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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这一天是开基节,也就是太祖登基的纪念日,意思上跟千年之后的国庆节有些相似,有些区别的就是,开基节这一天除了官府张灯结彩、官府中人有所表示之外,平民百姓却没有太多的热情。

这一天,顾家千余斤茶抵达江宁,有七夫人、林梦得的默许,运有茶货的商船走水路没有碰到什么意外,吴齐等人也随船过来。

当初随吴齐扮成贩马客到上林里的淮上流马寇加上吴齐一共七人,这次过来四人,还有三人留在上林里,留在七夫人顾盈袖身边。虽说顾盈袖有顾悟尘做依仗,林庭立、林宗海、林续宗等人都不会过分的开罪她,但是也要防备小人狗急跳墙背地里下黑手,再说七夫人顾盈袖那边也需要使唤人。

腊月十二这一天,天气薄阴,吴齐他们过来时,江北已经在飘雪花,却是江南岸今冬还未曾下过一场雪。

“前日东阳知府沈戎乘官船抵达上林里巡视,说是向宣抚使司奏请赏给上林里乡营指挥林宗海一顶云骑副尉、正七品武官的帽子……”吴齐到江宁后才来得及喝一口茶,赶着林景中从茶货铺子赶回来,他说起这段时间来上林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信里无法详细记述,还是要有人过来才能当面问仔细。

“沈戎倒是一直不放弃将乡营编入东阳府军的努力,”林景中摇头微叹,“这种事情他以前就做过一回……”

“一顶正七品武官的帽子顶个屁用,”赵虎在上林里乡营呆过两年,知道上林里乡营是什么样子,对沈戎的努力有些不屑,说话就有些粗鲁,“上林里乡营五百健勇是林家每年拿近万两银子养起来的,沈戎要是能每年拿出这么多银子,就算强制将乡营编入兵马司,林家又能作什么声?要是沈戎拿不出养兵银子来,硬要将乡营编入兵马司,林家来个釜底抽薪断了供养,那丢给沈戎的就是一个大麻烦。”

赵虎虽然看问题不及林景中细致,但是养兵要大把银子这种粗浅道理却是很懂的。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林庭训能主事时,沈戎搞这些小动作算不了什么,现在的问题关键是在林宗海——林宗海不是本宗子弟,将来不管是谁都轮不到林宗海去做林家的家主,相反的,别人当上家主甚至第一个要防范的就是林宗海;另外,上林里乡营是以林族子弟为骨干,乡勇又多是上林的子弟兵,一般说来林宗海是无法脱离林家独立掌握乡营的——怕只怕沈戎稍一示好,林宗海就奋不顾身的迎合过去……”

“二爷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林景中问道,林庭立是东阳府通判,在东阳府的地位仅次于沈戎,即使强硬的否决掉沈戎给林宗海加武官衔的行文也是可以的。

“难说,若只是奏请给林宗海加武官衔,林庭立也很难反对——沈戎未必是要立时的将上林里乡营编入府军,我看他这轻轻的一步棋只是想让上林里的局面变得更复杂、林家变得更四分五裂就够了。”林缚说道,他心里想沈戎应该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怕就怕他趁着林族内部明争暗斗而徐徐图之。

当然了,林缚这么想倒不是替林族的将来担忧,不管怎么说,四分五裂的林家对他也有利的,林族越是团结的凝聚在本家的周边,他作为旁支子弟就越是会给边缘化,就越少能利用到林族的资源。要是林庭训好好的能主持林家的事务,他想在七夫人与林梦得的帮助下将顾家茶货运抵江宁那是做梦。

“唉……”林景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从小给灌输的观念就是诸事以林族为先,想到林族黯淡不明的前程,自然有些忧虑。

“太多考虑这些也没有用,”林缚心想着中风在床的林庭训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多虑无益,上林里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江宁这边尽快打下根基才是首要,跟林景中说道,“茶货铺子那里缺个车夫,我给派个人手过去,再调两匹马过去,人是过去驾车的,不要让顾天桥他们觉察出有什么异样来……”

“行,”林景中已经知道周普等人的身份以及林缚他们要在江宁立足的谋划,换作他在上林里时,自然会惊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到江宁后,他整个人的心境变化许多,生性谨慎的他在林缚影响下,也有了些豪烈性子,不这样想又能如何?拿赵虎的话,他已经上了贼船,他看着林缚手指着的干瘦跟庄户人似的汉子,问道,“老哥贵姓啊?”

“林五爷你是集云社的管事,你喊我周瞎子就成。”那汉子说道,他左眼给一块丑陋的疤痕覆盖,乍看上去触目惊心。

林缚指着周瞎子的眼睛,跟林景中说道:“周瞎子左眼给箭伤了,为了掩盖箭伤,他将左眼上下皮子都拿刀割开口子……”

林景中听得下面两颗卵/蛋微微的抽搐,心想这些流马寇对自己真狠,难怪能纵横淮上近十载。江宁城中的那些地痞跟这些真正的亡命之徒比起来,还真是太小儿科了,只是他不明白林缚将这么一号人物放在茶货铺那边当个车夫是要做什么。

“现在我们在江宁城就像走钢……”林缚继续说道,他想说“钢丝绳”又怕林景中他们理解不了钢丝绳是什么东西,换了个词,“我们要在江宁尽快打开局面,处处行险、如走悬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大凶险,我将周瞎子跟两匹快马放在茶货铺子那边,是作为一招后手以备万一。你要不是遇到特别艰难的事情,就不要让周瞎子做马车夫之外的差遣……”

周瞎子嘿然一笑:“我驾车也是一把好手。”

林景中点点头,觉得林缚这么考虑是为更稳妥些,他跟林缚说道:“我就领着他过去,就说是你的远亲,性子木讷得很,不容易亲近……”

“让周瞎子自己牵马去茶货铺子,”林缚说道,“你随我们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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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齐他们这次又随船带了不少马过来,策马行在冰得坚实的泥路上,林缚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心想不会南岸这边也要下雪了吧?勒马缓行,等林景中等人从背后跟上来。

“江宁这边茶货铺子算是开了起来,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崇州同样开间茶货铺子,这样,从上林到江宁再到崇州的商路就算有个雏形,”林缚说道,“再往下就是要在江宁建货栈,大宗货物从江宁转运崇州,在从内河转入崇州县城之前,船停在江心分货,就很容易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所需物资运到长山岛去……”

吴齐双腿轻夹马腹,与周普从后面跟过来,嘻笑道:“可惜十年来没有林爷替我们这些流马寇筹划,不然也不用像今日这般只能做这丧家之犬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必须要有在江心停船分货的借口。”林缚说道。

“自然是船太大,怕驶入内河会隔浅,必须停在江心由小船进行分装……”吴齐笑着说道。

“那就要买五桅大船来跑货,”林缚问,“总不能三桅船就说船太大怕进内河隔浅。”

“嗯,是要五桅大船,”吴齐点点头,又说道,“另外,崇州那边要尽可能的用跟江宁不相关的人手,这样就能避免在分货时露马脚……”

“崇州那边,就完全由你们去负责,”林缚说道,勒马停在官道边的田埂上,“我是没有时间再往崇州走一趟的,江宁吏部已经发了文书召我明日过去问对,做了司狱官之后,江宁这边就轻易脱不开身——崇州那边,要么是你乌鸦爷亲自走一趟,要么派两个人过去打点……”

“我还是留在江宁,林爷你更需要人手,”吴齐考虑了片刻,说道,“反正秦先生他们离崇州也近,这段时间秦先生虽然没有派人来找我们,我想他们也应该派人在崇州上了岸,我只需要派个人去联络,将这一切计划带给秦先生他们就可以了……”

“嗯!”林缚点点头,他身边只有周普、赵虎,总觉得人手不够用,周瞎子作为一步暗棋不动,再多吴齐两人,想做什么事情就更宽裕一些。

这时候,前头上百名骑士拥着五六辆马车过来,队伍前头的两名领骑扛着两杠朱红锦旗。旗帜给风裹住没有,也看不出马车坐的是什么人,看这气势,来头倒是不小,林缚他们下了马,牵马让到一边给进城的人让路。

马车跟骑队行到近处,一阵北风吹来,将旗帜,林缚看了一惊,那旗子上写着“晋安侯府江宁进奏使”两列大小不一的锦绣字,想不到除了庆丰行外,奢家竟公然派人进驻江宁了。要知道朝廷策封奢家为世袭晋安侯的文书才抵达江宁没有两天,还没有正式张榜对外公布呢。

进奏院跟后世的驻京办性质差不多,是各郡三司衙门(宣抚使司、按擦使司、提督府)的驻京联络地,各郡三司衙门都在进奏院都设进奏使,负责向朝廷报告本郡军民情报、呈递本郡表文,朝廷有什么诏令、文牒也由他们向本郡传达。

晋安侯作为本朝唯一裂土拥军的实权封爵,地位不在各郡三司之下,自然有向进奏院派驻进奏院的权力。

本朝在燕京、江宁两京都设进奏院,但是江宁远离中枢,守陵官都是失势的人物,江宁进奏院自迁都之后就一直是空壳子,没有哪个郡的三司衙门会吃饱了撑着往江宁派驻进奏使。

前无古人,却非后无来者,刚刚归顺朝廷、裂土封侯的奢家竟向江宁派驻进奏使,如何令林缚不惊讶:奢家到底想要做什么?

队伍缓缓行过时,那些护卫骑士警惕的盯着路旁佩刀的林缚他们,倒是马车里的人一点都不在意,林缚听着第二辆马车里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听忠伯说二哥上回秘密来江宁时遇到一个漂亮的女人从此就念念不忘,倒不知道二哥做了什么,总之挨了爹爹一顿训;嫂嫂怂恿着二哥来江宁当进奏使,就不怕二哥再去找那个女人?”

这声音煞是清亮好听,林缚眉头却微微蹙着。

“男人总是贪得无厌,等你以后嫁了人就知道,我哪有心思烦心这个,他爱娶几房就娶几房,反正不要过来跟我争老大的位子……”又一个听上去语气软绵绵慵懒、话里意思却尖锐的女人声音传出来。

这时候却是车里人想透一口气,将车帘子掀开来往外看,露出挤挨在一起的两张如花似玉的脸,她们想开车外的景致,却与林缚的目光撞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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