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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贾环此子,可为一异数。
臣观其发迹之始,以为其为一心狠手辣,心思缜密阴毒之辈。
以八岁稚龄,携三五家丁,就敢强杀贾赦之流,且几无破绽。
可怕之极!
然而,在其成长中,臣却发现,他竟然并非是那种枭雄之姿,反而是有些婆婆妈妈,极为儿女情长之人……”
饶是隆正帝此刻心中悲痛,可看到邬先生说贾环有些“婆婆妈妈”时,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由的抬起眼帘看了对面,看到邬先生面带安详的微笑长眠,心中却愈发绞痛。
若先生犹在,与他谈起这话时,定然会大笑出声吧……
一瞬间,隆正帝心中的悲凉孤寂之意,被扩大了无数倍。
朕失邬先生,自此为孤家寡人矣……
紧紧闭上眼,将眼中的泪水收回去后,轻呼一口气,再睁开眼,隆正帝眼神已经清冷下来,继续看手中厚厚的折子:
“贾环最出名的几次出手,都是因为情意。
或友情,或亲情,却从未主动惹过祸事。
然其之所行,按世俗观点来看,鲁莽不堪,甚至蠢不可及。
为了家中区区一庶出堂姊,竟强闯皇宫,更几乎打杀皇孙。
为了路上一不认识的老妪,就将李相爱子打了一通。
这种所为,也难怪太上皇嗔他一声莽三郎……
由此可知,他绝非心思缜密,志向宏远之辈。
这一点,在其之后屡屡与文官和宗室作对,又可确定。
尽管贾环被赞誉为荣国亲孙、宁国传人。
但与其祖父贾代善相比,他差的太远太远。
别说诗经文典,他甚至连《孙子兵法》都没背过,文不成武不就……
更兼处处树敌,士林中名声极差,与“王莽恭谦未篡时”截然不同。
因此,陛下当不用再疑他有大志向……”
隆正帝看至此,细眸微眯,缓缓点了点头……
“臣曾疑惑,以此子这等做派,纵然身为荣国亲孙、宁国传人,也不当有这般大的名头。
臣尝闻,外面有好事者曾传言,宁国侯贾环,乃都中第一名门公子。
盖因其既得太上皇、陛下之宠爱,又得满朝勋贵之维护。
最令人惊奇者,虽然满朝文臣大都厌恶他,可李光地、张伯行两位文宗,却对他刮目相看,隐隐有维护之意。
有这般多大人物护着他,因此他殴打亲王世子,宰相爱子后,竟能毫发无伤。
因此他这个都中第一公子之称号,并不虚无。
可是臣不解,这么一个行为鲁莽,修养粗鄙,除却会有奇淫巧技赚银子外,再无长处的小子,为何会得到这么多大人物的喜爱和维护。
后来臣才渐渐明白过来,那是因为,贾环是一个有血有肉、知冷暖更知恩图报的重情义之人。
这种人莫说在天家,纵然在勋贵世家,都极少见。
自然不是说,除了贾环之外就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肯定还有,但有这种性格的人,未必有贾环赚银子的能为,更未必有贾环关键时刻,果敢敢拼敢杀的勇气。
对亲人朋友的柔情义气,对敌人的狠辣血性,这两种本该极为冲突的性格,却真诚的出现在了他一人身上。
再加上他的出身,这才使得这么多人都喜爱他!
而既然明白了这点,陛下就可牢牢抓住他。
施恩宠,加仁义,再效仿朱明待中山王徐家,以姻亲桎梏其心。
再用情义,收其忠心,将其彻底收为陛下所用。
臣也是后来才明白,这其实便是当初太上皇,想让东宫收服贾环,以为其臂力的法子。(贾环与宗室不睦,陛下却不妨答应荆王所求……)
可惜,东宫心气太高,看不上贾环这等粗鄙不文,鲁莽不堪的纨绔衙内。
然而正是如此,才给了陛下今日之机!!
所以,陛下一定要牢牢掌握住他,不能再给旁人此等机会……
当然,能用,但也不能不防,因为人总是会变,要未雨绸缪,防备不测……”
看到这,隆正帝本来微微澎湃的心潮,陡然冷静下来。
心道:是啊,人总是会变,雏鸟也会长硬翅膀。
荆王世子赢皓,原本他也很喜欢的一个宗室后辈,可是谁又能想到,会有谋逆之日!
念及此,隆正帝目光微冷,继续观之:
“首先,陛下不能让他与荣国一脉走的太近。
除却最重要的那几家外,其余之辈,却可令他疏远之。
方法很简单!
大秦承平数十年,不仅文恬,而且武嬉。
荣国内部,腐朽堕落严重,贪鄙成风,以兵部为重灾区。
但是荣国一脉如今气势正盛,且兵部为军机阁直接管辖之部,内阁都不能查之。
外人不能查,可兵部中人自己可查。
日后,陛下可找合适的机会,以贾环为刀,命其清查兵部,割除腐肉!
一来可趁机削弱分化荣国势力,二来,则可分割贾环与普通荣国一脉武勋的关系。
只要荣国一脉不能抱成一团,甚至彼此隔阂对立相对。
那么,叫兵部,叫军机阁,还是叫荣国一脉,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
他们可以化兵部为荣国一脉,陛下也可化荣国一脉为兵部!
而贾环与荣国一脉的勋贵世家产生了矛盾间隔,也就能保证,他更不会起异心了。
当然,这也只是防备之心罢了。
以贾环之心性,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陛下,千万莫要小瞧了此子的影响。
单凭梁九功逃出皇城后,第一选择前往宁国府,陛下就当明白,贾环在军方到底有何等的影响力。
忠顺王若是当初能结交好贾环,今日之成败,犹在两可之间。
好在,臣观贾环待陛下,存有濡慕亲近之心。
陛下待其若子侄,他又何尝不是视陛下若父伯?
外臣常有诽谤陛下,为心性凉薄,刻薄寡恩之君。
但臣却以为,陛下其实与贾环一般,亦是极重情义之人。
只不过,贾环乃一不学无术的惫赖小儿,表达情义之法直白奔放。
陛下却贵为九五至尊,自然不会如他那般粗鄙,但,同样重情重义。
否则,亦不会容臣一残疾之人,以鄙贱之谋,聒噪多年。
陛下,古往今来,君臣之义善始而难全。
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
而陛下却与臣全了一段有始有终的君臣之义。
如果说臣与陛下之义尚有些许遗憾,那么臣惟愿陛下与贾环,能全一段可为千古佳话的君臣之义。
若能如此,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臣在九泉,庶无遗憾矣。
最后,陛下可大用岳钟琪……”
……
荣国府,荣庆堂。
外面暴雨如注,雷声轰隆。
贾家姊妹们也都还聚集在这里,没有回园子。
大雨突至后,就更走不了了。
当然,她们也不会走,她们都想等贾环的消息。
牛继宗等外人离去后,薛姨妈就带着贾家姊妹,并王熙凤、李纨、娄氏等从东暖阁回到了正堂。
本来惴惴不安的众人还想安慰贾母老太君,可是让她们惊讶的是,贾母面上非但没有什么惊恐不安之色,甚至还笑意盈盈,面色极好。
众人可以看得出,她心情极其愉悦!
这……
“老祖宗,三弟他,会不会……”
面色犹自惊慌不宁的王熙凤,试探的开口问道。
此言一出,除了贾母外,众女皆面色一白。
连素来稳重慈爱的薛姨妈,都凄慌不安。
如今薛家一家都依靠着贾环而生,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那……
贾母笑着摆手道:“没有事,陛下招其进宫,不过是赏以恩宠罢了,顶多再骂他两句。都放心吧……”
王熙凤还是不宁,慌乱道:“可是……可是三弟之前,不是要举兵叛……”
“凤哥儿!”
贾母提高声音打断了王熙凤的话,沉声道:“那是因为环哥儿听信了别人的谗言,以为是叶道星害了太上皇,所以,他要举兵绞逆,此乃忠孝之道。
陛下也知之,否则,又岂敢孤身入东府,拿鞭子抽了环哥儿一通,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将他骂醒!”
“啊?”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呼。
贾母却笑的极高兴,道:“你们懂什么?这个时候,打骂比说好话强一百倍!陛下是将环哥儿当成自己亲近人,才会这般做。若是只存了暂时安抚住他的心,那才让人惊怕呢!”
众人都是看过不少史书和戏文的,只是头一次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事,谁也不能联想到那方面。
如今听贾母这般一说,却纷纷想了起来。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唯有贾迎春,犹自担忧心疼不已,怯怯的问道:“老太太,环儿……他被打狠了吗?”
贾母闻言,嘴角抽了抽,道:“你放心,他还上的马……”
贾母本以为贾迎春是表现最不好的,可是目光忽然扫过一旁,才发现,李纨和娄氏两人的面色,竟更不堪,面色苍白,惊恐。
两人神情恍惚着,且素来极相近的两人,今日却站的极开……
贾母不疑有他,只以为她们短了见识,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
见其她姊妹们也都还心神不安,便想岔开这段,说些高乐的事。
于是开口问道:“昨日高乐一宿,都喝的头昏脑涨的,回去睡的可还好?没有再闹腾吧?”
史湘云心底最宽,听闻贾环不会有事,连素来胆小的贾母都这般豁达,她就更放心了,闻言嘻嘻笑道:“哪里还有劲闹腾?睡的还成,就是小惜春睡觉有点打鼾!”
众人闻言,不由一乐。
贾惜春臊的面红耳赤,狡辩道:“我哪里打鼾,云姐姐就会冤枉好人!分明是云姐姐夜里说梦话,还喊三哥哥!”
“噗!”
众人闻言喷笑不已,见史湘云大红着脸要去撕贾惜春的嘴,众人似真将之前的慌心事给忘了,笑出声来。
倒是薛宝钗一直面色淡淡。
林黛玉轻轻瞥了一眼后,笑声道:“昨儿我睡的还好……”
薛宝钗闻言,面色一凝,以为这林丫头又在刺她,昨夜故意将贾环留下,让她空等半夜。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她并非小心眼争风吃醋之人。
可昨日她分明仗着酒气说了出来,还当着林黛玉的面,她却如此做,又将她置于何地?
然而,却听林黛玉继续道:“昨儿环儿和紫鹃没将我送回潇湘馆,我就沉沉睡着了。环儿送回我就离去了,听说是去了宝姐姐那里,也不知宝姐姐那里昨儿又玩闹了没?”
满满的小醋意……
众人闻言偷笑,纷纷看向薛宝钗。
然而薛宝钗却面色惊诧,呼道:“环哥儿昨夜何曾去了我那里?
直到之前有人来唤我们出园子时,我都没见到他啊。
我还以为……”
“那他去哪里了?”
林黛玉分明不信道,却转头看向贾惜春,道:“去找你了?”小眼神却瞄向了史湘云。
史湘云都懒得理会她,装作看手指甲,竖起了根中指……
“我根本没见到。”
贾惜春抱怨道。
贾探春没出声,但众人也知道贾环应该没去她那里。
贾迎春也摇摇头,道:“环弟离开了,我们就关门睡下了。”
贾宝玉面色有些怪异,也摇摇头道:“三弟应该……三弟也没去我那里。”
昨夜,他根本没回怡红院……
见一圈儿人都摇头,林黛玉嘻嘻笑道:“那他总不会喝晕了头,跑错了路,去了大嫂子那里吧?”
小眼神又看向了薛宝钗。
她这话本是单纯的玩笑话,想取笑薛宝钗说谎,并没有多想。
可听在众人耳中,却纷纷一变。
小叔子醉酒跑到大嫂子屋里,像话吗?
而李纨和娄氏两人,面色先陡然涨红,随即又煞然惨白,眼神惊恐……
“小玉儿就会胡说,这话也是能乱说的?还不快向你两个嫂子赔不是!”
贾母见李纨和娄氏两人面色大变,以为她们是被冤枉后气的,忙对林黛玉嗔怪道。
林黛玉也反应过来,这话断不该从她一闺阁姑娘口中说出,太不像。
大红着脸,羞愧的几无地自容,林黛玉屈膝福下,忙赔不是道:“好嫂子,妹妹只是一心想取笑环儿,竟忘了避讳。还请两位嫂子看在妹妹寻日里尊敬的份上,饶了妹妹这一遭吧……”
说着,眼泪都流了下来。
李纨和娄氏见状,从天崩地裂的木然中回过一丝魂儿,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颤声道:“不过……不过是玩笑罢了,只再别有下次就好……”
林黛玉闻言,悄悄松了口气,感激不尽讨好道:“妹妹记下了,再不敢有下次。”
王熙凤见贾母脸色有些不好看,以为她在心疼外孙女,动了动眼睛,高声取笑道:“我看颦丫头不是一心想取笑环儿,她是一心想着环儿,糊涂了呢!”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
林黛玉也不依的要去和王熙凤闹,可见王熙凤躲也不躲,只挺着一个大肚子,气的她只跺脚。
众女儿家愈发好笑。
倒是薛姨妈,留心看了眼垂着头,默然不语的李纨和娄氏一眼。
见两人神色虽然难看,可面色却极为滋润,隐隐有水光浮现……
作为过来人,薛姨妈如何不知,这是什么缘由。
再想起之前众人的玩笑话,心中不由轻轻倒吸了口凉气。
再看向贾母,却见贾母垂着眼帘,忽然开口道:“昨夜环哥儿将玉儿送回潇湘馆,明月丫头就来寻他,将他叫走了。
龙首宫内相梁九功忽然逃进家里,要见环哥儿。
这般天大的事,其他人做不了主,只能将环哥儿喊回去。
之后,才有了昨晚的一番闹腾。
环哥儿也是因为喝多了酒,才差点做出那糊涂事。
再往后,你们可不许再灌他那么多酒了……”
此言一出,林黛玉、薛宝钗等人顿时恍然。
林黛玉愈发高兴起来,而薛宝钗眼中,却闪过一抹淡淡的遗憾……
连李纨和娄氏两人闻言后,都悄悄松了口气。
都听到身边之人的吐气声,两人不由看向对方,只是目光刚一触及,就如同被蛰了般,瞬间分开。
今日两人听到外面的嘈杂呼喊声,勉强醒来时,差点没把魂儿给惊掉了。
两个人,竟赤着身子,相互交缠在一起。
那姿势,啧啧啧……
更没脸见人的是,两人手里竟还各握着一根玉质角先生……
天可怜见,这两根的确是李纨的私藏货。
作为年纪轻轻的守寡之人,总难免有一些想念。
而且这些东西原本还是当年临出阁时,她母亲教她房中事时,做教学用的道具。
后来陪送给她,只是规矩如此罢了。
谁曾想,嫁到贾家后,好景不长,贾珠就病逝了。
刚开始还好,可后来时间一久,难免想念……就真的用上了……
可这两根私货,分明被她藏的很好,连素云都不知。
也不知昨夜是怎么被翻出来的。
难怪昨夜……
只是醒来时外间人叫的急,两人根本来不及多想,赶紧随意一收拾,藏好了那物什,穿好衣裳后,就跟着丫鬟婆子一起出了园子,来到荣庆堂。
尽管,两人都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仓促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只能以为,自己用那角先生,和别人帮忙用那东西,效果不同……
又下意识的,死死压住那股不对,不让它露头。
之前林黛玉的话,让两人几乎唬破了魂儿,天崩地裂一般,几不能活。
如今贾母这般一说,两人顿时就坚信不疑了,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
皇城,奉先殿。
两位郎中、一位仵作,在经过半个时辰的细心检查后,相互对视了眼后,一起点点头。
而后,在诸皇子皇孙,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及文武大臣的注视下,跪地道:“草民等敢以项上人头保证,太上皇身上绝无半点毒素,实实在在,就是走火入魔,内劲崩坏之症!”
“轰!”
殿外,一道惊雷猛然炸响在皇庭内。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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