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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狗必须为陈平安打抱不平了,“魏檗今天怎么不犟了?在咱们山主那边铁骨铮铮,见着了这拨有点来头的书生,就见风转舵,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嘛。”
披云山与落魄山是隔着几步路的近邻,北岳山君府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有事没事就去那边逛荡的谢狗,所以魏檗自拟神号“灵泽”一事,谢狗是知道的,而且她还知道陈平安劝过魏檗,劝不动而已。
小陌微笑道:“遇到了由衷钦佩的仰慕之人,想来就会万事好说,再犯倔的人都不会钻牛角尖了。”
记得朱敛说想要让一个人听劝,只有三种可能,要么碰到被自己认为是强者或是贵人的言语点拨。或是亲身经历,遇到一些事情了,走过弯路吃过了苦头,觉得自己的某些习惯,某个道理,不改不行。再就是看书。
前者得碰运气,后者靠宿缘和智慧,所以更多还是第二种情况,让人不得不多加琢磨。
谢狗笑呵呵道:“魏山君诚心仰慕的对象,不会有几十号人吧?”
小陌以心声说道:“没那么夸张,大概只有一手之数。”
曾听朱老先生聊起过魏山君的大致生平,故事颇多,出身簪缨世族,魏氏有那“家住夷水六百春”的美誉,是一个文运显赫、香火绵延的官宦大族,而魏檗本人,生前就做了大官,而且不靠祖荫,通过科举“官卷”的官场捷径跻身仕途,而是以竞争堪称惨烈、都不是什么激烈的“民卷”夺魁,并且是连中三元,一步步跻身庙堂中枢,最终美谥“文贞”,追赠太子太保,魏檗死后更是成为庇护一方的英灵,得到朝廷封正,最后将“官位”做到了古蜀地界神水国的山君第一尊。
论修身养性,魏檗最为敬仰文庙的大先生,论治学文章,崇拜词中之龙辛先生,论为人处世,推崇那个出身亚圣府的剑客阿良,论兵法武略,是某个因为功业有瑕在武庙地位一降再降的杀神,但是要说多才多艺,无所不精,还得是近在咫尺的那位藕花福地贵公子……朱敛。
谢狗以心声说道:“山主架子这么大,今儿好像都没有以真身待客,不妥吧?读书人可记仇,最受不得同行摆谱。”
小陌解释道:“正值学塾开课,所以大先生在山脚那边就已经通知公子,不必专门为了迎接他们而请假,相较待客,还是授业要紧,大先生就没有让公子为难。居敬先生当时还曾调侃一句,身为开馆授业的教书先生,请假这种事情,不能有第一次。”
谢狗点点头,“若都是这样的读书人,世道想不太平都难。”
她突然咦了一声,后知后觉问道:“小陌!为何道邻和黎侯的心声,就你听得见,我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高冠佩铁剑的魁梧男子,抬头看了眼少女姿容的剑修白景。
谢狗心中了然,顿时气得牙痒痒,扶了扶貂帽,她抬起一条胳膊,再做了个以手掌拍打胳膊的挑衅动作。
不就曾经问剑一场,没能分出胜负吗?气性就这么大吗?
小陌笑道:“你那也不叫问剑啊,朝至圣先师的车队劈头洒下一大片剑气暴雨,结果你才出剑就收剑跑路了,周国能不动怒?”
谢狗撇撇嘴,“追得上我,不就可以问剑一场了。”
小陌黑着脸。
谢狗立即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勾起了小陌一些不堪回首的伤心事,她这个罪魁魁首赶忙主动认错道:“这种偷袭行径,是不太地道,不光彩,得改改,以后肯定改。”
一行人缓缓登山,黎侯率先开口问道:“陈山主,落魄山作为上宗,如今谱牒修士加上纯粹武夫,人数有无破百?”
陈平安摇头道:“人数不曾破百,就算加上被霁色峰祖师堂谱牒记录在册的记名客卿,准确说来,其实半百不到,因为对外宣称封山的缘故,未来二三十年之内,相信成员增添还是会比较有限。”
黎侯笑道:“靠着这么点人,做成这么大的买卖,实属不易。”
陈平安惭愧道:“布鼓雷门,贻笑大方。”
闵汶笑道:“百剑仙印谱和皕剑仙印谱,居敬私底下珍藏了各十套,认为奇货可居,值得待价而沽。”
黎侯说道:“都是托山上朋友买的,陈山主手边可有闲余的印谱?当然必须是剑气长城晏家铺子的初版初刻。”
陈平安无奈道:“我自己就只留了两本。”
早知道这么值钱,当年晏家临时设置的书坊,那拨匠人刻工们就别想休息了,不带回几万本就算陈山主这个包袱斋当得不称职。
黎侯惋惜道:“可惜是印谱,没有雕版一说。”
若有雕版,别说版刻个几百几千本,百万本又有何难?
周国终于开口说道:“我翻过两本印谱,与剑气长城风土人情有关的印蜕文字,还有为那些本土剑修量身打造的印章,无论是印文还是边款,这两种印蜕,内容都很好,实属上佳,只是在这之外,纯属东拼西凑,缝缝补补,因为落在真正做学问的人,以及金石大家眼中,都很难有过高的评价。”
言外之意,名气大于内容,归根结底,印谱既是借助剑气长城,又是借助末代隐官的头衔,才有如今浩然天下的风评和追捧。
周国神色淡然道:“这些本该是相济说的话,只是他对你的为人比较认可,想必不会直说,就只好由我来当这个恶人了。”
闵汶笑着点头,“既然有了私心,自然就不愿苛责陈山主了。”
陈平安笑道:“前贤早已用诗句道破症结,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龙黼黻世不知。”
停顿片刻,陈平安继续说道:“于治学一道,我不曾上过学塾,既没有家学童子功,后来一直在外游历,习武和练剑不敢懈怠,在道德文章这一块下苦功夫不多,不敢说登堂入室。幸亏剑气长城那边的剑修们,不太讲究这个。”
只要剑气长城那边销量好,能让人掏钱购买,酒桌上吹捧几句,就足够了。至于印谱在浩然天下这边的风评好与坏,与我何干。
因为登山一行人,对话都没有用上心声言语的手段,所以高处山路台阶那边,如麻雀坐成一排的众人,都听得见道路上的闲聊内容。
最后闻讯赶来的落魄山财神爷韦文龙,此刻满脸涨红,反复喃喃自语,真是居敬先生,竟然真是居敬先生……
同样是账房先生的张嘉贞,约莫是家乡不是浩然天下的缘故,反而还好。
恐怕一座落魄山,这会儿还不知道那拨书生身份的“机灵鬼”,就只有自认“但凡笨一点,早就被人一拳打死”的陈灵均陈大爷了。
话说回来,景清道友确实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毕竟先前在那槐黄县城,他都见过三教祖师了,可曾有半点待客不周的地方?
陈清流微笑道:“不错不错,硬话软说,绵里藏针,书没白读。”
换成一般的读书人,面对这几个文庙挂像上边走出的陪祀圣贤,能够说话不打颤、舌头没打结,相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暖树有点紧张,下意识伸手攥紧裙摆,她不比陈灵均这个可能这辈子涉足文庙才一两次的家伙,她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拨读书人的真实身份。
“不用紧张,这就叫圣贤先忤后合,众人先合后忤。”
朱敛笑着安慰道:“要论世间读书人,行的端坐的正,言行心皆一致,我们山主怎么都能算一个,怕什么呢。”
陈清流说道:“听说老厨子你精通十八般武艺,棍法一定高过剑术和枪法?”
棍扫一大片嘛,朱敛这一记溜须拍马,既吹捧了自家山主,又说了“端正”和“相济”两位至圣先师亲传弟子的好话。
朱敛身体前倾,与那位斩龙之人双手抱拳,学自家公子说了一句,“布鼓雷门,贻笑大方。”
陈清流以心声问道:“这里只有四个陪祀圣贤,宝瓶洲五岳封正,需要五人,今天还有谁没到场?”
辛济安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出意料的话,照理说是周国住持北岳披云山的封正典礼,大先生道邻负责中岳封正、颁布神号一事,毕竟按照文庙礼制,中岳地位是要比其余四岳高出一线的,当然也有可能双方互换,关键就看魏山君的脸皮厚度了,或是陈山主愿不愿意从中斡旋,帮着魏檗说服大先生留在披云山了。
陈清流说道:“相信黎侯跟陈平安私底下一定聊得来。”
一来双方都是生财有道的账房先生,再者他们两个,对各自先生的推崇和维护,都可谓不遗余力。最重要的,两人都愿意在书斋道场和圣贤书本之外,学以致用,在山下耗费精力。
果不其然,周国点头道:“若是剑气长城如我们浩然一般,早就守不住了。来之前,我们听先生说过,老大剑仙曾经对剑气长城有过一个类似盖棺定论的评价,说之所以能够屹立万年之久,学问根祇在五字,‘不浩然而已’。故而剑气长城不必学浩然天下,浩然天下更学不来剑气长城。”
陈平安脸色古怪。
算了算了,自己搬书那么多,老大剑仙剽窃自己一回,也不算什么。
周国洒然笑道:“你要是见着了我们几个,只会唯唯诺诺说好话,多有违心,处处附和,才会教人失望。需知文圣挑选亲传弟子的眼光,一向挑剔,足可自傲,如今选你作关门弟子,那么老秀才在这件事上,就算晚节不保了。想必老大剑仙当初选你入主避暑行宫,异议不会太小,剑修们至多在明面上不敢质疑什么,腹诽和牢骚,肯定不少,所幸陈山主不曾辜负两本印谱的文字和末代隐官的身份。”
说到这里,曾经跟随至圣先师一起走遍天下、周游列国的高冠男子,转头笑问道:“大师兄?”
被魏檗尊称一声大先生的棉袍书生点点头,微笑道:“总归是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回头文庙那边,我来建议此事。”
陈平安身为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至今竟然连个贤人都不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岂不是教诸子百家看笑话。
见陈平安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要婉拒此事,周国直截了当说了一句,“要是真不愿意当君子,你可以去跟礼圣商量。”
陈平安一时无言。
为了不当书院君子,就去专程找礼圣一趟?
估计先生再偏心自己,都要唠叨自己几句吧。
陈清流幸灾乐祸道:“读书人就是矫情。上杆子送了个君子头衔,扭扭捏捏的,还不乐意收。搁我,别说君子,就是给个文庙教主都照收不误。”
一听好友说自家老爷的坏话,陈灵均立马就不乐意了,一手肘打在陈清流肩头,“你不也是读书人,被窝里骂人吃闷屁!”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上心声手段,说出了一句积攒多年的心里话,“輷鞫殷殷,昼夜不息。大先生辛苦了。”
市井老话总说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又说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诸如此类,看似虚言,实则在这位人间第一个拥有本命字的书生这边,半点不虚。人间道路之上,书里书外,一切言行,所有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延伸出去的善与恶,在大先生道邻这里,都历历在目,声声在耳,那种声响,如世间百姓之众,路上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声音响若雷鸣。
棉袍书生腰悬一只水瓢,可不是故意为了与世人显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一种外显的“道化”。
极有可能,瓢内水之多寡,便是世间仁之深浅。
当然这些都是陈平安的猜测。
棉袍书生笑道:“与道为邻,心甘如怡。”
“在我个人看来,君子豹变有三,一变至于贤,二变至于圣,再一变,至于道矣。”
“安贫乐道,想来齐先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有些事,无论是圣贤之当仁不让,还是豪杰之以怨报怨,你觉得必须要做的就只管去做,只是在心境上,不必太过拖泥带水,相信齐先生也不愿意你因此而道心凝滞,妨碍修行。”
陈平安点点头。
书生突然问道:“陈平安,你怎么看待亚圣的学问?”
陈平安缓缓说道:“只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光凭这么两句话,就绝对有资格流传后世万年。”
“还有呢。”
显而易见,你陈平安别想着这么用一句话就给“糊弄”过去,远远不够。
你要不说我的好话,我也就不拿这个考校你了。
见陈平安好像被问住了,他笑道:“换个不那么空泛的具体问题,你不妨简略说一下杞柳之辨和湍水之辩的看法。”
陈平安说道:“在回答大先生的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说几点自己的个人见解。”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没有四端之心,人就会成为非人。登山修行的练气士,必须比凡俗夫子更加理解此间真意。”
“但是‘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我并不认同这个观点,亚圣忽略了家庭、宗族、一地风俗对人的后天烙印,无视了一个人先天就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只有一句话,在我看来,是亚圣用心深远、唯一一句‘山上神仙语’,就是‘心之所同然’……”
听到这里,棉袍书生笑了笑,竟然不让陈平安继续说下去了,“就此打住。”
这位大先生也没说对,也没说错。
陈清流站起身,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念那个傻大个的谢师姐了。
谢师姐在自己的几个弟子当中,对那个脑子最不灵光的柳道醇,反而最为偏爱,她跟郑居中反而没什么可聊的。
那件扎眼的粉红道袍,好像就是谢师姐送给柳道醇的见面礼,此外还送了一座琉璃阁给他作道场。
约莫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陈清流对如今叫柳赤诚的小弟子,就跟着偏心几分了。
柳赤诚只是小弟子,陈清流其实尚未收取关门弟子,不过柳赤诚一向是以自家师尊关门弟子自居的。
关门?你那叫堵门。
陈清流轻轻叹息一声,此山花木众多,唯独少了些桃树,倒是小镇桃叶巷那边,桃花开得深红浅红不寂寞。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先前陈清流帮着开口讨要两幅字帖,其中留给落魄山的那幅,辛济安是截取一篇词牌名为水调歌头的旧词内容。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不知不觉,此时此刻的落魄山中。
仅是飞升境以及飞升境之上的修士,就有十四境剑修,斩龙之人,陈清流。
辛济安。小陌,白景。
落魄山编谱官,如今化名箜篌的白发童子,一头飞升境化外天魔。
跻身文庙陪祀十哲之列的道邻,周国,闵汶,黎侯。
如果再加上一个都没敢冒头的流霞洲飞升境老修士,道号青宫太保的荆蒿。
就有双手之数了。
嗯,作为东道主的此山山主,是个元婴境。
————
云岩国京城,青同与仰止分开,继续独自走街串巷,漫无目的。
突然在一处相对僻静街巷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年,背靠墙壁,手里拿着彩色的折纸风车。
说心里话,青同宁肯跟陈隐官打交道,也不愿跟此人碰面。
崔东山快步走向青同,彩色风车缓缓旋转,神色殷勤道:“能够在山外,见到青同次席,老高兴了!”
青萍剑宗的首席客卿,是蒲山叶芸芸,而次席供奉,就是眼前的这个青同。
先生曾经开诚布公,给予青同道友一个极高的评价,是青萍剑宗的第四座无形山头。
所以亲自邀请他为下宗担任一位身份隐蔽的护道人。
陈平安还承诺会拉上他的先生,在文庙那边替青同说几句公道话。
看看能不能在镇妖楼附近,拣选一处风水宝地,开宗立派,争取吸纳、招徕一些身世清白的桐叶洲本土妖族修士,成为谱牒修士,让青同好当个初代祖师。
当时在密雪峰那边,青同也没敢说什么大话,说是只敢保证会尽力而为,不作其他任何承诺。
陈平安好像就等他的这句话,双方就此一言为定。
青同挤出一个笑脸,“见过崔宗主。”
崔东山使劲点头道:“他乡遇故知,都是意外之喜。”
青同没说自己在烧烤摊那边遇到仰止的事情。
崔东山也只当假装不知。
青同问道:“崔宗主这次现身京城,是准备亲自主持大渎开凿事宜?”
崔东山摇头如拨浪鼓,“不会不会,有种夫子、曹师弟和米大剑仙在,我就可以放心当个无所事事的甩手掌柜了。”
青同不会说那些客套寒暄的场面话,一时间气氛就有些沉闷。
崔东山说道:“这次赶巧碰见次席供奉,刚好,与前辈说件咱们宗门的要紧事,走,去桐荫渡船那边聊两句。”
青同好歹是个名副其实的次席供奉,委实是推脱不得,只好跟着崔东山徒步走向京城外的鱼鳞渡。
早知如此,还不如耐心陪着仰止和那个小河婆吃烤串呢。
崔东山随口说道:“青同次席可曾选好宗门的地址?”
青同说道:“暂时还没有,反正不着急。”
其实是有几个心仪选址的,但是不愿跟这个崔宗主多聊而已。
还是跟陈平安谈事情做买卖,心里比较踏实。青同总觉得这个“白衣少年”姿容的崔东山,是那种百无禁忌的人物。可能只是在作为他先生的陈平安那边,才会收敛几分,像个心智正常的人。
崔东山高高举起手臂,轻轻晃动,彩色风车旋转不停,笑道:“这样啊,我本来还想着你心智有了合适选址,刚好我近期也有了青萍剑宗的下宗选址,双喜临门呢。”
青同误以为自己听错了,“下宗?”
青萍剑宗才当了几天落魄山的下宗,你崔东山就想着拥有自己的下宗了?!
崔东山确实没有诓骗青同,已经想着如何筹划建造属于青萍剑宗的“下宗”了。
而且并非是既定的五彩天下那座宗门,只因为近期文庙那边颁布了一条律例,练气士在五彩天下的基业,与浩然天下无关。
崔宗主气势汹汹,寄了一封信到礼记学宫,与茅司业询问到底是文庙哪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昏头了嘛,竟然有此建议。
结果茅司业的回信就一个字,我。
崔东山只好退而求其次,暂定选址就在桐叶洲的中部,位于燐河的入海口,所以暂时不用跟刚刚结盟没多久的玉圭宗来个针锋相对。至于燐河畔,青萍剑宗马上就会正式破土动工,打造一座仙家渡口,名字都已经取好了,就叫满霞渡。
在那边,南北两岸,很快就会出现两个小国,一方是女帝独孤蒙珑,首席供奉邵坡仙,护国真人吴懿。另一方是于禄,谢谢。
崔东山何止是一掷千金,自掏腰包,买买买,除了宗门地界的三座山头,还有例如本来属于白龙洞藩属山头灵璧山的那座野云渡,如今就属于青萍剑宗的私人渡口了,崔东山就是花了一百颗谷雨钱买下的。
此外崔东山还有一份大手笔,准备一鼓作气搬迁更多桐叶洲各国旧山岳、仙府道场遗址,搁放在旧有三山的周边地带,就这么一点一点向外扩张地盘,还要再为宗门购置许多的“飞地”,一座座散落在桐叶洲各地的藩属山头,终有一天,以点及面连成线,在地盘规模一事上边,就可以跟玉圭宗掰手腕了。
你有一座云窟福地,我不也有一座长春-洞天?何况云窟福地是周首席的,不就等于是自家的?
只是此外文庙还按功赠予玉圭宗一座额外的福地,崔东山就把主意打到了万瑶宗的三山福地,当然难度是大了点,慢慢来就是。
到了熙熙攘攘游人如织的鱼鳞渡,崔东山带着青同登上那艘桐荫渡船。
青同发现除了米裕跟种秋他们几个都在,一间屋子,坐了不少人,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今夜商议之事,确实不是什么小事?
崔东山一拍脑袋,“忘了邀请一位山上前辈列席议事了,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崔东山缩地山河,重返云岩国京城。
嫩道人与道号龙髯的小龙湫山主司徒梦鲸,喝过了一顿酒,并无睡意,炼山诀也修炼到了瓶颈,就独自坐在屋顶欣赏夜景。
这么一座巴掌大小的小国京城,竟然能够在那场席卷一洲的战事中保存完好,冥冥之中真有鬼神呵护耶?
宅邸外的街道上,有个白衣少年使劲挥动手中的彩色风车,“嫩道长,嫩道长,这边这边!”
嫩道人疑惑道:“道友你是?”
难得碰着一个看不出道行深浅的练气士。
“我是东山啊。”
白衣少年笑哈哈道:“自家人!论文脉的辈分,我跟李槐是同门师兄弟哩。”
嫩道人其实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李槐提起过此人,是一个早年上杆子要当陈平安学生的家伙,曾经一起远游求学。
崔东山羞赧道:“今日拜访,确是有事相求,就是有点难以启齿。”
嫩道人说道:“既然难以启齿,那就别说了。”
跟我客气是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崔东山正色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早年行走山下的时候,也有个响当当的别号,与前辈的‘嫩道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叫‘垢道人”!”
狗道人?
嫩道人脸色阴沉,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找上门来,骂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憋屈憋屈。崔东山兜里的神仙钱,早先还是有那么一点积蓄的。
但是那个老王八蛋,好像早就算准了自己会开辟一座宗门,留给崔东山的那几件咫尺物里边,
既不会捉襟见肘,也算不得如何宽裕,总之崔东山想要闭着眼睛大手大脚花钱,就甭想了。
崔东山脚尖一点,踩在院墙之上,再一个蹦跶,飘落在屋顶,一屁股坐在嫩道人身边,小声道:“嫩道长,实不相瞒,如今我们刚刚建立宗门……”
嫩道人抢话道:“我没钱!”
还是李槐说得对,做人总不能被面子牵着走。
再者真不是嫩道人故意装穷,而是事实如此,在那十万大山,年复一年,早先辛苦积攒下来的那些神仙钱,早就被饥肠辘辘的蛮荒桃亭给吃光了。
你当那个境界有多高、脾气就有多差的老瞎子,是啥善茬?还管饭啊?
到最后,蛮荒桃亭的兜里就只剩下三种神仙钱,各一颗。实在是舍不得吃掉,就当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可要说法宝灵器、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什么的,嫩道人还是有几件的,毕竟是个飞升境,还是蛮荒天下以凶悍著称的老修士,没点家底,出门都不好意思跟相熟的道友们打招呼。
白衣少年好似心口挨了一记重锤,霎时间呆若木鸡,闷闷道:“如嫩道长这么德高望重、道龄悠悠的山上前辈,竟然如此……”
嫩道人点头道:“穷。”
约莫是说话太硬气了,嫩道人担心伤了和气,听说文圣一脉的读书人,告刁状一个比一个擅长,万一崔东山哪天告状到李槐那边,终究不美,所以嫩道人放缓口气,解释道:“真要阔绰得起来,我何必来龙髯仙君这边蹭吃蹭喝蹭住?”
崔东山搓手道:“一颗钱都么的嘛,那前辈愿意出力几分么?”
嫩道人立即有所警惕,“出力?怎么说?既然都是自家人了,还劳烦崔宗主说几句敞亮话。”
“与各国朝廷掏钱买山一事,我可以自食其力,四处借债也好,跟人赊账也罢,总归是拆东墙补西墙,勉强能做成的。”
“那些被各国君主视为鸡肋的山头,它们又不长脚,搬山一事,太过消耗练气士的灵气,晚辈境界不够,小小仙人,也没有将山岳收入囊中、纳须弥为芥子的无上神通,所以每次负重挑山返回宗门,何止是苦不堪言,好几次,叫天天不灵的,简直就想要一头撞死算了。”
“嫩道长没钱,晚辈无境界,难兄难弟,难怪投缘。”
嫩道人笑呵呵道:“我这趟来桐叶洲,可是被你家先生邀请来帮忙大渎开凿一事的搬徙山脉,你这种要求,属于私事吧?”
思量片刻,嫩道人继续说道:“要是崔宗主愿意跟自家先生开口,去落魄山霁色峰那边讨要来一纸公文,这个忙,再棘手,我也就帮了。”
跟在李槐身边,嫩道人还是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的学问,一来担心崔东山自作主张,连累自己出力不讨好,哪里做差了,真出了问题,都没个人帮忙兜着。陈平安那边有个说法,好歹是一份白纸黑字的证据。以后出了任何问题,都可以往陈平安那边推。这位年轻隐官,财迷是财迷了点,做人还是比较讲道义的。
再者虽说自己于搬山一道,是老祖宗,当之无愧的祖师爷,除了朱厌就没谁敢跟自己比这个,搬徙山脉,自然是信手拈来,却不能白出力,陈平安和眼前这个姓崔的,都得欠我一个人情才行。
这就叫万无一失,且一举两得。
崔东山如释重负状,“有啊,怎么没有书信,早就有了一个来回了,如果没有先生的点头和授意,晚辈怎么敢来前辈这边叨扰,岂不是太不讲究,太失礼了,天底下就没这样当晚辈的道理。”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嫩道人将那封信收入袖中,也不拆开,点点头,“那我就陪着崔宗主走一趟,权当热热手了。”
既然有年轻隐官的亲笔信,这个忙,不帮白不帮。真要计较起来,别说轻而易举的搬山,再帮着炼山都无妨,反正都是修行嘛。
他娘的,这少年好歹是个一宗之主,还是文圣的再传弟子,总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坑骗自己吧。
所以书信就不当面拆了,毕竟浩然天下的读书人,都好面儿。
处处讲究繁文缛节的浩然天下,不比“赤手空拳走遍天下”的家乡,在这边光靠境界高,打打杀杀再厉害,依旧混不开,任你是飞升境,不会做人,还是会把道路走窄了,唯有熟脸的道友多,山上香火情多,才能左右逢源,觥筹交错,一顿酒局连一顿。
崔东山做了个仰头举杯的手势,笑嘻嘻说道:“嫩道长,鱼鳞渡那边有条咱们自家的渡船,船上边有好酒,不如再喝一顿?”
嫩道人想了想,反正无聊,喝酒就喝酒,还是秉持那么个宗旨,多个山上朋友多条路。
不曾想那白衣少年没有用上仙家手段,而是选择徒步走向鱼鳞渡,嫩道人倍感无奈,总不好反悔,只得跟着。
桐荫渡船上边,崔东山离开后,通过与种夫子的闲聊得知一事,原来是崔东山当了宗主,新官上任三把火。
今天他们要商议的,就是一件跟落魄山很不一样的事情。
不同于上宗落魄山那种和和气气的“一团浆糊”,作为下宗的青萍剑宗,在首任宗主崔东山手上,进行了一场堪称大刀阔斧的改革,比如最新设置了三府六司八局,据说以后等到宗门谱牒成员的人数多了,除了三府不作任何增设,其余司局衙署在现有基础之上,机构还会继续扩张。
屋内墙壁上挂了一幅青萍剑宗的巨幅堪舆图。
以朱笔标注出不同的山头诸峰道场,以及用墨笔圈画出来的诸司局“衙署”所在。
先前在密雪峰祖师堂内,由上宗落魄山掌律祖师长命,她来宣布下宗青萍剑宗的祖师堂成员。
上宗宗主陈平安,下宗宗主崔东山。两张椅子相对而设。
掌律祖师崔嵬,首席供奉米裕,执掌一宗财政的种秋。隋右边,曹晴朗,陶然,吴钩,萧幔影。此外经由祖师堂第一场议事过后,顺利通过决议,担任次席供奉青同,首席客卿黄庭,裘渎,末席供奉曹峻。他们一同得以补任、顺利跻身祖师堂成员,这些属于山上的常例。
而蒲山叶芸芸,大泉王朝京城府尹姚仙之,都属于记名客卿,却破例得以在祖师堂拥有常设座椅。
这显然就是归功于某人的一言堂了。
崔东山,种秋,崔嵬,供奉米裕,再加上一个暂时空悬的护山供奉。他们这几个“当大官的”,再加上祖师堂拥有一把座椅的,例如担任次席供奉的青同等,接下来他们将会各有分工,管辖数量不等、职责不同的几个府司局。
青同对此不觉奇怪,事实上,崔东山如此设置,才算一个正常的宗字头仙府,像落魄山那么松散随意的山头,才是特例。
青同扫了几眼地图,总计三府六司八局的框架,分别是相对地位超然的泉府,山府,水府。
礼制司,度支司,功过司,运转司,云游司,点检司。
经制局,香火局,钩沉局,秘书局,酿造局,营造局,刻书局,花月局。
泉府。
负责掌管整座宗门的财政大权,负责人自然只能是种秋。
种夫子比较特殊,一人拥有多处“衙署”,除了在设置在仙都山密雪峰的泉府之外,以及云蒸山的一处私宅,负责给山中的一众纯粹武夫教拳,此外崔东山刚刚在绸缪山的山脚,建造了一座书院。被崔宗主说成是能者多劳的种夫子,出任首任书院山长。
山府。
管辖一宗诸峰大小事宜,同时掌管护山大阵和所有山水禁制,遇到无法召开密雪峰祖师堂议事的某些紧急事务,山府成员,可以临时决意。看样子有点类似一座规模更小的祖师堂,人数暂时只有五人,崔东山,米裕,景星峰曹晴朗,首席客卿黄庭,次席供奉青同。
水府。
负责收集谍报,培养死士刺客,掌管明面上宗门地界、以及邻近山水地界的巡山一事,防止敌对势力对宗门的渗透,同时在外安插棋子,栽培和扶植一些不记名的嫡系修士和盟友仙府。领袖是崔东山,副手是掌律崔嵬。
礼制司。
职责众多,负责记录谱牒户籍,礼乐祠祀享祭,师传道脉婚嫁继嗣,诸山道场武馆书院,加上年谱编撰,升迁评点,平时的待人接物,还管着操刀编写山水邸报等事。由隋右边担任礼制司主官,曹晴朗和裘渎共同出任此司佐官。
这个礼制司,无疑是位居诸司局之首了。
因为仙都山次峰谪仙峰,如今归隋右边所有,故而礼制司就建造在谪仙峰的那处扫花台。
功过司。
必然是掌律祖师崔嵬的一亩三分地了。全权负责一宗祖师堂、内门和外门弟子的功过赏罚,金玉谱牒的记录在册……以及除名!
掌律崔嵬,与那个本命飞剑名为“破字令”的嫡传弟子于斜回,道场建造在仙都山天边峰,仙人掌。功过司衙署自然就近建造。
运转司。
设置一座剑房,掌管飞剑传信,负责所有渡船的调度,例如那艘跨洲渡船风鸢,以及当下脚下这条桐荫,以及宗门名下各个仙家渡口,一切宗门“飞地”的藩属山头。
一双鬼修道侣,两金丹,吴钩和萧幔影,精通阵法,他们的道场位于绸缪山云梯道旁。负责这座运转司衙署的日常事务。
这就是作为开山元老、立派祖师的特殊待遇了,毕竟按照新规矩,以后只是金丹修士,是肯定无法在祖师堂占据一席之地的了。
按照青萍剑宗第一场祖师堂议事订立的规矩,以后只有金丹剑修、元婴练气士和远游境武夫,各自境界够了,还要看功劳簿上的成绩,通过了山府和祖师堂的两场审核,才能担任祖师堂成员。
不过运转司名义上的主官,还是首席供奉米裕。
米裕与本命飞剑为“飞来峰”的嫡传弟子何辜,道场建造在仙都山的云上峰。
但是只看此司衙署设置在绸缪山那处云梯附近,就知道米大剑仙的这个主官,当得有多么“名义”了。
度支司。
职掌各种租赋和库藏、存储收纳,记录所有水陆商贸收支,每年制定预算,以及给一宗修士定期定例发放薪水俸禄。宗主崔东山暂时担任度支司主官,但是按照规矩,岁计所出而支调事宜,需要与泉府种秋禀报核准,再交由祖师堂审议通过,才可以通过。
云游司。
负责安排弟子外出历练、安排师门长辈护道事务。若有一些比较麻烦的山外纠纷,可以直接飞剑传信水府。此司以末席供奉,剑修曹峻担任主官,归水府管辖,但是太平山黄庭,蒲山叶芸芸,镇妖楼青同,大泉京城府尹姚仙之,都在云游司这边“挂名”。
点检司。
只说在那艘跨洲渡船风鸢之上,就有崔东山炼制的一众金甲力士和符箓傀儡,其中将近一百的“山水点检”,被崔东山分别命名为雨工、金师、挑山工、摸鱼儿等。此外还有两百多机关傀儡,前者散落桐叶洲各地,除了细致描绘各地山水,还可以顺带着顺手牵羊,寻宝捡漏,见好就收。至于后者都已投入到大渎开凿中去。
经制局。
简单来说,最重要的职责,经制局就是负责设置一宗诸峰的名额编制,比如可以建议一座祖师堂摆放几张座椅,每座开峰的山头适宜拥有多少名嫡传弟子,内门外门弟子的数量,都归经制局管辖,同时权衡诸峰、各座道场之间的山水界线。关于那些未来适宜开峰的山头,给出先后次序和人选评点。只是相对而言,官身没有礼制司那么清美。
香火局。
安排传道和护道人,与山上盟友的人情往来,兼顾记录每一位弟子档案秘录,背景履历、历练过程和评点优劣,需要的时候,礼制司和功过司官员都可以来此调阅。大体上在内归礼制司,在外归香火局。
钩沉局。
寻找适宜修行的剑修胚子、天生的道种,有学武资质的。总归就是负责下山秘密寻找合适的弟子,带上山门修行问道。
秘书局。
保管珍藏所有书籍,灵书秘笈,剑谱拳谱。由曹晴朗负责。
云游司与水府,泉府与度支司,礼制司与经制局,以及礼制司与香火局,好像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职责重叠。
此外按照这种衙署设置的框架之下,只说神仙钱与真金白银。密库宝物,包括法袍,法宝灵器等。道书秘籍。三者就此分开。
酿造局。
给诸峰分配饮食药膳,酿酒煮药,炼制灵丹妙药,日常饮炭薪柴之事,文房清供、灯烛等供给。
旧龙宫教习嬷嬷出身的老虬裘渎,元婴境,老妪的道场,位于绸缪山水源处的婆娑峰。修行之时,偶有道气流溢,就可以增添一山水运。由裘渎掌握酿造局。
营造局。
类似山下朝廷的工部衙门,掌管宗门所有营造事务,铸剑炼物,开辟山上道场府邸,建造渡口渡船,山泽苑囿园林、草木花果等事。营造局暂时由崔东山主持具体事务,佐官是剑修陶然,这位才登山没多久就已经名声鹊起的金丹境剑仙,道场在那仙都山朱砂峰。此外还有那三位来自旧玉芝岗淑仪楼的兰贻,俞杏楼,傅祝。曾经担任过渡口督造官的三位修士,境界不高,两观海一洞府,但是做事认真,且有一技之长。
刻书局。搜集购买一切孤本善本书籍。由担任书院山长的种秋负责,青同次席担任副手。
花月局。
就很简单了,掌管青萍剑宗的所有镜花水月。
这也是米大剑仙头回想要主动挑起一份重担的职务。
在这张地图上,出现了多个别说是青同、就连种秋和曹晴朗都感到陌生的名字,多是担任各司局衙署的佐官。
比如其中就有一个叫“稗官”的,就同时担任经制局和刻书局的佐官。
青萍剑宗,暂时还是一主两辅的三山格局,除了祖山仙都山,还有云蒸山和绸缪山,各自主峰为吾曹峰和景星峰。
山脚的渡口,名为青衫渡。
密雪峰的山脚那边,小陌将一处浅滩命名为落宝滩,在那边搭建茅屋。
吾曹峰是宗主崔东山的道场,还是云蒸山的首任山主,景星峰归属师弟刚刚结丹的曹晴朗,暂时还不是绸缪山的主人。年轻一辈剑修当中,谁率先跻身玉璞境,就会自动成为吾曹峰的下一任峰主,顺势担任第二任云蒸山的山主。而青萍剑宗以后的宗主,从下任宗主曹晴朗开始,都会从景星峰中走出,类似玉圭宗的九弈峰。
如今的新规矩,只要时日久了,就会成为一种历史悠久的传统。
既然是剑宗,作为祖山的仙都山,就是剑修的练剑之地。绸缪山那边,剑修之外的练气士。云蒸山,则是武夫居多。
云蒸山,裴钱选择了青竹涧旁的钓鱼亭,结茅落脚。
当师父的陈平安,选择在此山稍高的酩酊峰建造私宅。
作为次席供奉的青同,按照山上常例,得以占据一处山头开辟为自家道场,绸缪山的翼然坪,属于仅次于景星峰的第二高。
有此安排,其实用意很简单。
陈平安希望青同道友,能够担任曹晴朗这位得意学生的幕后护道人。
青同自然对此心知肚明。
在曹晴朗跻身上五境、担任第二任宗主之前,都需要他多上点心了。
终于靠两条腿一路走到了鱼鳞渡,嫩道人双手负后,捧场一句,“崔宗主真是家大业大啊。”
崔东山带着黄衣老者一起走上船板,笑道:“哪里哪里。”
在这之前,姜尚真与冯雪涛,刚刚进入那座屋子。
所以等到嫩道人一进入屋子,放缓脚步的崔东山,就顺手轻轻关上门。
屋内有桐叶洲镇妖楼青同,飞升境练气士,且是半个止境武夫。
道号青秘的飞升境修士,野修冯雪涛。
落魄山首席供奉姜尚真,青萍剑宗首席供奉米裕,两位大剑仙。
再加上一个负责关门的崔东山。
面对这么个阵仗,嫩道人差点当场炸毛。
崔东山微笑道:“嫩道长,关起门来说句自家话,先前那封书信其实是假的,晚辈开个小玩笑,前辈不会生气吧?”
嫩道人嗯了一声,板着脸点点头,“无伤大雅,都是自家人嘛。”
然后崔东山就很殷勤热络得拽着嫩道人的胳膊,非要让这位前辈坐在宗主的那张椅子上,嫩道人推辞不得,只好落座。
崔东山就仔细说了三府诸司局的设置,初衷是什么,职责界线在哪里,为众人娓娓道来。
有了嫩道人在场,冯雪涛这个外人,就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崔东山说得细致,聊了差不多足足半个时辰,这才大手一挥,撂下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若无异议,那就散会。
让周首席跟着,再单独喊上陶然,崔东山准备让这位陶剑仙,不用在桐荫渡船这边待着浪费光阴了,立即动身赶去燐河畔那座茅屋,渡口营造一事,已经从纸面落地。
至于嫩道人,留在屋内,与那青同叙旧几句。
到了船头那边,崔东山笑眯眯道:“陶剑仙,我还是那句话,静候佳音,等你跻身元婴,我就让礼制司那边,帮你大办一场开峰庆典。”
陶然没好气道:“做梦算不算数?”
崔东山伸出手掌心抵住下巴,似乎在认真考虑陶剑仙的这个自嘲说法。
陶然很怕这个思路异于常人的宗主,立即改口说道:“修行一事,我肯定不会懈怠,但是结果如何,成与不成,还得看命。”
崔东山指了指周首席,笑道:“之前我们约好了的,让你骂几句姜尚真的,这会儿只管唾沫四溅,开骂!”
姜尚真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笑着提醒道:“陶剑仙,事先说好,骂归骂,别动手。”
早先陶剑仙在陈隐官、小陌和米裕那边,何等豪气干云,如今当真碰见了姜老宗主,竟然脸色尴尬局促起来。
崔东山戏谑道:“陶剑仙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瞧不起我们周首席吗,是觉得境界不够,不配你教训几句?”
陶然讷讷道:“崔宗主就别拱火了。”
崔东山看似调侃道:“那今天就算了,陶剑仙还有没有那种想要骂的大活人,以后有机会,我都一一给你找过来。”
陶然显然也给说急了,说道:“尽扯些有的没的,总这么阴阳怪气,怎么当陈山主的学生,我看他就没什么架子,像读书人。”
崔东山与姜尚真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陶剑仙的这番说辞……似乎很有道理,他们不宜反驳。
陶然告辞一声,祭出一艘符舟,离开鱼鳞渡。
姜尚真趴在栏杆上,笑道:“怎么折腾这么一出了。”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不是信不过谁,而是人多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总得找点事情让他们做做,一个人啊,就不能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很多本不该成为问题的问题,纯粹就是闲出来的。”
姜尚真问了个很内行的问题,“以后青萍剑宗诸峰修士、武夫,他们挑选亲传弟子,你也要管?”
崔东山微笑道:“平时就是个做做样子的空架子,一般情况,不会真管,走个过场而已。”
只是当崔宗主真想要管的时候,也就可以管上一管了,而且属于那种有据可查的名正言顺的管束。
崔东山抬起双手,十指交缠。“互为卯榫,就牢靠了。”
只顾着个人的感受,追求纯粹的自由。
唯有作逍遥游的陆地真人,野修散仙是也。
崔东山没来由问了一句,“周首席,你觉得何谓喜欢一个人?”
姜尚真笑了笑,“大概是如坠贼窟,任你杀贼如麻,依旧敌不过。”
仙都山,谪仙峰扫花台。
隋右边手持一把痴心剑,剑光清亮如雪光。
她唯一的弟子,小厨子程朝露如今在那座洞天道场之内练剑。
山脚落宝滩那边,出现了一位好像云游至此的老人。
隋右边蓦然瞪大眼睛,颤声喃喃道,“先生,先生?先生!”
龙泉剑宗,犹夷峰。
刘羡阳,终于出关了。
确切说来,就是长长久久睡了一觉,不再是以往那种打个盹儿。
看着活蹦乱跳的刘羡阳走出屋外,赊月松了口气。
刘羡阳脸色古怪,以心声说道:“我又见到了远古天下十豪之一的那位剑修。”
既然刘羡阳都这么说了,其实对此并不感兴趣的赊月,只得假装好奇问道:“然后呢?觉得你是个天才,一高兴,就传授你几手高明剑术了?”
刘羡阳神色复杂,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摆手,“与他有个约定,以后再告诉你细节。”
赊月问了个比较感兴趣的问题,“打架很厉害?有多强?”
刘羡阳点头道:“曾经跟随他走了一趟落宝滩碧霄洞,我只能是远远观战一场,看不真切,反正赢得很轻松。”
赊月咂舌不已,刘羡阳要是这么说,那位十豪之一的剑修,到底是怎么个强,就很直观了么。
刘羡阳走到崖畔蹲下,随手摸起脚边一根甘草,掸去泥土,叼在嘴里,细细嚼着。
宗门群山搬迁至此,眼中所见风景就有不同了。
远处有山,古名白岳,山中崖刻极多,“攀云捧日”,“人间天上”等,传说有百余处之多,刘羡阳没有具体数过。
虽然名为白岳,山色却赤如朱砂,每逢阳光照射便会灿若晚霞,宛如女子涂抹胭脂。
远处有湖,每逢风吹水面,像是一把被打碎的镜子。此山与此水,都在一县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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