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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雀停肩之后,谢实便放下茶杯,如同彻底放下心,朗声笑道:“这就是大骊的待客之道?”
曹曦悻悻然,有些尴尬。
他是想宰掉这个谢实不假,然后顺便牵扯出谢实背后的某位道教大佬,到时候乱成一锅,婆娑洲的颍阴陈氏,此地圣人阮邛,以及风雪庙、真武山两座宝瓶洲的兵家祖庭,大骊那栋不知深浅的白玉楼,城府深厚的大骊国师崔瀺,等等等,曹曦既能够完成醇儒陈氏的约定,成功掌控自己的那只本命瓷,同时联姻成为亲家,之后找个机会脱身离去,舒舒服服隔岸观火,天塌下终归有高个子顶着,一劳永逸,大不了以后都躲在镇海楼那边。
可是曹曦却不想当出林鸟,首先跟谢实硬碰硬。
在感知到那只黄雀的出现后,见多识广的许弱,本来已放弃出剑的念头,听闻谢实这句话后,反而心生不悦,重新握住剑柄,这位在桃叶巷散步的墨家豪侠,缓缓走向谢家老宅那边,边走边说道:“大骊待客如何,无需我许弱多说什么,若是真是铁了心对你不利,少女稚圭根本不会出现在小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骊做得不算差了。倒是你谢实在驿站桌上,口气不小,全然不把大骊放在眼中。怎么,如今仗着有你家祖师爷那边的撑腰,就要继续抖搂威风?行,我许弱今日就只以许弱的身份,跟你来一场生死之战。”
许弱走到谢家门口,笑道:“放心,我墨家子弟,一诺千金,我许弱若今日之事,只在你我生死之间了却,以后大骊也好,墨家师长也罢,都不会找你谢实的任何麻烦。”
崔瀺,曹曦,阮邛,许弱,无名氏武夫。小镇龙盘虎踞,以这五人为尊,构成一张联手围剿谢实的无形大网。照理来说,许弱是最不会第一个出手的人物,不曾想到最后反而是这位与谁都好说话的墨家游侠儿,想要率先出剑,捉对厮杀,独力领教一位道教天君的通天本事。
谢实皱了皱眉头,望向大宅门口那边,沉声道:“许弱,你当真要出手?”
许弱拍了拍剑柄,洒然笑道:“不曾完整递出一剑,已经甲子光阴,我为此温养了两三剑,还算凑合,相信绝不会让谢天君失望。”
谢实破天荒有些骑虎难下,若是个人恩怨,在俱芦洲,他谢实还真就要放开手脚,但是这次跨洲南下,却没有这么简单。能够让他谢实做这些不合心意的事情,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作为一洲道主,怎么可能单单是被人要挟以本命瓷,就忍气吞声,南下返乡?
曹曦有些幸灾乐祸。
许弱此人,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属于世间游侠里中脾气最好的那一撮,许弱的本事大小,修为深浅,靠山高低,因为出手极少,所以一直是个谜,但是山上山下,都信奉一件事,能够活过漫长的岁月,赢得偌大名号,那么越是脾气好的修行中人,脾气不好的时候,一定很惊人。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嗓音如洪钟大吕响彻谢家老宅,“许弱,你不要跟老夫争抢,谢实是吧,就交由老夫来练练手,正好庆贺老夫重返武道十境,对手不够强,打得不会尽兴!若是谢实觉得老夫是仗势凌人,以多欺少,没关系,老夫就跟你幕后之人,酣畅淋漓打上一架,与许弱一般道理,个人恩怨,生死自负!”
一直站在谢实肩头上的粉嫩黄雀,嘤嘤啼鸣,婉转悦耳。
谢实竖耳聆听,会心一笑,抱拳道:“老人家说了,先前是我谢实诚意不够,没这么强买强卖的道理!所以他老人家这趟正在赶往龙泉郡的路上,还说亲自帮助你们大骊王朝,拐骗……”
谢实按照原话一五一十地说到这里,神色略微僵硬,想着为尊者讳,赶紧改口道:“请来了了宝瓶洲道统‘玉女’贺小凉,免去你们大骊日后与神诰宗交恶,以表诚意。所以你们大骊宋氏真正需要用心的地方,只在真武山一处。”
曹曦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从谢实的言语之中,偏偏找不出毛病。
谢实望向大宅门口方向,抱拳笑道:“若是想要交手,等到这件事情办完了,我谢实一定奉陪!”
然后他偏移方向,面朝西南大山之中,正是落魄山竹楼所在,“想要与我家老爷交手,一样要先跟我谢实打过才行,还望理解。若是你觉得是我谢实瞧不起你……”
谢实收起拳头,双手负后,冷笑道:“那就当是我谢实瞧不起你好了!”
许弱撂下一句,“此间事了,一定奉陪。”
落魄山那边,老人转头笑望向崔瀺,道:“如何,我应该什么时候出手?换做平时,真忍不了。”
崔瀺神色如常,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似乎在权衡利弊,缓缓道:“不急。本来就是谈生意,他谢实漫天要价,我就想着借你的武道九境,帮助皇帝陛下就地还钱而已。既然幕后大佬露面发话了,退让了一大步,大骊没必要跟谢实撕破脸皮,呵,以后还得谢实坐镇观湖书院以北的山头,可不能伤着这位天君老爷,我出山之后,还要劝说许弱暂时不要意气用事,有点头疼,许弱这种人,无欲则刚,他认定的事情,唉,头疼。”
光脚站在廊道的老人,望着崔瀺的侧脸,叹了口气,“巉瀺,你不该变成这样的。”
崔瀺指了指远方,讥笑道:“我是崔瀺,你孙子崔巉在大隋,不但是少年模样,还带着幼稚的少年心性,应该随你的喜好。”
崔瀺心情大坏,突然厉色道:“出来!”
这声怒喝,吓得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打了个激灵,青衣小童更是吓得两股战战,怎么,在肚子里偷偷骂几句娘都不行?这也能听得见?儒家圣人啥时候这般神通广大了?
好在很快竹楼外那条幽静小径处,走出一位修长如玉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英气勃发,身穿黑衫,浑身散出一股子冰渣子似的生硬气质,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物。他步伐坚定地走到竹楼外,向二楼低头抱拳道:“崔氏末席供奉孙叔坚,拜见大骊国师,拜见老祖宗!”
崔瀺眼神不悦,“那托钵僧人拦阻过你一次,等于救了你一命,你还敢进山来此?!”
当时崔瀺悄然离开驿站去见老人,其实早就察觉到躲在暗处的男子,那个时候崔瀺就起了杀心,只是僧人先行出手,挡在了崔瀺和那位崔家供奉中间,崔瀺不愿节外生枝,才没有出手杀人。
孙叔坚脸色沉毅,保持抱拳姿势,但是抬起头,与大骊国师对视,“崔氏祖宅专门有人负责盯住老祖,每隔十年就换一人盯梢,防止有人暗中加害老祖,这十年正是在下。老祖此次擅自离开南方,也正是在下帮忙传递错误谍报,谎称老祖依然滞留在南方一带。”
崔瀺眯眼笑道:“所以你这是跟我讨赏来了?”
男子虽然摇头,可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炙热,朗声道:“不敢!我孙叔坚只希望能够向老祖学拳!哪怕天资有限,只能学到一点鸡毛蒜皮,虽死无憾!”
光脚老人笑道:“我在这落魄百年的岁月里,偶尔清醒的时候,记住了很多个你这样的家伙,他们大多修为比你高,但全部是绣花枕头,说起天赋和战力,还真不如你这么个野路子出身的六境武夫,你无须妄自菲薄,说不得你选择自愿贬谪到我身边,烧一个冷了百年的冷灶,也是你孙叔坚的私心谋划,对不对?”
孙叔坚颇有几分真小人风范,点头道:“确实是我心存侥幸,希冀着借助老祖的青睐,一步登天!”
“哦?野心勃勃,我身边这位大骊国师,说不定会喜欢你。”
老人指了指身边的崔瀺,然后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楼下的那位纯粹武夫,“忘恩负义的玩意儿,既然还知道我是崔氏老祖,还敢如此行事,你小子真是胆肥。你就不怕我清醒的时候,一拳将你打成烂泥?”
孙叔坚眼神坚毅,“我只知道不搏一搏,赌上一赌,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崔瀺眯起眼眸,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年轻晚辈。
有点意思。
老人眼角余光将崔瀺的表情尽收眼底,笑了笑,轻轻跃下二楼,飘然站定后,老人身后就是大门紧闭的竹楼一楼,里头大药桶里还躺着个凄惨少年,老人盯住浑身肌肉紧绷的家族末流供奉,“想跟老夫学拳,没点真本事可不行,敢不敢接老夫一拳?接下了,不说九境,八境就是你孙叔坚的囊中之物,接不住,那就没第二拳的事情了。”
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孙叔坚仍然没有丧失理智,直截了当问道:“敢问老祖,是以第几境的修为出拳?”
二楼崔瀺微笑,确实有资格做自己的棋子。
一楼老人肆意大笑,欢快至极,“你是六境,老夫不欺负人,只以五境赏你一拳,如何?”
男子一脚前踏,一脚后撤,摆出自己的拳架,一股拳意如溪涧泉水,流淌全身,浑然天成。
显而易见,在武道之上,自学成才的孙叔坚不但有大毅力,更有相当不俗的大悟性,以他的野修身份,极有可能为了走到今天这个高度,六境巅峰武夫,一州之内横行江湖的武道宗师,付出了很多外人不可知的心血。
孙叔坚屏气凝神,隐约之间,已有几分大家风范,“有请老祖出拳!”
崔瀺突然没来由叹息一声。
光脚老人一步踏出,一拳砸去。
粗朴无华的一拳,打在了孙叔坚的额头上。
根本来不及阻挡老人的孙叔坚,瞬间倒飞出去十数丈,躺在血泊中,四肢抽搐,七窍不断有鲜血涌出,濒死之际,这个心比天高的年轻武夫,瞪大眼睛望向天空,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不解,不甘和愤懑。
粉裙女童捂住眼睛,不敢看这一幕。
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瞧瞧,可不就是一拳打死人?
二楼崔瀺出声问道:“为何要如此?”
老人转身跃回二楼檐下,“这种人根本不配学我拳法。”
既然人已死,虽然多少有些惋惜,有望八境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纯粹武夫,是一颗不容小觑的重要棋子了,但是崔瀺很快就放弃这点情绪,人都死了,多想无益,好在是别人地盘,不用他收尸。
崔瀺好奇问道:“杀他又是为何?”
老人坐回板凳,“不是给你看的,是给楼下那个家伙看的。”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崔瀺低头望去。
一楼竹楼外,站着一个脸色难看的少年,正在仰头朝他们望来。
不过少年始终没有说话。
气氛极冷。
片刻之后,老人没有起身,少年也没有离去。
崔瀺觉得有些无聊。
哪怕楼底下那人,是另一个自己的先生。
但是崔瀺对于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致,如果不是某人还有可能回到人间,既然神魂对半,身躯都已分离,那么对于自己已经没有半点裨益的泥瓶巷陈平安,崔瀺不介意送这少年一程,碍眼不说,还有可能会生出诸多变故,这让习惯了掌控全局的崔瀺很不喜欢,至于“少年崔瀺”的大道如何,是否会因此受挫,终身无望重返巅峰,管他国师崔瀺何事?
终究是两个人了。
老人坐在竹椅上,冷笑道:“怎的,你小子嫌弃老夫滥杀无辜,要为那个死不瞑目的家伙,跟老夫讨要公道?”
陈平安走到那具尸体旁边,蹲下去,发现已经死绝了。
陈平安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而来,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杀你,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帮你下葬了,以后若是知道你的家乡,尽量帮你的尸骨落叶归根。”
既是说给死人听的,也是说给二楼两人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人骤然之间一声暴喝,脸上流露出怒极之色,狰狞恐怖,气势如虹道:“世上好人万万千,如我这般的纯粹武夫,天底下屈指可数!世上修士何其多,你以为登顶之人,会分什么好坏善恶?!陈平安,你跟老夫是学练拳,还是学做人?!”
陈平安站起身,招手让青衣小童过来帮忙处理后事,望向二楼,说道:“只学拳!”
老人站起身,开怀大笑,“好好好!何时练拳?”
陈平安默然走向竹楼,登上楼梯。
老人转身走入屋子,“有事只管喊我。”
“你放心。”
崔瀺则转身走向楼梯,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老人脚步微微停顿,很快就大踏步跨过门槛,大门砰然关闭。
崔瀺在楼梯口子上停步,陈平安走到一半,见他没有让出道路的意思,就停下身形。
这位儒衫老者居高临下,望着少年,微笑道:“以前在尚未下坠破碎的骊珠洞天之内,就数你陈平安最可怜,气数单薄,几近于无,所以只能与一切机缘擦肩而过,沦为其他人的鱼饵。
如今没了这些玄妙禁制,甚至还有点否极泰来的意味,那么天上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就好好接住,死死接住了,手被砸断,腿被压折,就是用嘴巴叼得牙齿尽碎,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去争取,死死拿住喽!”
崔瀺往下走,说道:“这些话,是替那个老家伙说给你听的,他从来就不喜欢好好说话,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一副天经地义的德行,其实挺讨人厌的。如果是我自己,这次根本不会来见你。你的生死,如今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这你得感谢齐静春,我那个师弟。当然,如果你陈平安自己不争气,齐静春就死得冤枉了。”
说到这里,崔瀺笑意复杂,“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的眼光比杨老头要好,但是比齐静春要差。”
最终两人擦肩而过,各自稍稍侧身让出道路。
在那个时候,崔瀺微微停步,悄声道:“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凶险的时刻,是哪一次吗?”
少年几乎同时放缓脚步。
崔瀺低声道:“是某位‘好心人’要送给你的那串糖葫芦。你如果当时接下了,万事皆空。”
陈平安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许多往事走马观灯,历历在目。
国师崔瀺继续往下走去,当他跨出最后一阶楼梯的瞬间,身影消散,一闪而逝。
这一天练拳,既锤炼体魄又锻打神魂,比起昨天的煎熬,可谓变本加厉。
不管陈平安如何咬牙支撑,仍是数次昏厥过去,却又被老人硬生生打得清醒过来,三番五次,真正是生不如死。
青衣小童扛着陈平安离开屋子的时候,差点以为是今天的第二次收尸,吓了一大跳,当时陈平安的气息已经细微如游丝,呼吸比起风烛残年的老朽之人还要孱弱。
以至于魏檗都不得不去二楼叩响门扉,提醒那位老人过犹不及。
老人隔着一扇门,没好气回答道:“老夫教谁练拳,天底下还没几个人有资格指手画脚!”
魏檗气呼呼地下楼,实在不放心,只好亲自盯着药桶里陈平安的呼吸,以防出现意外。
夜幕中,精神萎靡的陈平安换上衣衫走出大门。
青衣小童在崖畔修行,粉裙女童搬来小竹椅。
陈平安坐在竹椅上,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没事。”
粉裙女童挤出一个笑脸,学着青衣小童拍马屁,“当然啊,我家老爷最厉害了。”
陈平安朝她做了个鬼脸。
终于把小丫头给逗乐了。
陈平安之后便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双手随意放在腿上,坐姿慵懒,并不刻意。
但是。
现在的陈平安,终于有了一股子无法言说的锋芒,哪怕他不说话,无论是他坐着躺着站着,他一身流泻如迅猛洪水的拳道真意,都能够让拳法行家感到扎眼,感到刺目!
粉裙女童会觉得陌生,青衣小童更是如此,所以他才会每天拼了命去修行。
这次练拳,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老人对陈平安的锤炼,无论如何凶狠残暴,都不曾改变少年的原本心性丝毫。无论是山上山下,都适用一条规矩,关于传道授业解惑,名师之上是明师,老人无疑是第一等的武道明师。明师,未必是顶尖高手,如李氏老祖就觉得不过五境武夫的朱河,是当之无愧的明师,但是这位每天把自己锁在竹楼的老人,如果不是武道宗师,那才是怪事。
“九境之上还有大风光”,这种话谁能说出口?比如朱河甚至坚信九境的山巅境,就是武学的止境和道路的尽头了。
粉裙女童偷偷问道:“老爷,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
陈平安问道:“你是说老前辈暴起杀人一事?”
粉裙女童怯生生转头瞥了眼二楼,生怕自己给老爷惹来麻烦。
陈平安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而是轻声道:“上次远游的时候,我曾经在一处地方遇到了一位嫁衣女鬼,喜欢一个读书人,喜欢得很……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她为此杀了很多无辜的过路书生,我觉得她错了就是错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错,不是可以弥补的那种。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当时宝瓶李槐他们都在我身边,我总不能由着性子做事,而且我当时也想着,是不是我想的浅了,也不敢确定。”
粉裙女童好奇问道:“老爷,那你现在觉得呢?”
陈平安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眼神清澈,笑道:“那就是错的啊。下一次见面,我估计还是没办法讲道理,但是没关系,下下次!下下下次,总会有机会的!”
粉裙女童微笑着。
这样的老爷,比以前那个闷闷的老爷,不太一样,但是更好一些。
陈平安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要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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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有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推着一辆独轮车,插着算命摊都会有的唬人旗招子,走在通往槐黄县的官路上,车轮碾压在道路上,吱呀作响个不停。
正是当初那个在小镇上,当了好些年蹩脚算命先生的陆姓年轻道人。
一只黄雀凭空破开夜幕,从涟漪中钻出,一个急停,站在年轻道人的肩头,用鸟喙亲昵摩挲着道人的脸颊。
年轻道人笑容灿烂,腾出一只手,轻拍黄雀的小脑袋,“知道啦知道啦,之前是辛苦你喽,要你将一枚枚铜钱啄来啄去的,帮着勘验文运,没法子呀,齐静春下棋那么厉害,你看,最后咱们两个不也没算出齐静春的后手?好嘛,这输的,小道我还是服气的。谁让老师偏心呢,明明是我这个徒弟下棋算卦最差,跟人打架最差,结果到最后,不讨喜的苦差事,全部要我来做,这不是难为人嘛。”
年轻道人像是碎嘴的市井妇人,埋怨这念叨那,没有半点神仙气度。
黄雀突然啄了一下年轻道人的耳垂。
年轻道人仿佛洞悉黄雀的心意,哈哈大笑,“仙人怎的就不是人啦?”
年轻道人眼睛一亮,嘿嘿笑着,学那僧人单掌竖立在胸口,往轻巧了说是不伦不类,滑稽可笑而已,可若是往大了重了说,那就是忤逆道统。
年轻道人没个正经,轻声念叨着:“佛祖菩萨们保佑啊,让小道这趟重返小镇,和气生财,一定要和气生财。嗯,上回求你们,还是有用的嘛,最后不就没跟齐静春打生打死?所以这次再关照关照小道?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年轻道人举目望去。
夜色下的小镇,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无论是骊珠洞天下坠之后,失去了大阵护持,还是破碎之前,术法禁制完整,对年轻道人而言,其实一模一样,并无差别。
年轻道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打那顶古朴道冠,似乎在思考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名为陆沉的年轻道人。
正是齐静春不管当初离不离开骊珠洞天,都必须死的死结所在。
只是齐静春出人意料地选择退了一大步,年轻道人便跟着退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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