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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的书房,安静了很久很久。
听完王子的提议,两位凯文迪尔表情各异,消化了好一会儿。
“所以,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却原地踏步,”首先开口的人是费德里科,只见他表情复杂,似笑非笑,“他到头来清清白白,一切照常,继续做他篡夺来的南岸公爵?”
“一切照常?”詹恩不屑道。
“但你却成为了新任的拱海城子爵,费德。”
泰尔斯挑挑眉毛,挤出笑容:
“这可是一大步。”
“受他辖制,听他号令,也许最后还得被他整死?”费德提高音量。
不等泰尔斯有所反应,詹恩就冷哼一声:
“所以按你的说法,费德洗脱罪名光荣还家,还当上了空明宫的二号人物兼王都的特派内应,而我却要交出若干权利,容忍满腹坏水的堂弟对我的统治指手划脚,处处为难,也许到头还要遭他篡位?”
鸢尾花公爵冷笑道:
“皆大欢喜?”
费德里科适时接话,同样满脸讽刺:
“既往不咎?”
两人各有侧重,却都默契地带着令人心寒的笑意盯着泰尔斯,让后者后背发毛。
一来一回,眼前的既视感让泰尔斯不由想起多年前的英雄大厅,他面对查曼伦巴和四位大公们的场景。
但是,跟矛盾重重的埃克斯特权贵们比起来,你们凯文迪尔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泰尔斯叹了口气。
托尔说得没错,看来是比想象中困难一些。
嗯,一小些。
泰尔斯撑起笑容,仿佛方才的谈话进展顺利:
“很好,看来你们都听明白了。在进下一个环节之前,如果还对细节有疑问……”
“你之前的提议比这好多了,”詹恩笑容消失,只余满脸冰冷,“至少还答应把他送去白骨之牢?”
“至少?”费德里科皱眉道。
“但你不同意,让我多等几天,等翡翠城局势更坏一点再回来,”泰尔斯耸耸肩,“所以我等了咯。”
詹恩冷笑一声,不理会王子的讽刺。
“这么说,你已经彻底掌控了局面:债务,商贸,治安,贵族,军资,乃至黑帮团伙……翡翠城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才这么毫无顾忌,肆无忌惮。”
詹恩望向面色紧绷的堂弟:
“无论对我,还是对他?”
泰尔斯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举止淡定,面色不改。
妈的,苦死了。
“俗话说得好,鸢尾一心,其利断――好吧,事实上,你们两个在翡翠城不需要互相喜欢,甚至不需要合作,只需要分别跟我合作就行。”
泰尔斯继续顶着一脸假笑。
事实上,也许这对兄弟彼此关系奇差,仇深难解,才能为未来的翡翠城,留下最大的护身符。
而他们日后如果真的精诚合作了……
泰尔斯想道:
翡翠城兴许才要大祸临头呢。
“请恕在下驽钝。”
费德里科低声开口:
“殿下您既已掌控局面,又无忌器之忧,那为何不一鼓作气,以竟全功?”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以竟全功……
问题是,什么全功?
哪里的全功?
谁的全功?
“请殿下三思: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翡翠城已入囊中,目标即将达成,只差最后一步,解决罪魁祸首,”费德抬头盯着泰尔斯,竭力隐藏眼底的不满,试图讨价还价,“至少送他去白骨之牢,乃至软禁在王都也行,只要远离翡翠城?”
詹恩轻蹙眉头。
费德里科无比严肃:
“否则哪怕他答应了殿下,以詹恩的野心和经营,重掌权柄不过两年,我们必将前功尽弃。”
嗯,不无道理。
泰尔斯轻轻颔首。
但是……
“但是你不会让这事发生的,对吧?”
泰尔斯轻描淡写:
“作为拱海城子爵,费德,答应我:你会倾尽全力,一心为国,遏制你堂兄的野心。”
费德里科咬紧牙关。
“以上条件都好商量,泰尔斯,但你得送这家伙上绞架或进牢房。”
詹恩在此时发话,他义正词严:
“以免日后各大家族的害群之马纷纷效仿,篡夺家主,以致十九石座人人自危,使你日后收服六境碍难重重。”
泰尔斯闻言一怔。
只听南岸公爵哼声道:
“至于拱海城子爵,反正你只是需要一个人盯着我罢了,爱让谁当都行,哪怕是黑先知。”
这……
“那你怕是活不过明天早上。”泰尔斯叹息回应。
“总好过某天我死不瞑目。”詹恩轻声道。
“殿下的意思,可不是黑先知。”费德里科面无表情。
“我说的也不是。”詹恩冷冷道。
两位凯文迪尔对视一眼,既有深深敌意,也有小心翼翼。
就像两个彼此决斗,正踩着脚步,相互试探的剑士。
如果泰尔斯不在中间就好了。
好吧。
泰尔斯搓了搓头皮,那道被萨克埃尔砍开的伤疤还手感清晰。
“可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泰尔斯试探道,“无论日后如何,你们至少能走出眼下困境,重获自由乃至权位,自主行动,不再是只能惴惴等待的阶下囚。”
“但那不是自由。”费德里科摇摇头。
詹恩轻哼一声。
“答应了这条件,我和他,我们就都被囚禁在了这里,在翡翠城,就像我们房间的位置一样:彼此监视互相提防,成为对方的牢笼。”
詹恩轻笑着端起茶杯,讽刺道:
“这新茶果然好喝。”
“没想到我也会有同意你的一天,”费德冷冷道,同样举起茶杯,作势示意,“亲爱的堂兄。”
好吧,虽然这馊主意确实是从马略斯安排两位凯文迪尔的住宿方案上得到的灵感……
泰尔斯无奈地扯扯嘴角。
“说实在的,你俩这会儿还挺默契的,”居中协调的第二王子叹息道,“真不考虑合作共事?你们会成为很好的一对。”
“我理解殿下此举的苦心,但现实无法事事圆满。”费德里科依旧毕恭毕敬。
“他不会放过我的。”詹恩言简意赅。
“就像他也不会容忍我。”费德里科同样坚决。
糟糕,这既视感又来了。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深叹息。
当年他是怎么说服那群只晓得打打杀杀干干的北方佬的来着?
谁不听话,就用魔能捏死他?
詹恩瞥了堂弟一眼,不屑总结:
“若按照你说的做,泰尔斯,那总有一天,我们中有一人要死……要在对方手上出事。”
“那可简单,”泰尔斯勉力挤出真诚的微笑,“谁先出事,我就宰掉剩下那个。”
两位凯文迪尔的笑容齐齐消失。
好像手里的茶突然不香了。
整个书房都陷入沉默。
只剩泰尔斯微笑依旧,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一红一黑两位鸢尾花:
很公平对吧?
玩笑开完,泰尔斯还是叹了口气。
“听着,我在尽力同时保全你们两个,”他有些疲累,“但你们就非得宰了彼此才满意?”
“他只是为自己的罪行负责罢了,”詹恩冷冷道,“别忘了,从他回翡翠城开始,害死了多少人命?”
“每一人都是罪有应得,”费德还击道,“他们都是当年旧案的参与者,为我父亲在你手上所受的冤屈和折磨还债。”
泰尔斯又开始搓头皮了。
他靠上公爵专用的尊贵真皮靠背,喃喃自语:
“罢了,我还不如同时干掉你们两个,直接让希莱上位,南岸守护女公爵……”
詹恩皱眉警告道:
“泰尔斯!”
泰尔斯冷哼一声:“或者把你们俩都送进白骨之牢,就关一个单间里……”
费德里科瞥了两人一眼,目光一动:
“如果这是因为塞西莉亚,殿下,是因为您不忍心见她失望,那么恕我直言……”
泰尔斯目光一动。
“当前局势下,只有詹恩不在了――当然,这是他咎由自取,跟您无关,”费德轻声道,“您和她才有可能再无阻碍,终成眷属。”
啊?
泰尔斯登时一僵。
詹恩先是一颤,旋即缓缓扭头:
“你说,什么?”
不是……
泰尔斯一头雾水:
他,他们是不是都误会了什么?
“而我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保证她会恨我,而不是殿下您。”
费德里科恭敬颔首,丝毫不顾堂兄那要把他开胸破腹的锋利眼神:
“到时候,我会真诚地祝福你们――这是詹恩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
詹恩的目光更加可怕了。
泰尔斯只觉得脑仁突突地疼。
这话题的走向有点不妙。
但出乎意料,素来一提亲妹子就要爆发的南岸公爵居然没有失态发火,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回复费德。
“别牵扯她,堂弟,”詹恩缓缓道,“我们家族出事时,她甚至没到懂事的年纪。”
但费德里科丝毫不给面子:
“是她没到年纪,还是你觉得她没到?”
詹恩眉心一颤。
“还看不出来吗,我亲爱的堂兄?命运注定了,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有多想,你都无法阻止希莱靠近她喜欢的人。”
泰尔斯闻言有些尴尬,正想出言辩驳,却又觉得真要这么做了,只会更加尴尬。
所以只好不响。
只听费德毫不留情地继续:
“更无法阻止她去活她应得的,不被家族所牵累的人生。”
詹恩生生一晃。
费德里科说着说着就笑了:
“所以你的存在就是阻碍,詹恩,只会给我们的小妹带去痛苦和挣扎。”
泰尔斯好不容易走出尴尬期,闻言不由皱眉。
詹恩的眼神从没有如此可怕过。
他死死盯着费德里科,呼吸加重,浑身上下肉眼可见地颤抖。
“她,不是,你的,妹妹。”
“所以你只允许她属于你?”费德里科啧声道,“真病态。”
“病态?”詹恩咬着牙,艰难开口:“说这话的人,可是跟吸血鬼们在地下共处了十一年。”
但另一位凯文迪尔毫不示弱,甚至更进一步:
“恕我直言,堂兄,若真为了你妹妹好,你就该早些去死。”
“够了!”
泰尔斯不得不打断逐渐开始相互攻讦的两人。
他皱起眉头,顿了一会儿,不禁为詹恩和费德里科的这段对话里,希莱所受到的利用和冒犯感到不值。
她同姓同血的哥哥们……爱她也好,恨她也罢,都全是权力的生物。
他突然觉得厌烦。
他不想再在乎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
无论是谁更在乎谁的妹妹,还是谁真杀了谁的父亲。
反正都一样。
琐碎,幼稚,无聊。
而你还有大事要处理,泰尔斯。
关乎国家大事,万民生计。
他心里的声音冰冷地道:不如诉诸更加有力,更加现实的手段。
泰尔斯冷下了脸。
“你和他,你们谁都不会死。”
两人齐齐转头,讽刺地看着泰尔斯,满脸写着不信。
“好吧,我知道我的处理让你们都不太满意,甚至很难受,”泰尔斯离开椅背,转变策略,“但是相信我,你们已经不可能有更满意的结果了。”
两位凯文迪尔都毫无反应。
泰尔斯转向其中一位。
拥有更多,因此也在乎更多的那位。
“没错,詹恩,我是可以如你所愿:把费德处死,任你开好条件重回公爵之位,圆上表面文章,让你继续在一片太平彩声中长袖善舞斡旋不倒……”
泰尔斯语气一紧:
“但那就注定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无论我想不想,下一次,我就肯定没法像这次一样帮你‘皆大欢喜’,耐着性子帮翡翠城‘掌控局面’……”
他顿了一下:
“……遑论帮希莱了。”
詹恩眼神一动。
泰尔斯淡淡道:
“哪怕有心,也是无力。”
詹恩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泰尔斯也不管他,自顾自转向另一位。
失去更多,因此也在乎更少的那位。
“而你,费德,恕我直言,正因为有人要扳倒树大根深的鸢尾花公爵,你身为一个流亡贵族――这是好听的说法,更现实的叫法是‘破落户’――才有机会回国伸冤。”
费德里科面色一变。
泰尔斯眯起眼睛:
“要是詹恩就这么死了,没了,不在了……你真觉得,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费德里科眼皮一跳。
“相信我,到时候我想帮你,可远比我现在帮詹恩,还要困难得多得多。”
费德咬牙哼声:
“我不在乎――我来到这里,就有觉悟。”
“因为你以前一无所有,”泰尔斯面无表情,“但那是以前了,费德里科子爵大人。”
听见这个称呼,费德眼神一变。
“一位王国的大人物告诫过我一句话,我现在把它转送给你。”
泰尔斯淡淡道:
“他说:‘既然送给你了,那就抓紧它,抓紧你的剑。’”
泰尔斯眯起眼:
“‘别丢了。’”
费德里科闻言陷入沉思,呼吸加速,表情挣扎。
泰尔斯闭上眼睛,轻轻揉搓额侧。
很好,泰尔斯。
他心底的声音发出低低的赞许:
你上手了。
身处这个位置,弹动手中的丝线,奏响乐章,正中他们双方的要害弱点。
即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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