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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夜雷惊天,大雨瓢泼。
荣国府,荣禧堂,耳房偏厅。
自贾母起,贾家东西两府在家的当家人,都来了。
东府这边,是尤氏出面。
众人都围在东耳房内,面色担忧焦虑的看着炕上躺着的,吃了数月斋,念了百日佛的王夫人。
仅仅数月未见,王夫人苍老了太多。
原本乌青的头,如今成了花白。
即使是阖着眼,面上的皱褶竟有些触目惊心。
此刻,她面色惨白,人事不省的躺在炕上。
额前有一块血青,看起来,应该是磕碰的。
紧紧抿起的苍白唇角和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即使在昏迷中,她也不曾屈服服软,依旧坚韧执拗……
泣声阵阵。
落泪的人,有薛姨妈这个亲姊妹,有李纨这个儿媳,有薛宝钗这个外甥女,还有贾探春、林黛玉等贾家姊妹。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的血亲,纵然王夫人有千般错,到了这个下场,也没人再记起她的不好……
除了这些亲人外,还有赵姨娘,也红了眼圈,落了泪……
她不是个有心机的,就算有,也浅薄的紧,多是自作聪明……
若真的只是作像,或是猫哭耗子,这一屋子的人精,怎会看不出?
所以,大家才会侧目,因为她们现,赵姨娘是真的在哭……
也许是因为世事变迁,也许是因为唯胜利者方能大度。
总之,当贾环以再不可动摇之绝对之姿,矗立贾府无能再能威胁时,赵姨娘心中当年万种奢求,几乎在一夜间全部实现,甚至远远出了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步后,曾经的羡嫉,曾经的怨恨,曾经的诅咒,都烟消云散了。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如今……
当心中没有恨之后,再转过头来看王夫人这般惨状,赵姨娘心中是真的不落忍。
当然,她的这幅姿态,在许多人眼中,却是有些矫情了……
贾母倒不是嫌她矫情,只是……
她担心王夫人醒来后,看到赵姨娘在这里哭她,贾母怕王夫人会活活气死过去,暗自摇摇头,贾母道:“赵氏,你如今有了身子,不好太累着,回去歇着吧。这么大的雨,何苦再折腾这一遭……”
赵姨娘闻言,没听明白话中的意思,只当贾母真的是在心疼她,就想再开口,说想留下看看,尽份心意……
不过贾政却听出了贾母的话意,便对赵姨娘道:“老太太说的是,你是双身子的人,别在这里站着了,先回去吧。”
赵姨娘最听贾政的话,闻言后果真便决定离开……
用帕子擦干眼泪后,围上披风。
除了贾母、薛姨妈并贾政和贾宝玉四人外,其她所有人,再加上一屋子的婆子婢女,轰轰隆隆的一大群人,陪着赵姨娘过了正堂,又出了穿堂,一直送到游廊的尽头,目送她被人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上了马车。
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却由几个婆子护打着伞,前后左右并上面,都用伞遮的结结实实的,别说雨,就连风都透不进一丝。
一伙人目送着几个健妇将马车拉出二门后,方才转身折返。
却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唏嘘……
都说这世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前者好说,远的不说,只看屋里流泪的那位主儿,若非出身在王夫人这正室太太肚子里,也享不得这些年的富贵。
而母以子贵,就非赵姨娘莫属了。
李纨这些人对赵姨娘当年的情况还记忆犹新。
虽说公中每月都会放月例银子并胭脂水粉钱,每一季度还会放衣裳面料,其她人都安于衣食无忧之境,唯独赵姨娘,好似八辈子没摸过银子般,什么都想多占些。
哪怕只多占了一针一线,她也会暗自得意好久。
若是少了一分,则会记挂好久。
并以之为由,常在太太老爷跟前卖弄说嘴,让的大家好不尴尬。
虽然都觉得厌恶,可是也没人同她真计较。
因为大家“体谅”她穷酸奴几出身,命贱,本该如此穷酸。
曾经,贾府的贵人们,甚至是一些出身“高”的仆妇们,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赵姨娘厌恶不喜有之,俯视怜悯也有之……
可是,这才不到十年的光阴啊,再看看现在……
赵姨娘行动处,竟让大半个贾府的主子都要送过穿堂。
还有那薛姨妈,虽然没有送出门,也只是因为身份使然,不好做的太过。
然而也一样在赵姨娘出门时起了身。
母以子贵,莫过如是。
出门相送的人中,心思最深的,就是李纨和娄氏。
两人都是春华正茂之际少寡,因家门门风及自幼受《女戒》、《烈女传》等思想的熏陶,两人都未选择再嫁,只守着各自的孤子过活。
这一辈子,所指望的,无非就是有朝一日,儿子能有出息,她们能母以子贵,再穿一回凤冠霞帔,大诰衣裳,受人尊敬……
她们不敢奢望能有赵姨娘今日的气派,只要有十成之一,就够她们受用的了……
等她们再折返回耳房时,却被引入了三间耳房的另一间,薛姨妈已经在此了。
早先因为公孙羽被请进宫的缘故,贾环从宫里带回了两个太医常驻,这会儿子派上了用场。
因为太医年纪并不很大,所以家中内眷要避讳。
不过,两间耳房中间是以镂空壁花橱相隔,因此可以听到对面的声音。
“贵府太太心中邪火太甚,日夜难寐,又受到大刺激……”
“膳食不周,神思不属,心血燥热,消耗过度,已近灯枯……”
“若能安下心来,静静修养,辅以参茸调理,花个三五年光阴,还能补回些元气……”
“若是继续心结难解,怨恨不疏,怕是……过不了中秋了……”
……
太医开了两个药方,并叮嘱清楚煎熬方式后,就退下了。
薛姨妈等人又回到中间耳房,均含着眼泪。
贾母双鬓如银,眉头紧紧蹙起。
她见众人进来后,与薛姨妈点点头,便看向李纨,道:“珠哥儿媳妇,可查清楚了,今日何人去看过太太?”
李纨点点头,道:“老太太,查清楚了,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她时常去看太太……”
“是她……就她一个人么?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人将外面的那些事告诉太太么?”
贾母皱眉问道。
李纨叹息道:“是她一个人……老太太,许是太太问的急,周瑞家的才遮掩不过。”
贾母闻言沉默了稍许,道:“八成是这样了,她如何瞒得过太太……唉,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常去佛庵了。如今这可怎么好……”
薛姨妈流泪道:“老太太,太太怕是不能再在庵堂里待下去了……”
毕竟是亲姊妹,薛姨妈看着王夫人如今这般模样,心如刀割一般,替她求情道。
贾母闻言,眼角微微抽了抽,在众人注目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见此,薛宝钗面色变了变,却没有说什么。
虽然她心里还是向着贾环,可若是当真把人给逼死,贾环的名声也不好听。
贾母又问道:“周瑞家的,同太太说了什么?”
李纨犹豫了下,才道:“就是之前宝兄弟和表小姐的亲事,还有结亲的缘故……”
什么缘故?不过是王夫人的王家侄女儿,被她娘李氏忽悠着,用一杯下了药的茶放翻了贾宝玉,然后把贾宝玉给强上了……
并借此而逼婚的事。
论起来,如果没这档子事,或者说,如果王家没有出事,王夫人未必就会拒绝这桩亲事。
王家女嫁入贾家,已经有两人了,再进门一人,也不算大事。
不过那时候,王家正兴,李氏却从未提过,要将女儿嫁入贾家的事……
可是,她那嫂子李氏,如今却用这种下作手段来诱骗她的命根子,王夫人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样的亲事?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王子腾是她的亲兄长,李氏是她的亲兄嫂,这样的至亲,竟会害她的儿子……
贾母虽未亲眼目睹,可活了一辈子,王夫人听闻此事后的反应,她想都能想到。
只是……
贾母皱紧眉头,厉声道:“那周瑞家的就没同太太说,这亲事我没同意,又给宝玉说的江南甄家的二姑娘么?”
李纨有些畏色,道:“老太太,周瑞家的说,她还没来得及说,太太听闻宝兄弟被算计后,大叫一声,就气昏过去了……
周瑞家的如今也唬的不行,说太太但凡有个万一,她也定是不能活的……”
贾母闻言,冷笑了声,想骂贱婢奸猾混帐,不过又想起周瑞家的素日来的为人,确实还算是正派的,对王夫人也忠心耿耿。
只是……
“告诉外面的人,打她二十板子,再革她二月钱米。这周瑞家的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都不知道,害得太太成了这般,怎能轻饶……”
贾母吩咐完后,又对薛姨妈道:“亲家太太虽是外客,但这些年在家里住着,我从不拿姨太太当外人。
环哥儿,也素来敬重孝顺姨太太……
所以,家里的一应情景,姨太太大都知道。
宝玉他娘去庵堂里礼佛的缘故,本就是为了清心静心,谁曾想,竟会到了这个地步……
纵然姨太太不说,我也不会让她再在里面待下去了。
原也只想让她在庵堂里礼上半载一年就出来……”
薛姨妈闻言,感激道:“老太太真是慈心,家姊缘何去礼佛,我是知道的,当时,娘家兄嫂在其中做耗,引得姐姐走了差路,老太太没有过多见责,已是仁厚。况且这些年来,偏疼小儿媳妇的紧,这些我都知道,心里唯有感激。
却是太太自己想左了……”
贾母听了这番话后,脸色好看了许多。
王夫人的娘家人在这,她却成了这幅模样,不管怎么说,贾母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薛姨妈极明事理,不曾指责,让贾母心里轻快了许多。本想让周瑞家的背个大黑锅,如今看来,或许不必……
贾母又看了看犹自闭目不醒的王夫人,再叹息了声,对薛姨妈道:“太医说,再过半个时辰,太太就能醒过来了,到时,还要麻烦姨太太你这个亲姊妹,多宽慰宽慰她……
你就同她说,不要担心宝玉。
宝玉的亲事,说的是江南奉圣夫人的嫡亲孙女,尊贵非常。
未来的太子妃,是她的亲妹……
我这一辈子的家俬,日后也都留给宝玉,还替他将家里旁边那座五进的大宅子买了下来,一应花园亭轩俱全,应有尽有。
再加上她自己的嫁妆,那些庄子铺面,只收租,宝玉几辈子都花不尽……
她要想开点,好日子还长,何苦再为难她自己?”
说罢,不等薛姨妈答应,贾母又对贾宝玉道:“宝玉,你同你爹都守在这,等你娘醒来,跟她多说些喜庆的事,让她欢喜,不要让她再为你操劳忧心,你记下了?”
贾宝玉闻言,苦着脸点点头,担忧畏惧的看了贾政一眼后,忙又垂下脑袋……
贾母见之,对贾政叮嘱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忙着教训宝玉了,总要先让太太好起来……”语气说不出的疲惫。
贾政忙道:“老太太放心,儿子断不会再打骂他,这些年,原也不再打骂他了。”
贾母闻言,嗯了声,道:“这样就好,父子间又何必非要跟耗子见猫一样?你和环哥儿不就很好,总不能只偏一个儿子……
一会儿你好生同淑清说说话,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总要全须全尾,才是福气。”
贾政也一一应下了,至于能否做到,就看天意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儿子。
同样,什么样的儿子,也有什么样的爹……
贾宝玉只喜欢漂亮女孩子,难道贾政就喜欢丑的?
当然不是,不然,他也不会偏宠相貌极好的赵姨娘这么些年……
贾宝玉一身公子哥儿的毛病,其中有多少传自贾政,就不得而知了。
贾母也知道她小儿子的心性,也没真的指望贾政同王夫人重破镜重圆,再做恩爱夫妻,但还是希望,至少面上要过得去,总要维持好一个家……
该叮嘱的都叮嘱罢了,贾母在鸳鸯和几个健妇的扶助下,带着一干贾家姑娘们,离开了荣禧堂。
……
就在关中神京风雨大作时,千里之外的西北路,却是晴空万里,夜色清明,星辰月色辉映着世间……
连续赶了一天的路,沙尘飞扬。
每个人身上都蒙了一层灰。
其他人倒也罢了,行军进途中本不好多讲究。
奔袭了一天,都劳累之极。
扎下营寨后,除了执勤守夜的哨兵,多已睡下。
可董明月和薛宝琴两人,却有些受不住身上的灰……
正巧,大军驻扎的营地,在一处河流之侧。
夜深人静时,董明月和薛宝琴两人,便决定去上游沐浴一番。
虽然董明月身手高绝,可也不放心就两个女孩子去,总还要找一个望风的,以防万一。
在“被逼无奈”下,贾环很“为难”的接受了这个艰难的任务。
背对着一块青石坐下,听着身后“哗啦啦”的水声和轻笑声,贾环极为纠结。
多好的月下美人图啊,到底是偷看呢,还是偷看呢,还是偷看呢……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忽然,贾环眼神一凝,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了不之客。
两道黑影,朝他的方向靠近而来……
……
(未完待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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