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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白飘香的长鱼汤,配上爽滑劲道的手擀面,就是美好一天的开始,老板娘的手艺极好,用料也足,几乎每个早晨,柳淳都要跟媳妇过来,热气腾腾吃上一大碗面条。
这两天的小铺里,多了一个进进出出的年轻人,是老板娘的儿子,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年轻人个头不高,但五官和秀气,眉眼之间,有江南人的精明强干,他天生一张笑脸,十分讨人喜欢。
跑前跑后,不停给客人送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时候一个黑红脸膛的男人,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斜眼睛瞧了瞧年轻人,呲着发黄的板牙,突然道:“怎么?咱大才子也来卖面条了?你娘舍得?”
听对方语气不善,年轻人却浑不在意,笑道:“大叔,我要是大才子,伺候着您,您不是更有面子吗?”
“啊!是啊!”大汉碰了个软钉子,讪讪笑了两声,少年依旧忙活,可旁边的人来了兴趣,忍不住道:“老崔,这是谁啊?咱们这帮穷光蛋怎么用得起大才子伺候,你说是不是?”
有人询问,压下去的话头又冒了出来。
老崔深深吸口气,“你们不知道,咱们这位大才子,才十三岁就考上了秀才!”
“哎呦,竟然是秀才相公!我听说有人四五十岁还考不上呢?我可不敢用他伺候……”
老崔冲着对方笑了笑,“没事的,他早就不是了。”
“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自己犯傻呗!”老崔叹道:“本来在太学念书,好好的天子门生不当,非要去什么鸡,鸡鸭学堂……去就去呗,还说什么知行合一,偏偏放弃了功名,免粮免役的优待不要了……要说能考上进士也好了,谁知又落榜了……真是可惜啊!”
“姓崔的!”
老板娘本来在里面煮面,听得不甚清楚,但也知道是议论自己的儿子,怒冲冲闯出来,抓起几个铜板,拍到了姓崔的面前。
“你拿走!这面我不卖了!”
年轻人倒是连忙跑过来,伸手又把钱拿回来了,冲着老崔点头,“我娘火气太大了,崔叔别在意。”
说完,年轻人推着母亲,往里面走,还低声道:“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这是何必呢!”
“他说你坏话,你让娘……”
“说就说呗,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老崔叹了口气,缓缓站起,“听你这么说,还真是读书明理的人。可我就想不明白,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被那个什么学堂给骗了……难,难不成那里有狐狸精,把你的魂儿勾去了,要不请几个师父念念经……”
旁边人也跟着道:“老崔,瞧你说的,那是学堂啊,还是青楼啊,怎么还有狐狸精?难不成是在秦淮河上读书吗?”
啪!
这人正在狂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个硕大的面碗,正好砸到了他的脑门上,鲜血一下子流了下来。
“你!”对方顺着砸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少年脸色铁青,眼睛里面都冒火了。
“你,你凭什么打我?来你这儿吃面,是瞧得起你!你,你都不是秀才了,还想作威作福啊?”
年轻人突然抓起一把铜钱,足有几十枚,狠狠砸过去!
“滚!拿着你的臭钱,滚!你再敢说学堂的一句坏话,我杀你了!”
年轻人喘着粗气,怒火三丈高,提起菜刀,就冲上来……老崔也吓坏了,他连忙抱住了年轻人,“孩子,都是你崔叔嘴贱,都怪我,你可别犯傻啊!”
这时候老板娘也跑过来,从怀里拿出两张纸币,一共一千文,递给了受伤的人,“拿去买点药,包扎下,回头不够,再,再过来。”
受伤的人见老板娘语气真诚,也自觉莽撞,叹口气,“看你们娘俩不容易,我这个人嘴臭,我挨砸了活该,回头我自己包扎就是了。”
他扭头要走,这时候老崔突然道:“先,先等等。”
“弟妹,还有大侄子,俺老崔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嘴也没有个把门的。这话说的也不合适。大侄子,你,你能不能说说,那个学堂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省得闹笑话!”
其他的食客也都放下了筷子,侧耳倾听,就连受伤的那位也凑了过来。
老板娘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孩子,娘知道你这几天心里头有火气,说出来,让这些老街旧邻都听听,娘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老板娘说着,沾了沾眼泪。
年轻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情绪,他先冲着那位受伤的大叔深深一躬,然后才缓缓道:“我念书的地方叫鸡鸣山学堂,那是先帝给划出来的地方,专门建的学院,讲的是科学,也就是常说的柳学。”
这时候一个吃面的人道:“柳学?好像听人说过,可就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柳学博大精深,渊深似海,学会了柳学,上天下海,无所不能!”
“啊!那不成了神仙吗?”
“不!”年轻人摇头道:“我们是靠着科学的方法做到的,和神仙道士根本不挨边……就眼前来说,我们学院讲民生经济,讲科学知识,归结起来,主要还是变法!”
“变法?”
“对!就是那个均田,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服役,征收商税的那个变法!”
提到变法,大家都来了兴趣,“这事我们都知道啊!这可是好事情啊!”
老崔也道:“是好事情,可,可你也不该不要自己的秀才功名啊?”
年轻人矜持一笑,“先生教导我们,要知行合一……假如我家里免了田赋,免了徭役,我又怎么有脸说我支持变法?难道我要跟人家说,我支持变法,但不支持变我家的法,这不是成了笑话吗?”
他说得有趣,引来大家的一阵欢笑,气氛瞬间和睦了许多。
老崔道:“大侄子……那你们这个学堂,都是好人哩?”
年轻人低声道:“这个我说不好,但我相信,学堂讲的学问是好的,是对百姓都有好处的!”
那个挨砸的闷声道:“都要纳粮服役,都要征税,还不是从老百姓口袋里拿钱,怎么就好了?”
年轻人轻笑道:“征税有很多种办法……比如规定一定田亩以下,不需要纳税,一些小生意人,可以少交一些税……大家想想看,每年朝廷的用度那么多,如果多从有钱人,田地多的,产业多的手里征税,那穷苦人不就负担少了吗?”
大家伙互相看看,貌似还真是这个理儿。
“不止如此,朝廷征税之后,就能修路架桥,能办学堂,能干好多事情……一条路,有钱人走那么宽,穷人也走那么宽,一座学堂,有钱人的子弟坐一个位置,穷人的子弟也坐一个位置……你们说说,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老崔摸了摸鼻子,瞧了瞧大家伙,忍不住道:“懂了,懂了!敢情你们的学堂,就是杀富济贫啊!”
坐在最靠边位置的蓝新月一直在看着,她很好奇,丈夫在民间,在学生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了。
杀富济贫,还替天行道啊!
要不要再给丈夫起个及时雨的绰号!
这不成了老罗的那本《水浒传》了吗!
不光是他们,别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老崔憨笑道:“瞧瞧吧,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反正我明白了,大侄子没考上进士,准是有奸臣陷害忠良,他们害怕清官,害怕替老百姓出头的好人!大家伙说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转眼之间,大家对年轻人都充满了敬佩之情。
老崔关心道:“大侄子,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是告状去,还是……”
年轻人沉吟了片刻,悲伤叹道:“先帝驾崩了,科场的事情,不惊动皇帝,如何能处置!大家不用担心我的,我打算去云南!”
“云南?那可老远了!”
“嗯!的确很远!可先生在云南!我要去投奔先生!”
“先生?哪一位?”
说到这里,年轻人眼中燃起了热切的火焰。
“先生就是前太子少师,锦衣卫指挥使,柳淳柳先生!正是他开创了科学一脉,也是他建立了鸡鸣山学堂,又是他推动的变法……可惜的是,我进学堂的时候,先生忙于朝政,没能当面请教,后来先生就被贬到了云南永昌卫,当了驿丞。”
“驿丞?这么可怜?”
年轻人摇头道:“自古圣贤多磨难,孔夫子还有吃不上饭的时候呢!我想去云南,去永昌卫,先生当驿丞,我去给他当驿卒,能在先生面前,早晚聆听教诲,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年轻人的口中,云南永昌卫,再也穷山恶水,烟瘴之乡,仿佛成了一座人人追寻的圣地,充满了无限憧憬。
蓝新月斜了眼丈夫,心说你还真能绷得住!是不是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头都高兴坏了?可这傻孩子哪里知道,他心目中,跟圣贤差不多的先生,根本就没到过永昌卫!他的日子也一点都不苦!
光在昆明忽悠人了!
柳淳这时候放下了面碗,淡淡说了一句,“他去不成的!”
这话刚说完,突然有人跌跌撞撞跑过来,“魏小相公,魏小相公,大喜啊,你快回京城吧!朝廷降旨,要重开恩科,前一次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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