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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克斯特,龙霄城,英灵宫。

努恩七世的从事官,拜恩·迈尔克勋爵静静地站在英雄大厅外的走廊上,看着石窗外慢慢增大的落雪,若有所思。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守在四周,眼神锐利。

迈尔克已经不记得,在他四十多年的生命里,曾经多少次这样看着北地的落雪。

国王的亲卫队长,白刃卫队的现任首领,陨星者尼寇莱,从后方走来,站在他身边。

迈尔克勋爵没有回头:“今年的绝日严寒,估计要冷得够呛。”

“是啊,老伙计,”尼寇莱看着窗外的大雪,眯起眼睛,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还记得我们刚到白刃卫队时,在绝日严寒的雪天里受训的日子吗?”

“当然,”成为从事官多年的迈尔克勋爵想起过去,微微一笑:“卡斯兰就跟你现在一样,天天臭着一张脸,把我们练得死去活来……我们背地里都叫他‘冰山’,连每天晚上说梦话的时候,都在诅咒他早死或者讨不到老婆。”

“直到他婆娘来军营里看他,”尼寇莱哈哈大笑,“把蒙蒂的眼睛都看直了……天知道‘冰山’的婆娘怎么能那么漂亮,真是不公平!”

迈尔克的眼神飘向远方。

是啊。

他依然记得二十多年前,自己初到白刃卫队的时候,大名鼎鼎的“撼地”指挥官,卡斯兰·伦巴,在凌晨四点用皮鞭把他们这群“新兵”赶到绝日严寒的户外——尽管能入选白刃卫队的人,必然是经历过前线的铁血汉子。

“觉得冷对么——北风和严寒,这是群山之主对北地人最慷慨的赠予!它们让你变得更强,更硬,更不可阻挡!”这是卡斯兰那时的话。

迈尔克还记得老上司那堪比雪地悍熊的庞然身躯,以及他落满霜雪却凶悍不减的脸孔:“别磨蹭,把衣服全给我脱光,跑起来——终点准备了热水,如果半个小时内跑不到,就冻死在路上吧!”

想到这里,迈尔克眼神一动,开口向尼寇莱问道:“你们还在继续那个‘见面礼’吗?所有的卫队新人,都要在绝日严寒里光着身子跑一圈?”

“当然,我们当年被草得那么惨,”尼寇莱轻笑道:“若是不让新人也体会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迈尔克和他相视一笑。

那时候,白刃卫队里,几乎不可战胜的传奇卡斯兰正值壮年,“血锤”多米尼克也尚未在白山捐躯,总是挂着招牌式的可恨笑容,笑眯眯地帮他们数圈,“不熄之火”泰伦德还背着他银黑相间的不动弓,一举一动威风凛凛。

那时候,未来的“五战将”中有三人齐聚于此:瑟瑞·尼寇莱是个一脸臭屁,看谁都不顺眼的大头兵,还没在要塞下获得他“陨星”的绰号,更没人相信这个总是被揍的刺头,能在日后成为卡斯兰的继任者;后来外号“刺风”的以赛亚·索利安,因为天天挑剔抱怨伙食而被大家取名“卫队王子”,七年后,他将迎来在三十八哨望地大放异彩的那场传世战役;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怕的“亡号鸦”内德·蒙蒂,彼时是个满口下流话,一对贼眼四处乱瞟,没事喜欢唠叨路过姑娘屁股尺寸的乡下弩手。

他们都是年轻而热血的强悍战士,一个比一个骄傲,一个比一个冲动——迈尔克到现在还记得,尼寇莱因为不听命令,当着所有卫队新兵的面被绑上木桩,被卡斯兰用倒刺鞭抽得皮开肉绽,咬着木片呻吟的情形。

在卡斯兰残酷的手底下,他们被锻造成努恩陛下最可靠的尖刀,最坚实的龙之近卫,他们在哨望领的冰川防线、在白山的深谷战场、在复杂的黄金走廊、在惨烈的断龙要塞,浴血鏖战,留下无数同袍的遗体,在失败时流泪哀戚,在激战中高唱战歌,在胜利后开怀痛饮,最终将自己的名字刻上《白刃传世书》的铂金页,与那些自远古帝国以来的北地英烈们同页而列。

那些日子,简直像梦幻一样。

当然,还有那位带着爽朗笑容,隐藏身份与他们共同受训的青年——曾经为了一碗肉汤跟自己打过一架。

那个混蛋。

想到这里,迈尔克不禁轻轻一笑,继而眼神一黯。

迈尔克叹了一口气:而如今,连自己的女儿都二十岁了。

此时,尼寇莱叹了一口气:“时候到了。”

迈尔克把思绪收回最深沉的心底,他转过身,对着身侧两个小小的身影微微鞠躬:“请跟我来吧,阿莱克斯小姐。”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披着厚厚外袍,一看就是刚刚从床上被拉起来的漂亮女孩,阿莱克斯·沃尔顿,一手搓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手在嘴前哈着热气,满脸怒气地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早上再说?”

迈尔克勋爵看着阿莱克斯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

这姑娘被宠得太厉害了。

以至于脾气就跟那些商人家的女儿,或者暴发户贵族一样。

这可不是好事——尤其她是沃尔顿家族最后的直系血脉,尽管是个女孩。

“我说过了——这是陛下的命令,”勋爵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而且请您相信我,接下来的事情对您的未来至关重要,尊贵的小姐。”

国王的孙女偏过头冷哼一声,表达她此刻心中的不忿与恼怒。

阿莱克斯拉紧了外袍,随即向身后瞥了一眼,稚嫩的语气里尽是不满:“但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个低贱的女仆!”

迈尔克微微皱眉。

阿莱克斯的身后,一个衣着单薄,铂金发色,戴着粗大黑色眼镜,在深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瘦弱女孩,闻言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

“依然是陛下的命令,”迈尔克勋爵淡淡回答:“我们必须遵从。”

阿莱克斯不再说话了,她狠狠瞪了身后的小滑头一眼,后者委屈地抱紧自己的手臂。

迈尔克点点头,带着两个小女孩向着英雄大厅里走去。

阿莱克斯打着呵欠,高傲地昂首,小滑头则瑟瑟缩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偶然瞥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白刃卫队战士,还会畏惧地后退一小步。

此时,迈尔克身后的尼寇莱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拜恩,还记得我们曾举着白刃,对着《传世书》发下自己的神圣誓言吗,”尼寇莱深吸一口气,眼里充满了对过去的缅怀:“最后几句?”

迈尔克觉得今天的尼寇莱有些奇怪——他平时可没这么怀旧。

迈尔克直直凝视着尼寇莱,想要在老朋友的脸上找出什么。

“当然,”但当年的训练已经深入他的本能,于是迈尔克还是轻笑一声,然后肃起脸孔,一字一句地道:“吾血为誓,吾身为凭,吾刃为证,吾魂为祭……”

尼寇莱眼神一闪,他点点头,跟迈尔克一起,表情复杂地说出下一句:“抵御强敌,百战争先,直至鲜血流尽。”

两人身边的白刃卫队成员顿时脸色一肃,他们不约而同,默默地把拳头按上心口。

“捍卫生命,无畏牺牲,直至人类灭绝。”

等待着的阿莱克斯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吐了一口气。

倒是身边的小滑头看着满脸严肃的白刃卫队们,眼睛里满是激动。

“守护未来,荣耀信念,直至日月黯淡。”

“这是白刃新誓,”小滑头忍不住低声嘀咕着:“帝国历1386年,赛尔·亚伦德找回了《白刃传世书》,他重建了著名的白刃卫队,结合了古老的白刃旧誓和帝国的骑士册封誓言……”

“闭嘴,笨蛋!”阿莱克斯恶狠狠地打断她:“你很烦人。”

小滑头眼眶一红,深深低头。

尼寇莱和迈尔克两人对视彼此,齐声背出最后一句:

“传承希望,绽放荣光,直至万物永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相视一笑。

迈尔克点点头,他带着两个小女孩,走进英雄之厅。

而他最尊敬的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决斗的努恩七世,正坐在大厅边缘的台阶上。

国王的身旁,坐着那位令群臣议论纷纷的星辰来使——年幼而早慧的泰尔斯·璨星王子。

只是两人都沉默着,情绪不佳,似乎进行过了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

迈尔克带着两位疑惑的小姑娘,来到国王的面前。

“陛下,”从事官对着国王点点头,向旁边一让:“阿莱克斯小姐。”

泰尔斯抬起头。

怎么回事?

他诧异地看着褐发蓝眼的阿莱克斯,以及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小滑头——似乎被眼前的局面吓到了。

阿莱克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十几岁的小女孩不客气地回瞪了星辰王子一眼,让泰尔斯微微皱眉。

这就是……

我未来的妻子?

正被刚刚的秘密搅扰得心情纷乱的泰尔斯,不由自主地撇过头,叹了一口气。

这个举动让阿莱克斯不满地嘟起嘴。

“爷爷,怎么了?”阿莱克斯·沃尔顿,龙霄城大公仅剩的直系女性血脉翘着嘴巴,对脸色平淡的努恩王娇声道:“我现在很累……”

小滑头躲在阿莱克斯身后,她探出头,小心翼翼而好奇万分地看了看眼神黯淡的泰尔斯。

那个男孩……他怎么了?

不高兴吗?

努恩七世没有回答他孙女的话,他只是又从身旁的酒桶里舀起一杯酒,轻轻喝了一口。

“迈尔克,”老国王沧桑的嗓音响起:“我的孙女,将会嫁给这个小子。”

“身为曾经的白刃卫队,以及我的从事官,你会怎么做?”

迈尔克微微皱眉。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在真正听到的时候……

“什么!”

沃尔顿小姐的惊呼响起。

阿莱克斯的小眼睛瞪得比嘴巴还大,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泰尔斯:“爷爷,你要我嫁给……这个……这个……”

“要他做我的丈夫?”阿莱克斯的呼吸加速,她看着无精打采的泰尔斯——这个下午在藏书室遇见,还当场教训她的男孩,心里涌起一股委屈。

“他又瘦又小,长得还没有我高!”阿莱克斯生气地转过头,急急地对着自己的爷爷道:“让小滑头嫁给他还差不多!”

她身后的小滑头顿时脸色发白,又是一阵瑟缩。

“得了吧,阿莱克斯小姐,”心情差到极点的泰尔斯,没有什么精力去维护跟一个十几岁小女孩的关系,他头也不抬,淡淡地道:“跟你结婚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阿莱克斯一愣,然后转嗔为怒:“你这个……”

但就在此时,迈尔克的声音及时传来,打断了正要发脾气的阿莱克斯。

“尽管身份尊贵的泰尔斯殿下,来自星辰——但如果这是您的意愿,”迈尔克勋爵恭谨地低头,同时不动声色地提示着阿莱克斯:“我会忠诚于他,如同我忠诚于阿莱克斯小姐。”

努恩王注视着他,整整三秒。

“不错,”努恩王随即转过头,对泰尔斯道:“相信你已经见过了,这是拜恩·迈尔克——还在白刃卫队里时,他就是苏里尔最信任的属下。”

苏里尔?

泰尔斯表情一动。

是努恩王的长子么。

他抬起头看向迈尔克,对方也转过头,恭敬地对他点头示意。

气呼呼的阿莱克斯还要说话,却被迈尔克一个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看来——泰尔斯在心里默默道——这位脾气糟糕的大小姐,还是挺听这位她父亲旧属下的话啊。

“那么,为了感谢你的帮助,也为了证明我们之间不再存有敌意与矛盾,按照北地的习俗,”努恩王眯起眼睛,他举起酒杯,把它放到泰尔斯面前:“从我的杯子里喝一口酒吧——璨星和沃尔顿,我们从此就是朋友了。”

泰尔斯蹙起眉头,带着疑惑望向老国王。

他这是在做什么?

向阿莱克斯和迈尔克,重申我的身份?或者我们之间的关系?

有这个必要吗?

星辰的王子思索了几秒钟,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黑沙领的伦巴做过同样的事情——把一杯酒推到我面前,邀请我与他结盟,但我拒绝了。”

“明智的选择,”努恩王带着有趣的表情道:“那现在呢?”

在努恩王的逼人目光下,泰尔斯抿起嘴唇。

“难道不该等到明天,你放出信鸦,然后等我的父亲回信吗?”泰尔斯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父亲还有别的意见……”

“那是我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情,”努恩王坚定的眼神证明了他认真而严肃的态度,“但你就是你,是泰尔斯,而非凯瑟尔·璨星的儿子,或者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这与你是否将与我的孙女联姻,璨星是否与沃尔顿联盟无关。”

“我在询问的仅仅是你的态度,泰尔斯,”老国王举起酒杯,目光灼灼:“你是否愿意消解同我的敌意,消解同沃尔顿家族之间的敌意?”

“仅仅是你而已。”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成为王子之后,第一次有人如此正式地,仅仅向着“泰尔斯”发问。

而非任何填着“泰尔斯”这个词的古老或重要的头衔。

泰尔斯对视着努恩王。

最后,星辰王子还是叹了一口气。

“当然。”泰尔斯默默地双手接过国王的酒杯,看着里面的半杯黑麦醇酒。

在迈尔克谨慎的眼神,阿莱克斯气鼓鼓的小脸,以及小滑头带着好奇与紧张的目光下,老国王露出笑意。

泰尔斯闭上眼睛,往嘴里小小灌了一口。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世界的酒精饮料有所预计了——娅拉的落日酒吧后厨里时常有不同的酒供应,泰尔斯可没少这里捅捅,那里挖挖——但直到这口酒顺着喉咙,灌下肚子,他才意识到,哪怕在这个世界,酒跟酒也是不一样的。

至少,专供给埃克斯特国王的黑麦醇酒,真的是……

“咳咳咳……”泰尔斯把酒杯砸在台阶上,开始猛烈地咳嗽!

辛辣的醇烈酒精味猛地上涌,通过他的喉咙、口腔、鼻子,直达大脑!

在记忆碎片里的那个前世,他属于一沾酒就倒的类型。泰尔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这副身体会不会好一些,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绝对不适合黑麦醇烈酒!

“咳咳……”泰尔斯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努恩看着他的样子,豪迈地大笑:“也许我们该从轻一些的玩意儿开始。”

泰尔斯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没关系……卡斯兰跟我说过,”泰尔斯终于调整好自己,他苦着脸,望着酒杯,轻哼一声,摇摇头道:“小孩子不喝酒,可是长不大的。”

迈尔克表情一动。

卡斯兰?

听见这个名字,努恩王的笑容突然一顿。

小滑头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只见她眼镜后的眼神一亮,神采奕奕地盯着泰尔斯。

国王表情微妙,眼神奇怪地看向泰尔斯:“卡斯兰?”

“在黑沙领卖酒的那个老头?”

酒精味慢慢离开了泰尔斯的口鼻,他有些心虚地轻笑一声。

我说错什么了吗?

“额,”在努恩王的目光下,他吞吞吐吐地道:“我听普提莱说过,他曾经是你的亲卫队长,是白刃卫队的上任指挥官。”

努恩王的眼神停在他的脸上,让后者颇为尴尬。

直到国王的声音再次响起。

“埃克斯特有史以来最好的一任,”努恩王叹息道:“尽管这么说对尼寇莱不太公平。”

站在一旁的迈尔克勋爵微微点头,同时再次用一个警告也似的眼神,把被晾在一旁,泫然欲泣、即将发作的阿莱克斯吓住。

努恩王沉吟着:“卡斯兰,你见过他……他跟你提起我了?”

“对,”泰尔斯赧然一笑,他点点头:“卡斯兰说,你曾经是个好国王。”

努恩七世微微一愣,但他随即一拍大腿,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曾经’?”努恩王很快抓住了关键词,只见他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这词儿用得真好!”

泰尔斯一愣,只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国王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迈尔克微微低头。

努恩王停下了笑声,他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说吧,那老家伙——究竟是怎么说我的?”努恩王哼笑一声,问道。

“他说,”泰尔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努恩王的脸色:“你也是人,你也会老,也会有为谗言和令色所迷惑,为欲望和冲动所左右的一天。”

国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眼神数次闪烁,表情不定。

害得泰尔斯的心情也一上一下。

终于,努恩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不能说他是错的。”

场中重新回复沉寂。

“现在,泰尔斯,为什么不请我们这位美丽的小姐也喝一杯呢?”努恩王突然开口,他举起酒杯递给泰尔斯,然后向着阿莱克斯的方向微微点头:“鉴于你们未来的关系。”

接过酒杯的泰尔斯不禁微微一愣。

这又是怎么回事?

让那位看起来高傲无比的大小姐……喝酒?

旁观着的迈尔克勋爵也露出疑惑之色。

“啊?”阿莱克斯的脸色一变,她惊恐地看着泰尔斯,又看看那个铁制酒杯,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爷爷,我不要……”

努恩王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冰冷。

阿莱克斯似乎被老国王的眼神吓怕了,她的声音慢慢地弱下来。

但国王的孙女似乎不肯放弃,她皱着眉头,突然眼神一亮,转过身把小滑头拉过来:“她!让她喝吧!反正她是我的女仆!”

毫无准备的小滑头被阿莱克斯突然拉出来,眼镜小女孩一脸惊恐地看看努恩王,又看看泰尔斯,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那个……不……”

泰尔斯眯起眼睛,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迈尔克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莱克斯小姐!”

国王的从事官严厉地看着阿莱克斯,眼里是不容拒绝的怒意:“胡闹到此为止!”

阿莱克斯的声音顿时一滞,她似乎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那是你的祖父,你的国王——是他的命令!”迈尔克毫不客气地拉开阿莱克斯:“去,听从他的命令,无论是酒……”

“还是你的婚姻。”

在迈尔克的严厉教训,以及努恩王的眼神催促下,阿莱克斯万分委屈地踏前一步。

她不情不愿地接过泰尔斯的酒杯,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看了无辜的泰尔斯一眼,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努恩王——但后者毫无表示。

泰尔斯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没法子了的阿莱克斯这才嘟着嘴,痛苦而愤怒地一口酒灌下肚子。

阿莱克斯怒气冲冲地扔下酒杯,瞪了泰尔斯一眼,几秒钟后也被辣得直咳嗽。

国王轻笑一声。

“迈尔克,这让我想起了苏里尔的酒量,”努恩王大笑道:“我曾经听卡斯兰说,他在白刃卫队受训的时候,可是喝倒过一大批人。”

“是的,”迈尔克也笑了,他点点头:“苏里尔殿下他……很豪爽,也很能喝。”

“对,我记得,你跟他关系很不错?”努恩王抬起头看着迈尔克,眼里露出怀念。

“当你让他隐姓埋名,到白刃卫队受训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迈尔克微微一笑,他点点头:“他不仅仅是王子,更是我的同袍和朋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爽朗的大笑。”

努恩王弯起嘴角。

泰尔斯无视着阿莱克斯不满的眼神,他看着这对君臣在怀念过去的王长子苏里尔·沃尔顿,开始暗暗忖度:我是不是该走了?

“是啊,他是个喜欢大笑的家伙——这点很像我。”

“可惜,他偏偏娶了个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妻子,”努恩王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每一次他们夫妇在我面前用餐的时候,根本看都不看彼此一眼。”

“阿黛尔夫人来自康玛斯西南部的藤蔓城,那儿气候温暖潮湿,她还是一城侯爵的女儿,并不怎么习惯北地的艰苦生活,”迈尔克勋爵看了阿莱克斯一眼,叹了口气,“阿莱克斯小姐,显然继承了她母亲的不少特征。”

阿莱克斯第三次嘟起嘴。

努恩王轻嗤一声。

“泰尔斯,”就在泰尔斯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努恩王突然抬头,冷冷地望向他:“我跟你说过,我的长子并非死于意外——他死于刺杀。”

迈尔克脸色微动。

苏里尔?

他看了看泰尔斯,又看了看努恩王,似乎欲言又止。

而老国王的下一句话,让迈尔克真正勃然色变。

“告诉他,迈尔克,”努恩王淡淡道:“我的儿子,苏里尔是怎么死的。”

泰尔斯屏住呼吸,看了看迈尔克,心中冒出新的疑惑。

不太对。

国王的长子?为什么提这么多年前的事情?

而且,努恩王的转圜不太自然——他是特意提起这个话题的吗?

阿莱克斯似乎知道这个话题的严重之处,她也安静下来,脸色有着微微的恐惧。

“陛下,”迈尔克勋爵脸色难看地反对道:“以泰尔斯殿下的身份……”

但努恩王打断了他的话。

“告诉他!他需要知道,”老国王抓起地上的酒杯,脸色冰冷地道:“从过程,到结果。”

迈尔克怔怔地看着努恩王——后者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严肃而可怕。

感受到气氛不对的阿莱克斯,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跟小滑头碰了一下。

“怎么了?”泰尔斯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陛下你刚刚说过了,来自星辰的刺客,对么?”

迈尔克一愣,似乎没想到泰尔斯已经知道了。

努恩王威严地瞥了迈尔克一眼。

泰尔斯转着眼珠,观察着局势,心里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开溜。

似乎,气氛不太好啊。

从事官叹了一口气,最终开口道:

“那是十二年前的秋冬之交。”

泰尔斯心中一动:十二年前?

那岂不是……

“苏里尔王子带着阿黛尔夫人与不到一岁的阿莱克斯小姐,外出龙霄城去狩猎。”

“因为我本来就负责苏里尔王子的安全,所以尼寇莱指派我,带着一队白刃卫队去保卫他们,”迈尔克低垂着眼睑,嗓音低沉而痛苦,似乎那段回忆十分不堪:“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泰尔斯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哈罗德·伦巴——上任黑沙大公的长子,当时正在龙霄城作客,居然也前往了同一个地方,去狩猎,”迈尔克说到这里,缓了一口气,但话语却开始微微颤抖:

“那个刺客……就混在哈罗德的随从队伍里。”

泰尔斯眯起眼睛。

“刺客潜入阿黛尔夫人的马车底下,等着与哈罗德攀谈完的苏里尔王子归来,然后……”

迈尔克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呼出一口气。

努恩王沉默着,面无表情地坐在台阶上,目光里尽是麻木。

“我射出了信号弩箭求援,”泰尔斯看得出来,迈尔克所经历过的那一天必然相当痛苦而艰难,后者闭着眼睛,脸庞抽搐:“尼寇莱在路上截住了那个刺客……但最后他还是跑了。”

“苏里尔王子受创极重,失血过多,当场……阿黛尔夫人为了保护阿莱克斯小姐,也……”

说到这里,迈尔克痛苦不堪地闭上眼睛:“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阿莱克斯低着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她身后的小滑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几秒后,迈尔克勋爵终于缓过来,他咽了咽喉咙,哀戚地道:“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暗室在调查之后十分肯定……”

“那刺客来自星辰——甚至直接受命于宫廷。”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是吧。

十二年前的刺杀?

可那时候的星辰,不是正在经历血色之年吗?

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努恩王轻轻抬起头,语气沉重而悲凉:

“泰尔斯,十二年前……”

“我们出兵南下星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

星辰王国,永星城,一处不知名的地下。

“铿啷!”

一道铁闸被粗暴拉开的金属锐响,清晰地回荡在这个黑暗的地方。

两支浸染着永世油的火把被点燃,两个身着卫兵服饰的男人出现在一排漆黑的走廊里。

火光照亮了左右——粗铁栅栏铸就的一个个牢房。

随着响声和火光,牢房里骚动起来。

“该死!你们就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吗!”一间牢房中,一位形容整齐却衣着寒酸,疑似贵族的男人,像是刚刚被吵醒,只见他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睡眼朦胧地发怒:“现在绝对是凌晨或深夜!这要是放在以前,在外交司里……”

两名举着火把的看守没有理会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恭敬地退开两边,让出中间一个健壮的身影。

“陛下,艾迪陛下!您终于来了!”这是一位披头散发,表情既迷惘又狂热的邋遢老人,他在灯光的刺激下扑上前来,死命摇晃着铁制的栅栏,疯狂大吼:“请您务必考虑我的话!哪怕您不为自己考虑,可米迪尔殿下呢?你愿意交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星辰吗?”

在健壮的身影示意下,两名看守对视一眼,走在前方,开始带路。

两边的囚徒们纷纷醒来,表现各不相同,但大部分人都在失常或疯狂地叫喊。

“你们全都要死,哈哈哈,”这是一位趴在地上的老囚徒,他疯狂地大吼:“哪怕是王室,你们也全都要死的……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哈哈……”

三个身影不管不顾,继续前行。

“看看我们迎来了谁,”一位颇有气势的壮年囚徒,扒在栅栏上,眯着眼看向火光,他似乎还非常清醒:“这不是第五王子,王室的耻辱么……你怎么没在女人的肚子上,为你们那点可怜的血脉努力耕耘,而跑来这里吹冷风?”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位囚徒抱着脑袋,哭丧着大喊:“我根本没碰过班克罗夫特王子的酒杯!没有!都是詹金斯,是他下的毒!”

“诺福克,对,诺福克,”这是一位背对着走廊的囚犯,只见他对着墙壁刻着什么,不断地喃喃自语:“我知道,他在计划着什么,背着约翰公爵和卡拉比扬伯爵……也许跟叛军有关,我早就怀疑他了,但那个讨厌的女人,索尼娅·萨瑟雷……”

三人继续往前走。

“嘿!小子!”一位脸带伤疤的囚徒,看清来人后直扑上栅栏来,大吼道:“西部前线现在怎样了?你攻陷漠神祭坛之后,我们重新夺回刃牙沙丘了吗?兽人呢,龙骸王座下属的八大部落呢?告诉我!快告诉我!”

对两侧的这些声音,健壮的身影充耳不闻,直直向前。

神色沉静的两名看守把他带进下一个区域,这里没有通透的栅栏牢房,取而代之的,是以厚重的铁门封锁起来的一个个密闭牢房,每道铁门上仅有一个横拉的闸口,作为密闭牢房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两名看守带着来人走到最里层的一个房间,其中一人大力地敲了敲铁门。

“砰!砰!砰!”

另一名看守看了看健壮的来客,后者微微颔首。

于是看守一把抓住铁门上控制闸口的铁栓,拉开一道仅能容纳半张脸大小的口子。

牢房里一片漆黑。

以及吓人的沉默。

持续了好久。

直到一个粗豪的声音,缓缓从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幽幽传来:

“真是惊喜啊。”

“是什么把伟大的铁腕之王,带到一个叛国公爵的面前?”

两名看守微微鞠躬,把火把插上后方墙面的凹槽后,恭敬地离开。

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个胡子邋遢的憔悴脸孔,出现在铁门上的闸口。

这间牢房的囚徒,现任北境公爵,“铁鹰”瓦尔·亚伦德,目光犀利地注视着门外的人。

门外,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凯瑟尔五世,在牢房外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轻轻坐下。

“我想来找你聊聊当年的事情,”凯瑟尔面无表情,轻轻开口:“血色之年里,北境的沦陷。”

瓦尔的脸色一变,消失在铁门后。

随后,牢房里传来他压抑的笑声。

火光摇曳中,凯瑟尔沉默着,没有讲话。

“没什么好聊的,”北境公爵笑够了,他冷冷地道:“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我甚至都不在北境——我的父亲,兄弟,妻子,姐姐,是他们在面对那场战争。”

“你想聊的话,就到狱河里去跟他们聊吧。”

凯瑟尔静静地看着闸口后深不见底的漆黑,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想告诉你的,是战事的真正起因,”凯瑟尔五世的声音一如过往般雄浑,却多了几分哀戚和消沉,“埃克斯特的入侵。”

铁门后沉寂了一瞬。

“什么意思?”瓦尔的声音缓缓传来。

“当年的叛乱很糟,整个刀锋领和半个南岸领……加上西荒领的荒骨部落跟兽人,三分之一的星辰国土,都在战火中燃烧,”凯瑟尔平静地道,似乎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而在平叛军倒戈之后……我们甚至连一只现成的军队都拿不出手。”

“所以你的叔叔被派去招募新军,”瓦尔在铁门后冷哼一声:“星辉军团。”

凯瑟尔点点头,尽管他知道瓦尔看不见:

“埃克斯特看见了机会,努恩七世频繁地联络诸位大公——北方巨龙的入侵几乎已成定局,他们定下了征召军队的日程,来年开春就会南下星辰。”

几秒钟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北境公爵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等等,你说来年开春?”瓦尔的语气变了:

“不可能,埃克斯特明明在那一年的冬天就入侵了!”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得尤其久。

凯瑟尔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对,那是他们本来的计划,”国王从喉咙底下发出最沉闷而模糊的嗓音:“因为一个意外,他们提早了入侵日程。”

瓦尔的脸孔重新出现在闸口后。

他满脸冰寒,死死地盯着牢房外的凯瑟尔。

他意识到了这里的蹊跷。

“什么意外?”北境公爵急急地问道:“埃克斯特为什么提早了日程?”

凯瑟尔王望着地面,一动不动。

“回答我。”瓦尔咬着牙齿:

“回答我,凯!”

凯瑟尔深深吸入一口气,抬眼回望他曾经的密友。

“接到北地情报的时候,整个宫廷都在恐惧:叛军,荒骨部落,埃克斯特——星辰无力三面作战,”凯瑟尔缓慢地开口:

“于是,我们的宫廷提出了一个计划。”

“拖延埃克斯特的入侵日程。”

一阵前所未有的冰冷,袭上瓦尔的心头。

“拖延?”公爵无意识地问道。

凯瑟尔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挑起龙霄城和黑沙领的矛盾,让他们自顾不暇,无心入侵。”

“砰!”

瓦尔猛地一扑,抓住闸口上的两道栏杆,咬牙死死盯着凯瑟尔:“怎么做?”

“星辰派出了刺客,发动全部人手,把目标定在龙霄城和黑沙领的两位继承人,苏里尔·沃尔顿,还有哈罗德·伦巴身上,”凯瑟尔的嗓音变得越来越嘶哑,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吞噬他健壮身躯内的力量:

“那个刺客,本该把其中一位继承人的死亡,嫁祸到对方的头上——在龙霄城与黑沙领间,制造出永远无法弥补的裂隙。”

听到这里,瓦尔的呼吸越来越重。

“但是意外发生了。”

“因为某个原因,那个刺客暴露了,”凯瑟尔缓缓道:“而苏里尔——努恩的长子也死了。”

瓦尔背过身靠着铁门,不见表情。

“虽然没有留下证据,但努恩知道,是我们动的手,”凯瑟尔闭上眼睛:“更糟糕的是,这还暴露了我们的虚实——告诉他们,我们无力抵抗北方的兵锋。”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凯瑟尔缓缓睁开眼睛,语气里尽是疲惫:“埃克斯特提前了日程,选在冬天,选择补给运送最不利的时候,出兵南下。”

“贺拉斯带着稀少的兵力,与南垂斯特会合,前往断龙要塞……在他死后的第二天,约翰攻下了叛军最后盘踞的索达拉城……十天后,要塞陷落。”

“过年后的开春,埃克斯特人以要塞为根基,像潮水一样,漫过北境的土地。”

又是久久的沉默。

久得连火光都开始昏暗下来。

直到北境公爵打破了寂静。

“哈哈哈哈……”瓦尔发出悲凉的笑声:

“本该拖延埃克斯特进攻的刺杀计划,反而促成、提早了他们的入侵日程?”

“哈哈哈哈哈哈!”

凯瑟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公爵的笑声。

公爵终于停下了笑声。

“谁?”幽幽的问话传来。

“谁!”

瓦尔抓着铁门,悲戚地咬牙:“这个该死的计划是谁提出来的!”

凯瑟尔王看着瓦尔,看着他混杂了悲怆、痛苦、愤怒、痛恨与震惊的表情。

国王摇了摇头:

“父亲是迫不得已。”

“星辉军团起初一片败绩,约翰步步后退,从翡翠城撤到獠牙地,再一路撤出沃拉走廊,叛军甚至深入到永星城下。”

“谁也没想到,约翰后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取得那样的逆转大胜。”

“当时,整个宫廷都笼罩在亡国的阴影下,”凯瑟尔深吸一口气:“所以才会有那场刺杀。”

瓦尔的表情慢慢凝固,但他握着牢门的手却在不断颤抖。

“如果,如果没有这个计划,没有那场刺杀……”北境公爵下意识地喃喃道。

凯瑟尔把手按上膝盖,轻轻地垂首:“嗯。”

“如果埃克斯特等到开春再进攻,”凯瑟尔的脸孔微微扭曲,他竭力控制着脖子,在微微的颤抖中点头:“现在看来,约翰的星辉军团,完全来得及北上支援你父亲和要塞。”

“断龙要塞不会被攻破。”

“而无论是寒堡还是……也不会沦陷。”

“北境,不会有那样的悲剧。”

瓦尔颓然地在铁门后滑落。

“砰!”

铁门后传来双膝跪地的闷响。

以及北境公爵压抑的痛苦低吼。

“你是说……”瓦尔嘶哑地道:“你们,你父亲御前会议上的那些混蛋,他们这愚蠢的计划……害死了北境成千上万的人?”

“哈哈……我们还一直以为,是努恩抓准了时机入侵,才打下了要塞……结果,哈哈哈……”

凯瑟尔没有答话,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闪烁的火光照亮他的侧脸,只见星辰之王的眼底里,尽是麻木。

好半晌。

“那个愚蠢的刺客呢?那个刺杀失败还暴露了自己的家伙?”瓦尔微微变调的悲怆声音,从铁门后传来,话语里蕴藏着深深的恨意:“你没把他的心脏挖出来吗?”

凯瑟尔五世转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虚空。

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似的。

沉默。

空气中,一时只有瓦尔·亚伦德低沉而压抑的啜泣声。

凯瑟尔的眼神里满布了复杂难解的情绪。

“对。”

“为了那场后果严重的失败刺杀,”不知过了多久,星辰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五世望着虚空,带着常人难懂的情绪缓缓道:“那个刺客,正在付出代价。”

“他被永远囚禁在一副受诅咒的面具之后,不见天日。”

国王注视着没有人的地方,他的声音无比沉寂:“在无尽的孤独与无边的黑暗中,尝遍痛苦,受尽折磨。”

“用自己卑微的余生……”

“为那场惨烈的战争……”

“为他亏欠的无数亡魂……”

“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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