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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气呼呼的回到太子、宫,此时已是子时。

许多太子大臣和亲太子的贵族,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刘据一回宫,他们立刻就迎上来,问道:“家上,陛下怎么说?”

“父皇……”刘据一挥袖子,冷冷的道:“父皇与孤言:即使御史果为英候所杀,也不过罚铜而已!何况如今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啊!”作为刘据当前的心腹,青州刺史孔安国立刻就惊呼出声:“怎会如此?不是说,那张子重触怒天子,已经失了圣眷吗?!”

这些天来,长安城之所以这样热闹,还不就是那日御史弹劾,那张子重入觐天子后,传出了天子怒对左右言:此跋扈将军也,安能托社稷之重?之语吗……

怎么,一下子就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立刻就打乱了许多人的心绪,搅的他们坐立不安。

要知道,今夜刘据入宫面圣,就是他们怂恿的。

叫刘据打着为那张子重求情的名义,落井下石!

想想看,若天子已经对那英候动了杀心,起了反感,在这个时候,太子却星夜入宫,于御前磕头哀求。

天子会怎么想?

必然是会思虑那英候势大,子孙难制,于是就会起为子孙除障的心思。

这一计,当年孟氏曾用在条候周亚夫身上,效果果然显著,功高一世的条候,最终绝食死于狱中。

于是,条候一死,先帝之怒更甚。

条候侯国旋即废黜!

条候家族迄今都不能起复,只能在长安做寓公。

但现在……

天子非但没有起杀心,看上去似乎对那位英候的眷顾依旧不改!

这就麻烦了!

这意味着,现在长安城中的种种,恐怕都只是一场蚩尤戏罢了。

曲终人散之际就是图穷匕见之刻。

而已经卷入其中的,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现在,他们踩那位英候有多恨,届时鹰扬系的反扑恐怕就会有多么可怕!

“家上,陛下所言,并无不妥……”这时,一个男人挤出人群,对刘据拜道:“臣早已与家上说过,区区御史之死,对于那位英候而言,不过波澜罢了!”

“休说那御史之死,与英候并无干系,就是有,便是那御史为英候当众所杀,天子与天下人也不会为难、责罚英候半分!”

“最多不过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给御史们一个交代……”

若在今夜之前,此人的话,刘据必定嗤之以鼻。

但如今,他却叹了口气,对此人拱手道:“孤悔不听先生之言,致有今日羞!”

“父皇,也是如此与孤言的,父皇说,休说一个御史了,便是一百个,按律英候也不会牢狱之灾!”

“这是自然!”来人拜道:“家上,先父曾有教训:三尺法安在?前主所是着为律,后主所是是为令,法本就是天子所立,运用之妙在于一心而已……”

“故当年隆虑君虽有免死令,依然难免一死,而冠军仲景候当众射杀校尉李敢,却只是申斥而已……”

“这便是儒家所谓的‘春秋决狱,自由心证’,法家谓之‘政法出于一人’,而陛下合儒法而用之,是谓霸王道!”

刘据听着,脸色微微一黯,拱手道:“先生说的极是,孤受教了!”

而周围群臣,见着那人的眼神,也是有了变化。

不过不是仰慕,不是亲近,而是恨、怨、妒……甚至还有人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浓郁的敌意。

没办法,此人与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因为他不是儒生!

至少不是纯粹的儒生!

其出生更是让这些出生于名门清流之家的人鄙夷与唾弃!

其姓杜名千秋,他有一个兄弟,现为廷尉左监,而乃父更是天下大名鼎鼎,让无数人为之不齿的酷吏杜周!

在讲究出生,以清白、清誉论高低的太子群臣眼里。

这杜千秋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异类、异己,若有可能他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于是,平日里对其百般排挤,千方百计的打压。

现在,他居然在太子面前,有了表现的机会?

这更是该死!

错非如今,还不是内斗的时候,许多人恐怕已经准备好了对付其的手段。

杜千秋自是知道自己在这太子群臣心里面的地位,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在太子面前站稳脚跟,那么,太子终究是会需要他的才干与能力的。

到那个时候,他便将成为了太子潜邸群臣之中,最有希望被付托重任的人。

故而,他等的起。

“此番入宫,孤还听说了另外一个事情……”刘据没有继续在那个话题上,他看着自己的群臣,道:“侍中王公,与孤言:鹰杨将军已命长水校尉进驻长安北门,射声校尉入驻长安西门,现皆以屯期门、横门外……”

此言一出,群臣立刻哗然。

尤其是那些懂得长安地理,知晓京畿关键的大臣。

“期门临建章宫,北望渭河,南控宫禁,绝关东之道而扼灞水……而横门北握万年,西控扶风,临渭河而拥未央……两者相加,长安便如一个牢笼,为人东西截断,左右禁锢,一旦发作,将逃无可逃,遁无可遁!”太子舍人周严道:“家上,若果真如此,恐怕英候已是磨刀霍霍了!”

群臣也都是纷纷议论起来。

这长安城,不是没有正争而起过刀兵!

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就杀戮月余,流血满城,死者尸骸堆磊如山。

而当今天子在位期间,也发生过大军入城的事情。

窦太后之废建元新政,便是如此。

忽然一夜,南军奉太皇太后懿旨入城。

三万南军,恭奉懿旨,瞬息之间,就缴了守卫宫城与武库的北军的械。

然后大军直入宫城与有司官署,将一个个大人物,一位位两千石,像狗一样拖出来。

御史大夫赵绾,身为三公,郎中令王臧,作为九卿,却在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的情况下被直接赐死。

一天之内,长安城就被血洗了一次。

儒生死者,成千上万。

现在,时隔将近四十年,又有人将刀子架在了长安城外。

“陛下知道吗?”孔安国惊慌的问道。

“陛下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杜千秋摇头道:“难道家上还能入宫去问天子?”

孔安国闻言,正要反驳,可他的嘴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孔安国想到了一个事情——此事,天子知道与不知道,都不能去问!

为什么?

若天子知道,太子贸然去问,十之八九等于投案自首。

恐怕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道理很简单——天子既命鹰杨将军调遣大军,那么,这就意味着建章宫的主宰已经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呢?

废储!

不然,何必调那根本不与朝臣接触,作为天子禁军与大汉战略预备队的长水校尉与射声校尉进抵长安近郊呢?

而若天子不知道,那问题就更大了!

这意味着,那位鹰杨将军已然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贸然去问,就是打草惊蛇。

恐怕,一旦为其所知,他立刻就会发动!

到时候,棘门大营的北军接管长安城防,而射声与长水两校尉入城。

所有人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届时,那位鹰杨将军是清君侧也好,拥立太孙也罢,恐怕都已无人阻!

绞索已经勒在了脖子上,断头台就在眼前。

群臣立刻陷入混乱之中。

天可见怜,他们只是跟着太子进京来抢班夺权的。

可没有做好去与那帮披甲执锐,根本不讲道理的武夫兵戎相见的!

一时间,他们竟失去了方向!

“慌什么!”刘据看着,也是一阵火大:“那张子重,还没有那个胆子!”

只要不逼到绝境,即使他是英候鹰杨将军,恐怕也没有胆子悍然率兵入城!

即使他想,太孙刘进也必然不会同意的。

没有刘进的同意,他贸然率部入城,也是取死之道!

况且,即使他真的率部入城,也未必见得能赢!

因为,他手里现在只有棘门大营的五千北军加上那长水、射声两校尉的兵马,总兵力一万出头罢了。

而在长安,还有着直属天子的羽林、期门两支精锐禁军。

此外,还有执金吾直属的中垒校尉,左右式道候,屯于武库,更有那五官中郎将所部,皇后、太子、九卿有司卫兵加起来,也有数千人马。

更可固守宫城,等候援军。

只要能坚守三日,那么关中三辅勤王兵马以及越骑、屯骑、步兵、胡骑四校尉也会迅速响应,驰援而来。

五日内,长安城外就会聚集超过五万的勤王兵马。

所以,刘据知道即使出现了最坏的情况,那张子重不到万得已,是不敢真的率部入城的。

他也不信那张子重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行此祸国之策。

最多最多,他做这样的举动,只是在警告,在震慑,在恐吓罢了。

刘据怕的是,那英候是奉了他父亲的命令,调集的军队。

那样的话……

“周舍人!”刘据扭头看向周严,吩咐道:“舍人,持孤符节,星夜出城往华阴拜见京辅都尉如候李公,将孤之书信,交于李公,李公自会明断!”

刘据从自己怀中掏出他的贴身玉符以及一封已经写好的书信,交给周严。

京辅都尉如候李善是刘据现在唯一一个可以掌控,并且可以指挥的军方大将。

李善虽非汉家大将,但作为京辅都尉,他控制着整个京兆尹防区的所有郡兵、乡兵,必要时刻还可以发动贵族、豪强的私兵、家丁。

这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甚至是一支足以左右长安的力量!

当然,京辅都尉终究是郡兵,而且没有虎符,即使李善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集合大军。

但,拿李善来吓人,却是适合不过。

不过,单纯只是这样,是不保险的。

且京辅都尉的郡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所以,刘据知道,自己得拿一张王牌到手里,作为保障。

于是,他又对孔安国道:“孔公,烦请孔公为孤安排,明日一早,便打扫太子、宫阙内外,孤已许久未与家人团聚了……正好借此机会,与家人相聚……”

“杜公,公去请燕王、朝鲜王、昌邑王来……”

“许公,公去请太孙及太孙诸妃、太孙子来……”

“黄公,公去长乐宫,面见孤母后,告知孤欲家宴之事,请母后屈尊来一趟太子、宫……”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以家宴之名,邀请皇后、太孙及诸兄弟来太子、宫,夜宴之后借故留下太孙。

如此,他这个太子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更有了一张防止那位鹰杨将军狗急跳墙的王牌!

他要敢真的行大逆不道之事,到时候太孙进站上墙头,他的大军恐怕立时就要失了斗志。

至于之后,刘据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儿子,又如何去面对自己的老父亲?

他已管不了这么多。

在雒阳两年治河的种种事情,已经让刘据明白了一个真理——成王败寇!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而真相或者说所谓天下人眼里的真相,是由掌握权力的人所描述的。

譬如,他曾在会稽、豫章之间围湖八百里。

在工程进行的时候,他曾多次亲自带人,走访百姓,查问工程进度。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让他惊讶无比,甚至恐惧万分的事情——会稽、豫章及吴越之间的百姓士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祭祀和供奉着一个神明,其神曰:吴大王!

百姓们传说着那位吴大王的好,念着他的德,甚至有士大夫以‘吴王遗民’自居。

而那位吴大王,在长安却是天字第一大号奸佞,大叛徒,他就是吴楚七国之乱的的首恶——吴王刘濞!

在长安的宣传中,这位吴王,背信弃义,不忠不孝,十恶不赦。

而在豫章、会稽的百姓眼里,哪怕过去了将近七八十年,他们依然怀念和眷念着他们的君王、旧主。

然而……

谁关心,谁在乎呢?

刘濞已经断子绝孙!

他的社稷已经被推倒,他的国家已经覆灭,他的所作所为,都被抹杀。

现在还有百姓怀念,还有人纪念。

但百年、千年后呢?

必是成为奸臣、乱党,一定是沦为万夫所指!

于是,在当时,刘据就已经有所觉悟与明悟。

等到他被天子召回长安,一顿痛骂,又杀死他的太傅后,刘据在恐惧下,终于醒悟——他绝不想成为吴王刘濞!

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命由我不由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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