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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经营江西经年,能撤到江西去,还能缓一口气、休生养息,从头再干,但是,”郑明经将佩刀横摆在桌前,冷静的注视着众人,生死存亡关头,他将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召集起来进行突围前的最后一次动员跟军议,“一起往西逃,肯定逃不脱,这时候必需要有人做出牺牲,分兵往南走以吸引追兵,而且分兵不能少,太少就起不到吸引追兵的作用……”

青山河渡紧挨着固城,先一步撤到固城,渡过青山河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淮东军主力从南面绕过固城湖,也就多走二三十里,这点距离完全不足以让他们安全的逃到南陵去。

分兵南下,除了吸引淮东追兵外,也是恰好挡在淮东军从固城湖绕道西追的路上。

在座的众人已经领教到淮东军的运动之快,甚至不敢留在凤桥渚过夜,知道分兵断尾求生的必然之举,但分出南下的兵马,摆明了是淮东追兵一定会去吃的诱饵。

大道理是很容易讲的,但是谁真心愿意去做九死一生的诱饵?

诸将皆沉默。

一员髯须虎将踢凳站起来,骂道:“熊货一窝子,人死鸟朝天,怕个球,你们不敢,我领兵南下,指不定比你们这些缩卵货命长!”

“韩立坐下!”郑明经沉声喝止髯须汉子,说道,“西撤的兵马,今夜就必须要走,没有时间在这里磨蹭,谁留谁走,容不得诸位跟我斤斤计较,不从者,军法不容……”

“请将军下令!”众人给髯须汉子韩立骂得脸色讪然,这时间齐说道,大多数人不愿意主动站起来去做诱饵,但摊到头上也认命。

“那好,”郑明经看向众人,仗得打这么艰苦,诸将还能如此,已经不坠八闽战卒的名头了,他将思虑多时的分兵决定宣布出来,“父子从军者,父留子走;兄弟从军者,兄留弟走;‘夜瞎子’难辩夜路者留;我留,诸将走……”

当世选兵,多是一户选一卒,但奢家征战这些年,早就将东闽有限的丁壮资源利用到极点,父子、兄弟以及举族丁壮从军者比比皆是,父子为将、兄弟为将的也非常普遍。

南下的兵马要掩护其他兵马西撤,必需要有临畏不惧、遇险而入的觉悟,父子、兄弟从军者,父兄赴死,将生的希望留给子弟,才能有死志!

对于这点,堂下诸将也都默然承认,八闽战卒能震慑东南,依赖的就是宗族的凝聚力,自已留下来充当诱饵,将生的希望留给子弟,谁能推脱?

“夜瞎子”即通常所称的“雀盲”、“夜盲”,越是穷困的地方,患“雀盲”者越是普遍,跟吃食有极大的关系。左翼兵马给奢家视为精锐,补给相对要充足,将卒里的“夜瞎子”情况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办法根除。

一都队六十卒,只要有三五人患“雀盲”症,即使在月夜,夜间行军的能力也会极弱。

凤桥渚外围有护墙,仿若城垒,大军进入凤桥渚,倒不怕淮东骑营夜里能冲进来,但是这时天色已黑,淮东骑营衔尾不去,淮东军步营主力随时都会趁夜围上去,要分兵,必须要果断,立即就要分兵。

将“夜瞎子”都剔除下来,编入南下兵马作诱饵,西撤兵马当夜就能赶去固城,渡过青山河后也能日夜以继日的西撤——逃命之时,将卒生扛住两三夜不睡,也不是难事;从固城渡过青山河、烧毁渡口,只要能淮东军追兵挡在固城湖东岸一天,西撤兵马就能安全的撤入南陵。

郑明经的安排没有丝毫私心,诸将无法不服,髯须汉子与其他数将都恳求道:“某等愿领兵南下,请将军率大军西撤……”

“形势非要断尾才能求生,我不能将大家都安然无羡的都带到江西去,已经有负大都督信任了,”郑明经神色黯然的说道,“不要再婆婆妈妈了,大家就照这个去做安排吧,拂晓时南下兵马先出寨佯动,掩护西撤兵马沿胥河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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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骑散在外围,将卒在山谷被风处下马歇息,围着篝火,以麦饼就肉汤裹腹,食饱肚子,以都队为单位,披着毛毡就在野地里躺下,马匹轮值看护。

周普与赵豹、魏续、陈刀子、马泼猴等将站在山头上,看着西边冷月照耀下的凤桥渚。

凤桥渚有护墙,叫骑营不能逼迫太近,不然的话,非但不能扰袭,还有给敌军夜间出寨打反击的可能——看到这种情形,陈刀子等将恨得大啐。

从徽州失陷以下,除了孟义山率杭湖军主力在溧阳跟浙闽军着着实实的打了一场恶仗,将浙闽军中路主力拦下七八天外,江宁南面、西面的十余县,都飞快的丢了个干净,这使得浙闽军的西逃通路无比的通畅,而且浙闽军左翼撤退非常的果断,使得淮东军无法用少量兵力赶到前头进行拦截。

冷月如玉盘,月下溪河、田野、山岭舒,凤桥渚东首的凤桥横跨在胥河之上,仿佛水墨画。镇子里遍地都是火把,站在岭头能较清晰的看到撤入凤桥渚的浙闽军左翼的动向,没有据寨休整的意思。

赵豹到周普身边来,说道:“豹子爷,看情形,敌军夜里就要溜啊!登城虎最快也要过拂晓才能赶到,赶过来也不能立时就打啊!”

“他们白天跑得跟龟爬似的,夜里还能插上翅膀飞起来?顶多让他们顺利的逃到固城去,”陈刀子大咧咧的说道,“又不是一定要青山河东岸将敌军截住,过了青山河,在进入九子山之前,还有一百二三十里路的纵深可以用来截住浙闽军左翼兵马……”

周普将大氅抓紧遮着身子,对诸将说道:“派人跟陈渍说一声,要他将步子收一收,赶早了也吃不到肉;你们分头盯着,敌军真出了寨,再来唤醒我!”让随扈拿了一条毡子,裹紧了就在山头上一颗松树下子睡下,片刻之间就酣声大作。

将到拂晓时,周普给扈从推醒,他一骨碌爬起来,睁开惺松的睡眼,见赵豹、陈刀子在眼前,张嘴问道:“敌人出寨了……”

“情形不对啊,”陈刀子说道,“打开是东边的寨门,有少量甲卒出寨来,看样子是要往南逃,他们怎么会往南逃?”

溧阳、凤桥渚的位置靠北面,淮东军从西岭与浮玉山追出来的位置,恰好在溧阳的南面。浙闽军左翼往南逃往宁国,也就意味有很大的机庇会跟淮东兵马迎头撞上,淮东军也要少追五六十里地。除非西边有拦截,浙闽军左翼一般说来不会往南撤。

周普不作声,搓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走到崖边蹲下来看向凤桥渚,镇子里敌军确实有部分兵马出凤桥渚,沿着胥河往上游。胥河入冬后,水不深也窄,但好歹也是四乡八里之间的主溪,包括凤桥渚、固城在内,浙闽军都有三五百精锐驻守,使得骑营速度虽快,但不能仓促间夺得,要是立即激战,淮东军在地利上会处于劣势。

这时候山后面有人马声传来,周普回头看去,黑黢黢的十数人往这边走来。这山上山下都是哨骑,能进来的自然是自家人,等走近才看到崇城军的大将登城虎陈渍。

周普眉头微蹙,问陈渍:“怎么这么快,不是派人告诉你收一收步子吗?离这边多远?”

“敌人趁夜要跑,龟儿子才不赶紧紧?要能将胥河头上将这股兵马截住,接下来怎么打就顺畅了?”陈渍腆着脸说道,“三千兵马在后头在赶趟走呢,一炷香就能赶来听豹子吩咐!大部能在午前赶来,怎么样,不慢吧?”

“你给我赶紧回去,立即就收住脚,不能再往凤桥渚靠近!”周普听陈渍这么说,急得直跳脚,恨不得拿鞭子抽陈渍,瞪眼道,“你睁开眼看看山下,这股敌军出东门是要来拼老命的,你三千马兵跑了一夜怎么够填?”又吩咐陈刀子、赵豹,“你们两人带着人跟陈渍往东走,护住两翼。”

陈渍吓了一跳,他听到敌军有夜逃的动向,紧赶过来,想着步骑协同,拖延敌军的手段更多一些,没想到敌军夜里有动作不假,可敌军不光是想着逃命。陈渍所部跟周普的骑营合起来都不到五千人,扛不住浙闽军左翼全力的反击,只能若即若离的粘在后面等步营主力赶上来。要是先头部队给打溃了,后面的追击也将成泡影……

周普语气这么重,陈渍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反问道:“郑明经怎么晓得我才率三千兵马过来?”

骑兵对战场的遮闭能力非步卒能比,如今他们能清楚的知道浙闽军在固城湖周围的兵力部署,但浙闽军想知道淮东追兵的行进情况是很难的。

“你慢慢想去!”周普对陈渍没有什么好脸色,“要是给冲乱了阵脚,看你拿什么交待?”

陈渍也是臭脾气,但他的臭脾气在周普面前没有用,给周普没好气的顶回来了,他只能闷声往回走,到军中收住阵脚——陈刀子、赵齐各点齐三哨骑卒往东收缩,帮陈渍守阵脚去,周普很快也率余部出了山谷,到凤桥渚的西北面就近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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