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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共犯

“我和其他人是不同。”

若有什么是世人相同的,大概就是或隐隐约约,或直截了当的,认为自己和其他人是有所区别的,自己是特殊的。

的确,天赋、教育、后天的经历,没有一个人是相同的,但这种差异让世界和个体变得斑斓多彩的同时,却未必都是好事。

当个人过于执着自我,自然就看不清他人和真实。

“我是不同的,我生来就应该是人上人,那些贱民的命就是没有我有价值,他们应该把一切奉献给我。”

贵族和皇族、宗教人士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期望,稍微少量还可以提高他们履行自己职责的自觉,但若是多了的话,当人不在把其他同胞视作人,再残暴的恶行也会当做理所当然。

“我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下一把,下一把我一定要翻本!”

从某种意义上,赌徒和野心家都是一路人,那始终觉得自己终有翻本的可能,会让他们从来不会满足自己当前所获的,不断的冒险、赌博,最后结局要么输掉自己的性命和筹码,要么却是赢得了一切。

每一个人都这种“盲目自觉”,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本身并无对错,甚至会对个人的成长起到积极的作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这种“盲目自觉”也往往会被严苛的现实磨平。

“原来,我……只是一个凡人,只是普通大众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凡人了解自己的极限,所以无奈的放弃了自己年幼时的狂想,能力、天赋、地位这些看似庸俗的东西,却最终决定拉了那人能够走到的极限,但偏偏有些人,却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所应该待着的位置,但却始终不愿意就此度过难得的人生。

奥罗斯.米兰,那个被自己的亲人和朋友称为“扫把星”奥罗斯的小子,却在他刚刚出生不久,就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地位,和命中注定的未来——傀儡。

奥罗斯在皇室中的出生序列是第十七,但不代表他没有皇位继承权,相反,由于有一个大公爵级的地方大佬当舅舅,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实际上排到前三。

但幼年的时候,奥罗斯却在母亲的带领下见过这个舅舅,对方看自己的眼光异常冷谈,那像一个初次见面的亲人,那看待一个物件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什么时候能够用到的工具,而接下来他对待母子的方式,也粗暴的仿若对付已经卖出去的赔钱货。

“记住,听我的话,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否则,我能让你登上王位,也能让你下来。”

这对于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原本就看不到自己忙碌的父亲几次,却总是听着母亲说舅舅多好,刚刚见面却是这种情况,这样的打击不言而喻,但很快,他就调整过来了。

“……无非是把我当做工具和傀儡而已,和过去有区别吗?只要扮演好这个角色,让所有人都满意,奥罗斯就是好孩子了吧。”

让人讽刺的是,由于行事太过嚣张霸道,惹出众怒,这位舅舅却率先出局,而奥罗斯本人,却也落到兄弟残杀败亡,即将死在街头的下场。

而在奥罗斯即将就此死去的时候,来自异位面的援手,却让他度过了灾厄,但可惜,那援手却是有代价的,而从那一刻起,他才知道自己的国家早已经被阴影中的亡灵盯上百年了,甚至已经被渗透的千疮百孔了。

而他……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当傀儡,只是换了一个主人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奥罗斯很豁然,豁然的让人觉得他很傻了,实际上用他后来的导师的说法来说,实际上是因为他看的很透,而正是因为看的太透,而发掘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自然就显得很漠然和迟钝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谁不是随波逐流的傀儡,大人物手中值钱或不值钱的棋子?”

刚刚登位的时候,他被称为有史以来最木讷的皇帝,因为他什么都不做,臣子说的,他照做,外臣说的,只要对方背后有足够的势力,他依旧照做,仿若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橡皮印章。

但实际上,他却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居民,看着这些在不知不觉中沦为棋子的世人。

但他最喜欢的,就是到自己的私人小院子度假,然后不务正业的和那些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邻居聊天,他觉得那些普通人,比他更有活着的感觉。

“对于农民来说,灾年的日子比较好过,因为领主们最苛刻的税务官也会给农民们留一口气,而这种日子,教会的牧师老爷们也不会到各个城镇来回传教,他们也不会为了死后能够不坠入冥河,而步入神明的国度而奉上自己那点家产。”

“对于普通的雇佣兵和游侠来说,牧师老爷的神术救助虽然是‘免费’的,但事后若不及时补上募捐,下次就是死在圣殿的街头都没有人救助。相反,对于普通人来说,炼金师和草药师的药剂反而是最值得依赖的存在,最基础的几种治疗药剂的成本并不高,但已经够治疗平民的外伤了。但对于这种‘抢生意’的同行,教会很容易就就可以将其变成‘居心莫测的魔女和巫师’。因此现在大部分药剂师也不会做这赚不到钱,又异常得罪人的声音,冒险者需要的增益药剂、大人物需要的健身、保命药剂才是赚钱的大头。”

“原来,我的臣民们根本不知道现在继位的是那个皇帝,他们担心的只是天灾是否会降临,贵族老爷的税务官会留下几分保命钱,自己私底下存下的那些金币能不能让牧师老爷满意,给自己一个祝福,好让自己的灵魂能够上天国,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

强权者也乐于见到那傀儡皇帝不务正业的当初闲逛,但却不知不觉的让其在民间积累了足够的知识和智慧,甚至从贫民窟中组织起了心腹势力。

而当他手中有了力量,看着辛苦活着的平民,他觉得有些惭愧,绝的既然登上了这个位置,就应该做些什么。

“或许,我不能改变这一切,但却可以让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于是,傀儡皇帝选择了交易,他交易的对象却不单单有阴影中的亡灵,还有那高高在上的龙族和龙骑士,而能够交易的筹码,无非是更加听话和有用的傀儡而已,那无非是一些口头支票。

两大强权的暗中帮助很有效,在那些隐名埋姓的强者的帮助之下,王权派重新开始抬头,然后在和地方领主的残酷血腥斗争中获得了胜利,逐渐收复了王权的奥罗斯成为手握实权的皇帝,地方领主至少在明面上保持了尊敬。

但……

“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吗?好像是听说领主换了,新来的领主是个帅小伙子,据说还是国王的骑士。哼,一来就收了两倍税,那混小子是想着改自己的城堡吧。”

“老头子,别气坏了身子,贵族老爷千百年不都一个样,谁叫别人投了个好胎。”

气冲冲的奥罗斯回到了自己的皇宫,想把那个败坏自己的名声的冒牌货吊死在街头,但却没有料到……

“什么,是凯索骑士,他不是我最信任的勇士吗?”

而他的官员告诉他,地方领主在自己的领地就是唯一的主人,凯索骑士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合法的,他还算是仁慈的,其他地方新上位的骑士领主做的更加过分,毕竟……

“除了他们要布置自己的家园外,他们要为您的获胜准备贺礼,还有给王室的捐献肯定不能比前任差……陛下,你怎么了?”

“是我的错吗?是我让一切发生的吗?”

在晕倒之前的那一霎,奥罗斯觉得自己还是做一个什么都不用做的傀儡比较好。

“转了一圈,却是自己企图改变这个世界造成的过失,或许,什么都不做的状态才是最完好的。不,不能这么消极,应该还有办法。”

他尝试用战争来获取战利品来喂饱那些贪婪的领主,结果却带来了新的轮回,那些贪婪的领主把平民征召成了免费的炮灰,来换的所谓的荣誉和战功,在那一刻,奥罗斯真的觉得那里错了。

他也第一次深度思考了,这世界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不管什么改变,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想到了睿智的法师或许有答案,他用影武者做替身,隐名埋姓在云端之塔求学,并有幸结识在这方面研究最深的大法师色雷斯,并成为其弟子。

他第一次了解了世界上并不只有分封领主一种社会制度,精灵、矮人等外族都有自己更加适合的生存机制,但在这混蛋世界,却是最适合人类生存的。

强者保护弱者,弱者奉献一切给强者,而成为强者获得优待的渴望,又让无数的新生强者走出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作为强国的拜尔已经很好了,在面临强大威胁的偏远山区,领主们做的更加过分,但想活下来的平民却必须忍受。

“原来,不是我们选择了这样的社会制度,而是这样的世界决定这样的社会制度。”

这可不是能够轻轻松松解决的问题,但奥罗斯却偏偏找出了一条道路……是的,那就是后来的中央集权和强者收归国有进行管理,至少,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他成功的在拜尔推行了他的想法。

先不考虑他的做法的对错,毕竟这只能由时间来检验,结果在云中塔的学习,让其旧的烦恼没去,新的烦恼又来了,在法师、龙族、亡灵那里,他都能得到真相,那怕那真相让人根本无法接受。

“圣战?轮回?开什么玩笑!我们人类是什么?田中的麦子?畜栏中待宰的牛羊?”

从那一刻起,他就抛弃了所谓的信仰,还有那上天堂的可能,并在心底开始仇视那高高在上却始终无所作为的神明。

“你们说自己庇护世人?说你们的牧师也是世人的仆从?但我只看到你们的牧师到处收取捐献,你们的教堂富丽堂皇,但你们的‘仆人’却从不劳作,每日只是念诵你们的名,说着你们的好。既然他们都是你们的仆从,那为什么不是由你们供养这群猪猡,你们知道老约翰辛苦一辈子,捐出了自己最后的住所,却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被你们的牧师祝福,能够有个好运气,没病没灾的多活两年,能够死后上所谓的天堂!”

“天上的美好神国?我没看到,我只看到眼前这个炼狱!既然你们无法如承若中的庇护世人,那么,就不要摆出父母的做派,插手管这个与你们无关的世界和凡人。或者,你们本来就是一群只承诺不付出的诈骗犯,或者,连诈骗都交给所谓的仆人的不知廉耻的寄生虫!”

在那所巨大的大门面前,王都各地的权贵们都慌慌张张的站在那里,他们刚刚被告知,这就是拜尔王国最后的底牌,通往巨龙世界的传送门,而现在,老皇帝召集他们,是要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而当了很久,老皇帝终于姗姗来迟,但刚刚来到这里,扫了一眼台下那衣着华丽的众人,他却笑了。

从某种意义上,拜尔人的日子已经好过,却不是依赖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自己在诸多势力中挣扎的傀儡皇帝一点一滴赚来的。

用了十年时间,他让这个混乱的国家归于平静,让地方领主解散了他们大部分私兵,让国内的领主们停止了相互争夺讨伐。

用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在亡灵和龙族的协力下,他让圣堂教会等诸神教会的势力退出了拜尔。

他偷偷的让纯粹圣光教义开始发酵,即使会因此触怒亡灵。

是的,亡灵法师可以控制自己的亡灵造物,即使为了能够让奥罗斯不露出破绽,埃索的半死人诅咒(祝福)只是在救他的时候起效过,让其限于半生半死之中,即使只要撤销魔力,就依旧可以随时剥夺对方的性命,却根本做不出其他的事情,毕竟,皇帝的背后多了以为让埃索都没把握的超级大法师—色雷斯。

亡灵们在阴影中行动,名声太坏,无法在阳光下行动,直接对王国造成影响,龙族高高在上,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也懒的应对作为。

而作为半死者的他为了摆脱埃索的控制,更是偷偷的带上了那被诅咒的神物——荆棘王冠。

神器的威力很强,荆棘王冠硬生生的让半死人变成了活人,但可惜,这个活人却没有了味觉、痛觉的感觉,

从此,没有知觉的皇帝享受着最美味的佳肴,却没有任何味道,住着最华丽的宫殿,却感觉不到舒适,再华美的衣袍也让他感受不到冷暖,但他也因此有了无穷的精力,可以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从某种意义上,罗兰除掉了埃索帮了奥罗斯的大忙,但即使没有他的出现,恐怕奥罗斯和埃索的决裂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参考一下“历史”,至少埃索没有赢。

作为一个了解自己的瓶颈的“凡人”,奥罗斯最擅长的大概就是忍耐、借力、随机应变了,历史如此,现今也是。

但可惜,理想无法当饭吃,有些东西却似乎还是无法改变。

如今,即使皇帝还没有死,领主们正在蠢蠢欲动,他们渴望新的战争,他们拒绝自由民迁移和废奴的法条,他们依旧是自己领土上皇帝。

即使诸神教会不在了,那些信徒们却不远千里的去寻找牧师和自称牧师的骗子,把带着血汗的金币换成一句“孩子,神明会赐福你的。”

到了这时,奥罗斯也无法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答案,但一个新的宗教和一本来自地下世界的小册子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设教堂?不收取贡献?那他们的牧师和圣殿战士怎么活?作为裁判收取中介费?提供商业服务?居然连神名都不需要念诵,这还是真神教会吗?”

若律法教会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其中的教义和神之律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以私欲肆意夺取他人生命者,将遭受律法之神的严厉审判,即使死后也必将遭受刀山火海之刑。——《神之律十三罪》”

“总算遇到一个打算管事的……”

这是他的第一个看法,但接着,却觉得那里不对。

“罪人死后要受到审判的话,那不是和真神教会的说服不同了吗?明明只要得到牧师的祝福和捐献足够的资产,就能够死后进入真神神国。”

显然,无眠者的教义超出了当时还是一个弱等神的他的能力,那么,要么他就是不顾后果的疯言疯语,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让所有的罪人下地狱遭受刑罚?虽然这的确可以让恶徒恐惧,但这教义跨界的简直可以得罪所有的真神,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当他发现这个律法教会和传说中的罗兰有关系,也从纯粹圣光教会那里得到了罗兰当年的笔记和原稿,在和他交流之后,并最终决定参与了那个男人疯狂的计划。

“天地不仁,命运无眼,诸神只指望收割信仰和灵魂,又怎么会管凡人过得如何。罪人和恶徒花点钱和赞美一下神名就能够获得穷人用一辈子换取不到的东西,这样的神明还有什么值得信仰的必要。我们凡人,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老者颤巍巍的站在台上,背后就是那敞开的位面大门,看着眼前黑压压的的人群,却忍不住想起了当时和罗兰的商谈。

“罗兰,实际上,我一直很喜欢你在南方教派的教义上的那句话‘这世界属于凡人,那些高高在上的诸神只是一些虚伪的狂徒,他们被世人信仰,却被自己的概念所束缚,被秩序之规限制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奴隶,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他们。”

老皇帝顿了顿,那字迹潦草的手稿自己看了太多遍,他早已能够背出来了,但他期望的,却是后续,是罗兰在岁月洗礼后的抉择和想法。

而当时罗兰也笑了,隐隐约约的,他从这个老皇帝身上看到自己影子,同类人总是能够很容易相互交流的。

于是,罗兰就直说了。

“我们能够指望的,只有自己。既然这世界没有发自本心的仁义道德,我们就制造次一等的神之律、人之法,既然这世界恶人、罪人不会受到审判和处罚,那么,我们就制造让罪人恐惧的地狱吧。”

“那怕这是和所有的诸神敌对?那怕我们会成为世间公敌?”

“当然,但我们并不是世间公敌,你不就将成为我的同伴吗?”

“不,既然是以整个世界的最终秩序为目标的阴谋犯罪,应该说是共犯。”

从此,这个计划的参与者、执行者,罗兰、奥罗斯、依文莉,都用共犯来相互称呼,似乎在他们眼中,这是比盟友更值得信任的词汇。

而在和自己阿姨的闲聊之中,他也更加理解那人的执着了。

“莉莉丝阿……姐姐,你说若我们的目标实现,新的轮回取代了旧的轮回,罪人在炼狱中遭受刑罚,善人则能够在美好的天堂中生活,并真的获得更好的来世,那我们这样的,是可以直接上天堂吧?”

但让人惊讶的,却是莉莉丝摇了摇头。

“不,那人自己说了,他早已经在地狱中给自己留了位置,据说连他的猫的位置都没有忘,依他的做法,考虑到您的所作所为,恐怕也肯定要和他做邻居很久了。“

“呵,还真是让人开心的好消息。”

奥罗斯还记得,当时自己笑的人仰马翻,好多年了,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或许,这是因为他第一次听到了一个满手罪行的恶徒要下地狱受罚,即使那个恶徒是自己本人。

“共犯?说不准以后还是牢友了。”

老者的自嘲告一段落,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或许,从明天起,在世人的眼中,我就会成为最蠢的人吧。不过,也不是没人记得我……呵呵,共犯们,老夫先走了,在地狱中等着你们。”

当老者轻轻的撕开那荆棘的华冠的时候,整个世界就注定将被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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