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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公爵最近心情不好。
根据某位来自璨星七侍家族的、不愿意透露姓名(为保护当事人,在此化名为)的星湖堡内部消息灵通人士所说,王子在进餐时食不知味,课堂上无精打采,武艺课用力过度,沉思时心事重重,时不时自闭独处,走神发呆,偶尔还唉声叹气,感慨人生。
至于原因,星湖堡内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被流放后的愤懑伤怀,有人说是公爵又跟马略斯长官吵架了,也有人猜测是后勤翼这几个月的账单数字不好看,但我们在泰尔斯王子身边的可靠线人(化名)给出了最直接的原因:
在库斯塔和摩根值守的那天晚上,泰尔斯公爵于自己的房间里刻苦“锻炼”,挥汗如雨,高潮迭起,沉浸迷醉,欲仙欲死之际,却被几只老鼠闯入惊扰。
坏了兴致的王子殿下怒不可遏,拔剑便砍,据事后收拾残局的人说,连可怜的座椅都被劈成了两半。当然,确切消息还有待(化名)的进一步爆料——
“丹尼·多伊尔!”
新来到城堡的巴伦西亚嬷嬷发出咆哮,声贯城堡,把正跟女仆们谈笑风生的赶得抱头鼠窜逃出房间:“你的职责是握剑,不是闲聊!”
“再让我抓到,老娘骟了你!”
时日渐长,星湖堡从建筑修缮到人员配置都越发完善,比如新来的管事嬷嬷阿什莉·巴伦西亚,她作风严厉,手腕严格,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骟了你”——据消息灵通人士(化名)所说,有一次他甚至听见嬷嬷这么威胁过马略斯长官。
“没关系的,嬷嬷,”餐桌上,围着围巾的泰尔斯无精打采,“是我鼓励去跟大家多聊聊天的——免得城堡里太安静了,死气沉沉的。”
巴伦西亚嬷嬷怒气未消:“他拿您的事情当谈资,聊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谣言,有的传出去会败坏您的名声。”
“每个人都对星湖公爵的生活秘辛充满好奇,”但泰尔斯只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谣言也好,真相也罢,总得有个出口,与其让别人来凿开这个出口,妄加揣测……”
泰尔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巴伦西亚嬷嬷回头看着他,和蔼亲切,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子。
“噢,亲爱的,殿下,您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了……”
嬷嬷曾在不止一家高门大户里管过事,她口碑极好,颇受尊敬,虽年过六十但依旧精力充沛,本打算退休的她被昆廷男爵专程请来星湖堡,负责照顾公爵大人的饮食起居,也负责管理堡内新雇的仆人们。
“现在,亲爱的,您一定饿坏了。”
只见巴伦西亚嬷嬷熟练地布好餐点:
“快用餐吧,记得,数量要足够,种类要均衡。”
“谢谢,嬷嬷,”泰尔斯点点头,为难地指向一盘烤蔬菜,“只是,我并不像传言里那么喜欢莴苣,所以能不能换成其他——”
巴伦西亚嬷嬷笑容不减,却手腕一扬,瞬间抽出一根教鞭!
卧槽——泰尔斯生生一抖,下意识地抬手护脸!
“啪!”
一声爆响。
下一秒,某只从窗外翻进来,正偷偷向公爵餐桌探头的黑猫狼狈一跃,在千钧一发间躲开了嬷嬷的教鞭。
“喵——”
黑猫跳下餐桌,蹿到墙角,炸着毛怒瞪嬷嬷。
“那不是你该吃的东西,”巴伦西亚嬷嬷收回教鞭,面无表情地与炸毛的黑猫对视,“没教养的小畜生。”
泰尔斯正尴尬地放下手臂,闻言生生一抖。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黑猫放了几句狠话,心有不甘地望了望公爵的餐桌,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它头也不回地蹿出门外,顺便带回的惨叫(“不,不!那是我的午餐!啊又是你这只死猫!”)。
“这小畜生一看就没骟过,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乱吃东西,”巴伦西亚回过头来,重新变得亲切温和,“抱歉,亲爱的,你刚刚说什么?”
在嬷嬷善解人意的笑容下,泰尔斯胃口大开,他兴致勃勃地端起那盘烤莴苣,吃得津津有味,无怨无悔。
几个月里,在雇佣仆役工人之外,遵照(被老鼠得罪了的)泰尔斯公爵莫名其妙又不容置疑的命令,后勤翼还从集市和田庄带回了不同品种的捕鼠猫,再加上城堡里原有的几窝野猫,星湖堡恼人的鼠患终于大大减轻,新购的木具得以幸存,仓库里的存粮也不再时不时缺斤短两,连带着飞虱小虫也少了许多,甚至公爵房间的天花板夹缝里都发现了成堆的老鼠尸体,效果好得不可思议。
然而多起来的猫咪带来了新的烦恼:首先是挂毯和布艺家具开始遭殃,其次是猫毛遍地的环境让马略斯勋爵连着一周喷嚏连连,仆人们不得不提高了打扫的频率,再有是一到晚上,城堡内外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扰人安眠,对此,靠着力量与智慧称霸星湖堡马厩,却对房顶上灵活乱窜的猫咪束手无策的珍妮小姐意见颇大。
更糟的是,星湖堡周围的野猫们也开始向这里聚集,巴伦西亚嬷嬷手中的教导鞭很快就不再局限于,而变成了正式的赶猫棒——某只狡猾的黑猫甚至敢三番五次闯进后厨乃至公爵的书房餐室,看似无辜好奇地打量周围,观察人类,实则满腹坏水,稍不注意就挠坏东西,顺走餐点。
星湖卫队的二等护卫官,何塞·库斯塔出身艾伦比亚王国,据深谙猫性(荆棘地的养猫文化盛行已久)的他所说,照这样下去,恐怕再过几个月,星湖堡就要满地小猫了,而一旦猫属泛滥,从城堡里的桌布挂毯,仓库后厨,到堡顶的信鸦重地,乃至星湖周边的鸟巢湖鲜,可都要遭殃。
情势危急,行事果断的马略斯勋爵打算辣手摧猫,却被泰尔斯公爵阻止,遵照殿下出人意表的思路,后勤翼又在下一周带回了新的答案:
狗。
从威风凛凛颇通人性的鲁铎犬,到凶狠好斗专用于追猎的怒狼犬,从个性纯良尽忠职守的看门犬,到狗仗人势色厉内荏的宠物犬,星湖堡摇身一变犬只培训场,并重新塑造了生态链,成功阻止了野猫的进一步聚集。
(“鼠多了就买猫,猫多了就买狗,狗多了就……嗬,照这个道理,我们是不是总有一天得买个国王回来?”——见习先锋官涅希的抱怨,在他被刑罚官抽鞭子的一个小时之前)
这让珍妮小姐十分开心,因为她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就降服了最威风的鲁铎犬“佩特里克”和最凶狠的怒狼犬“阿奇博格”,再加上原本就在她(字面意义上的)铁蹄下臣服的马厩群骏,珍妮成功地在星湖堡一层建立了她的绝对统治,成为堡里名副其实的“陆上女王”。
再加上踪迹鬼魅,领地遍布堡内各处,日日觊觎公爵餐桌的“野猫帝国”、盘踞房檐塔顶树干与信鸦重地的“飞鸟同盟”、以及元气大伤被迫退守野外和地下的“邪恶鼠群”,星湖堡内的四大族群遥相对峙,分庭抗礼,仅次于光辉伟大的泰尔斯公爵以及严厉肃穆的巴伦西亚嬷嬷,它们的领头者被称为“星湖堡暗黑四天王”——尽管除了“陆上女王”珍妮之外,其他族群的三大天王还有待确认,但这跌宕起伏又血腥残酷的星湖堡争霸故事,已经足够证明把它们编造出来还逐个取上绰号的该有多无聊。
幸好,正当(在满地狗尿狗屎中焦头烂额的)泰尔斯公爵准备再让后勤翼去集市和乡村里进货,调整生态环境,以维护城堡整洁的时候,马略斯队长与巴伦西亚嬷嬷果断介入,剥夺了公爵大人对城堡治理的主导权,仅仅保留了他形式上的建议权。
于是,在星湖堡公爵与他忠心耿耿的部属的齐心协力之下,这座年久失修、阴森灰败的古堡重新迎来了生机:堡门重新修缮,哨岗整备完毕,门洞、城壕、阶梯、外墙等地也一再打扫,修葺一新(前提是得忽略背面),庭院和花园摆脱了杂草和尘灰,马厩和马场尤其整洁亮丽(珍妮小姐的催命蹬踏式督工对此贡献良多),乍看之下气派堂皇。
城堡内,越来越多的的厅堂、房间、走廊、仓库、地窖被清理完毕,泰尔斯也终于认清了从主厅到胡狼塔的五种走法,包括隐藏的、被那只时不时来偷食物的黑猫发现的“空中走法”(“只要您不怕从外墙上摔下来变成肉饼。”——马略斯的好心提醒),后厨、盥洗间和下水道也重新通畅(对此自豪不已)。
而在公爵殿下某次从永星城回来,脸色难看地捂着屁股下了马车之后,就连堡外湖边的杂草乱石都被清理干净,重新铺上细沙软土,梳理出一条清晰可见、平稳扎实的道路,让往返永星城和星湖堡的人们不再受颠簸之苦,难言之痛。
在泰尔斯公爵名下,附近的田庄与封地也渐渐理顺了从属关系(感谢胡里奥老师的大力帮助),管事和村长们定时按规地向星湖堡汇报近况,输送税赋,提供劳役,供应后勤。仆人,厨子,园丁,马夫,卫兵,星湖堡的人气也渐渐多了起来,看上去颇有一副贵族居所的样子了(虽然哥洛佛还是觉得这跟王室气派比起来显得寒酸,连忙提醒他这叫简朴)。在巴伦西亚嬷嬷的指示下,他们甚至在堡内外的荒废空地上开垦出几片田地,正在商议种植作物,等季节到了就能派上用场。
眼看一切都渐渐步入正轨,唯独城堡的主人开心不起来。
那夜之后,天蓝色的请柬没有再出现,仿佛艾希达已经把泰尔斯忘记了。
但那次夜谈却让泰尔斯郁闷了近一个月,尤其是那句“魔法女皇与你不死不休”,其打击力道之重,更令星湖公爵心情压抑,寝食难安。
灾祸之身的秘密,星湖公爵的重担,与国王的危险约誓,这些事情已经够让他喘不过气了,现在还要再加上“完美反魔武装”和魔法女皇——有那么几个瞬间,快把头挠秃了的泰尔斯甚至都想把挑子一撂,跟着艾希达远走高飞算了。
不,不行,就算铁了心跟小笨笨私奔,看后者那热切坚持的样子,魔法女皇的事情他还是逃不掉。
想到这里,生无可恋的泰尔斯就无比怀念在龙霄城的日子:
那些天天想着把他大卸八块的北方佬们,真是越想越可爱。
直到某个下午,星湖公爵迎来了入驻星湖堡后的第一批客人。
不同寻常的客人。
星湖堡的大门前,星湖卫队和一众仆人们站得笔直端正,看着马略斯接待来访的王室卫队总指挥官——法比奥·艾德里安勋爵。
“你看着很惊讶?”
迈下马镫的艾德里安端正温和,谈吐亲切,丝毫不为王子逼宫那夜的阴霾所扰。
“是有一点,”马略斯熟练地拉过马缰,转身递给身后的托莱多,同时示意其他人接待陪同而来的几位王室卫士,“鉴于我们一刻钟前才接到信鸦。”
艾德里安看着对方的表情,泛起笑容。
“我知道,这趟旅途确实有些冒昧,而我们护送的贵宾也是一时兴起。”
贵宾。
马略斯闻言蹙眉。
卫队长见状,笑着拍拍马略斯的肩膀。
艾德里安了解马略斯,这位他曾经的传令官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得清楚明晰,有条不紊,更习惯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与此相应的是,马略斯不喜欢意外,也讨厌冒险,他的字典里没有随机应变或即兴发挥,任何不在计划和预案里的事况都会让他皱眉。
这么说来,让他侍奉泰尔斯王子,还真是难为他了。
可惜啊,王室卫队的守望人,这职位的设立初衷,便是应对意外与不测。
托莱多、哥洛佛、唐辛、皮洛加、崔法诺夫……星湖卫士们板着脸迎接他们在复兴宫的昔日同僚们,后者们同样表情肃穆,有几位王室卫士甚至不愿意让他们碰自己的坐骑,甲盔未卸,兵刃不解,连话也不肯多说。
分离不过数月,他们已经出现了隔阂。
唯有眉飞色舞,毫无顾忌地跟每一个他熟或不熟的人挥打招呼(“哟哥们儿你看着很眼熟啊,哪个翼调来的?哇,你真壮实,头盔也好帅!噫,我们都是帝之禁卫,不要这么冷淡嘛!”),不少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万分尴尬。
艾德里安队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他不动声色,只是跟马略斯一起举步向前,打量起焕然一新的星湖堡。
“看得出来,你把这里经营得很好,我已多年不见星湖堡如此……”
唰!
喵!
话音未落,一只黄斑猫追着一只信鸦,从他们身前双双掠过,扬起的尘灰扑了艾德里安一靴子,队长不由话语一噎。
马略斯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如此……”
嗷!
追着方才的一猫一鸟,一只小奶狗笨拙地扑腾过来,中途还被自己绊倒了一次,踉踉跄跄地追着猫鸟而去。
“如此……热情。”
艾德里安队长好不容易找到形容词,低低地咳嗽一声:
“就是,小动物多了些。”
小动物多了些。
马略斯看着远去的那幕鸡飞狗跳,想起某位公爵大人“以猫制鼠”和“以狗限猫”的天(ruo)才(zhi)主意,不由得搓了搓隐隐发痒的鼻子,淡定回应:
“请原谅,星湖堡经年空旷,是以野趣盎然。”
“这么说,你是在暗讽复兴宫和王室卫队没给你们足够的财政支持?”
“我可没这么说。”
“你平素对泰尔斯公爵也是这副口气吗?”
“不敢,”马略斯毫无愧色,“落日可鉴,我对泰尔斯殿下历来礼节周到,恭敬有加。”
艾德里安尚未来得及回话,星湖公爵本人已经在侍从官的陪同下到来。
“我何以有此荣幸,能得复兴宫的守护者大驾光临?”泰尔斯满面笑容。
艾德里安行了一礼,正要回话,泰尔斯就兴高采烈地打断了他:
“所以,艾德里安勋爵,是我家老头终于忍不住,要派你来除掉我,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所有人尽皆侧目,身后的怀亚更是大惊失色。
艾德里安面色微僵,他看向马略斯。
守望人礼貌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抱歉,公爵最近大便秘结,心情不好。”
啥?
这下轮到泰尔斯狠狠皱眉:
“这你也知道?莫不是每次都守在厕门外,闻味而动,观屎察情?”
“那倒不必,”马略斯不为所动,“只需统计您每次如厕所用的净绸数量就行了——很明显,您去得多,蹲得久,却用得少,而我不愿猜估您不爱洁净,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泰尔斯浑身一僵。
好吧,他最近几天,把自己自闭在厕所里苦思的时间确实有些长。
但是……
他狠狠回剜马略斯一眼:便秘?
真的?
艾德里安队长眯起眼,向马略斯投去靠两人的默契才能理解的目光:
恭敬有加?
马略斯回他一个淡然的眼神:
无以复加。
“我好歹是个王子,连大便的隐私都没有吗?”泰尔斯愤愤不平。
“但在秋收之前,您连多请一个洗衣女仆的工钱都给不起了。”马略斯毫不留情,施以致命重击。
王子一时气短,无话可说。
艾德里安脑筋一转,好吧,他们确实在对复兴宫的财政支持表达不满。
就在泰尔斯绞尽脑汁想出回击马略斯的词句之前,艾德里安队长咳嗽一声。
“总之,殿下,我确实身负使命而来,”卫队长笑眯眯道,“但却不是您想的那样,你家老——咳咳,陛下命我护送王国的功勋英雄,回乡休憩。”
“功勋英雄?”
泰尔斯眯起眼睛:“哈,这年头还有人能成为——”
但他还未说完,一道特别的嗓音就从身后传来:
“哇哦,你长大了嘛,孩子。”
泰尔斯闻言一惊。
随着话音落下,另一队人马缀在王室卫队之后,步入城堡的闸门。
他们身姿挺拔,气势凛然,举手投足利落干脆,明显是行伍之人。
而泰尔斯的目光死死定在领头者身上。
一身便装的客人迈下马镫,大笑着走出队伍,走向泰尔斯:
“看起来像是个大人了。”
王子身后的怀亚一脸惊喜,罗尔夫只得不耐烦地提醒他保持仪态。
泰尔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望着眼前多年不见的旧识,露出笑容。
来客身量不高,姿态却潇洒从容,她淡定地迈过星湖卫队与王室卫队的众人,来到泰尔斯面前。
“像是个大人……事实上,您是第二十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了,但我依旧很高兴,感谢您的认可。”
几秒后,星湖公爵跨出一步,虽不合礼数,却是真心诚意地向眼前来客——这位在一众汉子中无比显眼的女人——鞠躬行礼:
“许久不见,甚是挂念,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尊敬的女勋爵。”
“索尼娅·萨瑟雷。”
索尼娅……
队列中的闻言一惊,低声道:
“什么?所以,那就是要塞之——”
他身边的哥洛佛狠狠撞了他一把:
“闭嘴。”
但就连僵尸自己,也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
在星湖堡众人的惊讶中,老兵杰纳德从后方走来,不无激动地接过索尼娅坐骑的缰绳,与其他星湖军团的老同僚们开怀拥抱。
“你说,你的城堡,”索尼娅伸了伸懒腰,无视着周围来头不小的卫队众人,大步向前走去,“你的城堡?”
泰尔斯欣然点头,举步跟上。
被忽略的马略斯与艾德里安队长对视一眼,齐齐跟上,毫无被冷落的不快,而大部分人也都毫无怨言,只是默默跟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索尼娅的背影。
那个以一己之力镇压要塞十九年,令敌虏踌躇不敢前,巨龙息翼不得飞的传奇背影。
除了泰尔斯。
泰尔斯望着眼前熟悉的女战士,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挥舞大刀举重若轻,在漫天的血雨中潇洒从容,一路斩开血之魔能师的血肉重围,将一个七岁孩子护在身后,旋身扬盾,斩妖除魔的飒爽英姿。
而此时此刻,索尼娅的笑声依旧爽朗快活,驱散阴霾,给人以无穷的信心和希望。
“来的路上我观察了好一阵。”
索尼娅轻车熟路地走向外围,随手在垂下的树枝上摘下一颗坎特果,却带得一大群人跟她拐了个莫名其妙的大弯。
她指了指星湖堡周围的布防:“城堡岗哨的位置和间距,包括堡外游哨的巡逻频次与动线,是护卫翼负责的吧——日,酸死我了,没熟——哪个护卫官设计的?”
护卫官。
闻言眼前一亮,他整了整制服的衣领,换上一副居功不自傲的孤高神情,正要上前时……
“是我,女勋爵阁下。”
先锋官哥洛佛在身后沉稳开口。
索尼娅回过头来。
很奇怪,相比起“僵尸”名声在外的孤僻冷漠,此刻的哥洛佛却显得恭敬有礼,甚至可说礼貌得有些过分:“承蒙某位护卫翼同僚的信任和请托,我主持了城堡布防的准备工作。”
某位护卫翼同僚……
众人的目光齐齐一转,瞪向级别最高的护卫官。
“那个,”星湖卫队的一等护卫官,丹尼·多伊尔低声尴尬道,“身为护卫翼的代表,我事务繁忙……”
比如下水道,还有公爵的八卦。
“你,大块头,”索尼娅穿过人群,忽视了满心期待的,饶有兴趣地走到哥洛佛面前:“你?”
哥洛佛严肃地点点头,接着补充道:
“除此以外,指挥翼的许尔勒·托莱多特等官与弗雷迪·唐辛一等官,先锋翼的里奥·摩根二等官与内特·涅希见习官,护卫翼的阿德·巴斯提亚二等官和米歇勒·费里见习官,以及后勤翼的雷奥·皮洛加二等官和文森佐·伊塔里亚诺二等官皆有助力。”
事务繁忙……
听完这么多名字,众人的眼神再次投向。
“怎么说,”僵硬着脸,低声道:“这叫博采众长,嘿嘿。”
多伊尔说着话,手臂突然撞了哥洛佛一下。
僵尸愣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直到撞了他第二下
“当,当然,”哥洛佛一惊,突然变得口吃起来,中途还在不断地肘击他,“某些关键的,不,整体的,额,哦!那个全部所有的布防计划,最后都是……额,是从一开始就得到了马略斯长……哦,是得到了泰尔斯公爵与马略斯长官的大力支……噢,是在他们的正确领导……额,是全程的有力指导之下……最后,那个取得了积极的进展,成功出炉,审核通过的。”
指导——没错,如果在纸上打个对勾也算指导,泰尔斯无奈地想。
哥洛佛艰难地扭了扭脖子,感觉像是有一条蛇盘在他的喉咙里:
“我,我们,我们不辱使命,获,获益良多。”
又撞了一下他。
哥洛佛一脸悲愤,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加上最后一句:“并,有待您的检阅与指正,要,要塞之花阁下。”
众人一脸无奈地看着哥洛佛,最后齐齐把鄙夷的目光转向了。
“怎么了,”多伊尔一脸清白无辜,像是被冤构了杀人罪,“我用我父亲的财产发誓,他说的是实话!”
索尼娅哼了一声,把果核吐掉,随意朝着两个方向一指:
“那儿,还有那儿,那两面幕墙的平台上,为什么不安排人手?”
哪儿,哪儿?
泰尔斯一头雾水地抬起头,顺着索尼娅手指的方向瞎晃了一圈,只看到一堆石……嗯,他的城堡。
“因为没有意义。”
哥洛佛沉声回答,他的语调恢复了正常,专注而认真。
“它们的位置不好,高度也不够,只会成为长弓抛射的靶子,而掩护工事不足,也无法作为有力的射击点,若是为增加视野,更高的塔楼也足以覆盖。”
“嗬!”索尼娅又摘了一颗果子,咬了一口,就嫌弃地丢掉。
“那不设防的话,如果战争时期,敌人的攻城塔把那里当作跳板,试图攻入外城呢?”
哥洛佛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那就更好了。那里将成为我们的诱敌陷阱,调动敌人聚集其上,减轻其他城墙的压力,而我在更高的地势上做了安排,冲上幕墙的敌人等若进了口袋,将被我们最大限度杀伤。”
艾德里安和马略斯闻言点头。
原来如此,有道理——泰尔斯同样颔首,点头赞许。
尽管作为“正确领导”与“有力指导”的他,在那堆呈复杂几何状的城墙周围,屁都没看出来半个。
手臂一动。
哥洛佛闷哼一声,不自然地道:“当,当然了,这只是鄙,鄙人的些许愚见,难,难入行家之眼,而您是守城战的大师,还请您给,给出专业意见。”
他回头怒目,但多伊尔眉开眼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拇指。
“有毛线意见,”索尼娅擦了擦手上的果汁,摇了摇头,“我既不是工程师也不是建筑家,在断龙要塞那么多年,不过是靠直觉瞎几把守罢了,啥时候觉得守不住了,就出去反打一波。”
这番颇接地气的话,让一众期待着要塞之花高见的人顿时哑然。
对嘛——倒是泰尔斯点头赞许:说点通俗的,大家都听得懂的嘛,别老整什么几何算术。
但出乎意料,哥洛佛却眼神一动:
“说没错,我祖父也说过:凭攻可以代守,唯攻得以挫围。自闭死守的城堡只是困兽之斗,求援待救,乞怜期悯,战遂敌愿,命操他人,不会有更多出路,唯有皆借城堡地利削弱敌人,留反击之力威胁敌军,才是以守城防御获取胜利的意义——您的说法很见经验。”
这番话说得许多人皱眉。
多伊尔又惊又喜,他亮出两个大拇指,一副教子多年终得报的欣慰样:开窍!上道!
却迎回僵尸的又一次怒目。
“文绉绉的,听不懂。”
索尼娅摆了摆手:
“但我知道,那两面幕墙并非星湖堡的原设计,而是两三百年前,‘胡狼’还是公爵的时候加修的,修建的初衷,就是作为屏障与陷阱,诱敌来攻,分担正面的压力。”
泰尔斯再一次看向索尼娅指的方向,还是没看出哪面墙有不一样。
“原来如此。”
哥洛佛说出了泰尔斯准备说的话,但明显他是真的听懂了。
“难怪我觉得,它们矗在那儿时,有股说不出来的蹊跷。”
“不愧是只需运筹帷幄,便轻易战胜夜翼君王,击退东陆联军的‘胡狼’苏美三世。”哥洛佛心悦诚服地道。
索尼娅轻哼一声,丢开第三个坎特果,放弃了吃水果的打算:
“士兵,你叫什么?”
“嘉伦——”
但哥洛佛话未说完,索尼娅就一掌拍上他的胸膛!
啪!
卧槽,泰尔斯感受着狱河之罪的回馈,估算出这一掌的力道,心里庆幸还好这一掌拍的不是我。
遭此重击,僵尸面色大变,身躯一晃,但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索尼娅这下才刮目相看。
“哟,身板不错,够壮。”
她围着哥洛佛走了一圈,打量他的身材:“够硬?”
“哈——谢谢您的教诲。”好几秒后,哥洛佛才顺过气来,喘息着回答。
“很好,嘉伦,真棒,”索尼娅挑挑眉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今天晚上,你到我房间来一趟,我们私底下,嗯,聊聊?”
此言一出,整个星湖堡都安静了。
哥洛佛起初点头,随即大惊失色。
啥,什么?
更是瞪大了眼睛,望望哥洛佛,又望望要塞之花。
不是吧?
索尼娅看着周围的反应,明白了什么,连忙对幕墙的方向摆了摆手:
“放心放心,不会为难你的。”
但下一刻,要塞之花一把扯住哥洛佛的领子,把他扯得狼狈弯腰,与索尼娅平行:
只见索尼娅眨了眨眼,咬咬嘴唇,笑容越发变态:
“别担心,我们聊些,嘿嘿,更有趣的。”
言毕,索尼娅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跨去。泰尔斯回头看了一眼哥洛佛,连忙跟上索尼娅的背影。
队伍重新开始移动,但大家看哥洛佛的眼神更古怪了。
唯有马略斯和艾德里安在另一侧,不管不顾,低头商议着什么。
至于哥洛佛本人,他则木木地站在原地,揉着胸口,试图搞懂刚刚发生了什么。
“啧啧啧,僵尸,你要发达了。”
叉着腰,一脸惊异地打量起自己的搭档:
“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就在今晚啊!那啥,苟富贵……”
“你说刚刚那些场面话会派上用场,让长官们高兴,”哥洛佛想起什么,不爽地对多伊尔道:“但说的时候,我感觉,我感觉我自己像个傻子。”
“诶——”多伊尔摇摇手指,一脸“你这就不懂了”的神情:
“相信我,没错的,就算没让他们高兴,但他们也肯定不会不高兴!”
哥洛佛一脸狐疑:
“是吗?”
“放心吧,”一拍胸膛:“准没错!”
僵尸摇了摇头:“操了。”
倒是兴奋劲过了的抱起手臂,放下笑容,远远地望着被人群簇拥的索尼娅:
“所以,那就是要塞之花?”
“你不信?”
“不,不是那个意思。”多伊尔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就是,就是有种感觉。”
“感觉?”哥洛佛信口回答,但他苦恼着今晚在索尼娅房间的“私底下聊聊”,根本没听搭档说了什么。
“嗯,感觉。索尼娅·萨瑟雷,她明明身量不高,声音也不大,但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
若有所思:
“我好像就,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包括马略斯,包括艾德里安队长,甚至包括……殿下。”
哥洛佛也没听懂这句话,他只是呸了一声,感叹今天的霉运。
“你们要在这儿过夜吗,长官?”
另一边,马略斯与艾德里安两人缓步向前,低声交谈。
“我们?不了,王室卫队只是护送萨瑟雷女勋爵回乡,以示陛下的荣宠信任。”
艾德里安勋爵看了看几位随自己而来的王室卫士,他们正在照料马匹:
“使命既达,我们当立刻回返王都,以报陛下。”
“那好。”马略斯没说什么。
但艾德里安沉吟一会儿:
“对了,你手下的人,他们似乎和复兴宫……疏远了不少?”
马略斯目光一闪:“显然如此。”
“对此,托蒙德,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马略斯停下了脚步。
“您知道,长官,”守望人淡淡道,“我没资格说话,而您也没有。”
艾德里安背着手,沉默了很久。
“那好。”
艾德里安点点头,举步向前,但却跨到一半却止住了步伐。
他回过头,话锋一转。
“虽然我们行程紧张。”
艾德里安笑眯眯地看着马略斯,指了指随他一起来的王室卫士们:
“可是,稍作休息,吃个晚餐再回城嘛,还是可以的。”
马略斯目光凝固。
就在此时,王子的惊呼从前方传来!
“诶诶诶诶,那个,索尼娅,不行,不,不,不可以!”
马略斯和艾德里安双双一惊,纷纷赶上前头。
“所有人冷静!”
“索尼娅?”
“长官?”
马略斯皱起眉头:只见满面尴尬的泰尔斯被要塞之花托着腰部高举过头,在空中死命扑腾着四肢。
搞什么?
另一边,怀亚死死拖住正要拔剑上前的哥洛佛:
“冷静,哥洛佛,冷静,我知道的,她没有恶意,只要习惯,习惯就好……”
“索尼娅!”
“女勋爵!”
众人惊惶不已,七嘴八舌。
倒是成为星湖堡焦点的索尼娅不觉有异,还举着泰尔斯,开心地转了个圈圈。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女剑士越众而出:
“索尼娅长官!”
女剑士冷冷道:
“大家奔波了这么久,都饿了——管饭吗?”
正在转圈的索尼娅生生一顿!
在众人的惊呼与阻止声中,女勋爵不爽地哼了一声,双臂卸力,泰尔斯这才双脚踏实,安全落地。
以怀亚为首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两眼发晕的泰尔斯还没来得及把气顺过来,就觉得肩膀一重——索尼娅的臂弯从后方压上他的脖子,把他结结实实地搂住。
“可惜啊。”
要塞之花长叹一声,她像好战友一样搂着暗自挣扎的泰尔斯,另一只手熟练地薅着少年的头发,语气惋惜不已:
“看来没法儿像以前那样,把你架上脖子转圈玩儿了。”
谁要跟你玩儿啊!
“是啊,是有些可惜,”在内心里咆哮的泰尔斯只觉索尼娅的臂膀硬如钢铁,重若巨岩,让他辛苦喘气欲抬头而不得,偏偏还要在属下面前维持笑脸和体面,“不,不,我是说,人总是要长大……”
泰尔斯瞥见了那个戴着黑手套的女剑士,眼前一亮。
“噢,是米兰达啊!”泰尔斯一边惊喜地打招呼转移注意力,一边扭动挣扎着想从索尼娅的臂锁里挤出来,可惜收效甚微,“啊,好久不见了啊,你最近怎么样——”
“是亚伦德女士。”
米兰达冷冷道,从他身边走过,毫无援手搭救的意图:“您贵为王子,位兼公爵,称呼要得体。”
“我们还没那么熟,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生生一噎。
“当,当然。”王子委屈地道。
不知为何,明明他地位更尊,在米兰达面前却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但不等他说第二句话,索尼娅的手臂就再次锁紧了他,把他硬生生从地面“拔”了起来,换了个方向,朝着厅堂走(拖)去,让一大帮子人不得不胆战心惊地跟随,生怕要塞之花又要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但此刻,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湖公爵被索尼娅“挟持”在有力的臂弯里。
“你和米兰达,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在龙霄城并肩作战?”索尼娅背着所有人,朝泰尔斯挤眉弄眼。
“我们当然是朋友,”泰尔斯不堪重负,苦涩难言,“有时候是。”
索尼娅嗯了一声。
“那就好,”要塞之花突然严肃起来,“听我的,孩子,米兰达不适合。”
“哦,”泰尔斯痛苦地点头,随即一愣:“什么?”
索尼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等你长大一些,毛多一些,再想那些破事。”
啊?
泰尔斯一惊。
哪些事?
那个,不对,不是——
“但你要多锻炼啊,孩子!你还是瘦瘦的。”
索尼娅终于收回手臂,让泰尔斯解脱出来。
“一看就是摔打不够!”
下一秒,哈哈大笑的她一掌拍上泰尔斯的后背:
“不好生养的咧!”
泰尔斯身形一晃,一个没刹住,他翻着白眼向前扑倒,迎接星湖堡坚实可靠的地面,以及怀亚等人的呼天抢地。
————
主堡内,泰尔斯奄奄一息地趴在他的公爵休息室里,努力恢复元气。
妈呀……
“来,给老娘搞点肉,再搞点酒,敲个锣,打个鼓!”
耳边,索尼娅毫不遮掩的大笑声从宴会厅传来,穿透墙壁,萦绕石柱,回荡在整个主堡内。
泰尔斯痛苦地捂住耳朵。
她怎么这么有活力啊!
一想到星湖公爵只是“暂时离席”,待会还要回去接受摧残,泰尔斯就万念俱灰。
时常光顾公爵餐桌的那只黑猫从餐厅的方向奔来,尖叫着蹿过窗外,看样子也不堪忍受。
“哟吼吼吼!燥起来!硬起来!烧起来!把宴会给老娘搞起来!”索尼娅的声音再度传来,比之前更大声了。
又一波声浪传来,这是她麾下,星辉卫队的士兵们在开心地呼应。
妈蛋,不愧是断龙要塞来的北境兵。
泰尔斯腹诽道。
就差没说吃喝打操了。
但愿马略斯和他们给力点,把那个怪物之花的精力再消耗一点,省得……
“殿下?”
泰尔斯迷离地睁开眼睛,发现是马略斯。
好吧,看来他最喜欢的亲卫队长也撑不住了,宁愿自己跑来跟哥洛佛和怀亚换班了。
“不克!”
泰尔斯闭上眼睛,索性破罐破摔,“告诉那婆娘……”
“我正便秘呢!”
但另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事实上,殿下。”
泰尔斯睁开眼睛,发现说话的人是王室卫队的指挥官,艾德里安勋爵。
“陛下托我,给你带来了旨意。”卫队长轻声道。
旨意……
下一秒,泰尔斯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起身来。
操了。
那个瞬间,泰尔斯头脑一清,索尼娅的大笑,士兵们的欢呼,似乎都被隔开了。
马略斯朝着艾德里安点点头,走出门外。
留下泰尔斯一人,皱眉看着微笑的艾德里安:
“我就知道,”王子叹了口气,“他不会让我好过的。”
他把手伸向前襟口袋,不出意外,摸到了那枚骨戒。
廓尔塔克萨。
这枚骨戒的形制狰狞多刺,但不知为何,摸上去的触感却温暖平滑。
及其欺骗性。
差点教人忘了……它的本质。
“来吧,艾德里安勋爵。”
星湖公爵正襟危坐,冷哼一声:
“陛下的旨意是?”
艾德里安微微一笑,他招来一名王室卫士走进休息室,后者捧着一份卷轴。
“我亦无从知晓。”艾德里安鞠了一躬,退出门外。
“搞得这么正式,”泰尔斯看着那个卷轴,不屑摇头,“这次他又要做什么?”
“我要来看看你。”那名卫士轻声道。
泰尔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下一秒,星辰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五世,在他面前除下王室卫队的制式头盔,语气淡然:
“以确保这把新剑,足够锋利。”
泰尔斯的思维停滞了。
索尼娅的大笑声远远传来,却越来越小。
直到休息室的大门轰然关闭。
搞什么?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向穿着卫队制服的国王。
这一刻,他有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彻底清醒。
一秒,两秒,三秒……
凯瑟尔王不急着说话,他缓缓踱步到窗前,迎接洒落的夕阳。
等等等等……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调整回来。
“我以前把这话说过一次,但是,”他强迫自己开口,倒出首先想到的话,“你知道上一个微服出访,深入险地的国王,是什么下场吗?”
国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就在泰尔斯忍不住要再问一遍的时候,王者之声幽幽传来:“当然。”
“他走进龙霄城,利用敌国王子纵横捭阖,最终将整个埃克斯特捏在手中,震惊世人。”
啊?泰尔斯一怔。
将整个埃克斯特捏在手中……
“不不不,不是查曼·伦巴,不是他,我是说另一个,”回过神来的泰尔斯大力摇头,“另一个国王,他之前那个,有印象吗?小提示,名字以n开——”
“我们过去常到狩猎林里纵马打猎,”国王打断了他,语句明明平凡普通,语气却似不容置疑,“如果天色太晚,就干脆不回城,直接来星湖堡,来约翰王叔这儿过夜。”
凯瑟尔王依旧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星湖。
“但那个时候,我从没意识到,星湖上的夕阳如此迷人。”
夕阳洒落湖水,泛出无数金色波光,熠熠生辉。
“而约翰也总是亲切热情,慷慨好客,他常和我们一起在餐桌上谈天说地,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约翰。
泰尔斯想起这位星湖堡的前主人,点点头:“听上去像是个妙人。”
国王轻哼一声,不辨褒贬:
“他啊,他总能让人忘记狩猎里的血腥残忍——或者其他事情里的。”
说话间,门外隐约传来索尼娅酒酣之时的歌声。
但奇怪的是,此歌其声悲凉,其曲阴翳,其调悠长。
一反要塞之花今日的表现。
泰尔斯沉默着。
“葬歌。”
国王听了一会儿,突然道,“这是星辉军团的版本。那些年,约翰他们还不够强大,与叛军作战需要快速转移,不能在一处停留太久,因此有许多士兵的遗体都无法装殓。”
“悼念战友时,约翰不得不改掉葬歌里‘棺椁’、‘墓碑’等词句,以免兵士伤情。”
夕阳渐黯,休息室里的色调也慢慢变冷。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终究忍不住开口:
“你到底——”
“翡翠城。”
不等他说完话,凯瑟尔王就吐出了这个词。
泰尔斯皱起眉头。
翡翠城。
“你是说,南岸领的首府,沥晶之城,财富之都,梦幻之邦,有星辰‘城中王后’美誉的——翡翠城?”
国王望着幽幽星湖:
“那是你的下一个目的地。”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为了什么?”
“毁灭。”
毁灭。
泰尔斯抬起眼眸。
那一瞬,他感觉到,衣襟口袋里的骨戒沉甸甸的。
那是“盟约”,它似乎在催促,在提醒。
在警告。
窗前,凯瑟尔王缓缓转身,一双寒眸射向室内,驱走夕阳的温暖。
“吾儿,”至高国王的语气很平淡,很普通,毫无波动,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你要实践你的诺言,挥出你的第一剑。”
泰尔斯一动不动。
“去往翡翠城。”
远方的葬歌依旧,孤冷凄清。
“废黜南岸守护公爵。”
公爵的休息室越发黑暗。
“毁灭——詹恩·凯文迪尔。”
泰尔斯恍惚了一瞬。
废黜公爵。
毁灭詹恩。
王室宴会上的针锋相对,重新浮现在他眼前。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这是个警告……我想要你知道,泰尔斯,我想教你知晓:这就是我的回应,作为你六年后冒犯我、拒绝我,乃至威胁我的回应。】
“哈哈……”
【如果你选择战争,泰尔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那么这步棋就只是个开始。】
泰尔斯按住桌面,双肩不住抖动,
【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我纵然牺牲一切,也能让你,也一定会让你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下一秒,星湖公爵再也抑制不住,他放肆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笑得很用力,很大声。
却唯独缺少了笑意。
国王瞥向他:
“怎么?”
詹恩。
凯文迪尔。
鸢尾花公爵?
废黜。
毁灭?
泰尔斯收束起笑声,他深吸一口气,来到窗边。
“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话——哦,北地人的话。”
他与国王交错而过:铁腕王望着室内的黑暗,而他感受窗外的凄冷。
凯瑟尔王不置可否,只是幽幽地望着他。
“风水轮流转。”
泰尔斯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
“卡玛是个婊。”
不知从何时起,太阳已经落山了。
他没有看见夕照星湖的奇景,取而代之的,是星湖里映照出的无数星辰。
每一颗,都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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