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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去路,商队的回程要平静得多,别说兽人和沙盗了,除了几个补给点旁的几具尸体,他们根本没有碰上半个人影,甚至连动物也很少见到。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里,许多人的心情就艰难起来。

商人们一如既往地与丹特的大剑保持距离,和他们空荡荡的八头骆驼一起待在后方,偷偷瞥来的眼神里时藏不易察觉的怨恨和不甘。

仅剩数人的雇佣兵们则迈着疲惫的步伐,拉着两匹骆驼在前方领队,他们的战马一匹也没能留下,仅有的两匹骆驼还是迪恩与商人们据理力争(甚至按剑恐吓)后,以安全为名“暂借”来的。

迪恩和麦基走在最前方,拖着劳累的身体和灰暗的心情辨认回家的路,时不时商量着下一个补给点的位置。

老锤子受创未复,把半身的重量靠在骆驼上,艰难地咳嗽着前进,看样子随时可能摔倒,路易莎担心地走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接住倒下的他,快绳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看上去心事重重,同时失去了开口讲笑话和推销生意的兴趣。

整个队伍的气氛是宁静而压抑的,死亡和鲜血消磨了雇佣兵们曾经轻松而愉快的氛围,经历了突袭、战斗、减员、勒索后,仿佛那个快乐的队伍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子唯有保持沉默——他紧了紧肩膀后的弩,扯正遮阳的面巾,自觉地走在了雇佣兵队伍的尾端,有过并肩作战抵御兽人的经历后,他与这个损失惨重的团队熟稔了不少。

幸好,也许是星辰骑兵扫除了大部分的威胁,也许是他们的厄运终于过去了,除了脚下的漫漫黄沙和头顶的毒辣太阳,归途再没出什么意外。

而随着路途增加,泰尔斯每踩一步沙子,都隐隐有种异样感:他脚下的大地似乎重新活了过来,在每一步后告诉他方向和地貌。

所以……

看着周围依然如故的黄沙,泰尔斯有了自己的猜测。

终于,在某一个夕阳西下,队伍默默前行的日子里,泰尔斯攀上一个沙丘的时候脚下一顿。

前方的雇佣兵们停了下来。

路易莎呼出了一口气,意蕴复杂。

没有人说话。

“怎么了?”泰尔斯赶上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

迪恩回过头,默默地道:“我们到了。”

泰尔斯顿了一下。

循着他的目光,泰尔斯带着难言的心情抬起头,望向沙丘下方,望向那条仿佛没有边际的沙漠地平线。

少年随即怔住了。

堡垒。

矗立在荒漠上的堡垒。

不,那不止一座堡垒。

是堡垒群。

是大大小小,样式不同,延伸出视野之外的无数堡垒。

它们出现在在一道长得没有边际的矮墙后,夹在几个又厚又大的沙丘之间,彼此间距离不一,差别巨大:

有的堡垒孤零零地竖立在旷野中,远离其他同类,有的堡垒紧密地堆叠在一处,挤压着彼此,有的堡垒建造成哨塔的样式,突兀地指向天空,有的堡垒四四方方,不同层之间依稀可见土黄色的石梯,有的堡垒多角而厚实,一看就是防御用途,有的堡垒则宽阔而矮平,像民居更多一些,有的堡垒高达十几米,在沙丘之间鹤立鸡群,有的低低一两层,似乎只能晒个衣服。

也许是风沙吹袭的缘故,这些堡垒的颜色与沙砾相合,有不少地方还有火烧烟熏的痕迹,远远看去,就像是沙滩上排成一堆的拙劣积木。

泰尔斯发誓,如果不是堡垒与堡垒间伸出的植被,如果不是出现在不少堡垒下方的地基,如果不是最前方的堡垒上高高飘扬的双十字银星旗帜,如果不是矮墙周围四处放置的木质拒马,如果不是穿梭在堡垒之间,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影,他简直都要以为这是某个沙漠古城的遗迹了。

“刃牙沙丘,”迪恩看着熟悉的地方,目光复杂:“刃牙营地。”

刃牙沙丘?

泰尔斯惊奇地晃着脑袋,打量这些突兀地出现在荒漠旷野上的人工建筑群。

这就是……

“过了这个足以维持几千人生机的大营地,再往东走上一天,你的脚下就不再是黄沙,”迪恩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恭喜你,怀亚,大荒漠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看着远处飘扬的星辰国旗,感受着心里重新出现的方向感,泰尔斯缓缓叹息。

商人们赶了上来,不少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汤姆丁松了一口气,随即满面愁容:“但我们的货物……”

但他很快脸色一变:“嘿,大迪恩,我们很感激你的一路护送,说实话,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厉害的向导和保镖,真的,如果换了其他人……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趟出来运气不好,血本无归,资金周转会有些问题,所以说好的尾款可能得等上一阵……”

迪恩的表情沉了下来,冷冷地望着他。

雇佣兵们的眼神也齐齐变冷。

“等上一阵?”麦基轻声道:“那不如……你也在荒漠里‘等上一阵’,等你的钱周转到了,再送你回去?”

汤姆丁顿时笑容一滞。

但他反应极快地扭过头,避开光头佣兵和荒骨人的视线,转而看向路易莎:“我可不是赖账……而我以汤姆丁家族的名誉保证,我们就是做借贷起家的——当年连璨星王室都借过我们的钱——我们最讲信用了……”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汤姆丁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紧紧握住骆驼的缰绳,好像下一刻就要骑上它逃走:“我只是说,你得理解我们……亲爱的路易莎,你想想看,你的父亲,老丹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扶贫济弱,乐善好施,而我和他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难道还会为这点钱赖账?”

他满脸都是哀伤的怀念之情,希冀地看着女队长。

路易莎定定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算了,别再用‘我认识你父亲’这一招了,我本来就没指望你给钱……”路易莎嘟囔着摇摇头:“你还是想想怎么过卫兵那一关吧……现在封锁令依然生效,我们却在这个时候进营地……”

汤姆丁在听见“算了”的刹那就脸色一喜。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大腹便便的商人兴高采烈,似乎想要拍路易莎的肩膀,但他的手臂半途就被麦基打走:“放心,我们已经收买好了杜罗……那个贪得无厌的怪胎,他说过的,没人会难为我们……”

他们很快就知道杜罗的话有没有效果了。

“杜罗?”

守着刃牙营地的卫兵站在汤姆丁面前,满面狐疑地看着这个除了十匹骆驼外啥也不剩的商队:“是他说的?”

汤姆丁顺从地点点头,笑容可掬,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对对对,杜罗老弟跟我很熟,等他回来一问就知道了……我们并不知道封锁令……”

卫兵皱着眉头打量着每一个人。

“是么,你跟杜罗……很熟?”

汤姆丁大手一挥,哈哈一笑:“当然,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还一起喝酒来着,临行前我给了他不少好东西,他还坚持要派星尘卫队的士兵护送我回来,只是我拒绝了……”

快绳瞪圆了眼睛,扭头给了泰尔斯一个“搞什么”的惊诧眼神。

卫兵板着脸点了点头,他随即转过脸,凑到一个军阶较高的军官耳边悄声说话。

“啊,我感觉不妙。”老锤子低声道。

路易莎微微蹙眉:“为什么?”

老锤子摇摇头,指了指守在拒马前,面色不善的士兵们:“因为我好像认出来了,他们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那个军官点了点头。

只见军官大步向前,严厉地对着在场的星辰士兵们下令:

“拿下他们!”

汤姆丁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

军官冷冷地按着腰间的武器:“违反封锁令,私自外出,还敢贿赂军队……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看着按住武器围上来的十几个士兵,汤姆丁焦急地摆手:“但是杜罗队长说……”

“我才不管那个怪胎说了什么!”军官严厉地道,他指向头顶的星辰国旗:“这里是星辰的国土,我们是神圣的军队,在律令面前,没人能徇私枉法!”

汤姆丁像是瞬间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小花猫,不知所措而满布委屈:“但……杜罗……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军官眉头一皱。

“谁他妈告诉你我们跟那群怪胎是一起的了?”

他摘下身后的盾牌,大力敲了敲上面的图案。

泰尔斯眯起眼睛,惊讶地看见,盾牌上是一个硕大的惊悚头骨,长着四个黑漆漆的眼洞。

这不是那个……

“看清了吗,这是四目头骨!”

只听军官骄傲而自得地道:“我们从荒墟来,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士兵!”

“跟威廉姆斯的那帮崽子不,一,样!”

汤姆丁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盯着那个陌生的骷髅头,喃喃道:

“四目头骨……”

迪恩悄声叹息。

泰尔斯则想得更多一些:看守刃牙营地的是法肯豪兹家族的直属征召兵,那也就是说,他们的指挥官至少是……

“你们有两个选择,”军官傲慢地道:“交罚金,或者我把你们送到白骨之牢……”

在商人们惊惶的哀嚎中,星辰的士兵们步步紧逼。

雇佣兵们咬紧了牙齿,泰尔斯则捏紧手心,想着这些士兵里哪个是最高指挥官。

就在此时。

“科林!”

老锤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鼻子科林!”

义正辞严的军官微微一愣。

“谁?”小鼻子的军官疑惑地四顾:“谁在说话?”

“是我,”老锤子叹息着走出人群,“跟你一起在曼恩勋爵手下服役,甚至一起在蹲坑时被伏击过的……”

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锤子!”

小鼻子科林瞪直了眼睛。

老锤子尴尬地笑了笑。

雇佣兵们对视一眼,再次松了口气。

几分钟后,商人们垂头丧气地在士兵的押送下进了刃牙营地,他们的骆驼则作为罚金被这些法肯豪兹的士兵们牵走,丹特的大剑们站在另一侧,默默地等着老锤子的交涉结果。

“俺的个落日啊……”科林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十匹骆驼被牵走,一边拍着老锤子的肩膀,透着他习以为常的西荒腔:“锤子,你怎么成了‘贩剑的’?”

老锤子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最近有什么大行动吗?怎么荒墟和翼堡的士兵被同时征召过来了,还跟常备军一起进了荒漠?”

泰尔斯被这些话挑起了兴趣,在地狱感官中侧耳倾听。

科林搓了搓手:“这也是说来话长……总之,不止他们,这一两个月,刃牙营地里到处是西荒各地来的征召兵,英魂堡、翼堡、黎克南甚至新献地,好多都是能自备马匹的贵族或者贵族兵,甚至头骨卫队和鸦哨轻骑,轮换着进荒漠……”

老锤子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见到他们在荒漠里追击兽人……”

科林摇摇头:“不清楚,但我猜是荒骨人或者灰杂种们又要东迁了,因为进去的基本都是骑兵……而俺们这些两条腿的……”

“就在这里收过路费?”老锤子远远看着那十匹骆驼和快要哭出来的汤姆丁。

科林摊了摊手,并不答话。

老锤子无奈叹息:“但是,十匹骆驼,这是这帮人的所有了……”

“别,锤子,别帮他们说情,你可怜他们,但谁来可怜我们?”

“常备军倒是有国王给薪资,我们的赏钱呢?连团毛线都买不到!”科林不满地吸吸鼻子:“你知道,九月了,我家里的磨坊很快就要开工,我这趟出来的役期也早就过了,可我和我兄弟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跟我同队的哥们,还有个家里快生了的……”

“可你们贪得也太狠了,商人们会抗议的——营地里的贵族们没意见?”

科林板起了脸色,显然心情不佳。

“听着,锤子,你很久不在军队里……跟荒漠战争时不一样,刃牙营地已经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管事了,”小鼻子军官挥了挥手:

“现在这里是王室常备军的地盘,平时的油水都是威廉姆斯手下那帮崽子的,我们能揩油的地方实在不多,如果不是碰上常备军远征去了,人手不足,你以为我们能站在这里……所以嘛,管他抗议不抗议呢,能捞就捞呗,反正出了事也是威廉姆斯的麻烦……”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听着,”科林揽住老锤子的肩膀:“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们了,雇佣兵的税金我也不抽了,但你回去了,记得给俺老爹报个信,让他千万看好俺婆娘,别让前村那个跛子搞了她……”

终于,在老锤子的同袍情谊下,丹特的大剑们有惊无险地进了城——或者说,荒漠里这个占地颇广的绿洲营地。

掠过矮墙和拒马组成的界限,扑面而来的是人群。

泰尔斯许久未曾见到的人群。

摩肩接踵,影影绰绰。

迪恩冷冷推开一个看上去喝醉了的汉子,在对方软倒下来的同时狠狠给了他的腹部一脚。

“新来的吧,去讹其他人——我们不是白猪!”

“丹特的大剑,没听过吗?”

泰尔斯看着那个在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汉子走进另一个巷道里,那里,一群凶悍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向他们望来。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光头,”里面的一个汉子擦着拳头笑道:“哦,还有我美丽又带刺的小花朵儿,路易莎!什么时候来我床上睡一晚?保证比大迪恩的床舒服!”

“操你自己去!”路易莎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个中指,继续向前走。

汉子哈哈大笑。

“免费附送一条消息,光头,”他挖着鼻孔:“最近这里很乱!别惹大兵哥!没准他们是某个贵族的亲卫!”

光头佣兵闻言皱眉。

迪恩转过头对泰尔斯道:“跟紧点儿,别走丢了。”

“你不会想在刃牙营地里落单的,这些人比兽人还恐怖。”

身后的快绳狠狠点头。

走在堡垒与堡垒之间的“街道”上,泰尔斯惊奇而忐忑地左顾右盼:他很快就领略了刃牙营地的“特色”。

这里的建筑风格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星辰小村子井然有序,混乱之处却堪比龙霄城的盾区和永星城的下城区。

黄沙和砾石之间,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因为堡垒之间的路面不平,宽窄不一,更加显得这里混沌无序,街道上人们的穿衣风格与北地人和泰尔斯见过的星辰人截然不同,既轻便又遮阳,还有不少人蒙头覆面。

而如果你把声音加入这幅画面里……

“国王都享受不到的龙吻地天鹅绒,只卖两个银币一捆啦!”

“想知道你一生的故事吗?正宗荒骨后裔,漠神宠儿,占卜你的命运,六个铜币一次……”

“嘿,小帅哥,晚上一个人睡,不觉得寂寞吗……想看我的脸吗?不如看看我的腿?对,我是男的……诶,你这就不对了,不信就过来摸摸看,我身上哪一点比女人差了——喂,你摸都摸了,这就想走?来,看着我的胸大肌和拳头,看看我身后的兄弟们,你再说一次:给不给钱,给不给钱,给不给钱?”

“特别想干掉某个人?特别恨某个人?特别想上别人的老婆?经验丰富,见血无数的佣兵马拉,十个金币帮你杀人啦!保证不在城里动手,方式干净,抛尸利落,绝不违法,有口皆碑!现在可以先付定金,任务完成再给尾款!”

“什么?你说俺偷你的钱包?奶奶的,你看俺像是会偷你东西的人吗?你再看看这是你的钱包吗——没错,就是的!俺从来不偷,这是明抢!去你奶奶的!”

“信徒们!羔羊们!灾祸重临在即,冥夜终将归来,信者方能得生!现在前往冥夜神殿,观看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复兴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有机会拿到意外奖励——啊?这个不让演?哎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某开国国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诶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呜呜,你们不——你们不能干涉艺术自由————冥夜终将归——救命啊!”

“收兵器,收兵器!刀枪剑斧,弓盾矛锤,管它二手还是新造,管你军用还是私藏,量大优先,价格公道!”

“营地封锁怎么办?行商比利帮你忙!从东部绕行荒漠,避开巡逻,绝对安全!舒适骆驼队,直达瑟拉公国,一个金币一位啦!”

沿街叫卖的商贾,随身带刀的佣兵,行色匆匆的冒险者,几乎把能露的部位全露出来的妓女,当然少不了成群结队的大头兵,一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丹特的大剑们习以为常地挤过这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人群,不时用恶狠狠的眼神和不客气的动作吓跑许多蠢蠢欲动的人——根据麦基所说,是泰尔斯“一副白猪的样子”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要不是他们全副武装,麻烦会更多。

他们终于转过一个带窗口的堡垒,来到一块不那么狭窄闭塞的空地。

迪恩停下脚步,凝重地道:“我得去趟守备屋,找找弗兰克,他得知道这次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路易莎脸色黯然:“毕竟我是队长。”

迪恩点点头。

麦基看了一眼迪恩,又看了一眼路易莎,叹气道:“那么……我去把多余的装备处理了。”

“那我们去‘我家’,跟西曼他们会合吧,”老锤子接话道:“顺便帮怀亚问问他的家人下落。”

泰尔斯吃了一惊,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雇佣兵们就很有默契地四散开去。

而他被快绳拽着,跟在老锤子身后,拐上另一条偏僻的路。

“我跟你讲啊,”快绳叹息道:“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可怕,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遇到了个漂亮的小姐姐,结果……唉,人生无常,怀亚啊,你要好好珍惜生命,比如说……”

泰尔斯难看地笑笑,求助地望向老锤子。

老锤子闻言微笑,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要开始做生意的快绳。

“据说,刃牙沙丘最早只有沙丘,没有营地,直到很久以前,一个商队在这儿自发建了休息用的堡垒——随着从这里进出荒漠的人多了起来,堡垒就一座一座地增加……直到堪比一座小镇的时候,某位星辰国王或者某位西荒公爵就把它拿下了。”

“显然,这里的位置太重要……刃牙营地虽然分封给过不少家族,但大部分家族都因为战争和荒漠的袭扰而消亡了。”

“血色之年后,这里变成了威廉姆斯男爵的封地,跟西荒领一起守备着荒漠,但他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封臣,而是国王的直属封臣——我曾经很怀疑他能不能从这块连耕地都没有的封地里拿到足够的税收,但显然,现在来看……”

老锤子看着满大街的奇人异士,耸了耸肩。

泰尔斯点点头。

“刃牙营地是有名的混乱地,机会多,危险更多,”老锤子叹了一口气,带着怀念和感慨对泰尔斯道:“王国里许多罪犯都被判流放到这里,有的去白骨之牢,有的去做敢死队,活下来的就成了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该不该叫它城市——的居民,再加上周边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民啦,工匠啦,没地方去的大头兵啦,就成了这副样子,坏人比好人多,罪犯比良民多,武器比食物多。”

“打仗的时候,这里更夸张。”

泰尔斯走上一个上坡,周围的嘈杂突然安静许多。

紧接着,他在一个圆形的碉堡后看见了一座极高的塔楼。

它足足有二三十米,瘦长而高耸,似乎矗立在众多堡垒的空地中间,却又远离其他建筑,显得特别孤立。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这座塔楼周围人烟稀少,原本形形色色吆喝的人们在经过它时都奇怪地沉默下来,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快步离开。

仿佛在害怕什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他看见:塔楼顶部,最高的窗口被人用木条封死。

人烟稀少的高楼……

泰尔斯心中一动。

“那座塔可真高,是有大人物住在里面吗?”

少年奇怪地问道。

老锤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沉。

“不。”

“贵族们从来不住那里,我猜威廉姆斯男爵也不在……那座塔叫‘鬼王子’。”

“这么多年,应该没人敢住在那里。”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什么王子?”

“我知道我知道!”快绳眉飞色舞:“刃牙营地里的传说……那个塔楼里有不祥……”

“嘘!”但老锤子严厉地打断了他。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的时候,荒骨部落和兽人们一度攻陷刃牙营地,我当时就在这里服役。”

只见老兵神色紧绷,指着塔楼:“营地陷落前,一位尊贵的王子——我是说国王的儿子,货真价实的王室血脉,不是什么童话里的王子——来到西部前线,来到刃牙营地,劳军坐镇。”

“他就住在那里,刃牙营地最高的塔楼。”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望着那个孤高的塔楼,涌起不祥的预感。

“某个漆黑的夜里,那位王子就在那里,被人从最高的窗口上……”

“推了下来。”

泰尔斯愣住了。

他看着视野最远处,那个被木条封死的小小窗口,目光从那里缓缓移动到最下方的空地。

王子顿时寒意激涌。

“后面的故事,我是退役后听其他人说的,”老锤子缓缓呼气:“据说,凯瑟尔国王在战后抓到了凶手。”

“作为惩罚,他把凶手和同谋都关进那个最高的房间里,从第一层开始点火,向上烧。”

快绳吐出一口气,撇了撇嘴。

“不少人受不了火烧,从那个窗口跳了下来,为王子的死付出代价。”

“烧死也好,摔死也罢,犯人们的惨叫和哀嚎,在第一个小时就消失了,”老锤子的话音变得冷冽而凄清:“但大火却烧了整整一天。”

“蹊跷的是,哪怕被烧了一整天,那座塔楼却依旧矗立不倒——而更神秘的地方在于,火焰熄灭后,无论外墙还是内饰,它连一丝被火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亮洁如新。”

快绳抿着嘴,随着老锤子的讲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神凝重。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那座塔楼,看着它完好无损的样子,头皮微微发麻。

“那时候起,各种各样的怪事都发生在那里——从夜半歌声到窗户鬼影,甚至隐隐约约的惨叫哀嚎,乃至火焰烧灼的声音,哪怕大白天……男爵不得不封死那扇窗户。”

“派驻到这里的贵族,也曾经有不信邪的想住进去……但是……”

老锤子默默摇头。

“凡是住过那里的人,都死在了大荒漠里,再也没有回来,连行李遗物都没能搬走。”

“于是大家都说,那座塔楼被王子的死诅咒了。”

老锤子把不知不觉向那里靠近的泰尔斯向后扯了一点。

他表情难看:

“从此,本地人都叫它——‘鬼王子’。”

快绳摇头啧舌。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那座阴森无人,显得凄清冷落的塔楼。

鬼王子……

“谁?”

少年呆呆地问道:“死在那里的……”

“是哪位王子?”

老锤子摇摇头。

“忘记了,”老兵绷着脸色:“我只在他进营地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

“那个王子长得很英俊,甚至是漂亮,比姑娘还俏。”

长得很英俊。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一个久远的名字浮上心头。

鬼王子。

“但再俊又有什么用呢,”老锤子轻哼一声,望着“鬼王子”下的那片空地,眼神缥缈:

“那个晚上,我是第一批赶到的巡逻兵。而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漂亮的王子……”

他缓缓叹息:

“是脸先着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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