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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月的尾巴上,处州境内又下了一场雪,只是不大,夹有雨水,雪后初晴,群山皆青,惟有披云山半青半白。
如幽居佳人披狐裘穿青裙,又好似书通二酉的雪中高士,不与俗同。
这一天在莲藕福地的深夜时分,浩然天下的暮色里,金丹修士高君和金身境武夫钟倩做客落魄山,只是被安排在不同的府邸,双方暂未相见。
夜深人静,高君不愿在此呼吸吐纳,汲取山中灵气,不告自取,终究有那窃贼的嫌疑,既然无法潜心修行,她便独自出门,拾级而上,在集灵峰山巅,高君看到了一位乘月色登高赏景的同道中人,此刻正坐在栏杆上,拎着一只酒杯,身边放着一只釉色青翠欲滴的玉壶春酒瓶,摊开一包酱肉,自饮自酌。
高君没能认出对方,对方却一眼认出了湖山派掌门,女子一身杏黄道袍,美若秋水亭亭立芙蓉。
青壮汉子吃惊不小,问道:“高掌门,你怎么也来了?”
高君疑惑道:“你是?”
听闻乡音,如饮暖酒。
那魁梧汉子神色羞赧道:“我叫钟倩,北晋国那边的无名小卒,高掌门若是认得我才叫怪事了。”
没去过湖山派,但是在北晋国一位世家子弟的书房当中,见过一幅高君的画像。还是真人更好看些。
高君恍然,打了个稽首道:“见过钟宗师。”
钟倩赶忙放下酒杯,抱拳还礼,“幸会。”
因为双方并非熟识,初次见面而已,加上他们都不是健谈之人,一时间便有些沉默。
山风月明中,异乡相逢的同乡人,各怀幽思,心事无穷。
高君跟随陈平安离开莲藕福地,初来驾到,第一次踏足落魄山,真实的落魄山,与她早先想象中那种琼楼玉宇、鸾凤齐鸣的“上国仙府”,出入很大,到了霁色峰,她除了感受到远比湖山派充沛的天地灵气,只说满眼景色,既不神异,也无奇诡,好像跟湖山派也差不多。
钟倩率先打破沉默,“我是被一个古怪老人和一个名叫沛湘的女子带来此地,是谁带高掌门来这边的?”
高君说道:“是此山主人,剑仙陈平安。”
钟倩自嘲道:“果然还是高掌门的面子更大。”
那个自称与朱敛有不同戴天之仇的老人,自称是落魄山的管家。至于那个叫沛湘的狐媚女子,好像是位供奉。
钟倩说道:“听说明早霁色峰那边,就要召开一场祖师堂议事。”
高君点头道:“陈剑仙邀请我旁听议事。”
本想婉拒,只是她一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不单单是湖山派掌门而已,还是答应下来。
这次高君主动提出离开福地,初衷就是更多了解“天外”人事,那么想要更快、更直观了解落魄山和浩然天下,还有比参加一场祖师堂议事更捷径的选择吗?
钟倩笑道:“我也会参加,因为答应了落魄山,担任记名客卿。”
高君犹豫了一下,问道:“钟宗师是不打算返回家乡了?”
钟倩点头说道:“不回了,我跟高掌门不一样,有酒喝的地方都一样,至于家乡不家乡的,从小就没什么想法。听说这边的仙家酒酿,成百上千种,就是价格贵了点,得用上那几种山上神仙钱,暂时都没见过,成为了记名客卿,每个月都会有一笔俸禄。何况听说在落魄山这边,有拳可学,比如南苑国国师种秋如今就是落魄山的人,我打算将来跟他请教拳法,若能拜个师,学得几分真传,那是最好不过了。”
人的名树的影,昔年那拨齐聚南苑国京城的天下高手,魔教太上教主丁婴,性情叵测,谁敢亲近,湖山派俞真意,仙气缥缈,高不可攀,至于磨刀人刘宗、唐铁意之流,虽说各有宗师风采,也都属于毁誉参半,所以在年轻一辈江湖子弟心目中,他们都不如那位被誉为“文圣人,武宗师”的种夫子来得敬仰和亲近。
山腰一处院内,沛湘在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仔细观察山顶那两位外人的言行举止。
朱敛躺在藤椅上,双手叠放在腹部,闭目养神,也没有阻拦沛湘这种不讲江湖道义的行为。
山顶两人的对话内容,清晰入耳。
沛湘问道:“颜放,你觉得高君长得好不好看?”
没有外人,她还是习惯性称呼朱敛为颜放,这是朱敛在清风城偷偷挖墙脚时用的化名。
朱敛微笑道:“各花入各眼,在湖山派弟子眼中,高君自然就是世间最动人的女子,若能一亲香泽,死在花下也愿意。”
沛湘嗤笑道:“她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姿色还比不得泓下。”
朱敛转头瞥了眼沛湘的手掌,见那钟倩在以酱肉就酒,笑了笑,故乡滋味,都在味觉里。
其实在朱敛看来,如今口口声声对家乡无挂念的钟倩,以后肯定会常常惦念,反而是高君,哪天她决定离开莲藕福地了,就会毅然决然,此后修行,极少伤感。
沛湘问道:“以后福地内的‘两金’,只会越来越多吧?”
朱敛点头道:“这是一句废话,真正值得上心的事情,只是未来每个甲子内,会分别出现几个地仙修士和炼神境武夫。”
老厨子搓了搓手,呵了口气,“积雪消融,春风解冻,大鱼小鱼迸冰出。”
沛湘轻声问道:“颜放,此次返回故乡,”
朱敛笑道:“除了给你当了一回马夫,还能有什么感想。”
浩然天下,洞天福地,其实没差,无非是富吃贫,官吃富。贫吃土,仙吃凡,原来吃来吃去,都成一抔土。
梦醒梦不醒,转头都成空。
沛湘问道:“对高君和钟倩的不同选择,你怎么看?”
朱敛懒洋洋道:“鸟雀不知山野好,徘徊飞旋小庭中。”
沛湘思量一番,蹙眉道:“你别卖关子啊,到底是说高君不愿离开福地,在宁做鸡头不当凤尾,她眼界太小,选择错了?还是说钟倩在落魄山落脚,就像是从山野走入庭院中,从有望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宗师,结果变成浩然天下这边,只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庸碌武夫?”
朱敛睁开眼,轻轻摇头,“早就说了嘛,各花入各眼,同一人的不同选择,不同人的相同选择,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沛湘妩媚白眼一记,“就你歪理最多。”
朱敛呵呵笑道:“惜哉元婴不读书。”
沛湘一挑眉头,“狐国的春宫图,历来销量极佳,曾是清风城仅次于符箓美人的一笔财源,现在倒好,在狐国密库那边都快堆积成山了,这不是跟钱过不去吗?”
朱敛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这种赚钱门路,落魄山哪敢沾碰。明儿霁色峰议事,有本事你自己去跟公子提这茬,反正我是打死不敢的。”
沛湘建议道:“现在我们不是有下宗了嘛,周首席在桐叶宗那边有座云窟福地,福地有那花神山胭脂榜,折价打包卖给周首席便是了,这笔收入,刚好可以算作我的私房钱,你帮忙与云窟福地那边联系,谈好价格,帮着卖,事后咱俩再来分账?不就等于多出一笔细水流长的收益?”
朱敛也不说可行与否,只是问道:“狐国里边,你有徒子徒孙,有望结丹了?”
沛湘点点头,“所以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虽说以前攒下点家底,可每年支出多于入账,终究不是个事儿。”
朱敛笑道:“说实话,不去谈长远,想要赚钱快,还得是捞偏门。”
老厨子明显听出了这位狐国之主的言外之意,这是在拐弯抹角抱怨吐苦水呢,沛湘提及转售春宫图一事,就只是个话头。
从许氏清风城搬迁到了莲藕福地,狐国如同闭关锁国,与外界、尤其是将狐国视为游览之地温柔乡的练气士断了联系,狐国内不少手握实权的中五境狐魅,以往赚外快的偏门财路就都没了,虽说有沛湘和一干嫡系心腹坐镇狐国,暂时还不至于怨声载道,可是长久以往,人心道心,起伏不定,曾经的暗流涌动,就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水决堤。此外狐魅不比修道之人,甚至不比开窍炼形的山野精怪,早就都习惯了红尘滚滚里的灯红酒绿,一下子关上门来寂寥修行,使得狐国就像一座稍大的道场,虽说狐魅证道一事,落魄山与狐国早有纸面约定,狐族练气士只要有希望跻身洞府境,就可以单独外出,去往福地四国游历人世、涉足男女情爱之事。
沛湘小心翼翼说道:“狐国在福地扎根,天地灵气几乎翻了一番,如果折算成神仙钱,其实落魄山已经十分厚待狐国了。”
朱敛双手交错,大拇指互敲,微笑道:“这种分内事,不用在意,否则就见外了。”
沛湘一下子紧张起来。
朱敛缓缓道:“狐族天生喜欢热闹,落魄山却是个清净地儿,这种矛盾暂时不可调和,自然而然牵扯到了狐国与福地的关系,如果换成别的山头,拥有狐国这么个随便经营就可以财源滚滚的聚宝盆,是绝对不会要求狐国关起门来的,毕竟跟谁较劲,都别跟钱较劲。只需在福地划拨给你们一块地盘,方圆千里即可,届时狐国府门一开,管你们是靠什么路数挣钱,我们落魄山,只管跟你们每一位狐族练气士收账,躺着收钱就是了,你们开心,我们也高兴,何乐不为?”
“所以公子不止一次跟我商量此事,如何才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既不干涉到福地四国的正常发展,又能够让狐国有灵众生,不觉得日子过得清苦,嗯,公子是用了‘清苦’这个说法,我当时笑着说,衣食无忧,修行更快了,也不用被那些登门就是为了脱裤子的练气士当做老鸨和窑姐了,苦个什么,至多是‘清冷’,公子却说还是清苦一语,更恰当些,人生由喧闹骤然转至冷清,也是苦,这跟官场上退下来的老人是一种心态,即便依旧锦衣玉食,也可悠游林下,但是从车水马龙变成门可罗雀,别有一种苦滋味。”
“因为是没有外人在场的私下聊天,我在公子那边,每次提及此事,说话也没个忌讳,就说一旦想要万事周全了,就会登天难,束手束脚,处处为难,可只要不去多想,事情说简单,就会变得再简单不过了,比如早点准许狐国开门,落魄山再学那国师崔瀺立碑群山一事,丢些铁律规矩给你们,故意多冷眼旁观个几年十年的,落魄山再来一场有据可查、有法可依的秋后算账,犯禁违例的狐国众生,该杀杀,该关关,说句难听的,只需如此作为,狐皮符箓的来源都有了,如今宝瓶洲一张狐皮符箓的价格,都炒作到什么价位了?不比你沛湘卖几本春宫图更赚钱?”
“公子却说再等等。是想要等福地四国百姓,渐渐适应了山上有腾云驾雾的神仙、精怪鬼魅常在人间行走的事实,你们到时候再出现,哪怕数量多些,也习以为常了,凡俗夫子习惯了神仙怪异事,再从幽明殊途到人鬼共处,相互间都有了入乡随俗的雏形。与此同时,你们形若封山,落魄山逼着狐国练气士,专注修道个三五十年,将来再开门外出,境界修为高了,从早期两两三三结伴而行,再到将来的单独外出,这期间也会少些意外。”
“归根结底,公子是把你们所有狐族,都当做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看待,不然你以为我提出的那个方案,公子当真不知道是利大于弊,只是可能在公子看来,这个‘弊’,动辄是几条几十条狐族性命,是可以用一个短期收益注定更小的‘等等看’三字来挽回的。”
“简而言之,公子要比你这个狐国之主,更在意你们狐国。”
沛湘幽幽叹息一声,“山主有心了。”
朱敛神色淡然道:“施恩宜由淡转浓,由浓转淡反成仇。刑罚宜从严转宽,先宽后严怨其酷。”
“所以下宗选址桐叶洲,崔东山担任首任宗主,而不是曹晴朗,公子再返回落魄山修行,我可能是最开怀之人,没有之一。”
朱敛沉默片刻,抬头望向夜幕,微笑道:“当我们越对这个世界怀揣着希望,给予越多的善意,世界是否回报以善意,还是反而还以恶意,我们就会越在意,就会越受累。”
“如果觉得都没有关系,大概这就是一种修行。”
朱敛抬起手掌,伸手一抓,握紧拳头,“天地间只有两种强者。”
“我向这个世界获得了什么。或雄心猛气,气概凛然,取之有道,青史留名,或巧取横夺,恶狠狠争来一场富贵名利,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
朱敛抬起另外一只手,向外轻轻一挥。
“我为这个世界付出了什么。穷则独善其身,名声不显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达则兼济天下,欲立掀天揭地的事功,自讨苦吃,缓缓向薄冰上履过。”
最后朱敛怔怔看天,说了一句奇怪言语。
“少爷,老爷,公子……放债如施,收债如讨。”
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定在巳时。
今天辰时,广场上,相较以前,确实冷清了几分,归功于崔东山。
就只有山主陈平安,大管家朱敛,掌律长命,泉府韦文龙。
右护法周米粒,陈暖树,陈灵均,小陌,郭竹酒,沛湘。
还有一个公认跟落魄山穿一条裤子的山君魏檗。
不请自来的谢狗,与化名箜篌的白发童子,也都在场,站在郭竹酒身边,后者打着哈欠。
此外今天没有被喊来参加议事的,有看门人仙尉,其实道士仙尉一直有没有录入落魄山谱牒,至于赵树下还在竹楼练拳。
还有赵鸾,岑鸳机,张嘉贞,长命的嫡传弟子纳兰玉牒,箜篌的徒弟姚小妍,骑龙巷压岁铺子的石柔,周俊臣,草头铺子的赵登高,田酒儿。
陈平安先介绍起高君和钟倩,再与他们分别介绍落魄山众人的身份。
高君和钟倩都有几分局促神色,毕竟是头一遭亲眼见识到这些福地志怪书籍上所谓“位列仙班”的群真天仙。
落魄山的掌律祖师,竟是一位女子,长命,也不知是她的名字还是道号,个头极高,身材修长,习惯性眯眼而笑。
一身雪白长袍、耳坠一枚金环的神人,北岳山君魏檗,说是欢迎高君和钟倩去披云山做客。
两条疏淡微黄眉毛,斜挎棉布包的黑衣小姑娘,是落魄山的护山供奉。眉眼温婉的粉裙女童,与两位客人施了个万福。
那个走路时喜欢摔袖子的青衣小童,名为陈灵均,道号景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板着脸点点头,没有询问对方的境界。
黄帽青鞋的年轻男子,神色柔和,略带笑意,按照陈山主的介绍,小陌是一名“剑修”,他身边跟着个两颊酡红的貂帽少女。
一个怀抱册子的白发童子,虽然是外门杂役弟子,却自称是落魄山的编谱官,所以今天得以参会,记录议事过程。
最后介绍之人,是那个腰悬抄手砚的少女,名为郭竹酒,是陈平安的嫡传弟子。
此后既定吉时已到,在陈平安的带领下,众人鱼贯而入霁色峰祖师堂内,高君敏锐发现好像也没个先后顺序,所有人都很随意,比如掌律长命和魏山君就走在最后边,那个作为杂役弟子的白发童子却跟在陈平安身边,而那个名字取得很……随意的貂帽少女,竟然就只是在门口停步,与小陌挥手作别,说自己就在外边乖乖等着,结果陈平安说你今天可以旁听,谢狗立即伸手扶了扶貂帽,正了正衣襟,高君就只在这个少女身上,略微感受到一种仪式感该有的氛围,大概是因为这个谢狗境界不高、资历尚浅的缘故?
不过之后在祖师堂内的座椅安排,还是有规矩的,这让高君似有所悟。
陈暖树取来香筒,陈平安带头敬香过后,各自落座,因为高君和钟倩暂时是外人,无需与那三幅挂像敬香。
高君发现自己的位置,就在魏檗附近,对面坐着那个破格议事的谢狗,正襟危坐,神色肃穆。
钟倩则坐在朱敛和沛湘身边。
黑衣小姑娘眼巴巴望向掌律长命,她神色温柔,眯眼点头。
然后周米粒就开始打开棉布包发瓜子,陈灵均帮着暖树一起端茶送水,主动给魏檗递去茶杯,笑容灿烂,一口一个魏兄弟,辛苦辛苦。
靠山不在魏山君,老爷在家魏兄弟。
第一件事,就是补上郭竹酒的拜师礼和谱牒记名。
按照陈平安的意思,喝过一碗拜师茶就可以了,结果郭竹酒递过拜师茶后,二话不说就跪地磕头,砰砰砰震天响。
暖树和周米粒已经搬来桌椅,备好了笔墨纸砚,陈平安亲自书写郭竹酒的名字、籍贯在谱牒之上。
第二件事,是公布钟倩担任落魄山记名客卿,这次是掌律长命坐在桌旁,负责执笔录名。
接下来是陈平安提议箜篌担任落魄山编撰年谱的修士,这就意味着按照山上规矩,箜篌会自动划入掌律长命一脉。
所以陈平安补了一句,询问箜篌是否愿意。
白发童子如同挨了一记闷棍,满脸不情愿,这要是稀里糊涂答应下来,等于是在长命手底下当差了,走出祖师堂大门去,当师父的,还有何脸面见姚小妍这个弟子?
长命眯眼微笑。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韦府主,你的意思?”
“不管是遵循山上旧俗,还是落魄山专门为箜篌道友破例一回,我都没有意见。”
韦文龙也是满脸无奈,自从师父来了趟落魄山,隐官大人每次见面就对自己“敬称”韦府主了。
陈平安望向掌律长命,她笑道:“箜篌道友自己开心就好,是否成为掌律一脉修士,我都是无所谓的。”
白发童子腹诽不已,不加入掌律一脉,我开心是开心,可我也担心啊。
一般人都不清楚,就连那裴钱,都曾说过,落魄山最不能招惹的人物,就是这个一年到头都笑眯眯的掌律。
“既然都没有额外的想法,箜篌就不用加入掌律一脉了。”
陈平安没有继续为难箜篌,人家都送了一部拳谱,换个编谱官不过分。
第三件事,是落魄山准备购买周边的新山头。
龙泉剑宗已经完全撤出处州地界,几座山头都被山君魏檗施展本命神通搬走了,多出了一座暂未命名的巨大湖泊。
议事堂内云雾升腾,地面上出现了一幅西边群山的山水画卷。
钟倩只觉得大开眼界,还能这么耍?
高君眼睛一亮,迅速思量一番,好像自家湖山派和已经拥有多位练气士的松籁国朝廷,也可以照搬此举?
陈灵均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盯着那座披云山,自顾自傻笑起来,我也就是兜里钱不够,不然干脆把魏老哥的山头一并买来得了。
魏檗手持茶杯,笑望向傻乐呵的陈大爷。
陈灵均察觉到魏山君的视线,立即停下嗑瓜子,视线游曳,不再盯着披云山。
韦文龙看了眼隐官大人,陈平安轻轻点头,韦文龙这才起身,走入云雾中,一一介绍起将近六十座山头的历史渊源、灵气底蕴和各类山中材宝,每座山头,除了龙脊山极少数绝无半点购买可能性的特殊山头除外,其余各自都有个大致的估价。购买方式也不复杂,一种,是落魄山直接用神仙钱购买,只要对方愿意出售,价格就都可以商量。第二种,就是以物换地,与对方的心理预期存在差距,落魄山就用各种天材地宝、灵器法宝去补上差价。最后一种,就是让对方自己来开价,落魄山来权衡利弊,酌情考虑是否入手。三种方式,唯一的宗旨,还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强求,没有什么势在必得、一定需要落魄山收入囊中的的山头。在这之后,韦文龙就开始自报财库家底了,这也是这位府主先前为何以心声询问隐官大人的缘由所在,涉及机密,湖山派高君终究是个外人,不可轻易泄露。
如今落魄山的收入来源,主要来自三条商贸路线,陈平安亲手打造出来的落魄山第一条财路,主要在北俱芦洲,骸骨滩披麻宗、春露圃、彩雀府、云上城在内,囊括整个北俱芦洲东南地界的航线,就像一条弧线,再加上一拨海上仙府岛屿。其中彩雀府编织的法袍,又是一笔最为可观的稳定收益,宝瓶洲大骊朝廷和北俱芦洲各路山水神灵,都是主要购买方。第二条横向商贸航线,主要是沿着济渎而走,有浮萍剑湖,龙宫洞天,后续增添了灵源公沈霖和龙亭侯李源,以及一个大源王朝的崇玄署云霄宫。还要再加上与红烛镇三江水域,董水井,老龙城范家和孙嘉树这第三条路线。此外,还有牛角山渡口的各路仙家渡船靠岸抽成,至于渡口包袱斋和骑龙巷两间铺子的收入,暂时可以忽略不计。再就是一座跻身上等品秩瓶颈的莲藕福地,其中还拥有一座曾是清风城许氏最重要财源的狐国,落魄山从莲藕福地拣取的那些应运而生、顺势而起的宝物,目前数量不多。
有了青萍剑宗这座下宗后,按照浩然天下的旧例,青萍剑宗是需要拿出至少两到三成收益,定期上缴给落魄山的。
比如姜氏云窟福地的那座砚山,青萍剑宗与姜氏五五分账,落魄山和青萍剑宗,虽然是上下宗的关系,还是得亲兄弟明算账。
没有这些钱滚钱的“财路”,皇帝宋和就不会那么诚心诚意,主动邀请陈平安担任大骊国师。
境界高低,名气大小,身份多寡,究其根本,在于“兑现”二字。
一国国力之底蕴深浅,铁骑,教化,文治武功,不还是落在一个“钱”字上边。
钟倩对这些尤其不感兴趣,倒是高君,将那些仙府名字一一默念在心。
明明是在讨论购买山头一事,长命突然满脸微笑,开口说道:“容我说句题外话,山主,挪用泉府账房内六百颗金精铜钱一事,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提上议程了?”
陈平安满脸苦笑。
“事情很简单,就是泉府库藏的这些金精铜钱,山主有用处。”
长命继续说道:“若山主还是觉得有假公济私的嫌疑,心中过意不去,那今天就与大家摊开了讨论一番,不妨听听看所有人的想法,如果除了山主,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山主就只能是一言堂,才能力排众议,下次祖师堂议事‘具体再议’了。”
先前在去往桐叶洲的风鸢渡船上,陈平安刚刚带着小陌从五彩天下返回浩然,主动跟长命提及此事,因为炼制本命飞剑“井中月”一事,想要打造出一条运转有序的光阴长河,按照当时陈平安的估算,凭借宁姚在五彩天下那边赠送的金精铜钱,建造出一条初具规模的光阴长河不成问题,问题在于陈平安的这种“炼剑”,就是一座座金山银山砸进去都注定填不满的无底洞,而且三种神仙钱都无意义,只能是金精铜钱。当时长命说服了陈平安,不过陈平安那会儿说是不与她客气,回到仙都山再具体讨论此事,结果等到青萍剑宗建成,第一场祖师堂议事,陈平安根本就没提这一茬了,又因为是在下宗,作为上宗掌律的长命,不宜在下宗祖师堂内抛出这个议题,她就只好耐心等着。
陈灵均小有意外,长命道友竟然都不称呼自家老爷一声公子啦?为何改成山主?怎么感觉有……杀气?!
朱敛立即低头喝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打定主意,不趟浑水。大家说是就是,大家说不是就不是,我就是个管家兼厨子,人微言轻,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魏檗抖了抖袍子,翘起二郎腿,嗑着瓜子,长命道友这番言语,很有嚼头了,比喝茶要提神。
长命微笑道:“当然了,按照山主早年自己订立的那条规矩,只要入了财库的钱财、宝物,不管是谁想要调用,都需要议事堂决议通过才行,山主也不能例外。”
陈灵均满脸深思状,疑惑道:“有这样的规矩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陌笑道:“反正我没听说过。”
谢狗连忙附和道:“小陌说得对!”
书上说了个极有道理的道理,女子在外,一定要给自己男人撑场子。
以前她可不就是吃了不懂此事的大亏?不然如今她跟小陌别说结成道侣,娃儿都一堆了吧。
陈平安瞪眼道:“小陌,谢狗,你们什么时候上的山,听说个屁。”
小陌不敢与公子争执,就笑望向小米粒,小米粒立即心领神会,再灵机一动,咳嗽几声,“新任编谱官,你记得此事么?”
白发童子立即装模作样从袖中摸出那本册子,“容我仔细查阅一番,诸位稍等片刻,铁证如山,白纸黑字最不骗人。”
陈平安没好气道:“行了行了,这件事我原本就没打算跟长命客气什么,泉府的六百颗金精铜钱,我最少会动用半数。”
长命立即纠正道:“山主,怎么可以说是与我客气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可不敢担这个责。”
韦文龙笑道:“那两笔金精铜钱,本就是山主直接和间接挣来的,所以调用一事,我无异议。”
朱敛这才点头轻声道:“无异议。”
魏檗帮忙一锤定音,“那就是某人瞎矫情呗。”
高君跟钟倩面面相觑,落魄山谱牒修士的胆子都这么大吗?这算不算是围攻一山之主的陈平安?虽说都是心向着陈山主,可是一个个说话都这么百无禁忌的?
其实这就是高君和钟倩尚未入乡随俗的缘故了,否则周首席,裴钱,崔东山,郑大风,米大剑仙,贾老神仙……这些个铁骨铮铮的得力干将,若是全部在场,那画面,呵呵。
谢狗听着魏檗的评价,立即对这位北岳山君高看一眼,好,极好,有担当有风骨,敢说真话,是条好汉!
郭竹酒跃跃欲试,问道:“师父,需不需要我单挑他们一群?我觉得难度不小,问题不大!”
貂帽少女与白发童子悄悄对视一眼,各自点头,如果郭盟主发话了,就只好跟上了。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避暑行宫的某些风气就别带到落魄山了,朝着郭竹酒摆摆手,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那就这么说定,我今天就取出三百颗金精铜钱,剩下半数,泉府算是帮我预留。”
长命以心声笑道:“公子,情非得已,恕罪恕罪,今天的事情,劳烦公子与小米粒打声招呼,千万千万,可别让裴钱听了去。”
陈灵均的心声很直白,“老爷,要不要我与郭竹酒联手退敌?不过说真的,长命他们确实都是好心,就数这个魏山君,最过分,要是老爷你不拦着,我就要与他不念兄弟情谊,直接开骂了?”
朱敛聚音成线,“公子,此风不可长啊,再这么下去,一个个都要造反了,成何体统,长命道友今儿做事情,不地道了。尤其是魏山君一个外人,说三道四,阴阳怪气,都不知道跟谁学的臭毛病,太不像话。”
陈平安置若罔闻,让韦府主继续先前的议题。
不过刹那之间,陈平安和魏檗,谢狗和小陌,几乎同时转头望向西边方向。
有一把传信飞剑自西往东而来,倏忽间进入处州地界,即将掠入霁色峰剑房内。
陈平安伸手一招,将飞剑收入手中,看过这封来自礼记学宫的密信后,既有开怀,也有释然。
密信算是一封邀请函,来自担任学宫司业的师兄茅小冬,前半段内容,是茅师兄以礼记学宫的名义传给落魄山的公文,邀请陈平安旁听三教辩论,书信的后半段,就更像是师兄弟间的“家书”了,信上说参加三教辩论的人选,都已经定下,不做更改了,有西方佛国的九位佛子,青冥天下的九位道种,这其中又有两人比较古怪,一个是那本该囚禁在白玉京镇岳宫烟霞洞内的张风海,但是按照白玉京的意思,如今的张风海非但不是玉枢城道官了,甚至就连白玉京的谱牒身份都不曾保留。再就是作为宝瓶洲神诰宗的上宗,青玄宗的掌书人,周礼。
而文庙这边,同样派遣九人参加辩论,看到其中三人的名字后,陈平安才会倍感高兴,以及松了口气。因为后者是横渠书院的年轻山长,元雱。而前边两人,则是儒生李希圣,以及大隋山崖书院君子,李宝瓶。
茅小冬还说,按照礼圣的意思,文庙准许师弟你再带一人旁听此次三教辩论。
信的末尾,茅小冬说这个邀请,不必太较真,既然不是参加辩论,只是旁听而已,其实可去可不去。
茅小冬在信上措辞委婉,却带着明显的倾向。陈平安能够理解茅师兄的良苦用心,历史上的三教辩论,参与者极其凶险,而旁听者,若是修行不足,境界不够,却又太过投入,很容易身临其境,牵引道心,简直就是一场某种意义上的“散道”了。
陈平安之所以不是太过担心李宝瓶,一来她的兄长李希圣会参加辩论,这本身就是一场护道了,再者李宝瓶的治学功力,陈平安是在文庙议事途中,亲身领教过的。最重要的,不管是自家先生,还是师兄崔瀺和左右,从来都对小宝瓶极有信心,毕竟是一个小时候就能够抄书抄出一座书山只为逃学翘课的红棉袄小姑娘。
文庙那边,一个老秀才双手负后,身边跟着个身材高大的学宫司业,老秀才笑问道:“小冬啊,信上写了些啥?”
茅小冬虽然更换了道统文脉,但是在授业恩师这边,一贯实诚,便一字不差说了书信内容。老秀才越听越气,眉头直皱,一个没忍住,见四下无人,跳起来就是一巴掌,“什么可去可不去,对小师弟就这么没信心吗?!”
茅小冬只得解释道:“小师弟与先生一般无二,太过好学,又喜欢钻牛角尖,三教辩论,各有各的微言大义,我担心小师弟太过耗神,反而不美。”
老秀才嗯了一声,“这话说得公道了,小冬做事还是老道的。是先生错怪你了,不会觉得委屈吧?”
茅小冬诚心诚意道:“先生教得好,学生即便只能学到点皮毛,一样受益终身。所以学生委屈什么,先生不委屈才好。”
老秀才捻须而笑,这就是师兄不如师弟的地方了,明明不是溜须拍马,说得却像是马屁话了。
茅小冬喃喃道:“真正的委屈,只会委屈得教人不知该不该流泪。”
老秀才伸长手臂,轻轻拍了拍茅小冬的肩膀。
落魄山,陈平安走到山门口,站在一张竹椅后边,看门人仙尉正在看书,时不时沾点口水,捻动书页,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偶尔还会翻回去。
陈平安咳嗽一声,仙尉道士吓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书摔在地上,“大风兄弟,不曾想你竟然是这种人,竟有这种书!”
一个佝偻汉子,凭空出现在宅子里边,刚好撞见这一幕,怒喝一声,嚷着老厨子作孽啊,竟然把这种书放在别人家里。
陈平安满脸惊喜,笑问道:“怎么回了?”
郑大风笑道:“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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