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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还有一把钥匙。
那位红拂河使者此刻的神情最是凝重,他这次没有面对顾谦,而是微微偏转头颅,望向出神发怔的张君令,郑重道:“张先生,殿下认为,您出身莲花阁正统,乃是袁淳先生的闭门弟子。遂决定将这枚钥匙,交付与你。希望你妥协保管。”
这是一把斜月形状的钥匙。
“这是什么钥匙?”
张君令皱起眉头,两根手指并拢,微微挑起,那枚钥匙哗啦一声漂浮而起,自行掠入她的掌中,仔细去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和不同,只不过是弯如斜月,轻轻摇晃还会荡漾出哗啦啦的水声。
顾谦也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形状如此奇特的钥匙。
“这是……一把特殊的钥匙。”
那位红拂河使者语焉不详的给了这么一个回答,面上带着神秘的微笑,道:“张先生保管好便是。”
神神秘秘。
古古怪怪。
张君令唇角拉扯,懒得去想那么多,只是轻轻捻了捻,掷了掷,斜月钥匙抛起又落下,她点头道:“这枚钥匙很好看,我很喜欢。我收下了。”
……
……
“宁奕,如你所见,公孙越已经身败名裂。”
天都城外,红亭绿水。
太子很有雅致地摆了一张长桌,铺了白宣,海公公替他研磨,面前就是自在湖的湖水,山水雾气缭绕,颇有三分似人间仙境。
严冬已去,虽说仍然有三分料峭春寒,但湖面坚冰消融,已有鲤鱼复苏,波光粼粼之下,一片盎然生机。
宁奕站在红亭之下,看着屋檐挂角,悬挂四枚铃铛,这是一座独具匠心的莲花阁小阵,四枚铃铛内蕴风雷,交撞之下抵消去势,开辟一方无垢空间,这座小红亭将不受风雨,不落灰尘,不沾蚊蝇。
太子提笔画着眼前的湖水,他作画功夫下得极深,兴许是在天都蛰浅的年月里暗自磨砺的,笔锋之下,雾气缭绕山壁料峭,颇有三分逼仄之气,但旋即一转,湖面柔和,晕开一叶扁舟。
但眼前只是空荡荡的湖。
宁奕送完徐清焰,便来到了这里,他入了红亭,找了一处栏杆,双手轻轻按着玉栏,远眺湖面,道:“其实我与他的恩怨,没有你想得那么深,我杀他,他杀我,这个因果在莲花道场已经了结了。我没杀死他,他也没能杀掉我……其实到了今日,已没了那么多记恨。”
“我还以为,看到公孙这副模样,你会觉得舒畅一些。”
“……”
太子目不转睛,并未抬头,仍在专心作画,轻轻道:“宁大剑仙啊,你真该看看殿前那些人的嘴脸。”
“监察司一朝倾塌,昭文一出,朝堂的那些言官便捧冠死谏来了。”太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微微后退,观赏着自己的画作,“平日里躲到八百里外的怕死鬼,现在一个个是身子骨硬如铁板的须眉英雄,本殿看着那些谏言,真是大开眼界……公孙越被拔了舌,剔了眼,游行三日,千刀万剐,他们还嫌不够,他们是真的恨极了这位活阎王啊。”
“可是公孙越杀了那么多人,与他们也无关啊。”
太子的笑意有些泛冷,“真正落井下石,力推危墙的,反倒不是生仇死怨的宿敌,而是这帮平日里当缩头乌龟,不敢吭气的乌合之众。”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道:“你那封文书,措辞太过激烈。”
“这是公孙自找的啊。”
太子面无表情道:“我本想赐他一条安稳归去的好路,他偏要受尽折磨痛苦。”
笔墨悬停。
似是这股肃杀劲气影响到了作画,太子悬笔不落,保持这个姿势,声音缓缓变得轻柔,“我让昆海楼负责笼车游行。公孙最后的酷刑,将由顾谦亲自执行。”
宁奕挑了挑眉,“最后的酷刑?”
顾谦与公孙越之间的“决裂”,真正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只是一场以保护为名的割裂,公孙越在自己尚握权势的最后一刻,斩断了与顾谦的联系……于是这场骤烈的风暴席卷天都,顾谦是唯一安然无虞还得以重用的官员。
如今太子安排笼车游行,由顾谦亲自负责送公孙越上路,以那位判官的性格,真的会按照谕令执刑吗?
宁奕欲言又止。
太子的心境终于平和,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宁奕望向李白蛟,道:“我认为顾谦不会杀公孙越。”
“顾谦……当然不会杀公孙越。”
太子笑了笑,拎起那副画卷,轻轻抖了抖,一副自在湖山水雾画跃然纸上,波光粼粼,偌大画卷,极大部分留白,真正下笔细琢的只有一叶扁舟,舟上一位红衣女子,斜手而枕,半拎着酒壶,半睡半醒,雾气缭绕,虽面容模糊,但气质惊艳。
黑白山水中的一抹落红。
李白蛟看着画中的女子,忽然觉得心底轻轻一绞,轻轻喃喃道:“所以,这才叫酷刑啊。”
……
……
公孙越的听力渐渐恢复了。
是“圣光术”的原因,这道秘术在西岭被教众们称为回春术,虽不可生死人肉白骨,但功效之好,匪夷所思。
顾谦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他,如今天都百废待兴,昆海楼一势独大,诸多会议,应酬,能推脱的都被推了,即便如此仍然极忙,不过无论顾谦身处何处,在忙什么,一定极力十二个时辰之内挤出时间,回一趟昆海楼地下密室,后来实在忙不过来,抽身不得,也信不过他人,只能恳求张君令,想起来便来一次地下,替公孙越续命。
日子过得很快。
一连便是十五天过去了,这十五天里,公孙越身体的细微刀口愈合了,伤疤结痂,而且在“圣光术”的导引下,能够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对他而言,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个被千刀万剐的人,丢在黑暗的,寂静的空间。
这的确是比死还痛苦的酷刑,折磨。
如今他能够听到了……当初太子行刑之时,并没有彻底拔除他的听力,只不过上刑之时受到的刺激太大,暂时性的失聪。
他躺在棺木里,比死人更像是一个死人。
口中的眼球早被摘了,浸泡在星辉氤氲的瓶罐里,上下沉浮,已是浑浊不堪。
张君令靠在昏暗的地下室,施展了圣光术,逼仄的地下空间内,被灼目的光芒照耀……她的修为强过顾谦太多,施展的圣光术效果自然也好很多。
光芒消逝。
棺里的“家伙”肺腑伤势也好了一些。
这种术法不能接连不断的施展……寻常人的身体是承受不住的,十二个时辰施展一次,已是违例,但只有这样,才能将公孙从濒死线上拉扯回来。
结束了治疗,张君令准备离开地下室。
轻轻的“呲”的一声,有些刺耳,像是野猫在抓着木板。
张君令皱起眉头。
那个躺在棺木里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棺木侧板折断了新长出的指甲,歪歪扭扭写道:“顾……在哪?”
顾谦的顾字都没有写对,指甲折断后是一片潦草的血迹,只不过张君令“看”懂了这行字。
她轻轻掷出一团星辉,落在公孙越面前,同时开口问道:“你知道是谁救了你?”
公孙越那张狰狞的,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还会谁会救他呢?
在听力尚未恢复之时,他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意识,接连不断的酷刑后……他得到的短暂的宁静,接着不断被什么物事砸中,身躯颠簸,如果没有猜错,自己应是被押着游行,遭受谩骂,再之后又是短暂的宁静,接着再是一阵颠簸。
不过这一次的颠簸,没有那些丟掷物了,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自己被救了。
紧接着就是“圣光术”,清除体内的杂淤。
根据两位施术者的不同效果来看,很明显还有一个人在替自己治疗。
公孙越躺在棺里,握住张君令掷来的星辉,随着他的意识,那团星辉缓缓溢散,这是莲花阁内独有的“显化术”,将神海的念头具象化,这门术法演化到后面,就是所谓的传音入秘,再后面,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
“张君令?”
公孙越忐忑地发问。
“不用感谢我。”青衣女子提前预知了下面的对话,于是冷冷的回应:“如果不是顾谦的请求,我应该会杀了你。”
果然,一片沉默。
棺木里的男人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公孙越似乎是在思考,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了。
张君令毫无留恋地转身,道:“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吧。即便有‘圣光术’救治,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等一等——”
那团星辉传来了焦急的意念波动。
张君令蹙起好看的眉头,不耐烦地转身。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棺木里响起了剧烈的咳嗽,那个男人不能开口,但不知为何……张君令看到那几行字的时候,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挣扎和痛苦。
“求求你。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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