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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那条如碧绿绸带的潺潺河流,远道而来的章靥和牵马而行陈平安,并肩散步。
兴许是这块世外桃源,风景宜人,静谧祥和,兴许是身边多了个半个自家人的账房先生,本就经历过无数场风浪的老修士章靥,也逐渐心静下来,将书简湖那桩变故与陈平安缓缓道来。
原来所有人都小觑了苏高山的胃口,这位眼光一直盯着朱荧王朝的大骊铁骑主将之一,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石毫国京城后,不但拨转马头,麾下铁骑,顺势长驱直入另外一座朱荧藩属国,哪怕战事一样惨烈,仍是有那“闲情逸致”亲临书简湖畔,而且公然露面,扬言要扫平书简湖,顺者昌逆者亡,道理就这么简单,所谓的顺逆,更加直白,愿意交出一切山门家底的书简湖野修,可以活命,“净身出户”,离开书简湖,愿意交出一半家当、同时成为大骊最低等随军修士、一起攻打朱荧王朝的野修,可以暂时留在书简湖,但是之后当下的一座座山头归属,是否需要迁徙山门和祖师堂,一样需要听从大骊铁骑的调遣。
而宫柳岛那边,在今年春末时分,多出了一拨遮遮掩掩的外乡修士,成了宫柳岛的座上宾,随着苏高山的抛头露面,对整座书简湖数万野修大放厥词,就在昨夜,在刘老成的亲自带领下,毫无征兆地联袂直扑青峡岛,其中一位老修士,在刘老成破开青峡岛山水大阵后,术法通天,必然是上五境修士无疑了,倾力一击,竟是能够几乎直接打烂了整座横波府,此后这位联手守株待兔的修士,以十数件法宝结阵,将力战不敌便想要远遁离去的刘志茂堵截擒拿,押解去往宫柳岛,章靥见机不妙,没有去送死,以青峡岛一条水底密道偷偷跑出,火速赶往石毫国,凭借那块供奉玉牌,找到了陈平安。
陈平安一言不发,听完章靥所有讲述后,这才问道:“刘老成是什么态度?”
章靥摇头道:“从那拨书简湖事后才晓得,原来几乎人人地仙的修士登上宫柳岛开始,到将我们岛主抓回宫柳岛,刘老成从未说过一个字,更没有见过一个书简湖本地修士。”
章靥感慨道:“虽然我恨极了刘老成,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一位上五境野修该有的手腕。”
陈平安说道:“现在的书简湖,应该有很多野修在肚子里,大骂刘老成是书简湖叛徒和大骊的一条走狗了吧。”
章靥笑容苦涩,“千余岛屿,数万野修,人人自顾不暇,差不多已经吓破了胆,估计现在只要一提到刘老成和苏高山,就会让人打哆嗦。”
章靥轻轻摇头,“书简湖所剩不多的那点脊梁和骨气,算是彻底完了。像早先那次凶险万分的精诚合作,合力斩杀外来元婴修士和金丹剑修,以后酒桌上是谈也不会谈了,刘老成,刘老贼!我真的无法想象,到底是多大的利益,才能够让刘老成如此作为,不惜出卖整座书简湖!朱弦府那个门房女子,红酥,当年正是我奉命外出,辛苦寻觅了小十年,才找到上任女子江湖君主的转世,将她带回青峡岛,故而我知道刘老成对于书简湖,并非像外界传闻那般淡漠无情。”
章靥神色惨淡,停步不前,蹲在河边,掬水洗脸,神色恍惚。
当下处境,比起当年最早与刘志茂在书简湖打拼,岛屿给一位地仙打得沉入湖底,似乎还要让章靥揪心和无奈。
年纪大了,难免心气就衰了。
尤其是章靥只剩下甲子光阴的寿命,便是想要玉石俱焚,他章靥舍得一身剐,可人家答应吗?动动一根手指头的事情,就能让他这个在书简湖还算上得了台面的龙门境修士,当场灰飞烟灭。
陈平安牵着那匹马,腰间刀剑错,淡然道:“刘老成这种人,只要下定决心返回书简湖,就肯定不会是为了一个江湖君主,当时他登上青峡岛打压顾璨和那条真龙后裔,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障眼法罢了。事实上,有没有那次出手,你们书简湖所有野修,都只能等死,任人宰割。因为除了刘志茂,几乎没有人看到宝瓶洲大势的席卷而来,还以为书简湖能够置身事外,说不定还觉得外边的世道乱了才好,方便浑水摸鱼,就像这次石毫国战事,多少书简湖野修趁机渗透,相信不少人都吃了个肚圆肠肥,只不过没有想到才挣了一笔,就要给人抄了家,百年几百年的辛苦积攒,都不知道到底是为谁忙活。”
始终蹲在河边的章靥无奈道:“也不能全怪书简湖眼拙,说句难听的,除了我们青峡岛,还有敌对阵营的青冢、天姥岛,想要抱大骊铁骑的大腿,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伸一伸腿脚,也得看提着猪头能不能走得进庙门。”
陈平安点头道:“确实如此。”
章靥站起身,吐出一口浊气,“不过真要聪明,敢赌大的,早点来石毫国联系大骊铁骑,主动递交投名状,在某位将军那边混个熟脸就行,然后只要给大骊绿波亭谍子记录在册,如今就赚大发了,以后书简湖重新划分势力,少不了好处,那才是真正的肚圆肠肥,一本万利。我们青峡岛,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输就输在一直没能联系上苏高山,只停留在粒粟岛谭元仪那边。加上刘老成横插一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陈平安皱眉深思,沉默片刻,疑惑问道:“章老前辈,你可知道咱们宝瓶洲,近十年来,有没有什么大的宗字头仙家府邸,想要更换宗门地址?哪怕是一点点类似苗头,看似是风言风语的说法,有没有听说过?”
章靥颓然摇头道:“并无。比如作为咱们宝瓶洲的山上执牛耳者,神诰宗祁老宗主刚刚跻身天君,稳如山岳,神诰宗又是一帮修清净的道家神仙,从无向外扩张的迹象,之前听岛主闲聊,神诰宗好像还召回了一拨谱牒道士,十分反常,岛主甚至猜测是不是神诰宗发掘出了新的洞天福地,需要派人进入其中。此外真武山和风雪庙,云林姜氏,老龙城,好像也都没有这种苗头。”
陈平安点点头,“明白了。”
章靥从心弦紧绷,到骤然松懈,倦怠至极,神色憔悴。
只是一看到身边这位账房先生的面容,章靥便笑了笑,人家陈先生都未曾喊苦,自己若是摆出小娘子作态,岂不是白活了数百年?
章靥便与陈平安说了在横波府,与刘志茂的最后一场谈论,不是为刘志茂说好话,事实如何,便说如何。
书简湖的老人一个一个走了,新人一个比一个跋扈,最早算是正儿八经谱牒仙师出身的章靥,已经找不到能够聊天说话的人,不曾想临了,还能碰到个与自己一般吃力不讨好的“修行之人”,话匣子一开,就说得有点多,留心着那位消瘦年轻人的神色,见他没有不耐烦,章靥才放下心来。
陈平安一直耐心听着。
在章靥说到无话可说的时候,陈平安才轻声提醒道:“章老前辈最好不要返回书简湖了,怎么都于事无补的,还不如在远些的地方,静观其变。”
章靥摇摇头,感慨道:“能去哪儿呢?青峡岛就是我的家啊。如果没有出这档子事,我倒是不介意在书简湖周边,寻一处类似人间王侯的避暑胜地,安然度过余生。”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章老前辈,问句题外话,在你们龙门境老修士眼中,或是刘志茂是否提及过,途径一时一地,能不能心生感应,模模糊糊瞧出一点……气象?”
章靥摇摇头,“岛主不曾说过此事,最少我是从未有此能耐。涉及一地气数流转,那是山水神祇的看家本领,想必地仙也看不真切,至于岛主这种只差一步就能够跻身上五境的大修士,做不做得到,不好说,毕竟神人掌观山河,也只是看到实物实景,不涉及虚无缥缈的气数一事。”
陈平安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章靥蓦然大笑道:“怎的,陈先生,当个好人就这么难,明明是为他人着想的事儿,却要比自家事还要更加小心权衡?陈先生,有句话,以前没熟到份上,说不得,如今呢,咱俩还算不得什么朋友,只是章靥明天是生是死都难说,便与你不客气了,就想要与你说道说道。”
陈平安笑道:“章老前辈只管说。”
章靥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久久没有开口,嘿了一声,说道:“突然之间,无话可说。这可如何是好?”
陈平安无奈,摘下养剑葫,喝酒提神。
哪怕只是听闻青峡岛变故,就十分耗费精神,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后诸多盘算,更是劳心。
陈平安说道:“鹘落山最东边有个刚刚迁徙过来的小山头,我在那边看到了一些古怪气象,章老前辈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先在那边落脚,就当是散心。如今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刘志茂在宫柳岛身死道消,被杀鸡儆猴,到时候老前辈该如何做,谁也拦不住,我更不会拦。总好过现在就回去,兴许就会被视为一种无形的挑衅,一并押入宫柳岛水牢,老前辈兴许不怕这个,反而会因为能够看到刘志茂一眼而欣喜,只是既然如今青峡岛只是横波府遭殃,尚未彻底倒塌,就连素鳞岛在内的藩属也未被波及,这就意味着一旦以后出现了转机,青峡岛需要有人能够挺身而出,我,不行,也不愿意,但是章靥这位刘志茂最信得过的青峡岛老人,哪怕境界不高,却可以服众。”
章靥仔细思量一番,点点头,自嘲道:“我就是劳碌命。”
章靥突然以心湖嗓音告知陈平安,“小心宫柳岛那边,有人在以我作为诱饵。如果是真的,对方为何多此一举,不是干脆将顾璨和春庭府作为诱饵,我就想不明白了,想必其中自有需要如此百转千折的理由。当然,陈先生应该想到了,我不过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求着自己心安而已,担子,在我离开青峡岛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我放在了陈先生肩头。”
陈平安会心一笑,道:“有些客气话,还是得有的,最少对方心里会好受许多。这也是我刚刚在一个姓关的年轻人那边,知道的一个小道理。”
章靥打趣道:“陈先生还要与别人学道理?”
陈平安指了指章靥,绕后指了指马笃宜和曾掖,又朝着鹘落山山脚村落,随手画了一圈,“书外道理茫茫多,只说方才一件小事,乡野村民也晓得过桥礼让,高高在上的山上修士,又有几人愿意践行这种小小的道理?对吧?”
章靥心中积郁稍稍清减几分,“那我就去陈先生提及的那处小山头,也走走看看,找一找道理?”
陈平安微笑道:“这又有何不可?”
章靥环顾四方,多少年了,不曾静下心来看看这些山脚的人间景色。
陈平安说道:“我不会为了刘志茂,立即赶回书简湖,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即便回去了,也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章靥点点头,“若是刚见面,听闻这个答案,定要心急如焚,这会儿嘛,心气全无,不敢也不愿强人所难。陈先生,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
陈平安与章靥几乎异口同声道,“客气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两人相视一笑。
章靥理了理衣襟,就此离去,不再化虹御风,走过了那座小桥,缓缓去矣。
陈平安带着马笃宜和曾掖一起,牵马走过村庄的青石板小路,登山后,过了鹘落山的山门,并未拒人千里之外,就是一座小小的牌坊楼,甚至连看门的修士都没有。鹘落山修士一脉单传,哪怕祖师堂不止一脉,可一样屈指可数,加在一起,撇开供奉、客卿,真正的鹘落山修士,估摸着也就不到二十人,不过鹘落山上,还有一个类似桐叶洲喊天街、池水城猿哭街的地方,毕竟修士修道,银子开路,是万年不易的道理,所以鹘落山不至于太过冷清。
陈平安回头望去。
已经不见章靥的身影。
要说章靥没能在自己这边得到想要的答案,刘志茂身陷囹圄,沦为宫柳岛阶下囚,甚至极有可能就这么大道断头,章靥不失望吗?肯定失望至极。
可是。
失望是一事,失望过后该如何做,还是需要如何做,更见心性和功力。
所以陈平安对于章靥,还有关翳然这样的人,以及那位灵官庙偶遇的石毫国鬼将,黄篱山苏心斋,对他们都会抱以敬意。
我们永远不知道,当我们走在苦难不堪的泥泞道路上,会不会遇到更大的风雨大雪,会不会遇到一个两个好人,如同一盏盏摇曳灯火。
陈平安请出了那位生前是观海境修士的鬼物,为马笃宜和曾掖掌眼,免得他们
在鹘落山那条街上,马笃宜逛遍了大大小小的铺子,货比三家,既有卖出灵器,也有买入,与曾掖早有“分赃”,她还会帮着曾掖出谋划策,在当下境界,应该买哪件灵器是最划算的,不要一味求好和贪图品秩,曾掖虽然挑花了眼,经常眼馋,可还是会听从马笃宜的意见,就这样,一人一鬼,已经是真正的朋友了。
陈平安看在眼中,笑在心里。
由于是仙家铺子,一些个吃了数十年、百年灰尘,或是刚刚廉价收拢而来的人间珍玩,往往都属于一笔神仙钱买卖之余的彩头添头,这跟猿哭街那边,陈平安购买仕女图与大仿渠黄剑,老掌柜附赠了三件不收一颗铜钱的小东西,差不多,每当这个时候,老鬼物就要出马了,断绝红尘的修行之人,即便做着商贾买卖,对于世俗王朝古董珍玩的好坏与价值,其实未必看得准,所以陈平安一行又有捡漏。
满载而归。
离开鹘落山。
陈平安依旧按照既定路线,走在石毫国边境线上,走过一座座城池关隘,为那些阴物鬼魅完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遗愿。
只是在这期间,一直密切关注着书简湖的动向,只是类似与鹘落山店铺修士低价购买一摞老旧邸报,关于书简湖的消息,多是些不痛不痒的小道消息。
在四月“小得盈满”的小满时分,若是在骊珠洞天的家乡小镇,这会儿田地里,争水抢水就需要很上心了,不然会影响到一年的收成。
陈平安在即将返回书简湖之际,得到了一份在石毫国北境广为流传的仙家邸报,上边记载了几个天大的消息。
另外一支大骊铁骑的主将曹枰,以极其大胆的用兵,涉险分兵三路,只留下中军,驻守原地,与朱荧王朝边境大军对峙,其余两股骑军,接连攻破两座朱荧王朝的藩属国,当然不是吞并的那种,而是彻底打散了两个藩属国能够自由调度的野战兵力,许多兵马只能不断收缩,依靠雄城大镇,各自为营,困守一隅,这就让曹枰麾下铁骑更加自由。
两国难民疯狂涌入朱荧王朝边境地带,藩属国庙堂不断有使节去往朱荧京城,哭爹喊娘,磕头流血,哀怜不已,祈求朱荧大军救民于水火,能够果断出击,与那大骊蛮子决战于城池之外。为此坐镇朱荧边境、与曹枰对峙的那位大将军,备受诟病,怯战的骂名,传遍朱荧朝野,更有此人私通大骊的说法,沸沸扬扬,朱荧庙堂,被迫划分出主战主守两大阵营,文武混淆,山上山下同样混杂,朝堂上,吵得朱荧皇帝都有几次龙颜震怒,直接甩袖子,以退朝再议了事。
如果说这还只是人间大事。
那么近期入夏,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山上大事。
风雪庙神仙台魏晋,找到了暂时结茅修行于宝瓶洲中部地带的那位别洲大修士,北俱芦洲天君谢实。
一战之后,魏晋离开宝瓶洲,孑然一身,御剑去了倒悬山。
那场只有寥寥几位观战者的山顶之战,胜负结果没有泄露,可既然谢实继续留在了宝瓶洲,这个已经惹来宝瓶洲众怒的道家天君,肯定没输。
不过即便魏晋没能一剑击败谢实,宝瓶洲修士对于那位才刚刚跻身上五境的陆地剑仙,并无半点怨言,唯有一份同为一洲修士的与有荣焉,尤其是宝瓶洲剑修,更是自豪不已。
这是一洲瞩目的山上大事。
这其中,还有宝瓶洲中部一地瞩目的某件山上事。
一位名为马苦玄的真武山修士,不到二十岁,修行并未几年,竟然就先后两场死战,击杀了两位金丹剑修,据说这还是马苦玄隐藏了压箱底本事的前提下。朱荧王朝对此选择沉默,因为两场大战,既有马苦玄的真武山护道人在旁,也有朱荧王朝的皇室成员一旁盯着,马苦玄的出手,没有任何问题,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一时间,马苦玄之名,传遍整座宝瓶洲。
小满之后,尤其是一旦进入梅雨时节,多湿邪气,无论是修道之人,还是凡俗夫子,都当留心,温养阳气正气,抵御湿气邪气。
陈平安三骑北上之时,是走了条石毫国京城以东的路线,南下之时,则是换了一条轨迹。
这天滂沱大雨中,陈平安三人牵马歇息于一座破败行亭,陈平安心弦一震,袖中木匣颤抖微烫。
竟是有一把最不该出现的传讯飞剑,来了。
刘志茂已经被拘押在水牢,绝无可能在刘老成和那拨奇怪修士的眼皮子底下,还有本事驾驭自家小剑冢飞剑传信给自己。
陈平安甚至都打算视而不见。
只是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小心翼翼收起那把确实是刘志茂的传信飞剑,打开飞剑禁制。
密信就三句话。
“此行返回书简湖,你要小心了。”
“之所以有此提醒,与你陈平安无关,与我们的既定买卖也无关,纯粹是看不得某些嘴脸,为表诚意,就借用了刘志茂的飞剑。”
“截留飞剑,无需回信。”
陈平安收起木匣后,陷入沉思。
是宫柳岛刘老成的手笔无疑,但是为何如此,就值得推敲了。
刘老成坦诚相告的“提醒”,绝不会是表面上的书简湖形势大变,这根本不需要刘老成来告诉陈平安,陈平安不眼瞎不耳聋,又有章靥前来通风报信,以刘老成的心思缜密与野心气魄,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多此一举,多费唇舌。那么刘老成的所谓提醒和小心,肯定是在更细微处,极有可能,与他陈平安本人,戚戚相关。
陈平安站在不断漏水的的小行亭边缘,望向外边的阴沉雨幕,现在,有一个更坏的结果,在等着他了。
章靥借助青峡岛狡兔三窟的那条隐蔽密道,逃出书简湖,说不定就在某些幕后人的意料和算计之中。
可为何没有直接对顾璨和春庭府出手,没有选择一个更加简单省事、并且立竿见影的方法,来迫使自己火速赶往书简湖,直接打杀自己便是。
陈平安喟叹一声,喃喃道:“又是大道之争吗?那么不是宝瓶洲这边的宗字头出手,就说得通了,杜懋所在的桐叶宗?还是?太平山,肯定不是。登上桐叶洲的第一个路过的大宗门,扶乩宗?可是我当时与陆台只是路过,并无任何纠葛才对。大道之争,也是有高下之分、宽窄之别的,能够不依不饶追到宝瓶洲来,对方必然是一位上五境修士,所以扶乩宗的可能性,不大。”
陈平安眉头紧皱,“可要说是那位道法通天的老观主,也不像,到了他这边,大道又不至于如此之小。”
陈平安突然转头道:“曾掖,马笃宜,你们不用陪我返回书简湖,直接去石毫国与梅釉国接壤的边境,就在那座留下关等我。”
曾掖想要说话,却被马笃宜扯住袖子。
陈平安转回头,继续望着雨幕。
行亭一别。
单骑南下。
那件厚实的青色棉袍,换成了单薄合身的青衫。
陈平安顺利来到书简湖地界的绿桐城,毫无波折。
绿桐城毕竟是书简湖边缘势力,书简湖那边的暗流涌动,风云变幻,以及苏高山在池水城那边惊世骇俗的言语举动,对于绿桐城当地居民而言,无论是没能占岛为王、开创门派的闲散修士,还是讨口饭吃的老百姓,很多时候,事情越大,反而越安静,因为大势之下,不认那个命,还能如何,尤其是那些土生土长的凡俗夫子,外边的世道这么乱,即便有点积蓄,又能搬到哪里去,敢吗?
绿桐城多美食。
陈平安随便找了家包子铺,有点意外之喜,买了两个,爱吃,又买了两个,陈平安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觉着九分饱了。
铺子是新开的,掌柜很年轻,是个刚刚不算少年的年轻人。
生意还不错。
陈平安在绕着书简湖边境从绿桐城去往池水城的途中,又打听了些消息,比起战乱不断的石毫国,这里的小道消息,显然会更加接近真相。
在池水城那座熟悉渡口,大半年过去了,那艘渡船依旧安安静静系在岸边。
即便青峡岛刘志茂已经彻底失势,可是青峡岛头等供奉的那个身份,还算有些分量。
来的路上,将那匹马留在了一家客栈,陈平安给了笔银子,让客栈帮着喂养。
斗指丙为大暑,整座书简湖,热气升腾,就像一座大蒸笼。
很难想象离开书简湖那会儿,此地还是处处雪白茫茫的山水画卷。
陈平安独自撑船返回青峡岛。
停船登岸后,过了山门,门房老修士还是无精打采,见着了重返青峡岛的账房先生,笑脸依旧。
好像岛主刘志茂的消失,还有那座已成废墟的横波府,以及大骊主将的投鞭书简湖,都没能如何影响到这位老修士的悠闲日子。
陈平安与门房老修士打过招呼,闲聊几句,去开了门,并无异样,就是积攒了一些灰尘,因为离开青峡岛之前,说过这边不用打扫。
陈平安先去了趟已成遗址、甚至再无重建可能的横波府,站在废墟边缘,沉默片刻,这才转身走向豪门依旧的春庭府。
如今青峡岛群龙无首,能够勉强维护局面的章靥又销声匿迹,素鳞岛上的刘志茂大弟子田湖君,作为一位本土金丹修士,竟然在这种事情闭关了,加上顾璨又失去了那条小泥鳅,藩属岛屿上的大供奉俞桧之流,如今与刘志茂的一些嫡传弟子之中,以及藩属岛屿的供奉之间,来往隐蔽,各有谋划。
相信这段时间的春庭府,没了死死压了一头的横波府和刘志茂,看似风光,实则相当煎熬。
天塌下来,个高的顶上,现在刘志茂已经这样了,下一个轮到谁?
春庭府上上下下,再不谙大势,也会心知肚明。
顾璨娘亲,她已经带着两位貌美妙龄的心腹婢女,等在大门口。
春庭府这点耳目谍报,还是有的。
妇人快步走向陈平安,轻声道:“平安,怎么越来越瘦了。”
陈平安心中叹息,可仍是笑道:“一直在石毫国逛荡,经常风餐露宿,不过习惯了,其实还好。顾璨呢?”
妇人笑道:“在你离开青峡岛后,他就喜欢一个人在青峡岛散步,这会儿又不知道哪儿野去了,狗改不了吃屎,从小就是这个德行,每次到了吃饭的点,都要我大嗓门喊他才行,如今不行了,喊得再大声,璨璨出门离着远了,也听不着,婶婶一开始还不习惯来着。”
陈平安笑着点头,“那我在这边等着他,聊完了事情,马上就要离开书简湖。”
妇人满怀失落,“这么着急啊?”
陈平安嗯了一声。
妇人便陪着陈平安在这边闲聊,多是忆苦思甜,当年泥瓶巷和杏花巷的家长里短,陈平安也说起了马苦玄的一些近况。
妇人感慨不已,说真没想到当年给人欺负惨了的小傻子,如今也这般有出息了,只可惜那个嘴巴最坏的马婆婆,没能瞧见自己孙子的好,没有享福的命,说到此处,妇人好似触景伤情,扭头以丝巾擦拭眼角。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璨慢悠悠返回春庭府。
见到了等候在门口那边的娘亲和陈平安,个子高如北地少年的顾璨,这个很容易让人忘记真实年纪的书简湖混世魔王,依旧没有加快步子。
走到了门口,顾璨与妇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直直看着陈平安,轻声道:“回来了?”
陈平安点头道:“青峡岛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有些话,要与你说说。”
妇人已经识趣告辞离去。
陈平安带着顾璨走向那座横波府废墟,缓缓道:“越是乱,越不能心急,忙中出错,最不可取。”
顾璨点点头。
陈平安问道:“黄鹂岛元袁,已经投靠大骊,知道吗?”
顾璨还是点头,“听说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上次与你见过后,吕采桑一次都没有来,倒是韩靖灵和黄鹤,在苏高山露面以及刘志茂出事后,专程来了趟青峡岛,黄鹤还想进你的屋子瞧瞧来着,给我拒绝了,当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平安看了眼顾璨。
顾璨笑道:“我如今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太傻吧?”
陈平安嗯了一声,“不要对韩靖灵和黄鹤这种人,感到失望,那就是傻。同时也不要对吕采桑感到失望,那是不够聪明。你们是真正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要设身处地,多考虑对方的处境,吕采桑也有自己的师门和责任,真正的朋友,要多体谅,世事复杂,不要奢望尽善尽美,有是最好,没有,就将那份感情余着,说不定将来的那天,就等来了一份最好的朋友友谊,到时候如一坛醇酒,再痛饮一番也不迟。”
顾璨沉默不言,“陈平安,我这会儿听进去你的道理,是不是太晚了。”
陈平安摇头道:“不晚。”
顾璨说道:“可是我还是那个顾璨,怎么办?”
陈平安说道:“好了一点是一点,道理多一个是一个。”
两人不再言语,就这么走到了断壁残垣一片废墟的横波府旧址。
陈平安问道:“你想不想跟着我一起离开书简湖,还会回来的,就像我这次这样。”
顾璨反问道:“那我娘亲怎么办?”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
他只是给出选择。
顾璨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走,我走了,不放心。哪怕我留在这里,没有半点用处,但是就这么走了,我心里过不去,已经对不住你,再对不住小泥鳅,我不能再对不起我娘亲。我还是不会后悔的,陈平安,你要骂我就骂吧。”
陈平安没有坚持己见,更没有骂顾璨。
顾璨有些奇怪。
陈平安双手笼袖,看着一脸疑惑的顾璨,轻声道:“陈平安骂过泥瓶巷的小鼻涕虫吗?”
顾璨笑了。
也哭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平安的道理,就这么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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