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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恩王静静地躺倒在地上。

他的手还紧紧抱握着巨斧的斧柄前端,仿佛那是他的情人。

两片斧刃中央的尖刺,深深没入他的前胸。

英雄厅里的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惊讶,疑惑,悲伤,哀恸,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

决斗的胜利者,佩菲特大公满头大汗,扶着斧柄的手缓缓滑落。

随着身体的放松,他跪倒在努恩王身旁,剧烈地喘息着。

双眼无神,胸膛起伏的佩菲特,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观战的奥勒修大公瞪大了眼睛,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国王,复杂的情绪在那一瞬化为难言的悲哀。

罗尼大公神情哀戚。

莱科大公的眉头仿佛挂上了千钧重担。

特卢迪达则摇着头,似乎在表达对这场决斗的不屑。

泰尔斯低着头,呆愣地看着地面。

他不知道此时的身后,尼寇莱和普提莱是什么样的表情。

该死。

怎么会这样。

他缓缓地捏紧拳头。

努恩王死在了这里……

谁来掌控龙霄城。

谁能掌控龙霄城。

谁会掌控龙霄城?

他的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

从决斗中解脱出来的佩菲特大公,半跪在国王的躯体前,神情恍惚。

努恩。

天生之王。

努恩·沃尔顿。

统治了埃克斯特近三十年的君主。

已经……

死了。

年轻的大公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

他仰起头,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仿佛一个病态的疯子。

“哈哈哈……”

然后,年轻的大公疯笑着,猛然转过头看向决斗的见证人——代表皓月女神的霍姆主祭。

“哈哈哈哈……”

他的身躯在笑声中不断抖动。

女主祭直直地回望着佩菲特,面纱上的一对曼妙眉眼平静无波。

在这对眼神下,佩菲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而至。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

主祭依旧镇静如常,毫无表示。

佩菲特止住笑容,他的脸色慢慢下沉,疑惑地皱起眉头。

泰尔斯晃着神,死命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就在此时。

“原来如此……”背后的陨星者尼寇莱,突然低低地出声。

下一刻,两道巨大的碰撞声,从场中传来。

“砰!通!”

“当啷!”随之而来的,是金属坠地的锒铛作响!

泰尔斯一个激灵,从思绪里清醒过来。

同一时间,英雄厅里的不少人,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泰尔斯猛地抬起头。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皱起眉头。

他看到了最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不会吧。

震惊的泰尔斯,在那一刻甚至忘记了呼吸。

本该躺在地上死去的努恩王,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挣了起来!

他反过来把佩菲特,脸朝下死死地按倒在地面!

刺穿了国王胸膛的那把巨斧,正落在他们的脚边,兀自震动不休!

如同其他人一样,泰尔斯在惊疑和不解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埃克斯特的老国王表情凶狠,气势汹汹,左臂箍成环状,从背后紧紧扣住佩菲特的右手小臂,右手则牢牢顶住对方的右上臂,左膝狠狠跪压住佩菲特的背部。

努恩王锁死了佩菲特的右臂,把他死死地压制在地面上。

泰尔斯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不自觉地摇着头。

怎么可能……

那种伤势……

泰尔斯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整个大厅的人,从大公到臣属,从仆从到卫兵,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可思议又无法理解的逆转。

“不,你明明……”在剧痛、惊惶和恐惧中,右臂被锁,头脸被死死压倒在地面的佩菲特大公,一面死命地发力,试图挣脱,一边满面惶恐地大叫出声:“不,不可能!”

他不相信,前一刻被自己斧尖穿胸的国王,竟然在瞬间就重新站立起来,仿佛毫发无损!

老国王的右胸上,前后衣袍上浸透了血迹,看上去无比可怕。

可此刻,那道伤势竟像不存在一样,完全不影响国王的动作。

仿佛努恩王只是被针刺了一下。

泰尔斯猛地回过头,急切着询问这里唯一的极境高手:“怎么会……”

“安静!”

尼寇莱语气急促地打断他。

陨星者死死地盯着场中,不愿放过每一个细节:“看完它……还没结束呢!”

普提莱则满脸讶异,似乎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不可能?”死而复生的努恩七世脸色潮红,国王右手下压,左手回收,肌肉在颤抖中慢慢发力、收紧,开始以佩菲特的肘关节为支点,反向撬动他被锁住的小臂。

只见老国王咬紧牙关,面貌狰狞:“在战场上,你最好相信‘不可能’!”

随着努恩王逐渐发力,佩菲特被反锁的右臂,开始缓慢变形!

他的小臂朝着跟肘关节相反的方向,吓人地移动着。

清晰可辨的筋肉断裂声在场中响起。

“啊啊啊啊!”佩菲特痛苦地扭曲着脸庞,撕心裂肺般地惨嚎出声!

大公的左臂死命地伸向身后,伸向神情疯狂的努恩王,却只能徒劳地捞过空气,在半空中不断抓挠。

他根本没法挣脱这样的夺命锁。

“我杀死你了,我明明已经杀死你了!”佩菲特的脖颈抵在地板上,在非人的疼痛中不住扭动,痛苦地嘶吼:“你死了!”

“是么,”死死压制住对手的努恩王,露出夹杂着仇恨与疯狂的凶狠之色,话语犹如寒风凛冽:“也许……”

“我死得不够彻底?”

说话间,努恩七世的双手继续用力,有条不紊。

佩菲特的小臂里,那种吓人的噼啪撕裂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让泰尔斯心生寒意。

年轻的大公疯狂地挣扎着,够不到敌人的左手死命地拍打着地面。

但在努恩王老练而狠辣的绞锁姿势下,佩菲特的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他年轻身体里的力气完全无从发挥。

他只能疯狂地扭动着还能动的其他部位。

就像案板上一条待宰的鱼。

下一秒。

“啪!”

一声脆响,从佩菲特的手臂处传来!

佩菲特被按压在地上的头颅,抬高到不能再高,他的脸孔扭曲成一团,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流出,嘴巴痛苦地扩大到极限,从里面嘶嚎出前所未有的疯狂呼声:“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不!啊啊啊!”

他的右手小臂,从肘关节开始,已经被生生地反向折弯!

剧痛之下,佩菲特在颤抖中顶着努恩王的力气,甚至把胸口抬得离地一寸!

但佩菲特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努恩王压着对方右上臂的右手突然抬起,突兀地右手握拳,重重锤击在佩菲特的后脑!

“咚!”

佩菲特的头颅被这一拳重新砸向地面。

他的额头猛地撞到地砖,发出沉闷的钝响。

但努恩王动作不停,他松开佩菲特已经废掉的右臂,右手一伸,捞住了对方的左臂!

然后用同样的姿势,不过是左右两边一换,右手扣小臂,左手压上臂,锁死了佩菲特仅存的左臂。

努恩王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始用力。

佩菲特从短暂的眩晕中回过神来。

恐慌在瞬间袭上他的心头。

感受着右臂持续传来的剧痛和麻木感,以及唯一完好的左臂被紧紧锁住的触感,年轻的大公意识到了什么,他绝望地扭过头。

“为什么?”疼痛的泪水从佩菲特的脸庞上落下,他不甘心地问着自己的对手。

努恩王盯着他的双眼,发出满足的冷笑。

“战场上,贯穿胸膛的伤口很致命,大多数伤者只能把性命交给运气,”国王如鹰隼般盯着自己的敌人,像是盯着一只兔子:“穿透胸腔,尤其如此。”

努恩王的手臂持续用力,口中话语不停,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你的肺变成一个破风箱,呼吸变得比抬手还艰难……每用力吸进一口气,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从伤口里进出肺部的嘶嘶声,你会开始咳嗽,然后越咳越急,越咳越重,越咳越痛,呼吸越来越小,越来越疼,越来越难。”

“血液也会慢慢浸透你的肺,再随着呼吸和咳嗽,从喉咙、嘴巴、鼻子里不断地冒出……在剧痛和胸闷中,你会觉得胸口无比沉重,然后慢慢麻木,力气和知觉都会离你远去。”

“如果伴随着肋骨的断裂,那恭喜你,细碎的骨片会变成最可怕的拷问手……深入你的肌肉,摩擦你的组织,刺破你的血管,在疼痛与酸涩中,折磨你的精神和肉体,直到你向死亡投降,向狱河的摆渡人伸手。”

“哪怕及时堵住了伤口,止住了外部的流血也无济于事……你的血先是越咳越多,然后越咳越少,直到死去……运气好的,几分钟内就结束了,运气不好的,甚至要哀嚎到半夜,伴随着可怕的高烧和冷汗,在幻觉里痛苦地离开。”

“战场上,这样的惨剧我见过太多了。”

佩菲特瞪大了眼睛,伴随着痛苦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渗出。

国王露出笑容,他的话锋随之一转:

“但是……”

努恩王把头靠近佩菲特的耳旁,狰狞地道:

“你知道,人的胸腔是有范围的……并非整块胸膛都是胸腔所在……”

“如果,被贯穿的地方没有伤及你的胸腔,且避开了致命的动脉,比如只是在右肩和右胸之间的肌肉处,前进后出地贯穿……完美地擦过胸腔和骨骼……”

“再用终结之力扩张伤口的肌肉,止住那些流血……”

“怎么……可能……”佩菲特咬着牙,脸色青筋暴出,绝望地瞪着身后的努恩王。

“我说了,小屁孩,”终结之力涌上努恩王的双臂,他满足地大笑:“战场上,你最好相信‘不可能’。”

终于,一道令人心寒的脆响,伴随着佩菲特的惨叫声,再度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咯啦!”

佩菲特疯狂地在地上扭动着,用惨嚎倾诉他此刻的痛苦与绝望。

他仅有的手臂,也被努恩王折弯。

年轻的大公,已经失去了两只手。

几秒钟后,佩菲特的挣扎和嘶吼都开始减小,浑身不断抽搐着,发出悲凉的呻吟。

几位大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意味着什么?”特卢迪达大公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回答他的居然是许久不曾出声的罗尼大公,只听后者清冷地道:“意味着终结。”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国王在瞬间完成了反击。

快捷、猛烈、有效,一劳永逸的反击。

他甚至都来不及看到国王的逆转是怎么开始的。

“陛下是躺在地上,然后被斧尖刺穿的,”背后的尼寇莱叹了口气:“无论是我们还是佩菲特,只知道陛下被刺穿了胸口,却根本看不清背后贯通的位置……无从分辨那是否是致命伤。”

“而那正是国王计算好的。”

计算好的?

泰尔斯死死地盯着努恩王的胸膛,尤其是右边那一块被鲜血浸透的区域。

努恩王喘息着,一把甩落敌人已经失去功能的手臂,站起身来。

那一瞬间,泰尔斯觉得这个强悍的身影无比高大。

努恩王环顾了一圈大厅里的众人。

迎接他的,是从激动、惊讶到疑惑等等,各不相同的眼神与呼吸。

“酒!”

努恩王忽然高声怒吼:“黑麦醇烈酒!”

泰尔斯顿时一愣。

“最烈的那种!”

有负责的仆从和卫兵,犹豫地看了看皓月神殿的主祭,以及几位大公。

但霍姆主祭依旧不为所动,而几位大公只是脸色怔然地凝望着国王。

地上的佩菲特停止了呻吟,他挣起头颅,满脸绝望和麻木地望向自己的对手。

“行了!”努恩王不耐烦地吼道:“我又不会用酒杯来闷死他!”

“他x的,快把酒给我送上来!”

“以国王的名义!”

国王的从事官,迈尔克勋爵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满足了国王的这点特权。

满满的一木桶黑麦酒,很快被抬到场上。

努恩王一把抓过送来的铁制酒杯,掀开木桶盖,舀起一杯酒,一仰头狠狠送进嘴里。

酒水从他的嘴角渗出,流过国王从下巴到颈部的短胡须丛。

老国王一口干掉了杯里的烈酒,痛快地一抹下巴,再舀起一杯酒。

这一次,努恩王猛地一把撕掉自己右肩的衣物,露出老迈但依旧虬实的肌肉。

那里,刚刚被斧尖刺穿的伤口赫赫在目,前胸一个,后背一个,却都偏离了胸膛中央,乃至靠近了肩膀。

伤口都已经在肌肉的挤压下被充填起来。

努恩王咬着牙举起酒杯,一把倒淋在自己的伤口上!

他右肩的肌肉在烈酒的浇灌下不住颤抖瑟缩。

但努恩王的脸色一如往常,冰寒冷漠。

仿佛浸过他伤口的不是烈酒。

大厅里的众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人打断他。

一旁的地上,双臂尽折的佩菲特大公低声嘶吼着,再次露出不甘心的愤恨眼神。

他用头颅顶起上半身,试图在膝盖的帮助下起身。

迎接他的,是努恩王毫不留情的重重一脚,踏在大公的背上,把佩菲特踩回地面。

佩菲特先是发出痛苦的呻吟,然后呻吟化为不甘的嘶吼。

“不,你是怎么做到的……”年轻的大公脸色灰暗,死死盯着努恩王,似乎要从他身上挖下一块肉。

“你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松地用斧尖刺透我的胸膛?”努恩王面色如常,他再度舀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小屁孩,那是我引着你来刺我的!”

“我的力气比不上你,耐力也不如,在巨斧的拼斗中,迟早要落败,”努恩王踩着佩菲特的背部,不屑地对着他呸了一口:“但哪怕是极境的高手,一旦松懈下来……”

努恩王的眼神中露出精芒:

“就一无是处。”

佩菲特双目圆睁,他把脸顶在地上,嘴唇颤抖,重新发出意味不明的吼声。

充满了凄凉和痛苦。

“给你个忠告,在扭断敌人的脖子前,别轻易放松,”努恩王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自己的消耗与疲劳,语气冰冷:“这是几千年来,我们在同兽人浴血厮杀的地狱里,所获取的最宝贵经验。”

努恩王再度仰头,把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这是军队里常说的,所谓战士的战斗本能?”泰尔斯的身后,普提莱淡淡地出声询问。

“本能?”回答他的,是陨星者尼寇莱的一声冷笑:“这是战术。决斗从头到尾,都在陛下的算计与节奏之中,顺着他安排好的步伐行进。”

普提莱露出疑惑之色。

“从一开始,陛下就引诱着佩菲特用斧尖去刺杀他,而非用斧刃来砍杀他,”陨星者抱起双臂,目光里似乎带着笑意:“陛下看似挥舞着斧头被动防守,无力反击,在步步后退……”

“事实上,他们交手的每一击过后,两人的距离都不知不觉地靠近一点,直到最后陛下倒下时,他跟佩菲特之间的距离甚至到了面对面的程度,已经不允许后者用斧刃来劈砍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看向场中两人的距离,以及那两柄巨斧的位置。

“佩菲特,他是被陛下引导着,用斧尖的刺击来结束战斗的。”白刃卫队的首领淡淡地答道:

“而陛下躺倒在地上,用双手控制着对方的斧头,刺入自己胸腔和肩胛之间的肌肉空隙……那是陛下自己制造的伤害,将带来可怕的剧痛,但绝非致命一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场中的努恩王。

老辣的猎人,是么。

“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已经被言语挑拨疯狂的对手,以为自己赢得了决斗,”普提莱用感慨的语气,补足陨星者的解答:“然后抓住机会,利用一个可以完全克制住佩菲特耐力和力量优势的破绽,决定性的反击。”

“希望您仔细看好这场罕见的决斗,并从中受益,殿下。”王子的副使淡淡地对自己的王子道。

泰尔斯只能缓缓摇头。

“佩菲特声称自己从祖父那里了解了陛下的战斗方式,但他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尼寇莱苍白的脸色在火光中闪烁:“这才是真正的‘凶狠反扑,一击制敌。’”

“印象深刻。”康玛斯的侯爵在旁边赞叹道:“你对此毫不意外,是么。”

尼寇莱缓缓点头:“是的,佩菲特的每一步,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在星辰的西部前线上,有这么个说法,”普提莱叹息道:“战场上哪怕是垂死待毙的老兵,也要比一个力大无穷的新丁,强上万倍。”

“老兵遇上菜鸟,”国王的亲卫队长轻轻冷哼:“这场决斗的结果,从一开始……”

“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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