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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飞兮旌旗扬
大角吹兮砺刀枪
天苍苍、野茫茫
蓝天穹庐兑猎场
锋镝呼啸虎鹰扬——”
大胜之后的侯君集,和手下的将士们一起唱着这支属于大唐的军歌《大角歌》,如同城墙一般并马前行,目标直指逻些城。
他们就像是象棋棋盘上过河的小卒,没有退路,矢志向前。
在他们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与漫天张扬的烟火。
“世人会将我们当作恶魔、厉鬼还是禽兽?都不重要了!”
“我们只是在做,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是在我们死前,让胸中的鲜血奔腾得更加放肆彻底一点!”
……
侯君集引刀指天,大吼道——“兄弟们!你们痛快么?!”
“痛快!!!”
“那就继续痛快吧!——让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原蛮子,在我们的铁蹄下战栗!”
“就像东赞宇松一样,要来哀求我们杀了他!”
众将士热血贲张齐声大吼道:“侯将军威武!”
“兄弟们威武!”侯君集放声哈哈的大笑,“继续挺进,目标——逻些城!”
“吐蕃蛮子,钦陵小儿,滚出你们的乌龟壳,来跟你侯爷爷决一死战!爷爷要扒下你们的裤子看一看,你们是不是都和东赞宇松一样,没了卵蛋!”
“哈哈哈——”
奔放狂野的笑声,震荡了高原稀薄的空气。流云似也战栗,仓皇奔走。
大非川,关西军主营帅帐之中。
秦慕白、李恪、权万纪三人分置桌案,身边另有军中大小文吏十余员,都在忙碌的批处军中公文。侯君集走后,秦慕白让权万纪暂代行军司马一职,总领军中后勤内务与司掌军令、执行军法。
三十万大军刚刚进驻大非川,军务多如牛毛,因此这几天来秦慕白等人都相当忙碌,忙到说荤段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秦慕白领军来后,原本率军镇守此地的李道宗吁了一口大气。两军换防,代理兰州大都督李道宗依旧回鄯州,负责后勤打理粮草。
临行时众将与李道宗饯别。宴罢后李道宗喝了一点酒,拉着秦慕白私下道:“慕白,我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起雁儿的事情,但是……”
“王爷有话,就直说。”秦慕白微笑道,“我就像你半个儿子,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雪雁回京之后,出家了。”李道宗说完这几个字,看着秦慕白的脸,眼神是直的。
秦慕白一时愣了,“出家?……”
“可不是带发修行的佛门俗家弟子,或是佯装修道实则行色的伪假道姑,而是真的躲到深山古刹炼丹修道去了。”李道宗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都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秦慕白一时无言以对,叹息了一声道,“抱歉王爷,都是我的错。”
李道宗摇头,摆了摆手,表情有点苦涩,“不怪你。她这是性情使然,要怪只能怪我们做父母的对她太过骄惯溺爱。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这样,怎么也比嫁去高原强。”
“那倒是……”秦慕白默默的点了点头。
“好了,不多说了。”李道宗自嘲又苦涩的笑了一笑,说道,“你好好用兵,别的都不要多想了。此前我跟你说过的任何与雁儿有关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是戏言好了。从此,你就当世上再没有李雪雁这个人。”
秦慕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的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打好眼前一仗。其他的,我现在都不会多想。唯一让我担心的大后方,现在有了王爷坐镇,我大可安枕无忧。此外,我的家中妻儿也要有劳王爷费心多多照顾了。”
“放心。”李道宗扔下这两字,率领四万余兰州新兵与大批运送军资的民夫,回了鄯州。
大军屯驻下来后,秦慕白召集众将,开始紧急商议与布置今后的战略战战术。
大体战略其实已经十分明朗,就是与师出川蜀的尉迟敬德,合击吐蕃直捣黄龙,拿下逻些城。但具体细化到战术,就不那么容易了。
摆在眼前最大的难题,不是军队战力、用兵谋略或是后勤粮饷,而是高原反应。
这才刚到了大非川,包括李恪在内,就有许多人产生了比较明显的高原反应——头疼、眼花、气短、耳鸣、胸闷,等等。严重一点的,呕吐腹泄面部水肿,甚至晕厥在地人事不醒。
受高原反应困扰比较严重的,多半是刚刚从关内赶来的援军,和来自草原的回纥将士。原本就活跃在这一带的关西军旧部,大多能够适应。
这一切自然都在秦慕白的预料之中,而且早已做了相关部署。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流行在高原一带的一种特殊汤药——“红花汤”。据说这是由吐蕃的巫医发明的专门缓解高原反应的药汤,由红景天、红花、黄芪等药材配成,关西军中常年大量配备。此外,还有吐蕃酥油茶和高原神井盐这些材料作为食疗辅助。
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高原反应的适应能力和适应时间长短也不同。因此,只能让将士们逐步适应。比喻,在大非川这里先适应十天半月,然后向西北推进三五十里,在海拔略高的地方屯兵休养适应一段时间。
因此,总体战术只能是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不可能马上就大马金刀的率军杀上高原。要是那样,不等吐蕃人率军反击,关西军已经丧失大半的战斗力。
“那侯君集所部人马,是怎么杀上高原作战的?”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秦慕白答道:“侯君集率领的那一支人马,其中大部分是常年驻守大非川的关西军老兵。他们适应高原的能力本来就强,这是其一;其二,侯君集选择了向昆仑山脉一带横向迂回而不是马上纵深深入,因此他实际上也是遵遁了层层推进的原则,逐渐适应不断升高的高原。第三点……他们已经豁出去了。”
众人听完后,都沉默无语。这种打法,不是谁都能玩的,显然不适合现在的这支关西军。
军事会议上议定了,先在大非川休整十天,通过观察将所有的将士分为三批。头一批,是最能适应高原的,组成先锋部队;第二批,是勉强能够适应高原的,第三批是高原反应太过强烈一时间根无无法适应的。后两批人马只能做为后援部队,让他们在后方酌情差谴,多给他们一点时间来适应了。
李恪刚刚从万里之外的幽州赶来,本就水土不服现在又加上高原反应,害了一场大病,终于病倒下不了床。
秦慕白去他病榻探望,依旧不忘调侃的笑道,“殿下真是弱柳扶风一般的娇贵人物哪!早知道我就请你在鄯州监督后勤了,何苦来这里害病?”
“这种时候你还挖苦我?”一脸焦黄的李恪都要被气乐了。
“好了别生气,喝水吗?”
“不喝!”
“吃点新鲜的水果吧?这东西在大非川可是相当难得啊!”
“不吃!”
“我刚刚物色到两个美人,就在帐外……”
李恪双眼顿时放光,“扶我起来,更衣!”
秦慕白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巴掌,“澹台你们进来,给殿下更衣!”
李恪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并且恼羞成怒,“滚出去!!”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殿下息怒,身体要紧。我这不是怕你卧床养病穷极无聊嘛,来逗你乐一乐。”
“你这哪里是逗乐,分明是拿我寻开心!”李恪哭笑不得。但精神头的确是好些了。
“其实我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秦慕白说道。
“说。”
“侯君集在出征之前,杀了长孙涣。”秦慕白低声道,“这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关西军军中,早就严令封锁了的。”
“什么?”李恪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那我父皇知道吗?”
“知道。当时我在玉门关,这等大事江夏王不敢不报啊!但我估计,皇帝陛下将这个消息暗中压了下来,还没有告诉长孙无忌。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秦慕白低声道,“但是纸包不住火,长孙无忌迟早知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与长孙无忌已经彻底决裂了,绝对没有和好的可能。双方之间,必是你死我活,不留余地。”
李恪浓眉紧锁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我明白。就算没有长孙涣被杀一事,他也是容不下我。因为他始终觉得我是个血统不正的异类,是个怀有野心能够威胁到他安危的潜在敌人。”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是皇帝陛下的儿子?”秦慕白意味深长的试探问道。
“但我没想那些东西!”李恪突然正色道。
“哪些东西?”秦慕白轻笑。
“明知故问!”李恪有点气恼。
秦慕白摸了摸鼻子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想没想,只有你自己知道;现实的情况是,皇帝陛下还兴许有了那么一点兴趣,想让你试一试。”
秦慕白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让李恪脸色大变!
“慕白,连你也这么认为?”李恪低声惊道,“认为我心怀异志?”
“错了。不是我认为你怎么去想了;而是很多人都认为,你具备这个能力。”秦慕白撇了撇嘴,说道,“包括皇帝陛下。”
李恪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无法自欺欺人。父皇突然将我从幽州调到兰州来,说没有一点那方面的用意,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废嫡立庶”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如同禁忌一般让人谈虎色变!……据我所知,朝中大臣不光只有长孙无忌,就连房玄龄,对此也都是坚决反对的。我清楚自己的处境,是没机会的。所以有时候我在想,父皇刻意这么做,只是将我推上风口浪尖,让我去当一面挡箭牌,保护他真正想要立的那个储君!”
秦慕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他点了点头,说道:“殿下,你真的很聪明。”
“我也早就注定会有个悲惨的结局,不是么?”李恪苦涩的补充了一句,又道,“朝中的党争已经严重到影响整个帝国的兴衰,其核心与根源无非就是储君之争。太子大哥倒台了,我远走幽州,剩下就只有魏王与晋王。真要争夺起来,从哪方面说,晋王都远非魏王的对手。现在长孙无忌又与魏王联手了,晋王更无半分胜算。在这样的情况下,父皇如果想要保护晋王,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移长孙与魏王的注意力,让他们将矛头转移方向——于是,就有了我回京覆命,兰州监军!”
“你的意思是,此刻陛下心中真正想立的,是晋王?而你我这些人,不过是扮演了鹜蚌相争的二个笨蛋之一?”秦慕白不动声色的问道。
李恪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我猜,可能就连我父皇自己,也不知道。从血统能力上来讲,太子大哥被废之后,魏王全面占优,没人再能争得过他。但是此前的几次事件,已经将他虚伪阴诈的一面完全暴露在的父皇的面前。而且魏王太过急功近利,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失去了应有的立场与操守,公然与以前的敌人长孙无忌联手,就只差公然的逼宫圣驾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拉帮结盟、结党连朋,其实是我父皇最忌讳的。要不然,当初长孙无忌建议让魏王来兰州监军的时候,父皇就不会出其不意的派我来了。这就好比当众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对他进行了严厉的告诫。所以,无论何时,我父皇都不容许由别人来掌控大局。这个忌讳谁也不敢冒犯,不管他是谁!”
“说得不错。”秦慕白点头称赞,“这一次,魏王的确太心急或者太慌乱,和同样害怕就此失势的长孙无忌一起,干了一件大蠢事。”
李恪道:“想清楚了这些我才敢猜测,对于立储一事,我父皇自己心中也有些拿捏不住。他老人家突然将我推上台面,兴许跟立储没多大关系。他只是想要在朝堂之上给长孙与魏王竖立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达到均衡朝堂的目的!”
“真知酌见,殿下当真睿智!”秦慕白再次赞道。
“因此,与其想这么多,还不如返本归一什么都不要想——我就只管打仗好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李恪神情自若的笑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惊叹:不愧是身负皇家血脉、从小在阴谋与阳谋之中泡大的皇子。历经了诸多磨练的李恪,修为又是大有精进。现在他的冷智睿智、眼光犀利与沉着稳重,已经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原本还想劝一劝他不要多想只须专心打仗的,现在看来这番唇舌已经可以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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