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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那袭湛蓝色道袍,燃烧着道火,向下坠去。

柳十的胸口插着一柄破碎的剑刃。

“师父!”

柳十一悲愤交加,面色通红。

执法殿的上空,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接过道袍染血的柳十。

徐来抬起头来,神情阴沉,咬牙切齿道:“元拂荫......”

三颗命星浮现而出,磅礴星辉从徐来袖袍间翻涌而出,凝成数百柄飞剑。

西海归来的徐来,意念一动,执法殿上空,漫天都是剑器迸发的嗖嗖破空声音。

见此情景,元拂荫面色自若,眉眼之间尽是一片霜寒,连一丝波澜也没惊起,老人浑身衣袍被劲风吹起,手持“大雪剑”斩切而过——

大长老轻喝一声,“去!”

大雪剑气如一线潮。

徐来星辉所凝聚的剑器,在接触到大雪剑潮的刹那,便迅速覆盖一层青霜,迅速冻结成为坚冰,接着剑气震颤,破碎成齑粉,飘飘洒洒,真真宛如大雪飞来。

漫天遍地的银白。

徐来接过柳十,身形瞬间就被雪潮吞没。

没有去看那两人的身影,元拂荫斩出一剑之后,立刻抬起另外一只手掌。

大风起兮!

“轰——”

抬掌刹那,执法殿的古柱,齐齐拔地而起,悬空列阵。

执法殿的古柱拔空,将风雪囚压,大雪剑的剑气灌注其中,四四方方,方圆十丈,来到此地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片风雪之中,形影缥缈。

就连那位号称大隋近身厮杀无敌手的蜀山小山主,也没有传出声音。

执掌合鞘“大雪”的剑湖修士,便是剑湖宫的宫主,整座圣山的所有禁制,都可以被其驭使。

而如今,执法殿古柱悬空布下的这座阵法,名叫“风雪大寂”,是整座剑湖宫仅次于护山大阵的,最强大的镇压法阵。

足以镇压涅槃以下的任何人。

悬在空中的老人,眉须皆白,沾染风雪之后,有了三分寂灭意味。

他站在空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拿到大雪之后,元拂荫心境静地可怕。

心湖都覆上了一层霜雪。

落针可闻。

不知为何,他此刻想起了自己师兄当年对自己说的话。

握上大雪,并不是一件好事。

老人拿起大雪,默默端详,看着那柄归鞘古剑,剑身上由冰雪铸造而出的曼妙纹路,刻着游鱼,大鲸,云朵,古丹,还有两个挑扁担的道童......

这柄古剑,有着令人陶醉的魔力。

心神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心湖便冻结了一层霜雪。

这就是师兄想要传达的意思么?握上大雪之后......若是境界不够,若是太过依赖,可能会引起反噬。

老人嘲讽的笑了笑。

大雪的锋锐,只有握在手中,才能切身实际地感知到......

若前方是一座山。

那么大雪可以开山。

若前方是一条大江。

那么大雪可以断江。

元拂荫可以确信,这世上不会再有一把剑,比大雪更锋锐。

只需要一剑,就可以斩杀同境界的所有修士。

有了这样的一把剑,天下还有什么剑修能够与他匹敌?

......

......

风雪大寂的阵法内。

十丈风雪,三丈清明。

嘴唇发乌的徐来,肩头被大雪剑气沾染,已是覆上一层青霜,大雪剑气的可怕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沾覆之后立即入骨,竟然连自己的星辉都可以冻结,无法清除......他抬起头来,看着黑白大氅飘摇的那位女子。

他在离开剑湖宫前,就听说过蜀山小山主“千手”的名号,那个时候,蜀山还没有走出徐藏,整座圣山都是“千手”一个人支撑。

那个女人,单单从容貌和形体上,看不出真实年龄......但她身上的气息,却像是一座历经风吹雨打的泰山,作为敌人的时候,沉重不可撼动,作为盟友的时候,极为可靠,就算风雨来袭,绝不会后退半步;就算天塌了,也一定能扛得起来。

风雪大寂的阵法,一旦升起,就算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要被困在其中,这漫天风雪,切割星辉,丝丝缕缕如刀剑刮骨。

千手大人的神情没有变化。

披在肩头的黑白大氅猎猎作响。

尤其是两朵大袖,摇摆地厉害,并非是被风雪吹起,而是无风自动,被自身如浪潮般溢出的气机一拨一拨所掀动。

方圆三丈之内,天地清明,风雪不可欺入。

她的眼神,遥遥锁定了“风雪大寂”阵法外,那个悬空而立的苍老身影。

隔着一座大阵,即便风雪再甚,她也可以看清“元拂荫”在做什么。

那个老人,握剑之后,先是沉醉端详片刻,再是高高举起。

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执剑之人,剑湖掌门。

一缕剑气,从大雪剑尖波散而出。

就像是滴落在平静如镜的大湖湖面上的第一滴雨珠。

整座剑湖宫圣山,整座洪来城上空,一层风雪荡漾开来。

不仅仅是执法殿的阵法被元拂荫所开启,整座剑湖宫。

上上下下,所有阵法,全都开启。

.......

.......

剑湖宫的炼丹殿。

大殿内烛火摇曳。

炼丹殿的所有弟子,从闭关状态当中醒来,他们面色困惑,望向殿外,剑湖宫穹顶阴云密布,自己腰间的佩剑,铮铮震颤。

然后瞬间脱鞘飞出大殿。

剑气呼啸,剑湖宫圣山,山门,山腰,山顶。

无数弟子的御剑,在“大雪”归鞘之后,执剑之人刻意而为之的意志之下,不受控制地飞出剑身,蜂拥而去。

大殿之中,烛火熄灭。

剑气未灭。

正当所有弟子面面相觑之时,一位弟子发出了一声惊叫。

座下蒲团之中,掠出一柄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短匕。

这是一把剑。

很久以前,剑湖宫老前辈藏的剑。

不仅仅是炼丹殿,还有铸剑阁,洪来湖,诸多圣山隐密之处,偏僻山头,曾经受过“大雪”剑气统御的地域,在剑身归鞘之后,都发出了响应。

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又无用的事情。

但这是握住“大雪”之后,才能握住的权力。

有人在这条路上苦苦跋涉了一辈子,终于如愿以偿,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看清这把剑。

然后做的第二件事情。

就是看一看,这把剑,到底代表了什么。

剑湖宫执法殿上空的那道影子,在天地阴云,煌煌雷霆之间,挺直了脊背。

只不过短短的数个呼吸,看着满天飞掠向他叩首行礼的剑器,看着山腰上不断亮起光芒的剑湖阵法,不断冲向云霄的剑气光华,他的面容不再苍白,不再苍老,而是愈加意气风发。

这把剑代表了什么?

现在他看清楚了。

这把剑,代表了西境剑湖宫。

代表了曾经盛极一时,西境最强大的圣山。

而他,则是这座圣山的主人。

......

......

剑湖宫山门,路径两旁,枯草摇曳,草叶倒飞。

整座剑湖宫,所有的剑,都飞向了那位悬在剑湖山顶,执法殿上空的老人头顶。

当然有例外。

山门处,有一位白袍笼罩的身影。

他腰间别着一把古剑,安静如止水,不动也不摇。

那柄大雪唤它不动。

或许......是因为白袍下的那张面容,比大长老还要苍老的缘故。

白袍老人,站在剑湖宫的山门处,人间四月,因为大雪剑气的缘故,山门小径两侧,草叶干枯。

老人遥遥上望。

他看见了整座圣山,数千把剑器,都被“大雪”吸去,悬浮在执法殿的上空,一柄一柄,阵列分明。

大雪剑已经很久没有归鞘了。

这号令诸剑的威能,依然强大。

但比起他第一次见到“大雪”,如今剑湖的悬剑景象,已经远远不如当初,甚至算不上震撼,只能说是稀松平常......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会衰老,不仅仅是人,剑也一样,“大雪”锻造出来的时候,的确是世上一等一的锋锐。

但一代一代的使用者,或有意,或无意的出鞘,使其不可避免的磨损锋芒。

若是真正见过“大雪”毫不保留的出鞘,便会知晓其不可熄灭的美丽。

然而,越美丽的东西,死得越快。

所以开辟西海蓬莱的那位,在“大雪”问世之中,立即铸造了一柄修补“大雪”的剑鞘,赐名“长生”,希望可以以此,来延迟“大雪”死亡的时间。

西海蓬莱把“长生”给了大隋的剑湖宫。

只有两柄剑合在一起,才是那个刚刚问世之时天下无剑可敌的“大雪”。

直到徐来把养剑的剑鞘“长生”,偷回西海。

两柄剑才分开。

于是......没过多久,只剩下剑形的“大雪”,便被那个惊才绝艳,名叫“裴旻”的男人折断。

这段历史,在合鞘的那一刻,便被合入了鞘中。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将是过眼烟云。

白袍老人眼神平静,抬起头来。

大雪的剑气密布剑湖宫。

在剑气荒芜的山门脚下,老人踏出了迈上剑湖宫的第一步。

云层里,飘出了第一朵雪白的结晶。

他不曾动用修为,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周遭风不起,草叶不摇。

这数百年来,他于这座天下,一直都只是一个过客。

......

......

执法殿的上空。

号令无数剑器悬空的元拂荫,持握大雪,平静注视着自己身下,名叫“风雪大寂”的那座阵法。

十个呼吸过去。

那座阵法里没有动静。

就像是所有人,都被冻成了冰渣。

但他知道不可能。

那位蜀山小山主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隔着一座大阵,他也可以感应到,那犹如炽热熔岩般的滚烫气息,威震大隋的女子,被困在“风雪大寂”之中,仍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元拂荫眯起双眼,等待着千手出手打破这座阵法。

“风雪大寂”若是困不住她,便轮到自己出手了。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千手出手......

阵法的风雪里,那座滚烫如火山的气息,竟然有了一丝消退。

风雪飘摇,三尺之内。

黑白大氅加身的千手星君,站在宁奕身旁,没有多站一分,也没有少站一分。

她对着宁奕,平静开口。

“赵蕤先生曾经对我说,大雪是这世上最锋锐的剑。”

漫天都是风雪。

但女子的口吻并不冰冷。

“后来徐藏对我说,赵蕤先生说得不对。”

“但很可惜......大雪剑碎了。于是出山之后的徐藏师弟,走遍了大隋天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与大雪争锋,一较高低。”

宁奕怔了怔。

“刚刚他问,这世上剑器,可有媲美大雪的。”

千手星君笑了笑,一只手指了指“风雪大寂”阵外悬空的元拂荫,另外一只手则是轻轻搭在宁奕肩头。

她轻柔道:“师弟,证明给他看。”

一声“师弟”。

宁奕神情动容。

黑袍少年低下头来,他的掌心摩挲着油纸伞,“细雪”的渴望,穿透剑鞘,已经呼之欲出......东岩子赵蕤先生,在北境铸造“细雪”的时候,以剑湖宫大雪为原型,本意是打造出一柄与“大雪”一样锋锐的剑器,因“大雪”珠玉在前的缘故,故而取了“细雪”之名。

宁奕心底知道,千手师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蕤先生的“细雪”,与徐藏的“细雪”,是同一把剑,却也不是同一把剑。

剑如何锋锐,取决于持剑之人。

同样的。

徐藏当时握着的“细雪”,与自己现在手握的,也不是同一把。

有白骨平原。

有神池的神性。

有那一根绝不弯曲的“剑骨”。

风雪大寂之中。

千手星君轻描淡写开口道:“宁奕,不用担心境界的问题......我会帮你扫除一切障碍。”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

神池沸腾。

他需要大量的神性。

盘坐在上空的泥塑石像,感应到了心湖和神池的沸腾。

他不再假寐,而是缓慢睁开双眼,轻叹一声。

一缕珍藏已久的沉郁神性,从眉心裂开的纹痕当中掠出,注入到细雪剑锋之中。

宁奕感应到了这股珍贵的神性,心底大为触动,连忙感激道:“多谢前辈。”

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只是一笑。

这一缕神性给出,意味着他要重新沉眠很久。

只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寂灭,重归沉眠,而是盯着神池沉底的“狮心王神性结晶”,皮笑肉不笑,讥讽道:“姓李的......你好歹也是皇族出身,整天被宁小子泡在神池里供着,待你不薄,关键时候,一毛不拔,这不太合适吧?”

狮心王的那颗神性结晶,闻言之后,沉寂刹那,似乎是在思索。

片刻之后,神性结晶轻轻震颤。

最外面的一层表层脱落,神池便如潮汐涌起,汹涌澎湃,异象陡起,如今宁奕的神池,根本承载不了狮心王的神性力量,神霞四溅乱窜,最终汇为一股。

最终合拢的这一缕神霞,壮若青龙,撞入细雪之中,贯穿沉底,带出阵阵轰鸣,让细雪的剑锋尚未出鞘,便带上了风雷呼啸的声音。

宁奕的眼神一片明亮炽热。

他注视着前方的霜雪。

自己的剑骨,在细雪鞘内满盈,几乎快要溢出。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巅峰。

千手星君眼神诧异,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那柄自己见了三代的“细雪”,在宁奕的手上,焕发出了与前面两位截然不同的卓然风采。

蜀山小山主神情欣慰。

黑白大氅挥袖而出。

千手沉声喝道:“开!”

漫天掌影,随着黑色白色的大袖而击出,一掌一掌隔着风雪,如同擂鼓一般。

千手开屏。

一瞬间,打得执法殿的大阵支离破碎。

悬在执法殿上空的数十个古柱,在千手的掌击之下,被打得崩碎疾射,石屑爆开。

风沙走石。

漫天霜雪,直接被这磅礴的巨力,打得崩开。

眼前一片清明。

打穿“风雪大寂”之后,千手一只手掌,轻轻抵在自己小师弟的后背,掌心轻微发力。

柔和一推。

宁奕脚底炸起一张蛛网,黑袍倏忽射出。

悬在执法殿上空的元拂荫,在一瞬之间,见证了他人生之中最瑰丽的一幕。

漫天风雪被打散。

从上而下的俯视,那位披着黑白大氅的千手星君,渺小而又耀眼,本尊就像是一尊稳若泰山的渡世菩萨,佛陀般生出了金灿如莲的千万条手臂。

这一幕太过于震撼。

执法殿用以镇压星君大修行者的“风雪大寂”,直接被那女子用蛮力在一瞬间毁去。

紧接着,元拂荫的眼前,射来了一道迅速放大的黑影。

是那个未到十境的蜀山小崽子?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时候涌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凭什么?

一介十境不到的小小剑修,也敢放出光华!

可笑,荒唐!

元拂荫单掌下压,无数道悬空的剑气,夹杂着他磅礴的星辉,直接蜂拥而下。

未到十境的修行者,不到一个呼吸,就会被彻底湮灭。

然而那个少年并没有被剑气淹没。

他仍然在上冲,仍然在前掠。

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的身旁,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白气息,背后像是生出了一尊开眼的千臂地藏王菩萨,刀枪剑戟不入,俯冲而来的剑气,毫无例外的叮叮当当全都破碎开来。

元拂荫的星辉,在那尊千手菩萨的面前,不堪一击。

他有了一线恍悟,明白了宁奕凭什么能够冲到自己面前……

是那位蜀山小山主的庇护。

她要送这个少年到自己的面前?

元拂荫瞥见了宁奕一只手按住腰间剑柄的动作。

那个少年要拔剑。

千手护送他来到自己的面前。

是为了对剑。

他的脑海当中,还是那个荒唐的问题。

还是那个,凭什么。

难道就凭蜀山赵蕤锻造而出的“细雪”?

剑湖宫大长老的神情满是漠然,他高举历经千年风霜的“大雪”,势不可挡的斩下。

剑湖宫的上方,两道人影“撞”在一起。

宁奕终于拔出了一抹风雷震颤的光华,轰隆隆的剑身划出剑鞘声音,满溢着磅礴的神性。

两道剑光,入骨入肉,砰然炸开。

站在执法殿地面的千手,双手抬起,护在面前,顷刻之间,众人面前撑起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倒圆形屏障。

同样,宁奕的身上,那尊面目森然的千手菩萨,随着地上千手星君的动作,同一时间极为吃力的摆出了一个抬臂交叠护在额前的姿态,艰难护住体魄不够强大的少年,菩萨宝光在剑气之中寸寸磨灭。

剑光在剑湖宫上空炸开。

......

......

银白。

一片银白。

可能是剑气炸得太过猛烈的缘故。

以至于裴烦丫头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银色......直到睁开眼后七八个呼吸,她重重揉了好几次面颊,这才缓了过来,发现。

四月的剑湖宫,洪来湖上空,下了一场大雪。

悬在空中的老人,保持着握剑姿态,大雪剑尖,斜指着地面。

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苍髯,眉须,一片死寂的白。

落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的宁奕,身上的那尊“千手菩萨”,已经破碎,星辉被风一吹即散,少年的黑袍在大雪当中摇摆。

宁奕杵剑而立,默默抬起头来,看着上空的老人。

唇角缓慢溢出一抹鲜红。

悬在空中的老人,浑身皆白。

元拂荫闭上双眼,脑海里却怎样也无法抹掉......刚刚那一刻,那个宁姓少年把剑砸在自己剑上的一幕。

出了鞘的大雪剑,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裂纹。

大雪......碎了。

这道伤势,并非是不可愈合的,只要再次归鞘,长生可以将其篆养起来......要不了多久。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锋锐起来。

可是......为何它会被那少年的剑斩碎?

老人眼神一片惘然,他努力想要把大雪归鞘,可是动作做到一半。

他的肩头忽然震颤了起来。

眉心开出了一个狭小的血口。

就像是当年的小无量山主那样,他的浑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都溅开了细微而狭长的鲜血瀑布。

他惨笑一声,端详着自己手中薄如蝉翼的“大雪”,片片碎开,片片飘飞如雪,与这空中的洁白鹅毛一般,难分真伪......元拂荫的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这短暂时间内所发生的荒谬的一切。

执法殿上空,一道身影坠下。

砸入雪中。

砸出了一滩血雾。

一片惨白,变成一片殷红。

剑湖宫顶,无数悬空的剑器,失去了控制,纷纷扬扬就此落下,噼里啪啦插入大雪之中,有深有浅,有正有斜。

执法殿外的荒芜废墟,坠成一片剑林。

裴烦松了一口气。

柳十一也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看着飞雪之中破碎的“大雪”。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放轻松了些许。

四月时节,天下大雪。

宁奕站在他们的面前,杵剑而立,揉了揉眉心,神情疲倦而又开心。

他默默看着自己插在雪层里的那柄“细雪”。

宁奕的一抹神念,由衷表示了对两位前辈的感谢。

剑器近闭上双眼之前,点了点头,有气无力,故作不以为然,实则掩饰疲乏的淡然褒奖道:“砍碎了那柄破剑就好。”

而狮心王的结晶,则是一如往常,死寂在神池池底。

神池咕噜噜冒了两个泡。

宁奕双手掌心叠在剑柄上,背对所有人,轻微扯了扯嘴角。

这一剑......真的把自己的身子骨都抽干了。

他回头去看身后众人。

裴烦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剑痴悄悄在袖子里竖了一根大拇指。

千手师姐对他欣慰的笑了笑。

这一切看在眼里,宁奕揉了揉面颊。

他忽然发现,徐来和柳十,目光越过自己,困惑看着远方的剑林尽头。

千手师姐也眯起了双眼。

宁奕回过头来。

......

......

风雪之中,有着细碎的切割声音。

极致锋锐的碎片,切割着风雪,向着剑林的尽头收拢,就像是丝线拉扯一般。

密集而又连续的声音响起。

破碎的“大雪”,就这样被无形的剑气牵引,切出数十道剑气波澜,掠入剑林层层叠叠的远方尽头,那里一片银白,什么也看不清。

“长生”剑鞘,则是在空中翻滚,划出两个半圆弧形,还没有来得及落地,就被隔空的吸力吸去。

锵然一声,碎片归鞘。

清脆而又悦耳,单单只听声音,便可以想象出大雪碎片重铸完整剑形的景象。

那人从远方的风雪尽头,走了过来。

发白的麻袍。

一片漆黑,清癯而又有神的瞳孔。

是一个很老的老人。

腰间一侧,倒悬着一柄鞘身纹刻青霜图案的古剑,剑柄红穗垂落,随风摇曳。

这位老人,与元拂荫的“老”不一样。

就像是大雪一样干净,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

浑身如琉璃,走在大雪里,气息浑然天成,就像是冰天雪地的主宰,剑林里的剑器落地之时,主动开出一条道路,围绕拥簇在他的身旁,低下剑首,铮铮作响,恭迎着他的来临......这些都不算什么。

让宁奕真正心生忌惮的,是此时此刻,自己双手杵立的“细雪”,竟然也在震颤,必须要双手按紧,才能抑制住剑器。

与那位老人对望一眼,老人的眼里,没有欲望,没有杂念。

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

却又什么都有。

看穿红尘,看穿一切。

宁奕的心头,生出了一个很笃定的念头——

这个老人,一定是涅槃,至少是涅槃!

宁奕与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打过照面,抛开青山府邸剑器近借用身躯的那一次体验,红山执之行,妖圣九灵元圣,灵山的“宋雀”,瑶池的“辜伊人”,都没有给自己这么大的震撼......

这个老人是谁?

所有人脑海里都想着这个问题。

直到徐来的声音响起。

他恭恭敬敬低头,喊道。

“太师祖。”

太师祖。

徐来从西海而来。

西海只有一位太师祖,很久以前便活着,而且活了很久,是很久以前便成名的老剑仙,与天都城的袁淳先生,亦是至交的好友。

如果要论年龄......那么这位西海老剑仙,甚至可以与如今的皇帝陛下,一较高下。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剑林,走过漫天的大雪,来到了徐来面前,他注视着徐来,准确的说,注视着徐来扶着的道袍男人。

柳十的胸口,还插着那柄短匕,他虚弱道:“见过......太师祖。”

西海老剑仙轻声道:“命不久矣。若不涅槃,必死无疑,若涅槃,九死一生。”

柳十笑了笑,并不言语。

他身上的道火,已经将神魂燃起。

老剑仙平静道:“念你是故友后人,出手救你一命,帮你熄灭道火。”

柳十的额前,被一抹看不清的虚影点过。

他身上已燃的道火,竟然就这么袅袅散开。

这是何等的仙迹?

老剑仙已经收回轻叩在柳十额首处的手指,另外一只手,反手将大雪插入“柳十”的面前,对着徐来道:“窃长生,即便归鞘,也要受罚,若是再回蓬莱,罚你面壁十年。”

徐来沉默了很久。

这位老祖宗,竟然离开了西海,来到了大隋......那么剑湖宫发生的一切,自然也被这位老人家看在眼里。

这位老祖宗在,无论有没有蜀山出面,元拂荫只要动了歹心,拿走“大雪”,想要窃取柳十的剑湖宫主之位,结局都注定会是失败。

名动天下的“大雪”,在元拂荫的眼中,是数一数二的宝物,在老人的眼中,却只是一把剑而已,算不上什么必拿不可的宝贝物事。

这位老祖宗向来身形缥缈,蓬莱大殿最高处供奉着他的命牌,素传他清心寡欲至了极点,修为又极高,所以谁也不知道老祖宗的行踪,只是每日定时打扫大殿的弟子会留意一眼命牌。

命牌安在,便是西海太平。

只要不关乎两宗存亡,老祖宗一般都不会出手,如今夺剑的元拂荫正好踩到了这条红线......徐来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具坠落之地的一片猩红,心想真是死得其所。

他忽然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个疑惑。

元拂荫已死。

老祖宗根本没必要露面......为何今日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将“大雪”插入地面之后,老人便不再去看他人。

白色麻袍回转身子。

西海老剑仙,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他先是端详着宁奕杵立的那柄“细雪”,亲眼目睹宁奕击碎“大雪”的那一幕,老人极其罕见地夸赞道:“你的这把剑,很不错。”

然后他微笑道:“宁奕,我去了一趟天都,与那朵紫莲花有过交谈,所以我知道你入天都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宁奕神情有些惘然,他知道老人口中的那朵紫莲花指的是“袁淳”先生......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境界通天的西海老剑仙找自己,所为何事?

老人并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宁奕。你可愿入我西海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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