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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嗣元昨天就带骑兵护送其妹薰娘送嫁来崇州,除了顾嗣元、马朝外,林续禄、赵舒翰等人能脱开身、又不畏崇州危局也都一起到崇州来观礼。
林缚昨日人还马不停蹄的在鹤城巡视防务,今日赶回崇州,自然要在宅中设宴给众人接风洗尘。
紧迫的局势冲淡了大婚的喜庆,山上也加强了戒备,东南麓削土覆砖的障墙上刀兵林立,衣甲折射着黄昏时的夕阳光泽。
夜宴前,林梦得也上山来陪席,林缚陪众人在禅院前的场地上观望山南的江天,风吹过,有几片落叶飘过,直坠山崖下去,久久不坠到的江面上去。
“要去沉疴,必学崇州下猛药不可,”赵舒翰倒不担心在嵊泗诸岛聚集的东海寇会撕破江东左军在崇州的防线,心里念着仍是天下大势,朝廷安危,“我今日走一趟西沙岛、西山河口,林兄在崇州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扶弱民,无一不是中兴之策,若诸郡府县能学崇州,流民不为害,又不虞缺养兵之资,人人勇战,奢家、东虏何足为患?”
赵舒翰虽有大才,却仍然幻想大越朝能有一个雄才伟略、英明神武的皇帝将摇摇欲坠的元氏王朝带出困境。
林缚微微一叹,在他回崇州之前,崇州的官绅势族势力已经受到严重的摧残,他在崇州兴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诸策才没有遇到多少阻力,却是其他郡县难以效仿的。
顾嗣元、赵舒翰、林续禄等人都知道林缚要忙于防务、兵事,夜宴后便告辞下山回住处去。
月洒窗前,林缚坐在案前浏览各地塘抄。
江东左军还没有条件建立一个完善的覆盖诸郡的情报体系,林缚主要还是从各地递来的塘抄、邸报里,判断天下大势。
只是塘抄、邸报里充塞着虚夸瞒报,往往相邻府县官方传出来的消息就迥然不同,报喜不报忧是官场常态,另外时逢王朝末年,诸多官吏也陷入无以自拔的困境,变得戾气、急躁,传抄、上呈的消息自然也无法客观真实,矛盾处比比皆是,几乎十封塘抄里没有一封值得完全信任。
要从这种种彼此矛盾的塘抄里去伪存真的进行对比,筛选出一些有用、较为可信的信息出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宋佳却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才能,总是替林缚将最有价值的塘抄放在最上面,并用朱笔将虚张瞒报的地方点出来。
林缚连翻了几封塘抄,都是浙东地区明州、会稽诸府县的塘抄,他抬头看向在窗下案前整理书牍的宋佳。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宋佳的脸颊上,使她的肤色看上去腻如润玉,身姿端雅美丽,林缚将手里的塘抄放下,问宋佳:“你认为奢飞熊在嵊泗诸岛聚集兵力,做出大寇崇州的势态,意在诱浙东郡诸镇军入彀?都说两浙提督权次卿生性谨慎,怕是奢飞熊的算盘要落在空处……”
“说得好听是谨慎,”宋佳侧过身来,她的书案靠东墙窗外,林缚的书案居中靠北墙,两人隔着四五步远,她睁着月下美丽的眸子看着林缚,嫣然而笑道,“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怕事——胆小怕事的人,不敢轻易冒险,但一旦确定自己占据优势,又会变得格外的贪婪。又正因为权次卿生性胆小,他若反攻昌国,很可能会将手里的赌注都押上去。你觉得权次卿会不会是这样的人?”
林缚将案前的塘抄推开,闭目瞑思,对浙东局势也确实有很深的担忧,但是就眼前的局势看来,崇州与平江府诸县都不能形成统一的阵线,更不要说去影响浙东的军事行动了。
就算奢飞熊有意示弱于敌,也必然会对崇州有大的举动,才可能诱两浙提督权次卿踏入他所设的陷阱。
想到这里,林缚有些心烦意乱,不管江东左军能否成功御寇于境外,东海寇都很有可能在浙东获得一次重大的胜利,扭转浙东的军事力量对比,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林缚怀疑他直接给两浙提督府发一封公函提醒此事到底能发挥多少作用,袖手站起来,走到庭院里,看着庭中的月下桂树权衡利弊。宋佳看着天时不早,也要回住处休息去,刚走来看到七夫人、六夫人从后宅那里走出来,她敛身施礼道:“给六夫人、七夫人问安,六夫人清减了许多……”
经宋佳提醒,林缚才注意到单柔比上回相见要清瘦许多、憔悴许多。
顾盈袖知道宋佳的身份,她与小蛮的心思差不多,看不透这个女人,就不大愿意这么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妖媚女子留在林缚身边,只是冷淡的跟宋佳微微颔首。她有事跟林缚,本要单柔陪她留下来,单柔抽了一下手,坚持与宋佳先出了院子。
“六夫人似乎比上回见清瘦了许多,大婚的事情让你们辛苦了。”林缚带着盈袖往庭院幽暗无人处走去。
“你倒跟没事似的,”七夫人瞪了林缚一眼,嗔怨道,“这山上山下都传遍了,六夫人就弄翻一盏茶泼你身上,你倒是能冷着脸将她训哭了赶出去。合辄人家紧巴巴的贴着你,还惹你不高兴了……”
“这是哪里跟哪里?”林缚握住盈袖娇柔的小手,说道,“你不提,你都快把这事给忘了。当时我心里想着其他事情,也许语气不是那么好,你帮我跟六夫人道个歉……”
“唉,倒是天生欠你似的,”顾盈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要没有人提,你都把这事给忘了,人家郁郁的生了一场大病,憔悴成这样子。这女人啊,当真不能有一点念想,早死绝了心的好。小六也是娇惯的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如今也穿起粗布衣衫来,将宝钿私藏都捐出来给你去修兵甲养百姓,你说我们小女子还真有心怀天下的心胸不成?”
“……”林缚一时无言。
“我先过去了,不能惹人闲言碎语,这几日,你能留在山上不走?”顾盈袖怜爱的摸了摸林缚的脸颊,软声说道,“你总不能冷落薰娘,她一个人远嫁异乡,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我担心后天寇兵就会大举入寇……”林缚苦笑道,有些事态不是他能控制的,江门岛外的东海寇哨船多如水鸟,小规模的接触战已经围绕江门岛,为迫使宁海镇水营从军山寨撤出,促使韩载回江宁避险,正式将崇州的军政大权交出来,靖海水营都龟缩在西沙岛南北两侧的观音滩、月儿滩没有出动,实际上不管奢飞熊对浙东有什么图谋,崇州这边的大战也是一触即发,不可避免,一时战事打起来,自己当真连拜堂的时间都未必有。
“唉,你们男人总是要忙大事的,”顾盈袖纵情的依在林缚怀里,手搂在他的腰,感受他的气息一会儿,便又毅然放开,说道,“你忙你的大事去吧,山上不用你担什么心。六夫人那边,你当真嫌弃她的身子不是完璧,也不要舍不得说几句宽人心的话,你要知道女人真是很苦。”
看着顾盈袖倩影离开,林缚站在月下,默然无声,想着六夫人单柔的事情。
林庭训几位遗孀里,若说私房所藏,便以给林庭训生下幼子的六夫人最多,这次到崇州来,将金银宝钿珠玉以及十几匹最上等的云丝绸锦等贵重物什以及金银分毫不留的都拿了出来,折算能抵两三万两银子。
析族迁地本身不是受当地人欢迎的事情,即使林缚势大,也改变不了地方抵触的心思,以六夫人为首的林家遗孀一下子捐出来这么多银子出来,不仅堵了地方上的口舌,还迫使地方上的豪贵跟着为筑城事捐了上万两银子出来,也一定程度缓解了这边财政上的紧迫。
想着两年前初回上林里,单柔视自己如仇寇,此时却又这般,当真叫天下唯女人最难琢磨,林缚微微一叹,回后宅休息去了,也就这一两天能睡安心觉,等战事一旦起衅,不晓得要熬多少夜才能歇下来。
林缚回到后宅也未能安静,韩载派人送来签押的令函,在离开崇州后正式授权林缚总揽崇州守备事——这道令函最实质性的意义在于把军山寨的节制权力也置于林缚手中,萧百鸣若不借机离开崇州,也就要归林缚调动——林缚看过护卫送进房来的令函,披衣坐在床前签发了一道命令,要护卫送去东衙:“要宁则臣做率一哨步卒进驻军山寨的准备,知会吴知县一声,明日我要求崇州境内一切村寨社堡的乡兵武备都要向县兵房报备,随时接受调动,我江东左军将封锁西沙岛两侧江道,迎击一切胆敢进犯崇州内陆的东海寇……”
林缚在房中睡到凌晨,还没有等到他拜堂成亲的日子,江门就传来的急报:大股东海寇越过江口,在鹤城北登岸入寇,鹤城司以及维扬盐铁司在鹤城北所属的两个哨堡很可能已经遭受攻击。
江东左军十里一墩的烽火戍台体系才贴着扬子江北岸延伸到江门,鹤城草场以及北面淮南盐场的漫长海岸线都不是江东左军的防卫范围,维扬盐铁司的盐丁兵力也多两万余人,沿海建有塞堡军寨,仅鹤城司驻军就多达千人。
林缚翻身坐起,来不及穿衣甲,披了一件袍子,就下山到东衙去。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林缚等人也都聚到东衙。要是鹤城司失守,大股东寇海就可以沿着运盐河侵入崇州东北。
鹤城草场稍晚崇州成陆的滩地,整体呈不规则的三角形,鹤城司治所位于鹤城草场西北,实际跟紫琅山处于南北一条线上。鹤城司一旦给攻破,沿运盐河往内陆走四五里就是崇州境内,远没有从江门到紫琅山达六七十里的纵深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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