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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进来的很快,这位大汉太孙,自长安启程后,经陇西进入北地,然后走回中道转入河西,大约只用了十天不到的时间就进入合黎山区域,然后只用了四天时间,便抵达了居延。
换而言之,他其实一直在赶路,也就是休息的时候,看了看沿途的风景。
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二,刘进的车队抵达黑城塞。
张越亲自率领居延上下四百石以上官吏、校尉以上军官出城相迎。
“臣毅恭迎殿下驾临!”张越趋前一步,长身而拜,在他身后,上百名文武官员紧跟着顿首:“臣等恭迎太孙殿下!”
刘进走下马车,看着张越笑了起来:“鹰杨将军免礼……”又对其他人道:“卿等平身!”
“殿下远来,旅途劳顿,臣已在官邸备下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张越上前道:“还请殿下随臣等进城歇息!”
刘进点点头,便在张越的簇拥下,率众进入黑城塞中。
太孙殿下的到来,自是惊动了整个居延。
黑城塞内外,都挤满了前来瞻仰太孙的士民百姓。
西域胡商们,更是纷纷出动,用着各色眼神,观察着、记录着。
特别是那些,有着各方背景的胡商,更是丝毫不敢怠慢。
“汉太孙此时驾临,恐怕……”有胡商在心里暗想:“按照汉人的话来说,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恐怕,有人要遭殃倒霉喽!”
这些人久与汉家官僚打交道,如何不清楚这个庞大帝国的生态呢?
在这个国家,上峰的面子与心思,决定了下面人的行事与决心。
而为了逢迎上官,没有什么事情是下面的人不敢做的。
一些在居延来往的比较久的胡商,甚至能记得,从前贰师将军李广利在时,每有长安天子使至,那位贰师将军都要挑起一场边境摩擦,甚至发动一场战争,来向长安证明他的能力与忠心。
如今,这个国家的三号人物,未来的君主亲自驾临此地。
这居延的鹰杨将军蚩尤将军,岂能让这位殿下空手回长安?
不让他带点什么纪念品回去?
故而,胡商中与匈奴关系密切之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赶紧跑出居延,去和匈奴人联系上,将这个噩耗报告给他们。
不止胡商们这样想,黑城塞内外的居延军民官吏,大部分都已经在心里面有念头了。
于是,一个个面红耳赤,亢奋不已。
太孙殿下亲自驾到?!
难道不该献礼吗?
那还有什么比一场大捷,更好的礼物呢?!
于是,在刘进抵达的这一刻,战争准备与动员,已经就绪。
现在开始,张越不需要再动员和号召了。
有见识有眼力的人,已经开始擦拭甲具,磨砺兵器,喂饱马匹了。
而这些人举动,又带动着其他所有人,纷纷参与进来,然后这风潮从居延,向着整个河西四郡,特别是边墙地区蔓延开来。
不过数日,居延、敦煌、酒泉、张掖等地的郡兵与民兵就已经自动进入了集结备战状态。
而野战常备军,则更是全副武装起来。
地方官府纷纷开始征集各种战争所需的物资,并将这些物资集中起来,连运输的车马与民夫也开始准备。
于是,在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五日后,在事实上来说,河西地区已经进入战争状态。
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
现在,就算张越想不打,都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战争已经无法阻止!
河西四郡,包括居延在内,四十多个县,二十余个校尉、都尉部,数以千计的官吏、地方豪强以及刚刚编户齐民的诸部,都在没有任何指令和命令的情况下,做了战争动员与准备。
数以万计的民夫,已经接到了要求服役的命令。
数以万计武器,被下发到了郡兵与民兵手中。
数千辆马车、牛车以及鹿车,被征调了起来。
不可计数的箭矢、胶质、酱料、粗布、干粮、肉干,都已经进入了各地官仓随时准备起运。
没办法,谁叫张越刚刚才杀人立威。
一口气以渎职、贪污、枉法、谋杀等罪名,将数百名与他做对的官僚送进监狱甚至断头台。
更将两位太守一位郡尉,送回长安,享受廷尉游的高级服务。
于是,随之提拔起大量新人,发掘大批官吏填充空位。
于是,其他幸免于难者,正是惶恐不安,忐忑不已的时候。
于是,这两批人都在知道了太孙殿下驾临的消息后,自动脑补了一番‘鹰杨将军必出军’的想法,逻辑也是非常正确——刘氏爱面子,喜炫耀,自高帝以来从来如此,想当初,高皇帝这种英雄都尚且要与太上皇炫耀: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而当今天子更不得了,他的一生不是在追求面子的路上,便是在炫耀的路上。
更何况鹰杨将军张子重还是太孙的近臣心腹,潜邸出身。
如今,太孙殿下驾临,鹰杨将军安能不给殿下攒些面子,好叫殿下回朝后在天子与百官面前大大长脸一番?更在天下人面前,得一个好印象?
既是如此,鹰杨将军必然会在不久后出兵西域。
而届时,谁若是办事不利甚至哪怕稍微有些懈怠,以这位将军的脾气和习惯,恐怕坏事者就得想好自己该怎么死才能以谢这位将军,才能避免牵连宗族师长了。
于是,没有人敢怠慢,也无人敢有半分迟疑。
更重要的是,这些官吏,都是些聪明人,都知道这次或许是一个大大的露脸机会,说不定要是做得好,可以搭上太孙殿下,入殿下之眼,从此飞黄腾达!
故而,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在得到消息后,马上就开始筹集物资,准备人手,制造各种车辆,平整道路,修葺桥梁。
其积极性与效率,高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李广利若在此,恐怕要跳脚骂娘——他从前可从未见过河西地方官府能有这样的效率与工作态度!
自然,如此高的效率与积极性,也有坏处!
那就是,一旦战争没有发生,那么大量的人力物力,便会平白浪费。
这也就罢了,更关键的是,那些为了战争而制作的大量物资,譬如醋布、干粮、肉干、胶质、箭矢、弓弦、油料都将无人报销。
这会直接导致,整个河西的财政破产。
相关的官员、军官,将统统有罪,少不得要给长安一个交代。
所以,箭已出弦,不可追回!
而张越这些天,却一直陪着刘进,在居延塞内视察,巡视农田、渠道、河堤,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
等他发现时,地方郡县已然完成了所有程序。
哪怕他下令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他一时有些苦笑。
“卿缘何如此?”刘进发现了张越的异常,忍不住问道。
“也无他事,不过是想起了些刚刚得知的匈奴暴行,为大宛百姓悲伤……”张越叹了口气,道:“殿下,您是不知,那匈奴率兽食人,在大宛之中,做了种种暴行之事!”
于是,张越便添油加醋的将匈奴人在大宛国内的屠城、掠夺、破坏之事,向刘进做了介绍。
特别是那郁成城大屠杀,更是特意加重色彩。
刘进听的,顿时就有些愤怒,道:“孤闻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匈奴是如何做到,连妇孺婴儿都不放过的?”
然后,这位殿下便又看着张越,道:“卿为鹰杨将军,总领内外军事,缘何不加以阻止呢?”
“殿下,臣已经尽力了……”张越拜道:“遣使质问,派员监视,令匈奴有所收束,然,大宛远在数千里之外,臣就算竭尽全力,也是鞭长莫及啊!”
刘进听着,眉头微微皱起,他在长安以及路上,自是听说过一些大宛战争的情况,也知道了一些内情。
他自是明白,自己的这位大臣,绝非像其本人嘴上说的那么正义。
只是,他也早非当年的傻白甜了。
大宛人悲惨?
若在三年前,他或许会为之真情实感的泪流悲戚。
但现在嘛……
口头谴责一下匈奴人粗鄙野蛮,率兽食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要让这位殿下一怒而起,发兵讨之?
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战争是烧钱的行为。
而且,想要干预匈奴,没有几万大军与十几万民兵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这可能会花费汉家国库一到两年的财政收入。
天下农民可能会因此增加一倍的负担!
而大宛人与他和大汉帝国有什么干系呢?
一位豪侠,路见不平,慷慨解囊,襄助失地百姓,那是会被人称道的义行!
但若这位豪侠,拿出来襄助他人的钱财乃是自家父母妻子的口粮,甚至可能会因此导致自己年迈的父母饥寒交迫,幼小的儿女流离失所,善良的妻子颠沛流离。
那绝对不会有人称赞他,他只会被千夫所指,为万人唾弃!
故而,刘进只是附和着张越的说辞,道:“匈奴竟残暴至斯,实孤所不能忍者!卿当遣使再责,使匈奴不敢再行暴虐之行!”
“殿下圣明!”张越立刻就道:“只是,匈奴夷狄,未必能明白殿下的一片良苦用心,臣担心若匈奴不能明殿下仁德之意……”
听到这里,刘进已经差不多知道张越的意思与态度了。
这位英候,这位帝国的鹰杨将军,在向他要开战的授权!
只是……
刘进道:“爱卿可知,国家如今乃是多事之秋……”
“家父奉诏于雒阳,都治河事务,仅仅一载,开销二十余万万……”
治河工程,现在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引淮入汴工程在汴河与淮河两端同时开工。
仅仅是在今年冬天,就可能会动员二十万青壮参与。
太子刘据借此,成功笼络了河洛、齐楚贵族、地主、世家,收拢大批人才,更得到了无数不得意的今文、古文学派学者投效。
由之,太子势力重新成为了国家力量的一极。
这也是石德与商丘成的取死之道。
此事,刘进也是在来居延的路上才想清楚的。
他的祖父,绝不容许有人在其在世时可以威胁到他本人的地位与权力!
故而,赐死石德,杀商丘成,乃是警告太子——好好治你的河,别妄图其他!
但这个事情,刘进不好明说,只好委婉的告诉张越:“此外,祖父大人,已决定在关中全面推行新丰之制,以公考取士用人,命三辅有司,修其渠道,治其水力,兴其水车,广其地,建其制,于是乃命大司农桑弘羊兼司隶校尉,以新丰农稷都尉赵过为治粟都尉,命少府公孙遗全力配合!”
“国家财政,基本都将投入此事之中!”
事实上,天子做这个事情,是被太子刘据逼得。
刘据治河,成绩斐然。
一年围鉴湖八百里,得良田十万顷,以此赐无地百姓凡数万户,江都百姓号其曰:圣太子。
于是,便兴引淮入汴之事,齐楚、河洛士人、贵族纷纷响应。
民间已经有人开始将刘据与大禹相提并论了。
这位大汉太子,由之得民心、士人拥戴。
齐楚河洛之间,几乎家家感其恩,户户得其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天子的当今陛下,被倒逼着只能施恩于民,让利于民!
没办法,倘若儿子是大禹,那么作为父亲的,要不想变成鲧那样尴尬的背景板,就只能做出些成绩。
这也是现在长安政局复杂的缘故。
也是刘进出京的缘故——他不想被夹在其中,也不想成为祖孙父子争斗的旋涡。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当日,在石渠阁中,太史令司马迁悄悄的塞给了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刘进当时沉默良久后,将这纸条放入宫灯之中焚烧,然后便直入温室殿求见天子,请求出巡河西。
这些事情,刘进不能说出口,张越自也不明白,以为刘进担心的是财政,便道:“殿下勿忧,自古王师之伐,所过之处,民皆箪食浆壶,非是说说而已……”
“若匈奴人不识好歹,王师以义伐之,必将得西域诸国义民之助,国家无须耗费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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