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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洒在兰台殿前的宫墙上,炙热的阳光,烤的殿中的路面都在发烫。
刘进有些恍恍惚惚的走到张越面前,一屁股瘫坐到宫墙背阴一面的石阶上,似乎是在问张越,又似乎是在问自己:“法家真的是恶的吗?”
张越看着刘进的神色,就知道,他经受了法家三位宿老的洗脑。
法家的洗脑功力,其实一点也不弱于儒家——在事实上来说,诸子百家,都擅长洗脑。
不然,也就没有什么百家争鸣的事情了。
张越走到刘进身边,并肩坐下来,笑着问道:“殿下以为刀剑有正邪吗?”
“嗯?”刘进听了,想了想,道:“应该是没有的吧……”
张越悄悄的凑近一点,对刘进道:“殿下所言正是……刀剑本身只是死物,并无正邪之分,君子百姓,持剑背弓,以制猛兽而备非常,以御外敌护卫桑梓,而小人贼子持剑背弩,却可杀戮无辜,残害忠良……”
“所以,臣以为,刀剑的正邪,在于其执握者之手……”
“同样的道理,殿下何必纠结法家的善恶呢?”
“这样吗?”刘进低头轻声说着。
今天,他的三观和思想,再次受到了猛烈冲击。
在兰台殿中,三位年迈的持书御史,将汉家历代制度与律法变迁和缘由、经过,向他一一道来。
从萧相国以秦代法经的基础,制定汉律开始,直至如今,百年律法变动和影响的过程。
一条条案例,一个个故事。
从高祖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到太宗皇帝除诽谤之罪,废肉刑之制,及至他的祖父,用儒家思想,行春秋决狱。
而有一个中心思想始终贯彻于百年的律法变动之中。
这就是刑无等级!
管你是公卿列侯还是王侯皇子,只要犯法,惩罚与庶民是对等的。
故,绛候周勃有‘吾今日始知狱卒之贵’的感叹,韩安国也有死灰复燃的典故留下。
而这些都与刘进过去所受的教育和所知的事情,大相径庭。
在过去,他只知道,法家是罪恶的。
法家的人都是酷吏。
但在现在,他却不敢肯定了。
因为,那些他过去所知,所唾弃的酷吏,实则是在坚决贯彻汉家祖制和律法精神。
他们杀人,但也救人。
义纵为政,最爱修水利,咸宣主政,犹喜造渠道。
他们杀了无数人,但却将这些人的土地和财产,分给贫民。
甚至就连他过去以为是恶政的告缗政策,认为是十恶不赦的小人的杨可。
却在无形之中,救活了数百万人。
告缗政策,牵连数十万人。
几乎把国家的富商和豪强犁了一遍。
但,它的结果却是让数百万无地贫民重新得到了土地,也让国家收入得以平衡。
刘进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和对待法家。
如今,听了张越的话,他若有所悟。
摸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刘进忽然想了起来。
当年,吾丘寿王在朝为官时,丞相平津献候公孙弘欲效仿秦始皇,在全天下实施禁械令。
结果被吾丘寿王给怼了回去。
此事,影响深远,吾丘寿王更是一战成名。
“圣人制五兵,所以禁暴诛邪而已……”心里念着吾丘寿王当年上书的名言,刘进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诸子百家的先贤们,创建各自的学说,并殚精竭虑,穷尽一生心血去宣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刘进受过的教育,使他知道,儒家源于宗周的术士,是一种神职官吏的称呼。
孔子就曾对子贡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而法家思想,也与儒家息息相关。
第一批法家巨头,基本上都曾在子夏先生门下听讲。
如李悝、吴起。
但法家的源头,却是子产、管仲等先贤留下的思想。
黄老学派的思想,更是直接源于轩辕黄帝,经过老子的提炼和升华后,终于形成的产物。
就连现在被儒家鄙薄和诋毁的墨家,其实也与儒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以刘进所知,墨家初代钜子墨翟先生,在最开始曾是一个儒生……
而其他诸子,也都互相之间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在事实上来说,经过战国的思想交锋与争鸣后,诸子百家其实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儒家思想里能找到法家和黄老学派甚至墨家的主张。
而法家学说里,也能看到一些明显的儒家主张。
换而言之……
“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复礼,而殊途同归……”刘进念着自己的祖父曾经教训他的话,眼中闪现出一丝明亮的光芒。
他起身对张越拜道:“侍中真乃孤的良师益友也!”
“孤想明白了……”
“思想学说,本不存在对错……”
“只要将之用对地方,那就可以造福苍生,反之,则必定祸患无穷!”
张越连忙拜道:“殿下言重了,臣只是尽其本分而已……”
刘进能够这么去想,张越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刘进却是看着张越,忽然问道:“孤现在很期待,侍中将来之治新丰……”
他眼中闪出一丝期待:“那必然是一个令孤再次大开眼界的经历……”
刘进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未来新丰县在自己治下的变化了。
“必不令殿下和陛下失望!”张越拍着胸脯,做着保证。
作为穿越者,且是曾经在机关做过事的人,张越对于怎么刷政绩,实在是太了解了。
不客气的说,在这个时代,其他所有人加起来,可能也不如张越会刷。
“对了殿下……”张越忽然道:“方才,臣自作主张,已经答应了让张尚书和暴中丞加入‘大汉一统四海堪舆图’及天下地理志的计划之中……”
“孤与卿来此,不就是如此吗?”刘进听了点点头,表示认可。
若在过去,他可能会对暴胜之的加入有所排斥。
但现在,经过三位老御史的洗礼以及方才的明悟,他已经醒悟了一个真理——儒法都是工具。
决定其本身性质的,其实并非他们自己。
而是使用工具的人。
法家能出赵高李斯,但也出过西门豹、李冰这样的贤臣。
而儒家……
方才在三位老御史口中,刘进知晓了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在秦二世统治之时,围绕在其身边的,儒生比法家的人要多。
这是有确凿史料的,白纸黑字的记载的。
“臣还邀请了故浚稽将军赵公破奴之子安国,并答应改日与殿下亲自登门拜访……”张越微微抬头,看着刘进说道:“请殿下恕臣自作主张之罪……”
刘进听了,笑道:“孤与皇祖父既以将大事委以侍中,则一切交由侍中全权决定!”
在现在的刘进心中,张越已经不仅仅是臣子、朋友。
更是他未来欲要实现抱负与理想的最佳辅佐者。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胸襟和气量,刘进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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