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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空剑阵坠地,打烂祖师堂,剑气涟漪四散,整座一线峰,风起云涌,尤其是古树参天的停剑阁那边,被剑气所激,木叶纷纷落,飘来晃去,悠悠落地,一大帮正阳山嫡传弟子们,好似提前步入了一个多事之秋,满眼都是愁。

这一次,再没有人觉得那个落魄山的年轻剑仙,是在说什么失心疯的痴人梦呓。

停剑阁后边,有一棵正阳山开山祖师当年亲手栽种的桐树,两千多年的生长无恙,耸干入云中,故而今天落叶尤其多。

剑顶之上,宗主竹皇与那剑阵仙人,只是护住了祖师堂内的神主牌位、香炉,历代祖师爷挂像,其余一切,精心打造代代传承的座椅,一根根价值连城的仙木梁柱,炼造工艺比皇宫大内更考究的地砖,好像都已变成过眼云烟,与尘土同散。

这场违反祖例、不合规矩的门外议事,只有茱萸峰田婉和宗主竹皇的关门弟子吴提京,这两人没有到场,此外连雨脚峰庾檩都已经御剑赶来,竹皇先前提出要将袁真页除名之后,直接就跟上一句,“我竹皇,以正阳山第八任山主,跻身宗门后的首位宗主,以及玉璞境剑修的三重身份,答应此事。之后诸位只需点头摇头即可,今天这场议事,谁都不用言语。”

此后满月峰夏远翠率先附议,掌律晏础犹豫了半天,不理睬秋令山陶烟波的心声劝说,还是跟着点头附和,与满月峰和水龙峰关系亲近的那些山头,几条剑脉,比如琼枝峰冷绮在内,都没什么选择余地,当然是跟随这几位位高权重的老祖师,与那白衣老猿划清界线。

而正阳山的十几位供奉、客卿,在竹皇、夏远翠和晏础都表态后,纷纷点头,今天舍了个袁真页,总好过他们亲自下场,与那落魄山大打出手,到时候伤及大道根本,找谁赔?只说先前那座由一粒金光显化大道的悬天剑阵,实在太过气盛,仅仅那些剑光落在山中的倒影,就让他们如芒在背,众人都各自掂量了一下,若是被那些剑光切中身躯皮囊,只会是刀切豆腐一般。

如果竹皇不是这么个意思,早先愿意收拢人心,他们其实不介意锦上添花,供奉、客卿职责所在,帮着一线峰祭出几道看家本领的仙家术法,可既然竹皇都是如此态度,谁都不是什么愣头青了,不会意气用事,拼了身家性命和大道前程不要,去为正阳山雪中送炭了。

反倒是拨云峰、翩跹峰在内的几座旧峰,这几位峰主剑仙,竟然都摇头,否决了宗主竹皇的建议。

其中一位老金丹,更是直接大骂宗主竹皇此举,是自毁千秋家业的昏聩,昧良心,无半点道义可言,只会让正阳山历代祖师为此蒙羞,被外人打上山来,非但不带头出剑退敌,反而宁肯被人牵着鼻子走,抛弃一个劳苦功高的护山供奉,你竹皇连一位剑修都不配当,如何能够担任山主,所以今天真正需要议事的,不是袁真页的谱牒名字要不要一笔勾销,而是你竹皇还能否继续担任宗主……

竹皇微笑道:“先前说了,你们点头摇头即可,不用开口。”

结果老金丹就被那位剑阵仙人直接拘押起来,伸手一抓,将其收入袖里乾坤当中。

刘羡阳挪动屁股,换了一张桌子,继续喝酒吃瓜。

一位女子祖师,转头望向刘羡阳,怒目相视道:“刘羡阳,你和陈平安问剑就问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阴险行事,躲在幕后呼朋唤友,费尽心思算计我们正阳山,真有本事,就学那风雷园黄河,从白鹭渡一路打到剑顶,如此才是剑仙作为!”

刘羡阳非但没有针锋相对,反而小鸡啄米,使劲点头道:“对对对,这位上了岁数的婶婶,你年纪大,说得都对,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拉着陈平安这么问剑。”

吵架这种事情,家乡小镇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年轻一辈们,除了福禄街和桃叶巷那些富家子弟,比如赵繇,谢灵,可能本事稍微差了点,其余哪个不是自小就耳濡目染,条条小巷,锁龙井旁,老槐树下,龙窑田垄间,门对门墙隔墙,哪里不是磨砺嘴皮子功夫的演武场。

那个头戴一顶金丝冠冕、身穿翠绿法袍的女子祖师,果然被刘羡阳这番混不吝的言语,给气得身体颤抖不已。

白衣老猿向前踏出一步,神色淡然道:“还有半炷香,你们继续聊。我去会一会那个得志便猖狂的泥腿子。”

刘羡阳一手抬起酒杯,一手竖起大拇指,“袁老祖无敌一洲,曾经换拳宋长镜,脚踢披云山,踩碎各家祖宅无数,泥瓶巷的曹氏祖宅,二郎巷袁家的,最西边李家的,桃叶巷谢氏的,全无敌手,谁敢与搬山老祖秋后算账?如今又已破境,对付个陈平安,还不是手到擒来。”

正阳山诸峰祖师,还有一众供奉客卿,闻言皆悚然。

这位护山供奉,当年游历骊珠洞天,到底招惹了几方势力?难怪那个自称祖籍是在泥瓶巷的曹峻,会先后问剑琼枝峰和背剑峰。还有那位大骊巡狩使曹枰?袁曹两姓先祖,出自骊珠洞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帮助大骊宋氏在北方崛起,站稳脚跟,不至于被卢氏王朝吞并,最终才有了今天大骊铁骑甲浩然的光景,这是一洲皆知的事实。

竹皇笑道:“刘剑仙就不要开玩笑了。”

刘羡阳这几句话,当然是胡说八道,可是这会儿谁不疑神疑鬼,三言两语,就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正阳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护山供奉袁真页身后,现出一尊老猿法相,重重一跺脚,在剑顶和停剑阁之间落脚,同时运转搬山一道的本命神通,将一线峰踩下,轰然落地,一山周边的山水气运随之稳固积分。

先前那个泥瓶巷的小贱种,竟敢斩开祖山,再一剑挑起一线峰,使得祖山离地数丈高。

这一手脚踩山岳落地生根的神通,抖搂得堪称霸气绝伦,使得不少客卿供奉都心中惴惴,会不会跟着竹皇一边倒,一个不小心就会押错赌注?到时候不管竹皇如何斡旋补救,最少他们可就要与袁真页实打实结仇了。

白衣老猿收起背后法相,一身罡气如江河汹涌流转,大袖鼓荡猎猎作响,狞笑道:“竖子成名,拳下受死!”

袁真页拔地而起,高高跃起,脚下一山震颤,魁梧身形化作一道白虹,在高空一个转折,笔直一线,直扑山门。

刘羡阳站起身,扶了扶鼻子,拎着一壶酒,来到剑顶崖畔,蹲在一处白玉栏杆上,一边喝酒一边观战。

一道浑厚无匹的拳罡如仙剑飞剑,使得天地间雪亮一片,将那山门外一袭青衫所站位置,打出了个湖泊一般的凹陷大坑。

停剑阁那边,正阳山诸峰嫡传弟子们,翘首以盼,看到袁老祖这一拳递出后,一个个目眩神摇,有年轻剑修,攥紧拳头,默默喝彩。

不少观礼客人,都是首次亲眼见到袁真页的出手。

好个护山供奉,确实名不虚传,袁真页这一拳势大力沉,分明可杀元婴修士。

说不定那些体魄坚韧的远游境武夫,挨了这一拳,都要当场分尸,血肉崩碎。

可山门外那处无水的“湖泊”之上,一袭青衫依旧纹丝不动,悬空而停,面带笑意,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挥动,驱散四周尘土。

白衣老猿身形落在山门口,转头瞥了眼那把插在牌坊匾额中的长剑,收回视线后,盯着那个靠着运气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青衫剑仙,问道:“需不需要留你全尸?不然你们落魄山这帮废物,阻拦不及,事后收尸都难。”

陈平安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朝那白衣老猿够了勾手指,然后微微侧头,双指并拢,轻敲脖子,示意袁真页朝这里打。

袁真页眯起眼,脚下砰然一声,大地沉闷而晃,一线峰地底深处的山根都出现了撼动余韵,导致周边天地灵气涟漪飘摇,如果说双方对峙是一幅山水画卷,那么所有施展掌观山河的山上看客,在这一刻,都会发现此处山河画卷都出现了一阵摇晃。白衣老猿身形一闪而逝,下一刻,一袭青衫被一拳凶狠横扫,打中脖颈,瞬间横移出去数十丈。

陈平安轻轻抖了抖手腕,身形瞬间止步,晃了晃脖子,满眼笑意,好像在说让你试试看,就别留力收手,与我客气什么?

剑修哪怕得天独厚,能够淬炼飞剑的同时,反过来温养神魂体魄,炼剑淬体两不误,事半功倍,这才使得山上四大难缠鬼为首的剑修,既能够一剑破万法,又拥有媲美兵家修士和纯粹武夫的身躯,可即便那位来自落魄山的青衫剑仙,与好友刘羡阳都已是玉璞境,可是一位玉璞境剑仙,真能将人身小天地打造得身若城池,如此坚不可摧?

直到这一刻,那些知晓“郑钱”身份的观礼修士,才有些相信,她说不定真是这位年轻山主的开山大弟子。

而那白衣老猿委实是山巅宗师之风,每次出拳一次,都并不趁胜追击,递拳就停步,好像故意给那青衫客缓一缓、喘口气的休歇余地。

这位身负气运的上五境护山供奉,虽是毋庸置疑的修道之士,可确实一向以拳脚功夫名动宝瓶洲。

白衣老猿脸色阴沉,“狗崽子当真不还手?!”

当下不曾背剑的一袭青衫,始终默不作声。

袁真页嗤笑不已,拉开一个古朴拳架,双膝微曲,微微低头,如背负山岳之姿,拳架一起,便有鲸吞天地灵气的异象,本该天然冲突的灵气与纯粹真气,竟然融洽相处,悉数转为一身雄浑拳意,不但如此,拳架大开之后,身后拳意竟如山中修士的得道法相,凝为一座座高山,脚下拳罡则如江河汹汹流淌,与那道门真人的步斗踏罡有异曲同工之妙,铺设出一幅道气盎然的仙家图案,最终白衣老猿脚踩一幅宝瓶洲崭新的五岳真形图,递拳之前,白衣老猿,如上古仙人提挈巨山,脚踩河川。

淬炼搬山之属神通,熔铸拳意为山河一炉。

陈平安瞥了眼那幅半吊子的真形图,看来这位护山供奉,其实这些年也没闲着,还是被它琢磨出了点新花样。

青雾峰有位山中看客,赞叹不已,“如此拳法,可谓登峰造极,非武夫人力所能及。”

裴钱斜眼那人,差点没忍住,对付骑龙巷左护法那般,按住对方的狗头,让他瞪大狗眼好好看看,等到她师父出手,什么叫真正的拳法。

众人只见那魁梧老猿,有开天辟地之气势,朝那年轻剑仙当头一拳砸去。

白衣老猿转瞬之间就站在了那一袭青衫原先位置。

而那个年轻山主竟然依旧不还手,由着那一拳打中额头。

是老猿此拳一起,就已经注定避之不及?

从一线峰“湖上”,到满山青翠的满月峰,刹那之间拉伸出了一条青色长线。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望向了满月峰,一袭青衫,悬空而立,但是此人身后整个满月峰的山脚,罡风吹拂,席卷山峰,无数仙家大树悉数断折,一些被殃及池鱼的仙家府邸,就像纸糊纸扎一般,被那份拳意削碎。

只说青衫剑仙的那条倒滑路线,就在双峰之间的地面之上,割裂出了一条深达数丈的沟壑。

白衣老猿如影随形,又是一拳,拳罡璀璨绽放,白光刺眼,大如井口,直直撞去。

一拳将那原本背靠青山的青衫,彻底打穿整座满月峰!

袁真页循着那个被凿开的“山门道路”,微微撑开一身沛然浑厚的霸道拳意,道路上山石崩碎无数,最后一脚踩踏更多山崖,使得满月峰一处后山榜书崖刻崩毁大片,魁梧身形化虹而去,抡起一拳,将那果真打定主意不还手的小贱种,打得对方身形风驰电掣,摔向秋令山位于一处半山腰那座消暑湖。

挨此重拳的一袭青衫,倒退去势极快,只是临近水面之时,身形骤然悬停,脚尖轻点湖面,溅起一圈层层扩散的涟漪。

青衫飘摇,仙人立水。

他脚下整座湖泊却是当场炸开,沸水滚滚,掀起滔天巨浪,水雾升腾,许多在附近水榭阁楼遥遥观战的修士,顿时落汤鸡无数。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夏远翠眼皮子打颤不已。你们俩狗日的,打就打,换地方打去,别糟践我家山头的风水宝地!

白衣老猿一拳当头砸下。

听说你小子从小就喜欢求神拜佛,那就乖乖舍身结缘水裔去!

陈平安只是伸出手掌,随便挡住那一拳。

一青衫剑仙一白衣老猿,双方身形下坠途中,消暑湖水荡然一空,登岸向四面八方一冲而去,沿着满月峰下山去了。

满月峰的那条登山神道,就像有条溪涧以台阶作为河床,哗啦啦作响向山脚倾泻而去。

消暑湖附近的此峰嫡传、和观礼修士手忙脚乱,只得各凭手段,抵挡那份拍岸激荡升空的铺天巨浪,最头疼的地方,在于其中蕴藉拳意,与那湖水一并遮天蔽日,势不可挡,以至于许多修士术法被搅了个粉碎,本命物也被打得晃荡如片片浮萍,道心不稳,刚刚祭出便连忙收起。

神仙打架,俗子遭殃。山巅之下,所有不是地仙的练气士,与那山下市井的凡俗夫子何异?

人人惊骇不已,那位搬山老祖,仅仅担任正阳山护山供奉就有千年光阴,那么居山修道的岁月,只会更长,有此道法拳意,如果说还有几分道理可讲,可那个横空出世的落魄山年轻剑仙,撑死了与刘羡阳是差不多的年纪,哪来的这份修行底蕴?

宝瓶洲评选出来的年轻和候补十人,真武山马苦玄的修行根骨、天赋,姜韫、刘灞桥的师承,谢灵的家世、福缘,不管如何崛起,终究有迹可循。

消暑湖不但湖水一空,就连湖底泥泞都被散开,水下满月峰山根青石裸露。

水落石出,不过如此。造就出这般场景,不过是白猿递拳,青衫接拳,一拳而已。

陈平安站在略带几分润泽水气的青石上,脚下青石不断响起裂纹声响,消暑湖水底如同多出一张蛛网,陈平安抬了抬手,施展水法,掬水重新入湖中。

白衣老猿站在岸边,脸色如常。

数拳过后,一口纯粹真气,气贯山河,犹未用尽。

夏远翠以心声与身边几位师侄言语道:“陶师侄,我那满月峰,不过是碎了些石头,倒是你们秋令山好好一座消暑湖,遭此风波劫难,修缮不易啊。”

晏础说道:“烟波,半炷香可是又过去一半了,还没有决断吗?其实要我说啊,反正大局已定,秋令山不管点头摇头,都改变不了什么。”

这位掌律老祖师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好心好意,提醒这位辈分相同的陶财神,好歹为秋令山保留一份英雄气概,传出去好听些,过河拆桥,是竹皇和一线峰的意思,秋令山却不然,风骨凛凛,有机会让所有留在诸峰观礼的外人,刮目相看。

对晏础而言,陶烟波的秋令山,最好是打肿脸充胖子到底,管着正阳山的所有钱财运转,比他这个出身水龙峰的掌律祖师,其实更有实权。若是水龙峰与秋令山,从今往后能够互换位置?

竹皇脸色不悦,沉声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各打各的小算盘了。”

先前所谓的一炷香就问剑。

那陈平安可是随口胡诌的,而是竹皇身边这位剑顶仙人维持当下境界的大致时限。

这家伙难道是正阳山肚子里的蛔虫,为何什么都一清二楚?

故而竹皇内心深处真正忌惮的,不是什么剑仙,不是什么山主,而是这份处处绵里藏针的心思。

消暑湖内,被陈平安以术法掬水入湖后,水位轻浅,清澈见底。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话,笑问道:“当年在小镇束手束脚,情有可原,怎么在自家地盘,还这么娘们唧唧?怕打死我啊?”

因为袁真页终究还是个练气士,所以在昔年骊珠洞天之内,境界越高,压制越多,处处被大道压胜,连那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会牵扯到一座小洞天的气运流转,稍有不慎,袁真页就会消磨道行极多,最终拖延破境一事。以袁真页的地位身份,自然知晓黄庭国境内那条岁月悠悠的万年老蛟,哪怕是在东南地界钱塘江风水洞潜心修道的那位龙属水裔,都一样有机会成为宝瓶洲首位玉璞境的山泽精怪。

估计这头护山供奉,当时就已经将上五境视为囊中物,并且打定主意要争一争“第一”,以便收拢一洲大道气运在身,所以至多是在窑务督造署那边,遇见了那位白龙鱼服的藩王宋长镜,一时手痒,才忍不住与对方换拳,想着以拳脚帮忙砥砺自身道法,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袁真页狞笑道:“见过找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一心求死的,袁爷爷今儿就满足你!”

白衣老猿的老者面容,呈现出几分猿相真身,头颅和脸庞瞬间毛发生发,如无数条银色丝线飞动。

老猿身形长掠,一腿扫中那袭青衫的肋部,将其踹出秋令山,横飞向附近一座琼枝峰。

一脚之下,气机混乱如大雷震碎于弹丸之地,整座秋令山向外散出阵阵,如一排排铁骑过境,所过之处,山石崩碎,草木齑粉,府邸炸开,连那秋令山之外的云雾都为之倾斜,仿佛被拽向琼枝峰那边。

从头到尾,信守承诺绝不还手的青衫剑仙,蜻蜓点水,脚尖分别踩在一处仙府屋脊、古树枝头和一竿绿竹之巅,然后停步。

负责看守琼枝峰的落魄山米次席,忙不迭收起漫天遍野的霞光剑气。

白衣老猿撞入那片竹林当中,使得琼枝峰山中,无数翠绿颜色,瞬间绽放开来,数十万绿竹竿破土而出,胡乱飞掠。

只是袁真页这一次出拳极快,能够看清之人,寥寥无几。更多人只能依稀看到那一抹白虹身形,在那丛丛翠绿当中,势不可挡,拳意撕扯天地,至于那青衫,就更不见踪迹了。

下一刻,一抹青色画弧掠出琼枝峰,极长弧线,刚好绕过了一座拨云峰,然后途径一座藩属小山头,白衣老猿缩地山河,蓦然现出真身法相,巨大手掌横扫出去,将整个一截青色山头直接打断,山若飞剑,撞向那一袭青衫,后者随手挥袖,山头当场崩碎稀烂在空中,乱石飞剑如雨落,那道青色身形借势以更快速度飞向十数里外的雨脚峰,老猿法相大步跟随,一个肩靠雨脚峰山头,撞得一峰山头再次崩裂开来,激射向陈平安。

与此同时,老猿法相一脚戳地,深陷地下,轻喝一声,再脚尖一挑,将地上一座小山头踩断山根,整个挑到空中,与雨脚峰山头,一前一后,同时砸向那个青衫剑仙。

凶性爆发的搬山老猿,又连根拔起两座藩属小山峰,一手一个攥在手中,砸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

老猿的巍峨法相一步跨过山水,一脚踩在一处昔年南方小国的破碎大岳之巅,目视前方。

陈平安双指并拢作剑斩,将那雨脚峰山头居中劈开,左手挥袖,将那山头原封不动砸回原位,再双指轻点两下,竟是直接将那两座藩属小山定在空中。

一袭青衫缓缓飘落在青雾峰之巅。

裴钱连忙落地,站在师父身边,不然不像话。

陈平安笑道:“没事,老畜生今天没吃饱饭,出拳软绵,稍稍拉开距离,胡乱丢山一事,就更柳絮飘摇了,远不如我们小米粒丢瓜子来得气力大。”

黑衣小姑娘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怀抱行山杖,赶紧抬起双手挡住嘴,淡淡的眉毛,眯起的眼眸,桌儿大的高兴。

她哪有那么厉害,么得么得,好人山主瞎讲的,你们谁都别信啊,但是真要相信,我就么法子让你们不信哩。

崔东山笑嘻嘻道:“右护法今儿都不用出手,就已经威名远播嘞。”

小米粒笑哈哈道:“虚名,都是虚名。”

陈平安再以心声与裴钱说道:“盯着一线峰那边,谁敢冒头,你就打回去。”

裴钱点点头,“晓得了。”

陈平安轻踩地面,身形瞬间离开青雾峰,悄无声息,相较于白衣老猿名副其实的力拔山河,确实毫无气势可言。

一袭青衫掠过那两座好像被施展定身术的山头,拖山而行,与那尊脚踩山岳的老猿法相遥遥对峙。

剩下的半炷香,即将结束。

陈平安以心声笑道:“放心吧,一线峰那边,最少陶紫肯定会出手的,记得第一次在福禄街那边瞧见,就知道她从小就是个顶聪明的人,可袁老祖你要是再这么以无敌之姿横行山河,她还怎么为你打抱不平?三拳,最后三拳,袁老祖好好掂量,是继续让外行看个热闹,还是让行家看门道,我都随意。”

言语之后,将那拖拽两山,分别丢去两处,为拨云峰藩属山头和雨脚峰山顶,充当山尖。

白衣老猿蓦然收起法相,站在山顶,老猿深呼吸一口气,仅仅是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吐纳,便有一股股强劲山风起于数峰间,罡风吹拂,风卷云涌,摧崖折木,屹立于山巅的袁真页,环顾四周,千里山河在脚下匍匐,视野当中,唯有那一袭青衫,碍眼至极。

如那泥瓶巷贱种所说,确实约莫还能递出三拳。

袁真页一身道法拳意交融,仿佛数千年修行道法为天,积攒打磨千年的拳意为地,以人身小天地作为一架长生桥,合二为一,最终达到天地合的玄妙境地。

生平意气最高处,所递第一拳,以伤换命,相当于止境武夫拳意巅峰一拳。

小泥腿子就该一辈子在泥泞中摸爬滚打。侥幸得势,偏不知珍惜,不懂得乖乖躲起来享福的道理,还敢来正阳山摆阔,那就一拳打得你粉身碎骨,悉数跌落人间,只会比那个被李抟景将一副白骨曝晒于风雷园广场上的满月峰女修,下场更惨。

若有意外,还有第二拳待客,相当于仙人境剑修的倾力一击。

最后一拳,什么剑仙,什么山主,死一边去!

一线峰那边,陶烟波满脸疲惫,诸峰剑仙,加上供奉客卿,总计接近半百的人数,只有屈指可数的七八位正阳山剑修,摇头。

此外都是点头,答应竹皇的那个提议。

按照祖师堂规矩,其实从这一刻起,袁真页就不再是正阳山的护山供奉了。

竹皇说道:“袁真页,收手吧,虽然你不再是正阳山的谱牒仙师,但是我愿意与落魄山求情,不管我们正阳山付出怎么代价,都可以保证让你今天活着走出正阳山地界,之后就请你离开宝瓶洲。”

竹皇同时以心声与那位青衫剑仙说道:“陈山主,只要袁真页将来出海,试图远游别洲,我就会亲自带着夏远翠和晏础,配合你们落魄山,合力斩杀此獠!”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笑眯起眼,没拒绝,不答应。

袁真页一样无动于衷,白衣老猿转头看了眼剑顶,一张老猿面相,没有任何表情。

可能是哀莫大于心死,可能是身负一洲气运的搬山老祖,实则胸有成竹,犹有后手,倒转形势。

白衣老猿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是今年山中那棵古桐树,尚未入秋,就已落叶。

以往岁月里,花开花落,叶绿叶黄,都无人打搅,只有扫帚划抹地面的簌簌声响。

袁真页一脚踩碎整座山岳之巅,气势如虹,杀向那一袭悬在高处的青衫。

一身圆满拳意,仿佛比山岳更高。

一拳递出后,如雷池开裂再迸射。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那青衫客被那一拳,打得瞬间消失无踪。

作为递拳一方的袁真页竟是倒滑出去十数丈,双袖粉碎,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变得血肉模糊,筋骨裸露,触目惊心,然后白衣老猿倏忽间身形攀高,怒喝一声,朝天幕处递出第二拳。

千里山河的天上,唯有雷声阵阵,连绵不绝,不见青衫。

那雷声炸响,仿佛近在耳边咫尺,许多境界不够的修士都不得不捂住耳朵,竭力运转体内灵气,护住道心。

留在诸峰观礼的地仙修士纷纷施展术法神通,帮助痛苦不已的身边修士,打散那份纷纷如雨落的道法拳意涟漪。

袁真页双手负后,双拳骨肉消融,耳膜已碎,披头散发,鬓角雪白发丝,被耳孔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染,黏在一起。

一线峰停剑阁那边,有个年轻女子剑修,娇叱一声,“袁爷爷,我来助你!”

有个身穿紫衣的貌美女子,好像置生死于度外,竟是孑然一身,要御剑去往天幕。

只是她刚刚御剑离地十数丈,就被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御风破空而至,伸手攥住她的脖子,将她从长剑上边一个猛然后拽,随手丢回停剑阁广场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狼狈不堪的陶紫正要驭剑归鞘,却被那个女子武夫,伸手握住剑锋,轻轻一拧,将断为两截的长剑,随手钉入陶紫身边的地面。

这次观礼修士都学聪明了,不再捡芝麻丢西瓜,瞥一两眼停剑阁那边的动静,就继续与白衣老猿一同望向高处。那人接下两拳,依旧没还手。

这都没有死?

答案显而易见,那个家伙不但没死,反而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天幕处,一袭青衫,好像闲庭信步,拾级而下。

只见那青衫客停下脚步,抬起鞋子,轻轻落下,然后脚尖捻动,好像在说,踩死你袁真页,就跟碾死只蝼蚁一样。

袁真页瞪大眼睛,只剩森森白骨的双拳紧握,仰头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它绝对不相信,这个从天而降的青衫客,会是当年那个只会抖搂小机灵的泥腿子贱种!

陈平安笑道:“当年的泥瓶巷窑工,现在的落魄山山主,不都是姓陈名平安,不然还能是谁?”

陈平安抬起双手,手心处,分别凝聚浮现出一轮日,一盏月。

大日熠熠粹然,明月皎皎莹然。

日升月落,日坠月起,周而复还,形成一个宝相森严的金色圆形,就像一条神灵巡游天地之大道轨迹。

陈平安再手腕拧转,是五行之属的本命星辰,显化而生,五彩颜色,刚好围绕日月缓缓旋转。

日月星辰,如获敕令,围绕一人。日月共悬,银河挂空,循规蹈矩,悬天流转。

在这之后,是一幅幅山河图,宝瓶洲,桐叶洲,北俱芦洲,若隐若现,或彩绘或白描,一尊尊点睛的山水神灵,走马观花在画卷中一闪而逝,其中犹有一座已经远游青冥天下的倒悬山。

转瞬之间,一袭青衫居中而立,神人在天。

饶是姜尚真都有些心神震动,忍不住问道:“崔老弟,这是哪门子的剑术?!”

崔东山笑眯眯道:“当然是剑术,不过也算是先生首创的拳法,拳剑皆可,不用分家。纯粹武夫,万年以来,天下气盛,此为巅峰。”

崔东山挥动雪白袖子,“是我的先生嘛,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然先生怎么能够与那个曹慈拉近武道距离?

靠的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十境气盛这一层。

裴钱神采奕奕,看吧,果然不还是自己聪明,师父教拳可以,至于喂拳,是绝对不行的。

假借石柔皮囊的化外天魔,一个忍不住,故伎重演,振臂高呼,隐官老祖武功盖世,剑术无敌,去他娘的白玉京真无敌,道老二就当你的千年万年第二……

不过这个附身石柔的白发童子,总算记得施展术法隔绝天地,不让自己的话语泄露出去,美中不足,总觉得不够尽兴,毕竟隐官老祖都听不见的铁骨铮铮肺腑之言。

赊月看了一会儿那轮明月,屏气凝神定睛仔细看,最终叹了口气,虽说那家伙回乡后,在铁匠铺子那边,大概是看在刘羡阳的面子上,归还了半成的月魄精华,可是这个年轻隐官,心手都黑,读书人什么脑子嘛,学什么像什么。难道说自己回了小镇,也得去学塾读几天书?

赊月问道:“这头老猿会跑路吗?”

宁姚摇头道:“不会,身心俱死。”

渡船那边,余蕙亭只觉得惊心动魄,喃喃道:“难怪能够在剑气长城当上隐官。”

魏晋说道:“袁真页要祭出杀手锏了。”

余蕙亭好奇问道:“魏师叔,怎么说?”

魏晋默不作声,自己不会想吗?哪怕想不到那个真相,无非再等个一时半刻,就自然而然知道答案了,问什么问,意义何在?

余蕙亭误以为魏师叔是在想事情,追问道:“魏师叔,莫不是那头护山供奉,下一拳会更加凶狠霸道,想着换命?”

魏晋都懒得转过头看她,难得摆一摆师门长辈的架子,淡然道:“听说你在山下历练不错,在大骊边军中口碑很好,不可自满,戒骄戒躁,以后回了风雪庙,修心一事多下功夫。”

他的言下之意,其实是提醒她在山中修行,需要多动脑子。

余蕙亭没想那么多,只当是神仙台最不近人情的魏师叔,破天荒在关心人,她一下子笑颜如花。

魏晋就知道自己白说了。

袁真页脚踩虚空,再一次现出搬山之属的巨大真身,一双淡金色眼眸,死死盯住高处那个曾经的蝼蚁。

它身上有一条条淬炼而成的气运长河,流淌在作为河床的筋骨血脉当中,这就是一洲境内首位跻身上五境的山泽精怪,得到的大道庇护。

陈平安同样是一双金色眼眸,只是远远比袁真页更为浓郁且精粹,冷笑道:“怎么,非要我说自己是朱厌,你才好认祖归宗?”

袁真页厉色道:“狗杂种继续笑,一拳过后,玉石俱焚!记得下辈子投胎找个好地方……”

陈平安勾了勾手指,来,求你打死我。

半炷香已过,可以再给你多出一拳的机会。

崔东山忍了忍,结果还是没能忍住,捧腹大笑。

姜尚真也是无可奈何,找谁比拼气运消耗和大道压制,都别找咱们家这位被浩然、蛮荒两座天下处处针对的年轻山主。

至于那位搬山老祖的混账话,就不用斤斤计较了,反正它很快就会彻底闭嘴。

姜尚真心声询问道:“两座天下的压胜,分明还在,为何好像没那么明显了?是找到了某种破解之法?”

崔东山一语道破天机,“先生只是真正想明白了一句佛家语,欲要渡众生,实为众生度。所以才能够顺势跻身某种境界,时时迷障在法中,处处机缘法无碍。先生是先有此心,再有此境的。”

姜尚真点头道:“厉害厉害。”

不过姜尚真很清楚,崔东山只是说得轻巧,陈平安真正做起来,绝对是一场身心煎熬。

崔东山白眼道:“废话。”

剑顶那边,刘羡阳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随便丢出白玉栏杆外边。他双手抱住后脑勺,昔年仇怨,俱往矣。

落魄山竹楼外,已经没有了正阳山的镜花水月,但是没关系,还有周首席的手段。

曹晴朗在内,人手一捧瓜子,都是小米粒在下山之前留下的,劳烦暖树姐姐帮忙转交,人手有份。

魏檗离开披云山,在这边悄然现身,隐匿踪迹的元婴剑修崔嵬,也随之现身,轻声打招呼:“魏山君。”

魏檗笑着点头,“辛苦了。”

崔嵬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一个霁色峰祖师堂的记名供奉,在自家山头盯着,辛苦什么。

魏檗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对劲,自嘲道:“这个习惯,是得改改。”

之前巡视三江接壤之地的红烛镇,在那卖书的店铺,水神李锦都要打趣笑言一句,说自己是宝瓶洲的山君,霁色峰的山神。

魏檗觉得挺有道理,李水神的言语很风趣啊。谁是官场上司,谁是辖境下属?所以就从书铺白拿了几十本书籍。

桌上,今天刚好来落魄山点卯的州城隍庙香火小人儿,勤勤恳恳,负责帮忙收拢瓜子壳,堆积成山。

见着了那个魏山君,身边又没有陈灵均罩着,曾经帮着魏山君将那个绰号扬名四方的小家伙,就赶紧蹲在“小山”后边,只要我瞧不见魏夜游,魏夜游就瞧不见我。

正阳山方圆千里之地的私家山河,当袁真页现出真身之后,哪怕是市井百姓,人人仰头就可见那位护山供奉的庞大身形。

至于那些观礼修士,实在想不明白,那位来自落魄山的青衫剑仙,到底是如何能够在这头老猿手底下,挨过一拳又一拳。

老祖师夏远翠突然心声言语道:“师侄,你的选择,看似无情,实则英明。换成是我来决断,说不定就做不到你这般果决。”

不管如何,下宗宗主一事,没了秋令山来争,满月峰嫡传剑修,是有更大希望挑起这份重担了。

晏础点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回头来看,宗主此举,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实在令人佩服。”

唯有陶烟波呆滞无言,从今往后,自家秋令山该如何自处?在这人心崩散的正阳山诸峰间,秋令山一脉剑修,可还有立足之地?

再不是什么护山供奉的袁真页,以真身白猿身姿,朝那头顶高处,递出生平道法最高、拳意最巅峰一拳。

老猿出拳之前,放声大笑,“死则死矣,休想让老夫与你这个贱种求饶半句。”

胜负如何,半炷香内,出拳不停的袁真页,岂会当真心中没数。

袁真页那一拳递出,天空中出现了一圈金色涟漪,朝四面八方迅猛扩散而去,整个正阳山地界,都像是有一层景象壮阔的金色浪花缓缓掠过。

老猿出拳的那条胳膊,如一条山脉的山崩地裂,悉数崩碎,大雨磅礴肆意飞溅。

老猿在空中,依旧维持那一往无前的递拳姿势,但是那一袭青衫周边数里的小天地,依旧是日月星辰,井然有序,大道流转循环不息。

断去一条手臂的老猿,肩头微微倾斜,刚好抵住那座小天地的边缘地带,大道相冲处,星光四溅,火雨漫天,无比绚烂。

陈平安说道:“那就换我。”

天地异象骤然收敛,十境武夫,归真一层,拳法即剑术,好似万年之前的一场剑术落向人间。

天幕处出现一道巨大漩涡,有一条仿佛在光阴长河中巡游千万年之久的金色剑光,破空而至,砸中老猿真身的头颅之上,打得袁真页直接摔落正阳山大地,头朝地,刚好砸在那座仙人背剑峰之上。

剑光直落,经久不散,如一把无形中让天地衔接的金色长剑,钉穿老猿头颅之后,斜插地面。

袁真页匍匐在地,咆哮不已,双手撑地,想要竭力抬起脑袋,挣扎起身,随后那袭青衫笔直一线,站在它的头颅之上,使得袁真页面门瞬间低垂,不得不紧贴背剑峰。

陈平安高高举起手臂,掌心处五雷攒簇,如天劫凝聚,一个迅猛下按,打中袁真页的脖颈。

再左手探臂,在那一线峰山门牌坊上的长剑夜游,化虹而至,一袭青衫手持长剑,拖剑而走,在老猿脖颈处,缓缓走过,剑光轻轻划过。

最终就这么将袁真页的一颗巨大头颅割开,然后任其滚落山脚。

一袖之中,符箓不断掠出,如一条长河,将袁真页那副失去头颅的身躯悉数打烂。

那颗头颅在山脚处,双眼犹然死死盯住山顶那一袭青衫,一双目光逐渐涣散的眼珠子,不知是死不瞑目,还有犹有未了心愿,如何都不愿闭上。

陈平安朝它点点头。

袁真页不知为何,好像明白了那个泥瓶巷昔年少年的意思,它微微点头,终于闭上眼睛,与那满月峰鬼物女修司徒文英,是如出一辙的选择,选择将一身玉璞境残余道韵和仅存气运,皆留下,送给这座正阳山。

先前原本可以选择炸碎金丹与元婴的老猿,在生前最后唯有一个念头,好像在与山顶那人言语,算我求你,别杀陶紫!

而那一袭青衫,好像未卜先知,当时点头的意思,在说一句,我不是你。

袁真页魂魄消散,依稀可见一位身形缥缈的白衣老者,身形佝偻,站在山脚头颅旁,它此生最后言语,是仰起头,看着那个年轻人,以心声询问一句,“杀我之人,到底是谁?”

陈平安并未作答,只是一挥袖子,将其魂魄打散。

夜游归鞘,背在身后。

抬起一脚,重重踩地,脚下整座山头四五分裂。

人间再无仙人背剑峰,只有青衫背剑远游客。

大道之行也,秉烛夜游人,不怕遇到鬼,鬼怕人才对。

除了落魄山的观礼众人。

正阳山所有剑仙和弟子,以及留在新旧诸峰的全部客人,在这一刻,都感到一种古怪的窒息感。

就好像此刻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来自落魄山的青衫剑仙。

那一袭青衫,御风来到失去一座祖师堂的剑顶。

身为正阳山一宗之主的竹皇,立即抱拳礼敬道:“正阳山竹皇,拜见陈山主。”

刘羡阳翻了个白眼,与陈平安对视一眼,刘羡阳率先御风离去,四处张望,瞧见了那个站在芦苇丛中的圆脸姑娘,立即屁颠屁颠赶去白鹭渡。

陈平安环顾四周,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刘羡阳一起御风离开,期间转头与白鹭渡那边灿烂一笑,然后来到白衣少年和黑衣小姑娘身边,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轻声笑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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