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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龙殿内,霜雪呼啸。

炽热的野火被风雪扑灭。

这场燎原的烈火……终究还是熄灭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坠在两个人的肩头,黑袍成霜。

徐藏的眉须,发丝,都凝结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

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弭,湮灭……整个人身上的死气,彻底的化开,成为一具冰雕。

双眼紧闭。

再无气息。

而他的双手,插在皇帝的胸口,十根手指死死捏住那颗心脏。

那颗滚烫的心脏,跳动的趋势逐渐降低。

炽热的血雾不再升腾,心脏的表面覆上了一层寒霜。

皇帝的面容同样惨白,霜雪凝结之下,他的头颅轻轻垂落,而后眼皮努力睁开……最终无力的合拢。

太宗闭上了双眼。

死亡从未距离他如此近过。

炽烈的寒气落在了他的肩头,胸口,侵入肺腑,直抵心脏。

他的意识混混沌沌,跌入无尽的深渊。

承龙殿陷入了真正的寂静。

……

……

宁奕的身躯无法动弹。

他怔怔坐在大殿的殿柱之上,看着那个浑身被霜雪覆盖,冻成冰渣的黑袍男人……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只留了一个背影。

当初那口棺材抬出紫山的时候,宁奕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一度觉得,徐藏的死,是这世上最荒诞的笑话。

而现在……亲眼目睹了徐藏递出竭尽所有的一剑,被死气侵蚀化为冰雕。

宁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像是海潮退散,巨大的落失、孤独、惘然,汹涌而来。

脑海里的斑驳记忆,在此刻化为了一柄又一柄尖锐的刀子。

他看着太宗那张覆盖霜雪的脸孔,想着太宗对自己说的话……仇恨是驱动一个人前进的最大动力。

的确。

他没有经历过仇恨。

又如何能体会拼命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滋味?

宁奕的喉咙里一阵干涩,他想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徐藏的剑意笼罩了整座大殿,那股凛冽的死气全都对准了太宗皇帝,但即便如此,大殿内的其他位置,仍然被剑气所压制。

不仅仅是徐藏的剑意……承龙殿底下掀起的皇道气运,两位涅槃大能生死之战的场地,充盈弥漫着极高的威压。

别说是宁奕……就算是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在此刻踏入承龙殿,也会被徐藏的剑意直接秒杀,迈不出三步,直接被冻成冰雕,碎裂一地。

承龙殿内的三个人,在徐藏特意的“关照”之下,周身三尺之内剑气不入。

宁奕、丫头、徐清焰。

整座大殿紧绷如一面冰冻镜面。

四处游掠着大寒的雪气。

宁奕呼出一口白气,他拉着裴烦丫头,拿自己的身躯为丫头取暖……被太宗强行取出“野火”,丫头的神魂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小脸煞白。

宁奕抬起一只手,替她擦拭面颊上的霜痕。

裴丫头似睡似醒,眼角不断有清泪流淌,面容疲倦而又惨淡。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宁奕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望向大殿的角落,徐藏抵住了太宗皇帝,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尚不得知。

好像是那一剑,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宁奕深吸一口气,忍受着寒气将神念一点一点探出。

徐藏的气息,没有了。

皇帝的气息……也没有了。

他有些惘然。

大殿内像是起了一层寒雾,一前一后叠在一起的身影,被雾气所笼罩,看不清楚,也看不真切。

直到一个声音在殿外响起。

“陛下。”

这个声音听起来清醇而又沙哑,说话的那个人,既年轻又苍老。

说话之间,一个披着单薄青衫的瘦削男人,就这么施施然踏入了大殿,青衫男人站在大殿门口,一步也没有入内,一步也没有多走,他的目光平静而又木然,看着殿内游掠的寒气,这里是一座剑意深渊,如果贸然入内,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所以他就站在踏入门槛后的第一步,再也没有深入第二步。

他说话的声音不带着任何的尊重,也没有丝毫的嘲讽,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宁奕艰难拧过头来,看到了这个青衫男人,瞳孔狠狠收缩。

此刻面色最难看的,是坐在大殿最高处的帷帽女孩。

徐清焰的双手抓在纱裙裙摆之处,她咬紧牙关,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徐清客的长发被承龙殿的霜雪吹起,这些日子消耗心力太多的缘故,发丝的颜色,与霜雪已经没有太多的差异,这让他看起来并不年轻,反而显得沉郁和沧桑。

他喊出了“陛下”两个字后,就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他在等那个人的回应。

宁奕转过头来,看着徐藏彻底死寂的承龙殿大殿角落。

徐藏把自己所有的死气和剑意,都递送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体里……他闭上了双眼,太宗也闭上了双眼。

然而此刻,大殿内重新出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被抵在石壁之上的皇袍男人,喉咙里一阵痛苦的搅动,发出沉闷的呻吟。

最终恢复了呼吸。

宁奕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寒……他听着承龙殿缓慢响起的心跳声音,那位皇帝的苏醒丝毫不讲道理,徐藏竭尽全力的绝杀之局,把所有的手段都施展了出来。

皇帝竟然还活了下来?

“咚……”

“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壮大,犹如战鼓一般。

骨骼的咔嚓声音,不断响起,太宗拧转头颅,肩头的砸剑伤势,此刻缓慢痊愈,他艰难伸出一只手,拔出插入自己后颈的那把野火,五根手指带着寒霜,死死攥拢的刹那,野火的火星四溅,剑身的大红之色被捏得支离破碎,生了一层古锈的火焰直接被霜雪熄灭。

白雾升腾。

太宗睁开了双眼。

他平静注视着面前化为一尊冰雕的徐藏,眼里没有轻蔑也没有憎恨。

相反。

他尊重这个年轻的天才。

当他想要踏出“不朽”最后一步的时候,是徐藏给了他接近死亡的一击。

这的确是一个绝杀之局。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徐藏做得更好。

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不足……或许那把剑的缺口,是最大的意外。

如果细雪不曾断开,那么徐藏的剑意就不会有那么一刹的停顿,甚至不需要使出最后的那一招……以自身为剑,共赴风雪。

太宗的眉须,霜雪一点一点消融,他沉默看着徐藏所化的冰雕,在自己炽热的神性之下,这座冰雕开始了融化,数十个呼吸之间,承龙殿的寒意都被滚烫的神性所融化……那个险些赐予自己“死亡”的黑袍男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这座大殿内。

化为了雪气。

……

……

徐清客在霜雪消融之前,没有深入这座大殿,他只是站在门槛内一步远眺。

殿内的霜气和剑意太凛冽。

徐清客在大隋天下已经足够有名,四境之内都知道,如今在天都城风头正劲的西境三皇子,能够得势如此,全因为他选了一位不得了的谋士当老师。

而那位谋士弱不禁风,面临着西境数之不清的事务,规划,格局。

哪里有可能是一位修行之人?

的确。

徐清客不是一个修行之人。

这一点,没有人比他的妹妹更清楚……在很小的时候,他的身子骨就十分羸弱,扛着妹妹在墙头看戏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他没有机会修行。

但上天……往往是公平的。

他走了一条不需要修行,也可以抵达顶峰的路。

此刻,一头白发的徐清客,站在殿门口,无数白雾和霜雪迎面而来,寒意和热浪混杂在一起。

被雾气拥过。

他神情没有变化。

袖口内涌动着淡淡的金色光华,今日登殿,他带上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一枚袖珍算盘,算子由玉石所篆,算盘的筒骨是一枚其貌不扬的竹简。

他来的有些匆忙,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古旧府邸的书香气息。

雾气和霜雪之中,受到重创的皇帝缓慢站了起来。

后背离开承龙殿石壁的皇帝,看着那个登临大殿的白发谋士,他皱起眉头,在对方的身上……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殿内。

剧烈的战鼓声音逐渐减小,这意味着太宗胸口的伤势也被神性所修补。

但这并不意味着……经历了这一战,他没有丝毫的损失。

徐藏虽然死了,但他给自己造成了太大的创伤。

此时此刻,太宗的身躯里,插满了“细雪”断裂的剑锋碎片,一片一片如雪花般,流淌在血液里,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心脏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这是因为缠绕在心口的死气,如霜凝结,需要神性一点一点化散……这是比十三年前裴旻留下的剑伤还要严重的伤势!

经历了这一战。

太宗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当初他没有轻敌,直接动用“铁律”和“皇座”,那么情况会截然不同。

这世上,除了徐藏这个亡命之徒,谁敢在天都城尝试杀死自己?

……

……

站在殿内的徐清客,掸了掸肩头的霜雪。

白发谋士笑了笑,缓步踏入大殿,道:

“我是来杀你的。”

太宗皇帝盯着徐清客,神情阴沉,缓慢抬起右手。

“铁律”和“皇座”的感应极其强烈。

并没有出现铁律皇座两股力量呼啸而来的场景。

承龙殿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都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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