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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救不了它了……”

“它……已经快死了。”

老人的声音幽幽的响起,魏来闻言身子一颤,却并未反驳,反倒是神情落寞的低下了头。

他之前伸手感受那古树时便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古树体内的气息萎靡混乱,放在生人身上,这样的伤势足以要了那人的性命。但树毕竟与人不同,单是以这一点便不能以常理度之,加上那金色的神性似乎本就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故而魏来对此依然保留着些许希望。

但当此刻最为了解这古树的老人说出这番话时,魏来便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再来说服自己。

“什么意思?”倒是一旁的纪欢喜有些摸不清状况,她看向二人,在瞥见二人脸上的神色时,也意识到他们所言之物并非戏言:“意思是咱们都得死在这里了吗?”

这并不是一个太难得出的结论,古树没救,那阴龙注定出世,此刻他们孤立无援,并无任何能是那阴龙的对手,因此纪欢喜所言之物也就不难得出。

“不。”但一旁的王道安却摇了摇头,沉声言道。

“嗯?”已经开始思索还有没有别的破局之法的魏来,听闻此言眉头一皱,抬头看向老人。

“难道先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镇压那阴龙?”魏来轻声问道。

王道安却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位阴神,除了活的年岁久上了一些外,便再无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诸位都不知道的事情,小老儿又岂能知晓。”

“只是诸位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情。”老人说道这处顿了顿,他抬头看向身前那颗枯萎腐烂的大树:“他从来不是用于镇压阴龙的。”

“他存在于此,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守护那十万枉死的阴魂的。”

纪欢喜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这已经是这短短百息不到的光景中她第二次说出这四个字。

事实上对于纪欢喜而言,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她都可以看透,可眼前的一切却终究太过光怪陆离了一些,她一时间确实难以想得明白。

“七百年前,周篡虞而立。虞家皇族十万人被尽数拉于泰临城外的息风原残忍杀害,十万亡魂无处诉说冤情。便聚于这大虞未尽的龙脉中,化作阴龙。”

“那时的朝廷正忙着围剿各处的叛军,并无法抽身解决这十万阴魂。十万阴魂阴气太重,以至于这古桐城即使到了三月,依然大雪纷飞不止。”

“百姓们苦不堪言,来了位仙人问他愿不愿意镇守那阴龙。他心善,舍了自己的百年修为,做了这镇龙之物,我也机缘巧合成了护他的阴神。”

“起初的几十年,风平浪静,他镇着他的阴龙,我呢每日为他浇水。百姓们也都对他感恩戴德,每日前来叩拜祭祀的人络绎不绝。我也就跟着享福,有了些许香火加持。但后来,有一天它突然与我说些很奇怪的话。”

老人的面色一沉,在说到这处时明显顿了顿,脸色有些复杂。

“他说让我帮他一个忙,让我以后在他的周围多种些桐树,越多越好的那种。”

“我问他为什么,他也很困惑,他告诉我,那个仙人似乎做得不对,这十万阴魂其实并没有做过害人性命的恶事,就连那笼罩古桐城的暴雪实际上都是阴龙在兴风作浪,与阴魂无关,那些阴魂他们也都是可怜人。但如今他将他们连同着那头阴龙都镇于地底,阴魂们永世不得超生,怨气越积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堆积的怨气会让这十万阴魂成为真正的恶灵。这样下去它总有一日会镇不住这阴龙,而一旦他们出世,对于古桐城,或者说整个宁州都是劫难。”

“所以他想要换个办法……”

“他决定吸收那些阴魂们生出的怨气,但这很困难,以他的修为也无法长久支撑,所以他需要桐树,越多越好的桐树为他分担这怨气。”

“从那天起我便想尽办法为他弄来桐树,一棵一棵修筑这片桐林。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百年前,大周也覆灭了。新来的王庭四处打压前朝的阴神,百姓们不敢再来供奉。失去了香火,我与他的力量都开始不进反退,他吸收太多的怨气,哪怕我栽上一百棵桐树,也不能缓解虚弱的他被怨气侵蚀的下场。我不忍看着他日渐萎靡,便为他分担那股怨气,可是我终究没有他那般的修为,平日里倒还好,可今日遇见了这事……心神反倒被那怨气所噬,若非公子出手相救……恐怕老朽还会一错再错。“

老人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有羞愧,也似有落寞。

“打断一下。”这时纪欢喜却忽的皱着眉头言道:“按照老先生的说法,似乎阴龙与那十万阴魂并非一体?”

“自然是。”老人摇头:“但所行之事却并非出于那些阴魂本愿,就像方才袭击二位的那些阴魂其背后也是阴龙在驱使。”

“不。老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阴龙是大虞未尽的龙脉吸纳了十万阴魂而生,即为一体,那阴龙的意志不就是十万阴魂的意志,阴龙为恶,不就等于十万阴魂一同为恶吗?”

纪欢喜在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意压得很低,目光却死死盯着老人,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些许足以验证她心中猜想的证据。

而老人在闻言之后,却是一愣。

纪欢喜见此状,几乎就要断定眼前的老人在与他们说谎时,老人的脸上却露出了苦笑,他摇了摇头,言道:“那是世人以讹传讹,并非是龙脉吸收了阴魂化作了阴龙,而是龙脉化作了阴龙然后方才吸纳来那十万阴魂。”

这样的说辞反倒让纪欢喜一愣,当然并非这样的说法有多么骇人听闻,恰恰相反的是,此等说法荒诞无稽得有些过头,以至于纪欢喜也没有想到老人会无知到说这样的谎言。

“好端端的龙脉就是亡了国,又岂会化作阴龙?若是真如先生所言,那岂不是我北境早就阴龙纵横了?”纪欢喜的声音冷了下来,眸中的神采也冷了下来。

“龙脉自然不会无端化作阴龙,可若是有人动了手脚呢?”可这时另一道声音却忽的响起,纪欢喜闻言侧头看去,正好对上魏来凝重的目光。

她的心头一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数年前听过的那个传闻——都言当年大虞气数未尽,是大周先祖请到一位南疆大圣以秘法断绝了大虞气数,这才有了周篡虞而立。

曾经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世上到底有什么秘术能够将一国龙脉断绝,此刻魏来此言一出,她忽的明悟,若是将那龙脉炼化为阴龙的话,一切麻烦不都隐忍而解了吗?

想到这出,纪欢喜的眸中顿时浮现出了骇然之色,此法太过恶毒,她几乎难以想象当年为了炼化这处龙脉,大周的先祖到底献祭了多少生灵的性命。

“不仅如此。姑娘与先生去细想七百年前那位游历至此的圣人。他既然有镇压阴龙这般的通天手段,自然应该也看得明白阴龙与那十万阴魂之间的关系。那他为何不直接度化了这十万阴魂,非得让一棵树舍弃自己的百年修为枯守于此。更何况若非灵树通晓人心,有度化十万阴魂宏远所在,恐怕此刻,但就没有坐在此地闲谈往事的时间呢?试想十万化作恶灵的阴魂与阴龙一道出世,你我早就做了他们的果腹之物。”魏来沉着眸子继续说道。

纪欢喜听到这处身子一个哆嗦,她有些骇然的抬起头看向魏来:“公子的意思是……”

“那位替周篡虞的南疆大圣恐怕并非帮助大周那般简单,他还有自己的算计,若是我猜得无错,很有可能七百年前游历至此的那位圣人恐怕与南疆大圣就是同一个人……”

“而且既然他如此算计的想要练出这十万恶灵与阴龙,那么我想……”

说道这处的魏来顿了顿,目光在那时变得愈发的阴沉。

“他应该还活着。”

……

噗!

驹龟河上,那位少年忽的脸色一白,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嘴里喷出。

这样的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身旁的红袍老人脸色一变,赶忙伸手扶住了少年,嘴里问道:“上仙这是怎么了?”

少年没了之前那气定神闲万事皆握于手中的云淡风轻,他艰难的睁开眼看了老人一眼,嘴里虚弱的言道:“走。走!”

老人不明所以,但见此景,也由不得他再做多想。只见他一只手伸出,朝着江面一拍,江水便猛地翻涌,那一叶扁舟便于那时凭空而起,化作流光遁向远方。

扁舟的速度极快,转瞬便退避到十里之外,直到这时,少年的脸色才缓缓恢复,那红袍老人见状赶忙伸手朝着少年体内打入一股内劲,随即问道:“上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闭眸平复了体内翻涌的气血,这才看向已经在十余里开外的山丘,他双眸眯成了一条狭缝:“草木有兴衰之理,人有生死之数,这些都是天道之定数。”

“长盛之树谓之妖,二世之人谓之魔。二者皆乃天地所不容,前者自灭,后者天灭。”

“我那遮天之术尚且未有大成,那林中之人推算出了我的算计,若是再进一步唤出我的名讳亦或者洞悉我就在附近,天劫必至。”

“此物终究与我无缘,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听到这番话,老人自然不敢再有多言,双眸一沉便点了点头,随即他的神通张开,那扁舟顿时遁入天际,划开流云,朝着远方奔去。

……

“公子可要想明白了,一旦去了此地,公子想要再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纪欢喜站在古树前,看着眼前的少年,神色有些复杂的言道。

“事关自己性命,不可为之也要一为。姑娘与先生先出密林稳住桐林外的众人,不要再起变故,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魏来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纪欢喜闻言,眉头紧皱,但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阻拦之言。她只是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不知为何在那时,她想要将这张脸记在心底,然后她便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欢喜绝不会让他们害了公子。”

魏来得到纪欢喜的保证,心头稍安,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的老人,言道:“时间紧迫,便请先生快些施法吧。”

“公子万事小心。”一旁的王道安点了点头,随即他双眸一沉,周身气机翻涌,一道青色的光芒从他体内涌出,将魏来包裹,魏来的身躯随即一震,然后便在那青色光芒的包裹下渐渐缩小,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身旁的古树之中。

……

古树的树干与地下那阴龙以及十万阴魂的盘踞之所相连。只要让那些阴魂摆脱了阴龙的控制,阴龙的实力便会大打折扣,那时阴龙便不再如现在这般对于众人来说不可战胜,而要想救出那些阴魂就得以身犯险,去往阴魂所在的地底。

古树的树干中昏暗一片,他的周围随处可见到处游荡的英魂,但它们却并未如之前魏来在桐林外遭遇的那些阴魂那般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它们已经暂时脱离了阴龙的控制,寄居在我的身体中,但你要去的地底,不仅有数万阴魂,还有阴龙盘踞其中,你要小心。”这时古树那苍老的声音忽的在魏来的耳畔响起。

魏来苦笑:“那好像不是小心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古树闻言沉默了一会,方才再次言道:“这很危险,稍有不慎你便会被那些阴龙发现,以你的修为撑不过三息。”

魏来翻了个白眼,古树的直白让他有些无奈:“谢谢提醒。”

“但他们愿意帮助你。”古树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他们?”魏来一愣。

只是此言一落,那盘踞他周围的阴魂们忽的开始朝着他涌动,将他的身形包裹其中。

“这是……?”魏来起初本能的想要激发自己体内的力量抵御这些阴魂,可是还未待到他出手,他便察觉到那些将他包裹着的阴魂并未对他表现出任何进攻的意图。那些阴魂只是围绕着他,将他包裹其中。

“这些阴魂缠绕着你的身躯,去到地底之后,有他们的气息作为掩盖,只要你小心一些,阴龙与那些阴魂们短时间内应当都无法察觉到你的存在。”古树适时的言道,为魏来解开心底泛起的疑惑。

魏来的心头一沉,他看了看周围的阴魂。

平心而论,这些家伙长得真的不尽人意,他们的容貌扭曲又狰狞,只是勉强还保持着人形。但正因为如此,已经被怨气侵蚀了七百年的这些阴魂们想要摆脱阴龙的控制何其困难,此刻他们却愿意与他一同再次进入地底,这背后他们需要承担的风险与代价比起魏来,只是更多。

想到这里,魏来朝着周围的阴魂们恭敬一拜:“谢过诸位。”

然后便言道:“前辈,请施法吧。”

此言一落,周围顿时有一股金色的力量涌来,将魏来包裹,连同着他周身的那些阴魂一道缓缓下沉。

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愈发暗,到了最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四周所弥漫的阴气却密集到了极点,粘稠得甚至让魏来暗觉呼吸不畅。

他不得不运集起体内的血气之力与灵力方才能勉强抵御这样的不适感,同时也将一部分力量注入自己的双眸,这让他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的情况,而那时他却是不免心头一颤。

虽然一开始对于这地底的情形他早有心里准备,可当他看清周围那密密麻麻狰狞嘶吼的阴魂时,他还是免不了在那时心头一跳,脸色发白。

那些与他同来的阴魂们游弋在魏来的周身,阴气不断向他们涌来,似乎是在试图侵蚀他们好不容易恢复的些许灵智。魏来见状,也知这些阴魂恐怕不能支撑太久,而这对于他的计划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心头一沉,便在那时云集起了体内那所余不多的金色神性,将之分散注入到那些阴魂的体内,与他所想如出一辙,这些金色的神性虽然稀薄,但却能够极为有效的克制那些阴气,周围的阴魂们被阴气所侵蚀的速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但饶是如此,时间依然并不充裕,魏来不愿再耽搁下去。

于此之后,他便开始运转起鸠蛇吞龙之法,不断从蛟蛇那里吸取来力量注入自己体内的神门中,而后那枚盘踞在神门内的冥境黑水被其驱动,从魏来的胸前缓缓飞出。

魏来一咬牙将黑水张开,但却并未做到如在桐林外那般浩大的声势,毕竟虽然此刻他并未发现阴龙所在,但想来它应当是存在于这黑暗空间中的,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阴龙,反倒得不偿失。

他得步步为营,一点点的蚕食这些被阴龙所困的阴魂,况且他也不知道以他的修为到底能催动那冥境黑水容纳下多少阴魂,一次性做得太急,也绝非明智之举。

这样想着黑水张开,铺散在方圆三丈之地,近百位阴魂被笼盖其中。那些与他同来的阴魂们颇具灵性,在魏来黑水张开的瞬间他们也极为配合的扩大了他们的包围圈,将冥境黑水内的状况尽数遮挡,在外的阴魂根本无法察觉这小小数丈之地中的那百余位同伴正渐渐被拉扯入黑水之中。

有了之前吸纳千只阴魂的经验,魏来倒是娴熟了许多,加上阴魂们的配合他毫无顾忌的施展自己的法门,短短百息光景,便有七八百只阴魂被他吸纳如冥境黑水之中。

但麻烦却也比他想象中来的更快,随着冥境黑水中的阴魂越聚越多,魏来渐渐感觉到自己对于冥境黑水的掌控变得薄弱与困难了起来。

虽然从一开始他便有想到单凭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完全吸纳这十万阴魂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他却不想这才吸纳这么些许阴魂自己便抵达了极限……

魏来的眉头紧紧皱起,同时又再次将近百只阴魂吸纳入冥境黑水,魏来的脸色在那时变得煞白,从冥境黑水中传来的反噬让他的心神动荡,他知道他若是再次吸纳那些阴魂,恐怕就压不住这股越来越强的反噬之力了。

魏来的面色阴沉,他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束手就擒,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唯一办法就是——破境!

魏来内视自己神门深处的那两座灵台,他知道想要吞下这十万阴魂,他不仅要破境,还要用最极端的方法破境。

为此他再次沉下心神,胸前的神门亮起,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交错,而后那八十一道金线从他的神门中浮现,链接向远方。

他闭上双眼细细感应,在数十息之后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的轻声言道。

“钱浅,你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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