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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真缺心眼呀,你是!”

朱兴德两手叉腰,望着躺在炕上悠悠转醒的堂妹,被气的脑瓜子青筋直蹦。

他有一肚子想骂的话,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

兰草有一阵都闭气了。

朱兴德手探到兰草鼻子下方那阵,手是哆嗦的。

可想而知,心里有多慌张。亲手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亲手探鼻息。

要说能救回,最该感谢的人,朱兴德最感谢白玉兰。

多亏他岳母热心肠,岁数大的人吃过的咸盐多,见过那上吊的咋救,爬上炕一顿忙乎。

朱兴德又及时将村里的赤脚大夫拎到朱家,这才救回兰草。

赤脚大夫也当着大家面前说了,说多亏有德子的岳母在。

要是稍稍迟疑一点儿,谁来都无力回天。

这话,除了不懂事的孩童,剩下的人全听懂了。

德子的岳母要是像有的人似的,稍稍寻思一会儿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又不是郎中。别再没死透被咱瞎整弄断气了赖上可坏了。

或是像有的婆子比较迷信怕晦气。

乡下是有这种说法的,说人将死前吐的那口气极为不好,尤其是这种横死的。气息扑到谁身上,谁倒霉三年,喝凉水都塞牙。

所以说,像李氏孙氏她们心里明白,德子的岳母只要占其中一点迟疑的心思,那兰草就活不了。

可是,人家德子的岳母并没有。

兰草被救回后,德子的岳母忙乎的一身汗坐地上起不来。

郎中都看出来是被吓的,腿软的直冒冷汗。

还问白玉兰:“要不要给你也把把脉?”

郎中决定,回头出了朱家门要和村里人好好说说。

一说兰草委屈的都上吊了,这才叫真的大型逼死人现场。二就打算提提大德子那岳父岳母家人品厚重。

依郎中看,老朱家那几门姻亲,绑一起都不如一个老左家的手指头。

这回可真是看出来患难之中见真情。

到真章,谁行谁不行一目了然。

白玉兰摆手拒绝郎中要给自己看,反倒拽住小稻的手朝前一伸,对郎中急道:“快给俺大闺女看看吧,她肚里有娃。”

没人知晓,大义的白玉兰还在心里不停骂道:

真特么烦死了,烦死了!

想挠死她们。

以前是最膈应登老罗家门,眼下是最烦老朱家。这才叫亲戚多,烂眼子事儿就多。

你说,从进门哪消停过吧。

令她最生气的就是大闺女被吓坏了,换成别人吓咱家孩子,咱指定不会饶了他,但在这里还不能找谁评理。

这就是最憋屈的。

找谁呀?

大女婿吗?

她都不忍心看大女婿。

左老汉和白玉兰陪同小稻回了屋,做爹娘的心疼了。

白玉兰问小稻:“闺女啊,见血没?”

小稻说没有,就是肚子一疼,“娘,我刚才抽疼那一下,真怕孩子就这么没了。”

郎中知晓后,没为挣这份保胎钱乱开药。

朱家今日太惨了,他连着给好几位朱家人看病,不差挣那点儿银钱,不忍心。

郎中提议既然德子媳妇没见血,那就再观察观察吧,喝药并不好,这些天啥也别干了,好好养身子要紧。

而且自掀老底,说自己看这方面不行,隔壁村有个接生的婆子,别看是接生的,保孩子有两下子,要是不放心或是见血了去找那位。

得,这话说明,又一个不能收粮的要退出了。

不仅退出,而且搞不好还需要有人照顾。

简直是雪上加霜。

即使小稻平日里没干过什么重活,最起码能做饭,那就能差不少事儿呢,至少能倒出一个人不停干活,不用操心吃饭的事。

“姐夫,我想跟着下地。”罗峻熙上前对朱兴德道。

说这些话时,罗峻熙表情里带着讨好:

“姐夫,我平日里真的谦虚了。你说的对,太谦虚就是虚伪了。我给你透个底儿,真的不差这几日,我照样能考上。你想啊,咱家和那大户人家没法比,我念书年头少,比不得城里那些人,但那又如何?每次书院月考,我这个乡下小子都能考一甲赚银钱,你妹夫我厉害着呐,我文曲星……”附身。

罗峻熙啰里啰嗦的对朱兴德解释。

他早就看到大姐夫一人站在屋门口,仔细地在旁听郎中说大姐的事儿。

那侧影,怎么瞧怎么萧瑟。

能看出来,姐夫咋不心疼大姐呢。

大姐在娘家一直好好的,今儿才回来头发就被揪掉两绺子,盼了多年的孩子又动了胎气。

凭姐夫对大姐那细心碎嘴子操心劲儿,恐是比大姐还闹心。

而最让人憋气窝火的是,大姐夫还不能与任何人撒火。

亲祖父躺在炕上,本来就要气过去了。

就刚刚,知道兰草上吊了,嗷的一嗓门那么大动静能听不到吗?老爷子急的从炕上摔下来了,屋里没人,全跑去看兰草,老爷子那腿摔的不轻,骨折了。

大姐夫才给郎中找完木板,又赶紧来听大姐这面的情况。

至于姐夫的堂妹兰草,眼下更是抱怨不得。

和一个才上吊被救回的人说啥呀?差些死掉的人,没什么精气神的躺在炕上生无可恋,再看见那脖子青紫一片也不敢骂啊。万一又给骂上吊了怎么办。

朱兴德启唇道:“不行,看书。”

就这么言简意赅宣布完离开。

……

当大家又重新坐回饭桌前吃饭,小稻是在自个屋里吃的,白玉兰陪着大闺女,左老汉特意去大屋陪朱老爷子去了,接过大姑爷给老爷子喂饭的活,忽然传来朱兴德在大门口骂周福安:

“我说没说过让你滚,别让我再废话。我没空打你。我妹子还不和你过了呢,滚!”

别看朱兴德和之前相比骂的不狠,更没有动手连踢再踹,但是那隐忍的声音里,已然能让人听出在愤怒的边缘。

吓的岁数小的娃子,哇的一声张嘴就哭了,嘴里干粮渣子都没咽下去就嚎哭起来。

李氏急忙抱起闺女回房,饭顾不上吃,怕闺女哭的小叔子心更烦躁。

大门外,周福安也终于走了。不走咋整啊,怕被四舅哥剁喽。

小稻在自己屋里咽不下去饭了,和白玉兰小声道:“娘,你说多愁人。我感觉甜水她爹离被气死要不远了,他那人,本来气性就大。”

“所以啊,”白玉兰劝女儿:“所以你就别因为孩子动胎气的事再埋怨德子啦,什么你家里人咋咋滴的,埋怨那些干啥。你吓着了,你当他没被吓着?谁愿意摊上这样的事儿。”

兰草在朱兴昌大房那屋炕上躺着,也听见朱兴德骂周福安的那番话了,心一热,眼泪顺着脸颊掉到枕头上。

这是从出事后,第一个敢说出“我妹子不和你过了”的哥哥。

那语气里敢大包大揽。

敢就意味着她还有娘家。

兰草哭的不能自已。

她之前以为给娘家惹了这么大的祸,没有人会要她了。

就她这样的,再没了娘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干净,她想死以“朱家女儿”的身份死去,不进老周家坟,也不想做周家人。

却没想到,是四哥第一个说出我妹子不和你过了,我妹子。

“四哥……”兰草哽咽着。

从这一声喃喃后,兰草再掉下的泪只剩下了后悔。

后悔给四哥又添乱了,还让四嫂肚子里孩子动了胎气。

与此同时,大屋里。

左老汉听到大姑爷那声吼,也不再只劝慰朱老爷子赶紧喝粥。

忽然推心置腹和朱老爷子唠嗑道:

“唉,老亲家,其实我能理解你着急上火的心情。

孩子们日渐大了,不听咱们做长辈的话了。

常顶撞咱们的话就是,你又跟着瞎掺和啥,不明白咋回事你别吱声,还有什么,你着急除了添乱有啥用吗?

是,没用。

可他们说那话纯属放屁,咱咋没和别人犯愁呢,不就是他们亲爹娘亲爷奶才会实心实意的惦记。”

朱老爷子之前一直抗拒喝粥,连朱兴德喂,他都不喝,更不用说左老汉喂了,强喂到嘴边,他也不张嘴。

此时闻言,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朱老爷子慢慢扭头看向左撇子。

左撇子继续道:

“可老爷子,话说回来,有时孩子们顶撞咱们的话,好似也有点儿道理。

我过格了,你别生气哈。

就像是你老今天一样,你看看你这腿,又摔骨折了,解决啥事儿了?倒添了事儿。

那再着急,兰草不也得等大德子给抱下来,给找郎中,一样一样安排不是?你即使没摔骨折,你爬过去了,依旧是德子安排。

倒是你老因为心里着急,这一摔,你想想德子忙完那头,再忙你头,亲手给你老绑木板看见骨折的腿,那心得揪成啥样。

说实话,我都心疼我大姑爷啦。咱都这个岁数了,遇到家里接二连三出这些事情,咱们这些岁数大的又能处理得有多好?德子才二十岁出头,您的小孙儿已经各方面尽力了,处理的挺好,那你还着啥急。

咱做老的是不是就别添乱了?”

左老汉说完这话,有点儿脸红。

毕竟说出花来,也算是批评朱老爷子,他头一回干这种事。

你就想吧,他那老岳母那么不是东西,他都没有批评过,至多在心里默默吐槽,结果跑老朱家给大姑爷的祖父当面批评了。

左撇子识过字,念过几年圣贤书,涵养不允许晚辈说教长辈。

所以他浑身不自在,急忙说下一话题道:

“我再给您老透个底儿,我们家不是猎到野猪了吗?德子他们进城卖猪肉,听说咱那隔壁县城哇哇下大雨。我跟你老说,别看眼下蓝蓝的天,这天儿指定是要不行了。我小女婿读书人,人家特意掐算也说了,最近要变天。讲给别人听,咱不知道大伙信不信,但咱自家必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先将地里庄稼收上来。”

左老汉凑到朱老爷子面前,一脸焦急似在问:老爷子,这回听明白啥意思了吧,你家那几位孙儿全被干到镇上啦,收地就只能指望德子。

你家有多少地心里没数啊?只这一样,就能想象到都能把德子累半死,你老就别再这事儿那事儿了。

“当老人的,我能理解您一片心,但咱也配合配合孩子吧。这么忙,别再让他们反过来和咱们着急,成不?”

朱老爷子指了指粥碗。

左撇子笑了,立马一拍大腿,“嗳,这就对啦,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在左撇子又出去给取汤药时,朱老爷子看了眼那门帘。

老爷子心里明白,撇子那么大岁数了,腰板都佝偻了还要伺候他。

人家老左家图啥呀?不过就是心疼他小孙儿。

没想到,小孙儿当年自己选的媳妇,眼光最好,最得岳家力。

左家侄儿也说的没错,他还是当亲祖父的呢,咋能给孩子添乱。

……

院里摆的饭桌边,朱家大房半大孩子们吃半个饼子就放下了筷子。

就这个年龄段的才不好管。

你要说这几个孩子懂事了吧?才十岁八岁,能懂个屁。上回闹分家,那都恨不得团伙欺负甜水,对他们四叔还拳打脚踢。

可要说不懂事儿吧?十岁八岁也明白了,他们家和四叔分家了,按理不应该吃四叔家饭,村里分家就是这么办的。

还会看脸色,四叔最近可膈应他们了,心里有数。

还有,爹都被打了,还不知道啥样呢,很担心。

总之,以朱兴昌家两个最大的孩子为首,叫大旺二旺的先放下筷子,没脸像吃自己饭似的可劲儿吃四叔家饭。其他的二房的孩子见这样,也默默地跟着放下筷子。

这使得朱兴德一摔筷子:“吃那么点儿就饱啦?我还得喂你们呗!”

说话时,直朝外喷饭粒子,可见又要发火。

杨满山就见不得和孩子生气。

孩子嘛。

他要当爹了,特别有爱心,急忙将装干粮的簸箕递到那些孩子面前:“一人再拿一个。”

罗峻熙也看向那些孩子,跟着解释道:“你们四叔的意思是让你们再多吃点儿,吃饱饱的。吃亲叔叔的饭有啥可不好意思的,啊?大人的事儿,也别瞎寻思。”

大旺二旺他们本来被朱兴德的嗓门吓一跳,听完罗峻熙的话,他长相可真好啊,听说他就是那位最出息的读书人,应该说的是真的吧?

半大孩子们偷摸观察朱兴德的脸色。

然后就大松一口气,果然读书人不骗人,四叔看见他们又抓馒头吃了真的没再发火,只叹口气。

吃过饭,朱兴德他们这帮人下地了。

走着走着,杨满山耳朵一动,“姐夫?”

朱兴德顺着杨满山的视线回过头。

只看,朱家的小萝卜头们拿筐的,拎锄头的,一排孩子在后面默默地跟了上来。

那个打过甜水的甜杆,小心翼翼地说:“四叔,我想帮你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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