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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哨兵先生。”

从巷角探出头来的男孩,容身于一片惟一干燥的屋檐下,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雨水击打着墙皮,顺着粗粝的石面流淌,化作雾气,扑扑答答,水汇流成溪,沿着斗篷落下,老哨兵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默,看向小男孩,但并未作答。

“你去什么地方?”

老人像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将那沉默化作决心,默默收拢了斗篷下的工具,开口道:“小乔伊斯,这个时候你应当回家。”

“你去市政厅,对吗,我知道大人们都在那个地方。”

“好吧,你猜对了。”

老哨兵抬起头,看着那个方向,雨夜中倒映着许多色彩,但唯独无法指引向前路。

帝国的一切在许多年前皆失去了光辉,至今没有恢复旧日的色调,他回忆起那热血尚温的往昔,一切仿佛船长大人都还在的那个时日。

“那我回家了,”小男孩从斗篷下看不出老人目光中的神采,小声说,“风暴要来了,老哨兵先生,你要注意安全,我们在那之后还能再见吗?”

“当然,风暴之后见,孩子。”

他看着那个孩子消失在巷尾,留下许多水花。

许久,老人才再一次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步入那晦暗的风雨之中。

雨幕正如苍天的垂泪,港口上风浪漫卷过冰冷的石苔,那一日身披斗篷的陌生来客,步入了那败落的园中,抬头注视着挺拔的巨树。

时光在灰色的树干上留下了痕迹,虬结的根支穿过花坛,犁开石板,为深埋地下的草籽破开天空,仿佛仍在默默等待着下一个春季的来临,又将从枝头上垂下累累硕果。

老哨兵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已从许多个春天待到了冬天,又从冬日等到了秋季,从细芽从灰枝上萌蘖,待到橡子变得饱满澎润,从小松鼠敲击着树中的空干,发出空空的响,待到了冰雪又挂满了枝头。

直到严冬来临,万物萧凋,一晃二十年间过去了。

昔日的志同道合而行的伙伴们,而今早已分道扬镳,它时逝去的时光,而今也不再归来,或者已挂起了不义的旗帜,犹如苍白的火焰从那随风飘散的布帷上垂下,细细噬灼着,并将一切烧成灰烬。

而他,也老了。

他从斗篷下拿出斧子,斧面映衬着一抹寒光,上面点缀着细雨下柔和的街巷,破败的庭院,高耸的城池,与一抹摇曳的灯火。

市政厅的灯仍亮着,人们还在据理力争,男人们并非不愿背井离乡,只是在这风暴来临的前夜,仍希望帝国可以庇护他们的女人与孩子们,令至高无上的圣君可以垂怜那些衣不蔽体的子民。

“总督大人,风暴将至,请至少允许我们来得及将家人孩子们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就算是保不住这座城市,但请至少为它留下希望。”…

“我们并不是要违抗帝国的指令,只是希望可以多宽宥一些时间。”

那肥头大耳的蠹虫,帝国于此的最高长官正举起手来,示意所有人安静:“……帝国会考虑的,但风暴将至,必须在那之前让舰队离港,征兵工作也必须在那之前完成,这就是帝国的指示。”

“但舰队离港,军队和男人们都离开之后,又由谁来保卫这座城市?”

“这就不是各位需要考虑的事了。”

“那总督大人,你呢?你又会去什么地方?”

“我?”最高执政官面色阴沉了下来,用愠怒的声音降下雷霆的震怒:“难道我还需要向你们这些在泥巴里打滚的货色解释吗?你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或者你们还想要违逆帝国的指示,来人,卫兵,将这些人驱逐出去!”

在冰冷的话语中,雨水仍旧降下;那雨滴垂落在地面上,在庭院中,溅起许许多多的水花。

老哨兵侧耳听着遥远的喧闹,心中其实并无太多感触,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可以预见这个结果,倘若时光流逝了,但帝国还是那个帝国。

败落的园子里并没有多少守卫力量,卫兵都被抽调去维持秩序了,黄金的魔树在这里矗立了多年,而今也只剩下象征的意义。

只有两个卫士察觉了他的到来,而其中一个从斗篷下抽出长剑,穿过雨幕向他走来。

老人以不符合自身年纪的敏捷出手拿住对方的手腕,一把将那个士兵拽入泥水之中。

他转过身,另一个卫兵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但对方的魔导炉磕在花台上,老哨兵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一记手刀干净利落地将其击晕。

他握着利斧站在园落中,让雨水顺着斗篷,斧子上落下,抬起头默默看着那株美丽的大树,树干上漫流的水花,像是淌着血。

他举起斧子。

一道闪电刺破天穹,将云层映得雪白。

仿佛将这个陈朽的世界从中剖开,并照出那些污浊与恶意。

一个人正跌跌撞撞冲入石砌的大厅,墙上火把的光芒拖出长长的影子,摇曳成蛇。卫兵们手中持着寒意凛然的长矛正分开人群,长桌上的盛宴佳肴仍飘散余温,壁炉内火苗未熄,但怀柔的氛围早已一扫而尽。

宽宥的表面被揭开之后,只露出下面的剑拔弩张。

传令的侍从官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或者说全无心思,只慌慌张张来到他的主人面前,附耳低语

“大人,不好了……”

“你说什么,黄金树被人伐倒了?看守的人呢?”

蠹虫慌慌张张地站起,肥硕的肚皮碰到了金杯也毫不自知,葡萄酒浆漫流一地,渗入木桌。

“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黄金树是北境以太脉流的节点,但从来没有人证实过这一点,帝国建立安德琉斯这座要塞来看守此地,象征的意义也大于实际,几个世纪以来,从来没有人真对那株古老而美丽的灰橡树下手过。…

这件事实际上可大可小,但若传扬出去,他的位置必然不保,没有哪个皇帝陛下会喜欢手下贪婪无度、又办事不力的官员。

这头蠹虫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眼前的事,他要立刻赶过去看看,至少也要掩盖住消息。

他挥了挥手,马上吩咐道:“先暂时同意这些人的要求,让他们回去,给他们两天时间,安顿好一切,只要在风暴来临之前让男人们上船就好。”

眼前突发的状况,让他不得不妥协,蠹虫或许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但最擅长的就是改变主意。

同一座城市之内,罗昊并未见到这雨夜之下发生的一切,而一出出好戏正轮番上演。

但他凭借着自己的敏锐,还是察觉到城内的氛围的异常――舰队调动,男人们在征兵处排起长队,一切都预示着异乎寻常的事件正在发生。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提前出发,离港的时间定在深夜,那雨水漫卷着浪花,冲刷着如涛的云层,漫过码头的系桩,点点水雾,映着灯火。

船长在甲板上看着雨幕中披着斗篷的一行人,忍不住抱怨:“怎么选在这时节出港?”

“若非如此你的船也不值这个价,”罗昊抬头道,“风险越高,收益越大。”

“好吧,看在德安卡的份上。”

他说的是帝国的金币,上面铸有德安卡二世的头像,是奥述流通最广的货币之一,每枚可兑换七枚帝国银币。

一枚德安卡二世价值约四百五十里塞尔。

罗昊拿出湿漉漉的袋子,将一把钱币倒在甲板上,叮当作响,雨水洗去了货币表面的油脂,显露出金灿灿的光芒来。

船长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付钱,就算地狱我也能送你们过去,让你的人上船。”

罗昊扒着船舷向下面梅伊、帕帕拉尔人和箱子打了个手势,他再回头看向那座破败的港口,不由又想起了白天所见到过的那株灰橡树。

每一场暴雨,都会洗刷去许多北境城市存在过的痕迹――这许多年来,帝国在不断丢失坎帕以北的文明疆界,有朝一日或许连这座港口也淹没在风暴之下,那株黄金之树,又还能屹立多久呢?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多愁善感的疑问,只是忽然想到――帝国北境的以太节点,这些年或许丢失得未免太快了。

他们不是在重新规掌辛塔安的以太脉流么?如此下去,要怎么才能升起这片大陆?

……

风雨击打在船舷上便不再有静夜的安宁,方侧卧在床头细听着那声音,船舱起伏,富有节律。

一侧希尔薇德早已酣然入梦,舰务官小姐金色的发丝如云垂下在雪白的颈项、肩头之上,细密的睫毛犹如沾染了花露,唯有疲惫的神情之间描绘出一个美好的梦境――

在那银白的沙丘上洒下月光,夜莺的歌喉婉转悠长,唯有少女翩然起舞,席间列着玫红酒浆与甜美的禁实,如宝石般剔透,闪烁迷人的芬芳。…

少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伴侣。

外海的风雨正变得越来越大,似乎预示着风暴来临之兆。

而七海旅团早已于一天前在那个僻静的港湾中等到了罗昊等人,于锚地补给完毕之后,又再上路,除洛羽、大猫人之外,船上又几乎恢复到全盛时期。

但他们仍未联系上元素使,莱拉与龙后也下落无踪,大家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并通知军方在星门港查询返回者。

唯一的好消息是,团队信息中洛羽的信息并未注销。

拿到星锚之后,阿德妮为箱子临时打造了一把剑鞘,用空海鲸鱼的皮革作为鞘身,饰以银妆,黑色的剑套刻满了玄奥的符号,中二的少年对此爱不释手。

魔剑格温德斯从此也有了容身之所,不再喋喋不休――至少在它套上剑鞘的时候。

此刻光屏正流淌在视网膜上,方用手在上面指指点点:

“白葭姐,货仓中有一批秘银,还有十几吨矿石,你们能找个办法将它销售出去么?”

“你们抢帝国国库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秘银?”

“帝国才不至于这么寒酸,我们是在坎帕发现了一处秘银矿。”

“就在你们坠毁的地方?”

方点了点头,在光屏上写下一个‘是’。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不过我不建议你们将这些秘银卖出去,而是用来加固七海旅人号,你们背后没有势力靠山,作为自由的冒险团,风船就是你们最重要的财产。”

一行行文字从光屏上垂下,“并不是每一种金属都可以用在风船上,而秘银轻质又坚硬,是最好的材料之一,而且十分稀少,等你们到了一定高度,就会发现钱其实没有那么值钱,反倒是这些珍稀的素材有价无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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