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幕 彼此的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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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天际的巨塔，犹如云端垂丝。

那是众圣向凡世降下命运的悬索，闪烁的银芒，正映于火烧一样的云霞之下，仿佛悲悯于众生湮没于凡尘之中。

又似乎从那高塔中，凝固着某个古老时光的命运。

那命运中，的一切故事都在某个既定的时间之中永恒地静滞了——正如静滞于这片树海之中的一切事物。

方鸻正久久地凝视着那三座高塔。

他目光中一时难以辨清那背后究竟述说着谁的故事——是何人建造了它们，这片树海是秘学士记载的某个崩灭于历史中的片段，还是仅仅来自于一些人天马行空、捉摸不定的想象力？

但人的想象力终归需基于某个现实的基础。

那么这儿的过去究竟是来自于他从渊海之下所见的同样的文明，还是那个灰暗世界翻转的倒影，那些奇特的构装机械、还有沉睡于此的人工龙魂们——

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起先意味那只是一个不经意设置的关卡，正如同这片茂密的森林一样，并无什么隐喻的含义。只是山谷中潜藏着规模巨大的遗迹，如同一场未知刺激的冒险。

但那些来自于时代不同技术路线的印证皆长眠于那些高塔之间，犹如一座座谨守着秘密的缄默无言的宝库，在不了解这之间秘密的人看来这不算什么——但在他眼中。

这背后似乎隐含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八号龙魂，妖精女王奥薇纳不能告诉他那个秘密。他开口询问过，这位女士十分平易近人且好相处，令人想起她的另一位有血缘关系的后人。

仿佛她们这个族群皆是如此，冷静，理性与从容。

但方鸻其实在妖精居所接触过森林妖精们，那是一支相当活泼的族落，每只妖精都充满了好奇心，精力充沛且爱热闹。

奥薇纳会回答他的提问，她谈起自身的来历，谈起那个祸星之后的时代。

“我并不知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只记得……志同道合的人，我们共同谨守着一个秘密；高塔塑造了我的这一躯体，我被选中，并自愿投身其中，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

“你还记得那个目标么，奥薇纳女士？”

妖精女王缓缓摇头，她目光中亮着一团火焰，仿佛注视着什么。

“金焰之火，犹如天青的火焰……崩裂的碎片降临于世，那之后是一扇门扉，无数闪烁着银光的帆离开了这个世界，只余下一片黑暗与寂静……”

方鸻默默听着这段如同谜语一样晦涩的话。这位妖精女王似从未来或者过去的一个片段之中看到了近似的场景，他其实也从某个噩梦之中窥见过一隅——

金星之火，坠于尘埃，这是黑暗巨龙的预言。

而已逝之敌，必将再现，古老的寓言而今已经成为复现的事实，北境之战中他虽然没遇上过那位复苏的龙之魔女。

但从金焰之环的表现来看，那头黑暗巨龙无疑还在，并且或许已与米苏女士融合为一。

那背后究竟是好是坏，他不得而知。未来会不会造就另一场悲剧，他也难以揣测，但七海旅团在那之后再也没找到过关于黑暗巨龙与其追随者的半点信息。

他们将情报上报给了艾尔帕欣当局方面，但似乎也并未得到重视，因为旅人沼泽北方的龙兽大军早已离开，再不见半点踪影。北境混乱的局势尚未得到控制，百废待兴，也不太可能在这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投入太多人力。

工匠协会与骑士团承诺与他们保持联系，但迄今为止也还传递回半点关于龙魔女的信息。

他信任阿奎特与那一众矮人大师，他们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玩忽职守，那就是真没有寻到关于黑暗巨龙的蛛丝马迹了，考林—伊休里安的一切而今都显得令人费解。

然而龙魔女虽然失踪。

但芬里斯一役中叛逃至今未现身的绿龙麦哲里——或者托拉戈托斯，是实实在在投身黑暗的怀抱，加入了黑暗巨龙的行列。

它在那深渊下受渊海的力量所侵蚀，亲眼见证并拥抱了苍翠的意志，虽非原本的阴影之龙，但也可算是蜕变者——在巨人的时代有许多黑暗巨龙是这样的来历。

更不用说他从依督斯遗迹之下放走的黑暗龙王的灵魂，至今仍不知萦绕于何处，策划着什么样的阴谋。

继而方鸻又想到自己身边那个缥缈无定的幽灵，与龙王有着密切关系的另一人——来自于黑暗时代的王位继承人，尼德霍格的女儿。

那位名为玛格丽特或者她自称阿莱莎的龙后，对方看起来并无恶意，但他仍旧不敢完全信任。

无论如何，黑暗巨龙的复归，对于这个正变得纷乱的世界来说肯定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然后是‘崩裂的碎片降临于世，之后是一扇门扉，无数闪烁着银光的帆离开了这个世界’。方鸻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在那个梦境之中，于渊海之下所见到的场景——

那不正是一个崩裂的世界么。

传说艾索林毁灭只之时天崩地裂，或许那个梦境中正预示着什么，那崩裂之物正是苍翠之星坍塌的那一刻，它预示着一个世界的末日。

在祸星崩灭的那一刻，世界也为之沉沦，让今天考林—伊休里安的北方从此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不见，只余下莽林之中精灵的遗迹，与龙啸山脉北方的阴影……

但那只是那场战争的结束。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那是记载于努美林精灵之中的历史，那段历史早已随着银帆遁世而消失于这个世界上，凡人不过见证了那个残缺世界的一角而已。

连蛇人和蜥人也对此守口如瓶，或者在漫长时光与岁月的冲刷之后，丛林中的住民失却了自己的文明，也失去了很多古老的记录。大议会尚还留下了一些石板上的记载，辛萨斯蛇人们则连同它们的帝国一起彻底消失了。

精灵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

为什么只留下一个黑暗的世界？

那渊海之下的世界的确黑暗而冷寂，令人毛骨悚然，那背后的一切似乎都述说着某个既定的悲剧，但悲剧的源头为何却不得而知。

方鸻一点点压下心头不安的那部分，努力说服自己那些寓言中的故事与自己其实并无太大关系，至少现在还没有关系，而奥薇纳的话——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银之塔的研究，第二技术路线的开拓应当是与苍翠之星息息相关的。他可以进一步在这个猜测上延展，听起来像是秘学士们为了应对关于未来的一段预言的一个准备——

这个预言或许是预示了黑暗巨龙的复归。

也可能是关于苍翠之星带来的余波。

或者下一次祸星的降临也为未可知，但那个时代太过久远了，时光几乎抹去了一切可信的信息。或许曾留存下一部分，但也不是他可以接触得到的。

方鸻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苍翠之星的陨灭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完美，努美林精灵还留下了许多故事，不然就无法解释那之后凡人为什么还与黑暗巨龙争斗了如此之长的年代。

当最后一头黑暗巨龙湮灭之时。

凡人们意识到了今天的危机，昔日已逝之敌必将重返，所以才留下那么多手脚。光誓之人，银盔守卫，守誓一族，与五把屠龙圣剑的传奇……

以及包括秘学士们，与创立他们的第一任魔法皇帝。

银之塔的建立何尝不是由此而来？

思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了，拜龙教徒至今仍兴盛于世，而伊斯塔尼亚的银色沙砾之中又再现翡翠之星的踪迹——时光倒退回七百年前，同样闪烁着曜青光芒的碎片于帝国地下深处一明一灭。

几个年轻人来到此处，并从那之上得到什么启示。

苍翠的力量从未消退过。

这一切背后的根源，一定是在那场大战的终结之时，曾发生过什么。第二场灾难的末尾，人们或许并未终结那场黑暗的战争，只是将它延续至今而已。

如果说这一切的背后还有什么知情人，守誓人，率光者，银盔卫士乃至于秘罗殿一定知道什么，但方鸻现下明白，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谜底的答案。

说不定就在眼前。

因为那是五支当初守护这个世界力量之中最神秘的一支，银之尖塔，秘学士。

而这，也正是奥薇纳话语之中所透露的第二件事，银之塔大图书馆们所推进的这个计划，谨守的那个秘密，正是为了应对某一刻不期而遇的那个时刻的来临。

他现在心中只剩下一系列疑问——那座五号塔之中所沉睡的灵魂，真的是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么？

银之塔的秘学士们是否真的成功了？

但如若成功了，那水晶为什么会长眠于龙啸山脉的地下？

塔塔小姐究竟失去了什么记忆？

那场大火背后究竟是谁主导的？

一些东西正在方鸻脑海中构成连贯的线索，毫无疑问他这一趟来对了，银之塔果然能给他许多答案，而且他尚且还未走到这个世界的终点。

那么门扉又是什么呢？

闪烁的银帆穿过那扇门扉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或许隐喻着两个可能性，要么是他从梦境之中所见证的那一幕，无数的银帆在阴暗的天空之中彼此交战。

当世界崩灭的那一刻，它们不约而同地四散逃逸。

又或者正如凡人们所见的，努美林精灵的银船浩浩荡荡穿过天之桥，从而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扇门扉——或许通往另一个世界。

但人们未曾从第二世界探寻到精灵留下过的任何踪迹。

难道他们是真的找到那隐藏起来的另一扇门扉？

通往云上之上，第三世界的门扉？

方鸻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一张宜嗔宜喜的脸，明亮的双眸，还有过往他关于那一切的每一个承诺。他下意识将手放向胸口，才想起这里不是外面。

那本薄薄的笔记，也并不在这里。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在他身边显现，那些细微的线索，巧合，似乎正一一衔接在一起，他们一直以来所寻找的东西。

似乎巧合地成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

但庞杂的线索似乎还欠缺一系列最后的连接点，方鸻想了一阵子也感到思绪有些混乱，他感到背后隐隐约约的那种联系，但就是还欠缺一条共同的脉络将它们整合到一起。

他皱着眉头思虑了一阵之后也只能无奈地放弃，默默看向那位平静的龙魂女士，问道：

“奥薇纳女士，你也是妖精龙魂么，我听说银之塔的学者们一共制作了七只妖精龙魂？”

妖精女王微微一怔，用一种讶异的神情看着他，“你是……？”

但她不平静的目光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如常，“你见过薇薇安，奇娜……还是，你是后续计划的参与者？”

方鸻轻轻讶然一声：“咦？”

“不必奇怪，那是我们共同谨守的秘密，”奥薇纳用一种智慧的目光看着他，“你要么成为这个秘密的拥有者，否则不可能知晓那一切。”

她停了停，“不过我未见过那些后进者，她是我的后人么？”

方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叫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那也是方鸻所保留的最大的秘密，他不清楚这个树海中的世界是否真的是独立的，还是留存于此的时间的碎片。

他答应过塔塔小姐要谨守秘密，但若有人可以调用这里龙魂的记忆，那他无疑就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但她……”

“她很优秀？”奥薇纳微微笑了起来，眼中含着光，“我明白了，他们还是抵达了那个终点。”

方鸻意外地看着她。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模拟出的龙魂，对方的言谈举止仿佛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但妖精女王却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从过去推导未来，这是我基本的能力。每只妖精龙魂都有这样的能力，计算与推演，这本来就是我们诞生的意义。我猜你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而来，那么他们一定遇上了某种挫折。”

“你怎么知道，奥薇纳女士？”方鸻彻底抑制不住惊讶了。

“因为我们所推进的工作一定会遇上那样的困难，敌人环伺，在必要的时候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但那都是值得的。至少最珍贵的宝物存留了下来，要不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可你怎么确定那就是她？”

“我不需要确定，”奥薇纳答道，“是你告诉我的，如果连你都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最终的答案，那么那就一定是最终的答案，因为已知的答案一定是既定的，只有未知的答案才是我们想要靠近的那个终极的目的……”

“至少，是最接近的那一个。何况我也不需要确认对错，因为你自己也会去确认，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