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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才有消息陆续的从西归浦传回。
主楼二层的偏厅,给用来当成简朴的作战室,西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儋罗岛地图,海阳郡兵在西归浦、仙鹿浦的最新动向,在地图上给标识出来。
葛长根率一部水营奔袭在西归浦的海阳/水军残部,此时已经接战,林缚与周普、赵虎、林景中等人,都在作战室里等着最新的战报传回。
济州岛的气候与崇州相当,此时也正是酷寒季节,室里烧了火盆。炽热的炭火在高脚铜盆里滋滋作响,林缚坐在火盆前,喝着济州当地所产的土茶,有些腥气,倒也勉强能喝下。
这会儿外面楼梯给人踩得吱呀响,听着宋佳在外面与人小声的说话,过了半天,才见她进来,问道:“什么事情?”
“儋罗国主想得周到,怕大人在济州生活不便,特意让人送到四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子过来,伺候大人在这里的起居,”宋佳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回禀道,“都是大户家的女儿,知书达礼,从小习过汉书的,大人不用担心说话她们听不懂。她们都在外面候着呢,要不要带进来给大人看看?”
帝国失去辽东,不过十四年的时间,对儋罗、高丽人的文化影响,到这时也还没有给削弱多少。儋罗、高丽的官员、贵族,都视习汉书为时尚,儋罗岛上能挑出四个语言相通的女孩子来,倒不奇怪。
只是这当儿,儋罗国王李建想着往这里献女孩子,未免不是时机。
看着宋佳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林缚挥了挥手,说道:“送回去!什么时候了,还来添这个乱?”
周普、赵虎等人都是武将,也不喜这种送闺女讨好、巴结的行为,坐在那里没有吭声;林景中倒不置可否,记得这种事也正常得很。
“就这样送回去怕是不妥,儋罗国主有意交好,送回去可不是寒了人心?再说对这四个女孩子也不好:卖出去的东西,给退了货,可就真不值钱了……”宋佳说道。
林缚率兵来援济州塞,是打关见机行事的主意,当时甚至还在担忧儋罗人的立场,倒没有想到刚过来,儋罗人已经没有选择立场的余地。
带兵打仗,有周普、葛存信、赵虎等人在,倒不缺拿主意的人,但武力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听宋佳如此说,林缚想到这件事不仅仅是简单的送四个女孩子过来伺候,眉头微微蹙着,也觉得直接打发回去不好。
“你说怎么办好?”林缚问道。
“这四个女孩子都还知书达理,相貌也好,也确实是岛上大户人家出身,”宋佳说道,“还是先不要拒绝的好,许给崇州那些个还未成家的官员、将领,也是良配。彼此也不算辱没,还能算联姻之好……”
“……”林缚蹙着眉头,献女为婢与通好联姻的区别大得很,这涉及到对儋罗岛最根本的立场问题,没那么容易好做决定,站起身来,跟宋佳说道,“你以为,眼下还是扶持李氏在儋罗立国为好?”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良策?”宋佳问道。
“……”林缚托颔思虑,事情远不是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崇州兵分三路,大军能在儋罗滞留多久?”宋佳说道,“高丽国小力微,但终究是百万之国。即使集崇州兵马,能一举攻陷汉阳,灭高丽国,又有何益?”
“儋罗势力太弱小了,”林缚说道,“历来都屈于强邦,官民未必能有多强抵抗意志……”
“扶桑诸藩国,亦有强有弱,择弱而扶之,奏请朝廷,册封之,许其从济州海贸中取利,与儋罗互为援应,总要比崇州在这里直接屯兵要好,”宋佳说道,“奢家若是不迟钝,也应该在做这方面的布置……”
“你是说九州岛?”林缚问道。
“嗯,”宋佳点点头,说道,“晋安的海商还不会看星夜航,但从晋安顺风出海,船顺着海流往东北行,顺利的话,三五天日后,也能看到陆地,有国名大隅,想来便是九州岛上的大隅藩邦……”
受造船与航海技术的限制,中原与高丽半岛的交往,多走陆路,但在近千年之前,就有与扶桑诸岛通航的记录。
扶桑、高丽都不是什么新大陆。
由于航线的特点,从明州府、晋安府出海的海商,多与九州岛南部地区联络,儋罗岛素来不受重视。
便在海盗的眼里,儋罗岛也是穷乡僻壤之地,甚少光顾。
林缚直接将牵星术运用到等纬航海里,使得从崇州到济州开辟快速航线成为可能,儋罗岛的地位才凸显出来。
以往海上商路给阻断,一是朝廷禁商禁海,二是东海寇势力庞大,遮山阻海。
实际上,海上商路从来都没有给彻底的断过,只不过长久以来,东海寇成为与高丽、本州、九州等藩邦进行海上贸易的主体,而且规模一直都不小。
奢家早年即使没有举旗起事,但小规模的参与走私活动,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此外,大量原东海寇势力投附奢家,奢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海上商路之利?
这两年来,奢家向东海渗透,从两浙、江东沿海地区劫夺的财物,大量流入东闽,而奢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浙东,海上商路的规模才锐减。
林缚派人经营济州,算是时机恰好的填补了这个空白,但同时,奢家必然也会恢复晋安府或明州府与九州岛南部的航线……
东闽的生丝、蔗糖、铁、茶叶,都是海上商路的紧俏物资,可以取得暴利,弥补军资的不足。
奢家没有余力跨海派兵,此时却有可能在九州岛南部扶持代理势力,与高丽媾和,或与东胡人媾和,联手在东海压制崇州的势力,都有可能。
林缚也不可能往济州岛无限制的投入兵力,扶持代理势力,对东海诸势力进行拉拢分化,也是崇州应该要选择的策略。
葛存信推门走过来,身上甲衣沾有雪花,推门进屋,给炉火一烘即融。
“外面下雪了?”林缚看着葛存信甲衣上的雪花,诧异的问道。
“嗯,下雪了,”葛存信将大氅解下来,说道,“亏是提前一天出海,不然还有些小麻烦。北面传回消息来,长根刚将高丽在西归浦的水军击溃,正率部返回。战果如何,还要等长根回来才知道。另外,大人所料不差,昨日参与围攻济州塞港的,确实有给高丽人收买的海盗势力。不过没有逮到大鱼,背后有没有其他交易,一时还查不清楚……”
林缚站起来,推门木窗,一股寒风窜进来,舔着脖子起鸡皮疙瘩,楼前校场周围插着火把,雪势颇为不小。
倒想起一桩事,林缚问葛存信:“长根是不是跟存雄一样,都还没有续娶?”
“是啊,”葛存信诧异的问,“大人怎么提起这桩事来?”
为反官府,葛家人将脑袋都别裤腰带上,葛存雄、葛长根之妻,悉遭官府虐杀而死,其后戎马生涯不断,都无心续娶之事。
周普坐在边上拨着火盆,嘿然笑道:“大人给你葛家许了个儋罗人的儿媳妇,你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啊!”葛存信不明白为何提到这桩事上来。
“李建送来四个女孩子,都是儋罗大户家的女儿,”林缚说道,“宋姑娘的意思是联姻通好,但我们也不能随便糊弄别人,先问一下你的意见。”
“这怎么能?这都是李建献给大人您的!”葛存信说道。
“奢家参与进来的迹象很明显了,崇州没有办法在这里驻多少兵马,借用或者说扶植李氏势力,是可行之策。我要四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做什么,还嫌内宅不够热闹?”林缚笑道,“你要不觉得委屈,等长根回来,再问问他的意思!”
“这事轮不到他说话,”葛存信便擅自替长子做下这主,说道,“我就代他谢大人了。”
林缚问宋佳:“那四个女孩子是谁负责送过来的?”
“儋罗王妃,由周里正的内人陪,都还在西边候着呢……”宋佳说道。
林缚微微一叹,儋罗虽称一国,但国力微小,换作其他邦国,即使有亡国之威,也无需王妃出来做这种勾当?跟宋佳说道:“我就不便出面,你去将这事做妥当吧,挑个身世好的……”这种联姻,相貌倒是其次,身世最是重要,才不算屈了葛家。
葛存信也朝宋佳施礼:“麻烦宋姑娘了!”
***************
一夜风雪,葛长根破晓时才归。
高丽水军在西归浦的残部,仅有二十艘战船,四百多人。
在高丽,船长三丈便是大型战船。葛长根率部奔袭过去,十丈以上的战船就有五艘,水军战卒为高丽水军在西归浦残部的两倍,葛长根对西归浦的地势,比高丽水军还要熟悉,这样的战事没有太多的悬念。
倒是在回程时,一艘集云级战船给风浪推簇着,打在礁石上,破开一个大口子,差点沉掉,成为奔袭战最大一项的损失。
济州塞坞港已经具备修船能力,倒不用担心水营战力会有损失。
岛上的风雪还是不休,有越演越烈之势,海上的风浪也大,水陆都无法用兵,儋罗岛上的局势一下子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背地里的形势绝不会平静就是。
林缚在破晓时分才睡下,睁开眼,天已大亮,听着房门外有轻巧的走动声,知道宋佳在外面,便坐起来。宋佳听着吱呀床响,知道林缚醒来,便推门进来。
“联姻事便算成了,”宋佳说道,“是国相家的小女儿,人品、相貌都好,葛校尉本人也十分满意,似乎之前还见过面。另外,周贵堂家的那口子,想给自家小儿子讨一房媳妇……”
儋罗国制仿效中原,国君以下,国相、九卿等官员一举俱全,麻雀虽小、五脏倒是俱全。只是丁口不过三万余人,只有崇州一县的十分之一,作为一个君主国,也太小了些。
“周贵堂要在儋罗扎根啊,那也好,”林缚说道,“你答应周贵堂家里便是。”
林缚伸手拿起床头桌上的衣裳穿起来,瞥见房门外还有女人的身影,疑惑的问道:“谁在外面?”
“四个女孩子里,两个人有了下落。倒还有一对小姐妹,是光禄卿家的女孩子。光禄卿随太子李弓在仙鹿浦给高丽人所杀,家里就没有什么人物了。有个儿子还小得很,就剩下孤女寡母。这对小姐妹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家许,一个叫左兰,一个叫左雁,退回去便会随意许给低贱人家,指不定会给富贵人家争抢。看着可怜,我便擅自主张,留了下来,”宋佳窥着林缚的脸色,回道,“我身边不是还缺两个人嘛?”
林缚看了宋佳一眼,问道:“会不会不妥?”
四个女孩子,两个联姻,两个留下来为婢,差距甚大。这天下,“不患寡、患不均”,一碗水端不平,惹出怨恨,反而是一桩坏事。
“可是人家孤儿寡母求着我的,你要觉得不合适,那便送她们回去就是。”宋佳说道。
“求大人不要赶我们回去……”门口那两个女孩子听着里面说话,走进来跑在冰冷的地上就叩头。
这两个女孩子官话说得不准,倒也能听明白,声音娇柔清嫩得很,听着就有一股子异国风情。两个女孩子伏在地上,林缚也看不清她们的相貌,也不想驳宋佳的面子,说道:“我让宋姑娘留你们便是,先出去吧……”
两个女孩子抬起头来,林缚看了,倒觉得这两个女孩子的容色真是娇美,肤色如凝脂,细腻雪白,暗道:高丽人不整容也有美人胚子?小的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要不是大的稍成熟一些,还以为是双胞胎姐妹呢,也不清楚哪个叫左兰,哪个叫左雁,挥手让她们先退下去。
林缚倒明白宋佳为什么要擅自主张要留下这两个女孩子,儋罗左氏的家主刚死,幼子还小,没有其他什么能撑住家业的人。这两个女孩子退回去,命运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宋佳也许起了怜惜之心;对左氏而言,两个女人留下来作婢,无疑也算是抱到这边的粗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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