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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自然是如今汉宫第一人,钩弋夫人赵婕妤。

这位赵婕妤,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体态婀娜,身轻如燕。

穿着一身盛装,长长的裙子,足足拖了数米远,以至于竟需要五个宫女托扶。

她盈盈笑着,坐在天子身侧,然后看向张越。

一双凤眼,微微的打量了一番后,轻声笑道:“陛下,这就是您常与臣妾提起的小留候吧……”

张越连忙恭身道:“臣毅恭问夫人安……”

对于这位赵婕妤,他此刻也感觉有些忌惮了。

他也总算明白了,刘进为何要再三提醒自己了。

实在是这个女人……

太可怕了!

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自带妩媚。

但偏偏,张越能感觉到,这并非是她故意为之。

而是,似乎天生如此!

恐怕刘进父子,也曾在这个钩弋夫人手里,吃过亏。

“宫里的女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张越在心里想着。

就听到钩弋夫人轻笑着道:“张侍中请起吧……”

天子也道:“张侍中,今日是家宴,就不必多礼了……”

“陛下说的是……”钩弋夫人吃吃的笑道:“臣妾也觉得,在家宴上,就不该有那么多的规矩……”

“长孙殿下,您觉得呢?”她忽然将眼睛看向,一直低头坐着的刘进。

刘进闻言,立刻道:“夫人说的是,孙臣以为正该如此……”

他根本就不敢与钩弋夫人对视。

很显然,这位天子的宠妃,曾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考虑到刘氏素来好色,张越也就能理解刘进对钩弋夫人的恐惧来源了。

低着头,张越坐了下来。

这时,家宴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侍女们将一盘盘的佳肴,端到了案几上。

西元前的宫廷宴席的食物,主要是以各种肉类为主。

有烤肉,也有蒸肉,甚至还有着大块的牛排。

按照规矩,在宴会开始前,是要有人来行酒的。

张越看了看刘进的模样,心知他恐怕是做不来这个事情的。

于是,举着酒樽,上前拜道:“陛下,臣请为行酒……”

天子闻言,笑道:“张侍中,那卿就来做这个行酒之官吧……”

“臣谨受命……”张越持着酒樽,长身而拜。

然后,他笑着道:“既是臣行酒,那就应该有个规矩……”

“往常行酒,非击鼓,则以射礼,今即为家宴,臣以为不如换个法子,由臣依次出题,答不对的,就要罚酒,若能答对,则臣自罚一杯,未知陛下以为然否?”

“就依卿!”天子也是兴致勃勃的道。

老刘家最喜欢玩这种行酒的花活了。

因为,这样会很热闹,而且极有气氛。

张越微微笑着,拿着酒樽,就站在场中,先是看向刘进,问道:“长孙殿下,敢问陛下元朔元年冬十一月所诏者何?”

作为刘进的辅佐大臣,张越当然要想方设法给刘进在天子面前刷好感了。

作为一个曾经的公务员,张越很清楚,领导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能够记得自己曾经的讲话内容和指示精神的人。

拍马屁这种方式,不存在肉麻的问题。

地位越高的人,就越喜欢肉麻的吹捧。

哪怕明知道,这人是在拍马,大多数的肉食者,也都是甘之如饴。

原因很简单,这是人类的通性。

而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张越曾经刻意的向刘进灌输了很多当今的诏命,援引过不少内容。

刘进自然有着印象,因此一听这个问题,立刻便笑道:“皇祖父于元朔元年冬十一月昭告天下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繇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

刘进一口气的将这道洋洋洒洒,千余字的诏书完整的背诵出来,然后看着张越,笑道:“侍中以为能难倒孤,却是找错人呢!”

而在心里,刘进对于张越的这种主动为他创造机会,拉进自己与祖父距离的行为,充满了感激。

只觉得,这位辅佐大臣,真是为了自己殚精竭虑,想尽了法子和手段。

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张越微笑着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扣,向众人展示,道:“臣却是小瞧了殿下,该罚,该罚!”

天子坐于上首,看着这个情况,脸都笑开花了。

元朔元年的那封诏书,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他私底下甚至觉得,自己的那篇诏书的文字优美而动人,内容充满了正能量。

纵使孔子复生,子夏再世,怕也不更改一字。

可惜,如此美妙的文章,如此富有内涵的诏命,如此充满了他对天下万民和士大夫们期许的诏书,却很少有人去研究和钻研。

真真是遗憾啊。

让他心里面跟猫爪了一般。

如今,听到自己的孙子,竟然能完整的背出那份得意之作。

天子内心,真是感到极为满足。

“看来,知朕者,长孙也!”他摸着胡须,对刘进感到满意至极,觉得这个孙子对自己的孝顺,那不是放在嘴上,而是用在心里的。

不然,为什么其他人都背不出那封诏书,而这个孙子却能倒背如流?

这说明,长孙是日夜在揣摩和学习自己的诏命精神。

这是真正的孝顺啊!

就连眼神,也一下子变得慈爱了起来。

有孙如此,夫复何求。

而对于揭示了此事的张越,他也更加喜爱了起来。

在他眼里,毫无疑问,这才是忠臣应该做的事情!

张越却是举着酒樽,笑眯眯的看向了钩弋夫人,轻身拜道:“夫人,请恕臣无礼了……”

钩弋夫人盈盈笑着,轻启朱唇,道:“侍中尽管出题……”

张越看着这位天子的宠妃,拿着酒樽,在殿中踱了几步,想了一会,然后问道:“敢问夫人,元鼎四年,陛下于汾阴获宝鼎,恰遇此时,王师破南越,擒其匪首,捷报来传,陛下泛舟于汾河之中,做歌曰:秋风起兮白云归,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下一句是什么?”

这毫无疑问也是一道送分题。

因为,钩弋夫人是赵国人,赵姬善歌舞。

这《秋风辞》,钩弋夫人想必多次弹奏过,甚至演绎过。

果不其然,钩弋夫人听着,就笑道:“侍中恐怕又要罚酒了……”

只见她微微起身,褪下身上系着的长裙,走到殿中,轻舞长袖,盈盈清唱道:“秋风起兮白云归,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难自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歌声婉转动人,舞步婀娜曼妙,长袖挥舞之间,自带美感。

天子看着,听着,也是动容不已,长声叹道:“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奈老何!”

显然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遗憾。

张越连忙为自己满上,一饮而尽,拜道:“是臣小视了夫人,当罚,当罚!”

钩弋夫人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张越,她自知道,这个年轻的大臣,其实是在暗中帮她固宠。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有什么目的?

钩弋夫人暂时想不到,所以,盈盈笑着,坐回了天子身边。

张越连饮两杯,面色也有些潮红了。

他轻移脚步,走上前去,对着天子拜道:“如今,却是轮到臣了,微臣深受陛下隆恩,长孙信任,无以为报,唯做歌一曲,为陛下祝酒!”

他提着腰间的佩剑,走到殿中,拔剑而起,伴着乐声长歌唱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这是他最爱的一首唐诗,也是他以为最好的诗词。

没有之一了。

微微抚剑,张越继续唱道:“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天子听着,也是血脉偾张,不由得和声拍手。

这首诗歌,几乎就讲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了。

让他仿佛看到了塞外草原上,胡骑万千,嚣张不已的场面。

然后,霍去病横空而出,汉家铁骑,追随着骠骑将军的战旗,从南而北,从北到西。

匈奴人惊慌失措,狼狈奔逃。

整个草原,都被鲜血和战火笼罩。

匈奴人的尸骨,堆满了祁连山和皋兰山的山坡,他们的血肉汇聚成河。

而那个时代,是他此生的巅峰。

“朕的骠骑将军啊!”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在他面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耳畔似乎依然回响着对方掷地有声的誓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朕的冠军侯……朕的大司马……”天子握住了双手。

倘若霍去病没有英年早逝,匈奴人何至猖狂到现在?

就听着张越高歌唱道:“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

一曲唱完,张越便握剑趋前,拜道:“臣愿汉世永昌,夷狄无人,矢志于此,百死不悔!”

天子听着,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张越。

此刻,他的眼睛竟有些模糊了。

眼前恭身持剑,单膝跪地的这个年轻侍中的身影,恍惚中,竟与记忆深处那个年轻人重叠在一起。

冠军侯……冠军侯……朕的骠骑校尉,朕的骠骑将军,朕的大司马!

卿今安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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