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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根本不会下棋,不管是围棋还是象棋,哪怕是五子棋,叶青连李凤娘都从来没有赢过,所以更别提想要赢如今坐在他对面的朱熹了。
崇孝寺就在金国皇宫万宁宫东侧,虽然寺庙中不乏有一些所谓的高僧存在,但因为燕王的到来,使得原本香火就不怎么盛的崇孝寺,此时更是显得格外冷清。
下棋不是朱熹的对手,但是在诡辩一道上,叶青却是有着他独树一帜的风格,而就是这一点,就常常气的朱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但奈何燕王身份高贵,朱熹也是莫可奈何。
朱熹理学之风深受二程影响:人伦者、天理也,父子君臣、天下之理。
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多多少少桎梏了人们千百年来的思想,也使得华夏正统由汉人主导的政权,在历史的进程中,不得不让其他民族来介入主导,但正所谓事情分两面来看,程朱理学的成长与发扬,在桎梏了华夏民族的历史进程时,同样也绝了神权大于皇权的所有道路。
如同一把双刃剑一样,伤人伤己。使得华夏民族在未来的历史发展中,在一个王朝走向衰落,无力为华夏民族的发展再做出贡献时,从而不得不让其他民族来主导华夏民族的发展进程,正是因为父子君臣、天下之理之风深入骨髓,使得朝堂之上的权臣或者是其他世家豪门,因受制于父子君臣、天下之理而无法对快要衰亡的王朝进行更迭替代。
皇权至上、家天下的模式虽然延续了数千年,但在这过程中,一旦一个王朝已经衰落到无法担当起华夏民族的发展进程的重任时,其他权臣或者是世家豪门完全可以对其取而代之,接过华夏民族继续往前发展的责任。
无论是南北朝还是五胡十六国,还是说五代十国,这些时期的“乱”也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儿:皇权有能者便可以居之。
而当程朱理学发扬后,皇权的至高无上以及赋予的天理的意义,已然大过了所有一切,也就彻底斩断了其他人对皇权的觊觎之心,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王朝被外族所覆灭,自己最终只能携幼帝跳海来明忠孝。
程朱理学对于皇权是一个极大的加持与保护,让皇权彻底坐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而叶青如今对于程朱理学态度的转变,除了因为暂时需要靠朱熹的学识与理论来对抗神权,来让自杞、罗甸,甚至是大理能够顺利的被纳入大宋版图外,便是因为如今的宋室天下已非赵室天下,所以叶青对于程朱理学的排斥,也不再像最初那么愤青。
人都是自私的,何况是手中握有极大权利的叶青,但显然,叶青也绝不会把朱熹捧到现在就赋予朱熹朱子这样的高度。
朱熹嘴角带着一抹不屑,手里把玩着叶青这边的两枚棋子士与炮,看着叶青坐在对面抓耳挠腮,对着已经彻底陷入死局的棋局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是真想把万宁宫改为燕京书院?”朱熹对于棋局已经毫无兴致,但对于叶青提出的所谓开启民智,则是更为感兴趣一些。
叶青低头继续苦思棋局破解之道,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如此做?你真以为把万宁宫改为燕京书院,就能够为天下百姓开启民智?这天下有成千上万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每一个少年在你我眼中或许是士子书生,但在普通百姓或其父母眼中,这每一个少年可都是一个劳力,你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愿意放弃一个劳力,而去读书?”朱熹看着低头叶青,顿了下后继续说道:“取士不问家世,但寒窗十载也不见得就能够考取功名利禄,而且即便是考取了功名利禄,也不见得就能够从此飞黄腾达……。”
“我华夏民族向来不过是中原之地多有饱读诗书之士,而如成都府路、夔州府路甚至是广南等路,朱先生可知道,有的甚至一个县,都找不到一个秀才,而识字之人更是屈指可数……。”叶青终于抬起头说道,显然,对于眼前的棋局他已经死心了。
朱熹则是不等他说完,便率先摇了摇头,在朱熹看来,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还是进士,如今虽然少了门第之见,但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说读书就读书的。
不论是广南西路还是夔州路等地,朱熹都曾经游历过,比起叶青来,他显然要更有发言权,也更清楚,叶青想要的那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在这个时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临安是临安,燕京是燕京,其他几个重要的城镇也是如此,但显然,整个大宋并非是每个州、县都像临安、建康那般,要想要在其他州县讲学、开设书院,所要做的事情,则是要比临安、建康难上太多太多。
“那就继续提高秀才等书生的待遇便是了,用更多的好处来诱使他们读书参加科举……。”叶青悄摸的把朱熹刚刚放下不久的那枚炮,又不动声色的放在了棋盘上。
朱熹如今眼神不太好,何况旁边的书童在被叶青狠狠的瞪了一眼后,便也不敢再提醒朱熹,但朱熹眼神不好,不代表脑子也糊涂,明明已经吃了叶青那枚炮三回了都,怎么棋局上还会多出一枚炮来?
“老夫已经让你一次炮了,你这燕王怎么不识好歹?欺老夫有眼疾不能清楚视物……。”朱熹有些不悦的哼道。
“没没没,刚刚是不小心掉进棋局里了。”叶青急忙低头,把朱熹那枚已经压境的炮给拿出了棋局。
朱熹又是不满的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再把话题放在棋局上,而是继续问道:“如何提高秀才等书生的待遇?免除各种读书的费用……?”
“除了这些显然还不够。”叶青看朱熹像是并没有发现自己拿走的是他的炮,当下再次挪了一步棋打算起死回生,但只见朱熹那满是老年斑的手,在棋局上随意一划拉,道:“这一局你燕王输了。”
“那重新摆上……。”叶青无奈的撇嘴,朱熹却是问道:“燕王还是先说说,打算如何提高读书人的待遇一事儿吧。”
“很简单,不只是要减少书生读书的费用,而且还要减免读书人家里的各种赋税,包括读书人在本地的地位等等。”叶青胸有成竹的说道。
他说的并非是什么新鲜的办法,不过是照搬了明清以来对于读书人的地位与待遇,从而让读书变成是一项有利可图的事情。
叶青如此做的目的,自然还是在为自杞、罗甸等地着想,当然,对于其他各路来说自然也是同样适用,特别是如今随着朱熹的威望越来越高,一些读书人对于朱熹理学认同度也越来越高,叶青在短时间内无法动朱熹,甚至还需要朱熹帮助的情况下,自然是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来寻找另外一条途径,为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做准备。
与朱熹下棋闲谈,如今已经成了叶青回到燕京后,每日必不可少的活动。
蹒跚走路的叶吹雪摇摇晃晃的走到叶青跟前,如今在叶青回到燕京后,小丫头几乎是对叶青寸步不离,而叶青显然也最为疼爱这个最小的女儿,不管去哪里也都乐意带着小吹雪。
至于老大叶孤城跟老二叶无缺,以及叶小凤与钟叶,则并没有像小吹雪这般黏着叶青,偶尔年岁较小的叶小凤与钟叶也会承欢膝下,但相对而言,还是小吹雪最是喜欢黏着叶青。
看着叶吹雪摇摇晃晃的晃进叶青怀里,手里的糖葫芦很大方的递到叶青嘴边,示意叶青吃一颗糖葫芦,对面的朱熹浑浊的眼神中也不自觉地露出慈祥的微笑。
“你刚刚说还有一件事儿要问老夫,到底是何事儿?”朱熹笑着摇头,谢过了叶吹雪递过来的糖葫芦,而后对叶青问道。
“铁木真在路过西平府时,曾试探性的攻过李横镇守的西平府,不过三日后,铁木真就率队离开继续向东。而在昨日,我也接到了铁木真的来信,以及金国完颜珣的邀请。”叶青把叶吹雪放在膝盖上,示意小丫头自己吃。
“这……与老夫有何干系?你燕王纵横北地这么多年,金国被你逼到了关外,并且也给蒙古人筑起了一道铁墙,使其难以犯我大宋。依老夫来看,这些事情恐怕燕王还无需老夫插手吧?”朱熹有些不解的问道。
“完颜珣的邀请我自会衡量利弊,而铁木真要来燕京一事儿,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叶青继续说道。
“铁木真要来燕京?”朱熹心头一惊问道。
“不错,铁木真要来燕京。”叶青松开又要跑出去玩的叶吹雪,深深叹口气后继续道:“但这一次可谓是来者不善啊。当初在临安时,我与先生所说的事情,想必先生并没有忘记吧?”
“皇权神权之争?君权神授?”朱熹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道。
“铁木真这一次来燕京,之所以是来者不善,正是因为铁木真对我身怀戒心,显然……在铁木真看来,我告诉他的君权神授的弊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叶青微微叹口气道。
“何以见得?”朱熹皱眉问道。
“因为这一次同他随行而来的,还有那吐蕃的神僧八思巴。”叶青看着朱熹道:“所以说到这里,先生应该明白铁木真要来燕京的来意了吧?”
“你的意思是,这吐蕃高僧八思巴被铁木真一同带过来,是要跟你论学,看看到底谁优谁劣?”朱熹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看起来倒是明亮了很多。
叶青默默的点点头,道:“也可以看做是铁木真还想要入侵中原的试水之战。”
叶青刻意在朱熹面前,把事态的性质说的更为严重一些。
朱熹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选择跟八思巴辩论还不知道,但不管如何,必须从此刻开始,让朱熹相信,八思巴来燕京的目的,便是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学说来打败中原学说。
毕竟,一旦中原学说败下来,也就意味着若是铁木真南下入侵中原的话,必然会摒弃华夏之传统反而是遵从八思巴给予的一套理论。
当然,叶青也知道,这在历史上绝不会发生,毕竟华夏文明之所以能够延续数千年而不倒,正是因为独具特色的融合性,不管是什么样的文化,只要一旦跟华夏文明发生碰撞,到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被如同黑洞似的华夏文明吞噬。
但叶青想要的,显然不是只让华夏文明一直只存在于中原,他想要的显然是能够借助铁木真之手,把华夏文化、儒家传统与科举一同推举到吐蕃等地,从而使得真正的华夏文明疆域得以扩张。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以他叶青那点半吊子的学问,或许忽悠忽悠铁木真等人还行,但若是想要跟八思巴辩论,叶青自己显然也知道,自己恐怕很难能够做到从容应对,更别说能够让人家折服了。
而朱熹显然不一样,饱读诗书这么多年,可谓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不论其在后世声誉到底如何,但最起码华夏文明传承几千年下来,能够在孔孟等圣贤之后被称之为朱子,可谓是唯一一人。
所以一旦若是朱熹的理学能够被铁木真接纳,或者是能够在论学一事儿上完胜八思巴,那么朱熹在铁木真眼里绝对会立刻就成为一个香饽饽,而自己也就可以顺水推舟把朱熹甚至包括其学生,大大方方的送给蒙古人,或者是让蒙古人只能够觊觎,但却得不到。
毕竟,这玩意儿跟女人一样,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美的不是吗?
“所以你想要让老夫帮你与八思巴论学?”朱熹看着叶青,嘴角带着笑容。
“先生若是不愿意,那我便请陆九渊先生来燕京便是。”叶青显然不会受朱熹要挟,淡淡道:“如今大宋绝非当年偏安江南的弱宋,北地虽然不像南边那么富裕,但如今而言也是天下太平,不存在任何兵荒马乱的乱象,甚至就连朝廷还为偏安时,一直祸乱百姓的草寇,如今都已经被彻底清除。从南到北,一路行来,虽然说不上十足的安全,但最起码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一人行百人随,一个商队想要远点儿货物还需要顾上少说几十个,多则上百、几百人来护送。”
朱熹浑浊的眼睛默默不语的看着叶青,想了下后问道:“能否告诉老夫,完颜珣邀请你为何事儿?”
“完颜珣帝位得来不正,若是想要让金国官员上下信服,让天下人相信他才是金国的正主皇帝,那么就必须得到大宋与蒙古国的承认。”叶青毫不隐瞒的说道。
“当年夏国也并未被金国承认,但夏国也不享国运……。”朱熹反驳道。
“如今蒙古国强,大宋也咄咄逼人,完颜珣深知如今金国已经成了鱼肉,若是他还不知道要靠示好纳贡来讨好蒙、宋,那么他这个皇帝还做的长久吗?恐怕不等他屁股做热乎了,金国就要被亡了。”叶青淡淡的说道。
朱熹看着叶青的神色,自己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凝重,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完颜璟……你不打算为完颜璟报仇?”
“亡了金国纳入大宋版图也是给完颜璟报仇,不是吗?”叶青说的极为的理所当然。
朱熹却是不自觉的撇了撇嘴,道:“完颜璟是你的徒弟,一直都对你有尊崇有加,而今完颜璟的皇后与子嗣,也在你叶青的庇护下,你难道……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要把大宋还给人家孤儿寡吗?到时候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叶青欺人家孤儿寡母?”
“身为宋臣,我叶青又岂能只顾个人之得?”叶青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此时显得颇为大义凛然道:“叶某深受朝廷厚爱与信任,当年二圣所受靖康之耻,也一直被叶某视为平生之耻辱。正所谓君忧臣老、君辱臣死,叶某如今心里只有为二圣雪耻之信念,至于其他,均不在叶某的考虑范围内。”
朱熹若有所思的看着大义凛然、高风亮节的叶青,刚刚叶青所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这世间……论起脸皮厚度来,燕王若是称第二,无人敢居第一。”朱熹冲着叶青竖起大拇指讽刺道。
而燕王却是坦然的接受朱熹对他的“赞许”:“好说、好说,叶某一介武夫,大道理虽不懂,但还是知道忠君爱国乃我辈……。”
“所以完颜珣会邀你前往金国,而铁木真……也会在燕京与你论学后一同前往金国?”朱熹长叹一声,直接忽略了叶青的自我吹捧问道。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基本上就是这样。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不久就是元日,而元日过后春暖花开,完颜珣也不得不防我是不是会为完颜璟报仇,所以他必须在元日前备好厚礼邀我过去……。”叶青抚摸着下巴思索道。
他是昨日才接到完颜珣的邀请,而至于铁木真是不是会前往金国,如今他还不知道,但董晁从金国传来的消息,能够明显看出来,完颜珣如今已经有了要跟原本的金国辽人和好的意向。
“老夫当年为官,若是有燕王所学十之一二,也就不至于仕途不顺了。”朱熹看着叶青,突然之间感慨道:“学问之人,看来还是不太适合为官啊,老夫若是早些顿悟,也或许就不会在这里长叹感慨了。”
“这话说得,夸我您都能够变相的夸出朵花……。”
“老夫的意思是……胸中有正气者不适为官,为人奸诈阴险者官场必备,城府深沉者位居朝堂就高位,一心为民者仕途坎坷,忧国忧社稷者……难展平生志,而燕王集齐了所有为官之道,所以才有今日之高位!”朱熹神情之间带着浓浓的鄙夷,而鄙夷中多少有些许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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