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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更。】
吕嘉问用袖子掩着口,打了个哈欠,双眼酸涩的走进了崇政殿。
午后的时间最是让人困倦,可偏偏皇后将今天的崇政殿再坐拖到了此时。
昨夜一夜吕嘉问都没合眼,从王安石府上回到家中,他就开始盘算怎么应对韩冈的反击。
本以为午后可以休息一下,但朝会之后,宫中就传来消息,今日的崇政殿再坐改在了午后,因议论三军犒赏事,三司使也需与会。
在吕嘉问看来,当今垂帘听政的太上皇后,是在太过勤政了。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赵顼,才会天天招宰辅、侍从入觐议事。
再往前,仁宗、英宗,都是隔日歇泊,也就是两日一视事,如果遇上旬休、节假,那就顺延。
尤其是元昊叛乱之前,天下安享太平的那段时间,仁宗皇帝更是不喜欢问政,而喜欢在宫中与宠幸的几个美人厮混到天明,然后打着哈欠糊弄朝臣几句,就回宫继续。
好的不学,偏偏学把自己累垮的。
牝鸡司晨已经是无奈之举,偏偏还叫得比公鸡还勤快,这算是什么事?
吕嘉问不会蠢到将心里话宣之于口。反正没多久,就会吃到苦头了。
之前有太上皇赵顼在背后,前面还有王安石镇着,两府有些手段不好用。现在两者尽去,想要让太上皇后畏惧处理政事,下面的小吏都会玩的手段,两府宰执哪有不会的?
不要太费事,将文字写得稍稍艰深一点,多用几个典故,包管皇后看得头昏脑涨,一天下来,看不了几篇奏章,到时候两府再一抱怨,就只能老老实实将大小政事托付给两府。
吕嘉问跟着两府宰执进殿,苏颂还在辞让阶段,要过些日子才会到任,与会的人员都跟前日一模一样。
宰辅重臣们进来后不久,太上皇后带着天子也到了,宋用臣抱着厚厚的册子跟在后面。看着大小厚度,应该是内藏库的帐册,不过之前趁皇后不懂事,三司早就弄到了帐册的副本,内藏库还有多少钱,以及每年的收入,现在都是心中有数。所以才能放开口要钱。
群臣参拜后,相继落座。
“吕卿。”向皇后当先就点了吕嘉问的名。
尽管向皇后很想直呼其名,但终究还是习惯性的保持对朝臣的尊敬。
“臣在。”
吕嘉问站起身,移步到殿中央。
“天子登基,百官、三军犒赏昨天已经议定,内藏库支出一百万贯钱,七十万匹绢,三司的六十万贯,由内藏库支借。今天若没有什么事,将账给记了,就快点发下去。”
内藏库中钱帛的应用,除了供给天家开销,剩下的就是赏赐、救灾,还有补充军费。
这军费主要是作战费用,而不是日常开支。内藏库中包括太祖皇帝设立的封桩库,而封桩库设立的目的就是收复幽燕,或赎买、或用兵。
——‘石晋【后晋石敬瑭】割幽燕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
最后一个去处,便是借给三司。
不过内藏库把钱借给三司衙门,基本上就属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欠得多了,也就是一笔勾销的事——从太宗淳化元年到景德四年,十八年间,‘岁贷百万,有至三百万者,累岁不能偿,则除其籍’。
到了真宗天禧三年之后,实在受不了了,便从此规定,年年固定划拨六十万贯给三司,不要三司还,只求外廷不要再惦记内库。但实际上,到了国库实在支撑不了的时候,还是要伸手借钱。也就比之前要少一点。
原本在前一次从河东回来的京营禁军闹赏之后,内藏库几乎已经给搬空了底。之所以还有钱,不是秋税,而是接下来就要运抵京城的新钱,江州、池州、饶州、建州都是钱监所在,每年送上京城的新钱都是在百多万贯。而依照惯例,这几处钱监所铸钱币都是先入内藏库,然后支给三司。加上还没有派发光的绢帛,凑一凑,也勉强够数了。可才是年中,就将一年中的大半收入都用光了,到了年节时,除了猪肉以外,真的就没有能给百官、宗室赏赐的东西了。
当昨日被逼着给钱,莫说老底,就是刚到手的新钱还没捂热,就被逼着给了出去,向皇后心痛加头痛的一夜未眠。直到今天朝会后,匆匆浏览了最新送来的几分奏疏,才一下子就安心下来。
一百万,七十万,六十万,几个数字说得心平气和。
“臣遵旨。”
吕嘉问自不知道这一切,秉笏躬身。领旨后正准备返身回班,却听皇后又道,“记得之前军功犒赏,本应是三司给付的部分,也是从内藏库中借的吧。”
吕嘉问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而来的变化,让他想到了昨天韩冈的帖子:“万里疆界,皆有战火,军费耗用尤多。国用一时不足,不得不如此。”
几个宰辅则各自纳闷,皇后怎么又翻起旧帐。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吾也不是说后悔借钱,国家有事,也不能吝啬。只是借了钱了之后,论理是要打借条的吧。”向皇后示意宋用臣将手中抱着的账簿放下来,“只是吾在这内藏库账簿中找了半日,怎么就没找到一张借据?!”
向皇后说着,声音渐渐的就严厉起来。不过虽是发狠,可别说臣子,就是前面的赵煦,也动都没动一下。
“虽不开借据,却有账目可依。不就在账册里面?”吕嘉问也纳闷,这路数怎么看怎么奇怪,下手怎么从这里?
“没有期限,没有保人,没有利息。这叫做借?!”向皇后拍着账簿,拍出一蓬灰来,轻咳着:“又不是市井之中,借个几十文钱。年年都是六十万贯,遇到兵事、节庆、大礼,还要伸手要。这一年年下来,还了多少。全都给勾销了。”
“纵有勾销,也是上禀后,得天子允诺”“至于期限、保人、利息,并无故事。太宗、真宗、仁宗、英宗,以及上皇,也从来没有说过要什么利息的。”
“不知王平章变法又有何故事?”
“殿下!”吕嘉问厉声大叫,“上皇变法,易祖宗之旧规,乃是效法三代,以补国事之倾颓。且诸法皆行之于地方多年,有验于多人,故而可以颁于天下。敢问殿下,这三司从内藏库中支取钱帛,要订立借据出自于何时何地,又有何先例。难道这个天下不是天子的?朝廷开支,又是为谁而用?!”
向皇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斗嘴皮子上的功夫,皇帝都斗不赢下面久经沙场的臣子们,更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
“韩枢密今日有奏表,说三司借款使内外库藏主权不明,要订立新规。”
果然是韩冈!吕嘉问终于是确定了,到底是谁在太上皇后背后支坏着。
这一下子,本来准备站出来支持吕嘉问的几名宰辅,反倒不动了。
之前他们本以为是太上皇后想要遏制内藏库有出无进的局面,想要收回之前已经交出去的内府财权。两府、三司同气连枝,肯定要施以援手。但既然是韩冈唆使,摆明了就是对之前王安石力保吕嘉问的反击,既然如此,还是先看看风色再说,免得给韩冈误伤了。
不论蔡确还是章惇都明白,韩冈可不是什么迂腐君子,他给皇后出主意,必有其用意。但无论如何,绝不会站在两府的对立面。
“韩冈待罪辞官,不在家中闭门思过,又插手国事?这又是何规矩?”吕嘉问豁出去了,他现在是一肚子的火。
韩冈昨晚才摊手要官,本来还想周旋一番,没想到支使皇后打上门来。恐怕是写了帖子之后,就立刻写奏章了。那哪里是要补偿的样子,分明是缓兵之计,让自己懈怠。
不过吕嘉问并不是没有任何准备,韩冈虽然写帖子过来要补偿,但谁敢保证他不会直接奏请太上皇后,把手伸进三司之中。
就算他现在是在杜门请辞的时候,可韩冈的性格,吕嘉问好歹是了解的。在没有得到诏书的情况下,敢于直接回京,逼得王安石不得不跟他一起请辞。
一旦给他说动太上皇后,那就不一定是盐铁司铁案,更可能是三司判官甚至副使,或许连开拆司也能一并给他吞了去。
可吕嘉问没想到,韩冈的奏疏呈交了上去,要的不是三司中的哪个职位,更不是撬墙角,而是直接踹门了。
但韩冈做的事也太蠢了一点,站在太上皇后一边帮忙,但他不想一想,两府会怎么看他。
“韩枢密是资政殿学士,如何不能议政?至于枢密辞官,吾还没有答应呢!”向皇后气呼呼地说着。
“殿下。国家大事,升朝官无人不可议论,韩冈为资政,当然亦可建言。”韩绛站出来打圆场,“不过三司为支取内藏库金写借据,实在骇人听闻,亦有辱于朝廷。还请殿下将韩冈奏疏公示,使臣等得知其来龙去脉。”
“韩枢密并非是要写普通的借据。而是定额的借据。一万贯一份,或十万贯一份。定好还账的时间和利息,以及质押。作为借款的凭证,付给内藏库。”向皇后赌着一口气:“韩枢密说这叫国债,让朝堂知道这是欠款。也只是个名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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