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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皆是长戟大刀排成的甲兵步道,威风凛然煞气森严,可是文成公主目不斜视直步向前,脸上始终泛着骄傲与自信的微笑,让那些吐蕃士兵都不由得暗暗惊疑,险些就忘了军中肃重的礼仪,纷纷侧目而视,随即个个面露惊艳之色,以为天人下凡。

步入军营之中走了百余步,李雪雁反而是冷静与淡然下来。她便把自己视作了一个将赴刑场的人,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左右便是无畏了。眼前,随便一个甲兵便能致她于死地,再多三十万人也莫过于此,因此,她索性都不将他们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定要从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那里,要来解药!

走进噶尔钦陵专用的大毳帐之前,李雪雁还是在心中嘀咕了一下,琢磨怎么应付开场白。可是步入帐中之后,她反倒有点异讶——原本以为,这帐中该是文武林立戒备森严,谁曾想,如同宫殿一般若大的一顶毳帐之中,居然只有一个人!

那人坐在高出几阶的大椅榻上,左臂手肘撑在左膝之上,左手拇指与食指支成一个八字撑住下巴,坐姿颇为慵懒、眼神甚是玩味的看着她,似笑非笑。

李雪雁生生的站在那里,平空的感觉自己很突兀。左右环视,的确是不再见到另外一人,只有上座那个男子,眼神不屑神态轻佻的看着她,既不言语也不动作。

文成公主一时没了主张,准备多时的若干台辞与开场白,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她万没有料到,自己将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沉默的对手。

“此人,必是噶尔钦陵!……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孤傲冷漠?看这情形,他是早已准备好如何应付于我。此刻帐中仅有他一人,想必那赞普也不知我来了营中的消息——坏了!既是噶尔钦陵一手策划的投毒暗杀,他又怎么可能会给我解药?”

李雪雁心中,一时有点纷乱起来,飞快的盘算着如何料理眼前这局面。

“远道而来的大唐使者,尊贵的文成公主殿下,因何一言不发独自愁眉不展呢?”噶尔钦陵终于开腔了,慢条斯礼字正腔圆,故作的客气之间夹杂着扎耳的傲慢与讥讽,说道,“放心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有话,你就说。”

李雪雁被他的傲慢与不屑,激得有点心头光火。在来之前她也早已料定,如自己这般的稚嫩角色肯定不是老辣的噶尔钦陵的对手。若要与独逞口舌的其争锋对垒,除了败阵没有其他下场。

因此,与其斗心眼、论辩才,不如单刀直入快刀斩乱麻!

“你是何人,敢如此跟我说话?”文成公主镇住心神,朗声道,“我乃大唐国使、关西军军使,只跟你们赞普说话。”

“很遗憾,赞普不在。你若要见他,可以去逻些城。”噶尔钦陵笑得越加玩味,就如同一只猫,在玩弄逮住的小老鼠时的那种表情神态。

“那本宫便告辞了。”文成公主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噶尔钦陵起了身来,走到李雪雁身前拦住她。

“何事?”李雪雁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足足高了大半个头、体型有她两倍大小的男人,说道。

“你就不问一问,我是何人?”噶尔钦陵背剪着手,如同逗小孩子玩乐一样的,居高临下看着她,笑问道。

“你不就是噶尔钦陵嘛,我对你没兴趣。问与不问,皆是一般。”文成公主冷然的笑了一笑,说道。

“你……找我们赞普,有何要事?若是紧要,本帅倒是可以代为转达。”噶尔钦陵也不生气,反而是笑容可掬的问道。

李雪雁发誓,她没有见过比噶尔钦陵的笑,更配得上“笑脸藏刀”这四个字的了。

“本宫给你们赞普捎来了一件礼物,须得面呈于他。”说罢,文成公主拿出那个侯君集交给他的小锦盒。

“那便让本帅转交吧!”噶尔钦陵话未落音,眼疾手快一把从李雪雁手中,将盒子抢去。

李雪雁不大小小的吃了一惊,倒也镇定,只作抿嘴冷笑。

不出意料的,噶尔钦陵当着李雪雁的面就打开了盒子。

李雪雁很期待看到他惊讶,甚至瞬时变色的惊悚表情。

且料,噶尔钦陵就像是虚荣的女子看到了珍稀的宝石一样,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好东西!赞普一定会喜欢的!”

“你!……”李雪雁有点措手不及。

“嗯,这是谁的耳朵?”噶尔钦陵合上盖子,依旧是笑容满面。

“你倒是有脸来反问我?”李雪雁不屑的冷笑,“试问,除了你们吐蕃人,还有谁在耳朵上圈这么大的铜环,如同套在牺畜口鼻中的嚼子?”

“呵,有意思!”噶尔钦陵哑然失笑,双手剪背将盒子放到了身后,笑道,“你就说,这是谁的耳朵吧?”

“不就是你们派往唐营的细作,卫茹大将军德格•丹巴旺杰将军的耳朵么?”李雪雁说道,“你这是故弄玄虚,明知故问。”

“咦!奇了怪了!”噶尔钦陵惊讶道,“我大清早还与卫茹德格大将军一起骑马射箭,他何时有空就把耳朵落在了你们唐营?”

“胡说八道!”李雪雁有点恼怒,“你们卑鄙无耻的派谴刺客与细作前往唐营,阴谋毒害我军主将秦慕白秦少帅,被我们抓了个现形人赃俱获,还在狡辩!”

“细作?投毒?人赃俱获?”噶尔钦陵先是一惊,随即哈哈的大笑,摇了摇头也不与之争辩,大声道,“来人,去唤卫茹德格大将军前来!”

片刻过后,一名吐蕃将军踏入毳帐。约摸四十来岁,牛高大马络腮胡子,壮如熊罴,活脱脱就是个能够杀人喝血的野人模样。

“汉人小女娃儿,找本将有何事情?”吐蕃的卫茹大将军,声如奔雷!

“公主殿下不用害怕,这位就是我们吐蕃都城的逻些卫茹的德格大将军。”噶尔钦陵笑道,“你可得看清楚了,他可曾少了半片耳朵?”

此时李雪雁倒是冷静了下来,淡然道:“谁是真谁是假,总有一个人在说谎。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德格•丹巴旺杰,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你不用在此搪塞作戏。我只想告诉你的是,既然你号称英雄誓要马踏兰州剑指中原,就请堂堂正正的战胜秦慕白击败关西军,来完成你的理想与夙愿。你却倒好,专用一些不堪入目的鬼蜮伎俩,在两军通使之时下毒谋害我军主帅——亏你还在我面前如此堂而皇之的惺惺作态,真是虚伪恶心之极!世上怎么会你如此卑劣下作、无耻不堪的猥琐男人?偏却你这样的男人还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吐蕃元帅!——真不愧是茹毛饮血的蛮荒之族,与禽兽何异!!!”

如果说此前李雪雁是强作镇定勉强支撑,那么现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可是触动真情发了真怒了。这连珠炮一般的一通说辞下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惊异,自己何时学会了这些刻薄狠毒的说辞,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骂人的?

这绝对是生平头一遭啊!

噶尔钦陵既不动怒也不惊讶,脸色表情平静到死的一直注视着李雪雁,待他稍作停歇犹自脸红喘气的时候,才淡淡道:“你……骂完了?”

“还没呢!”此时,李雪雁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态、公主尊荣了,索性一吐为快道,“帐外有口大箱子,里面装了十一颗人头,肯定是你个个都认得。噶尔钦陵,不管你如何矢口否认,你心知肚明你干了一些什么!”

“我干了什么呀?”噶尔钦陵嘴一撇眉一挑,作苦笑状将手一摊,“说了半天,你想干什么?”

“把解药交出来!”李雪雁有点急了。

“我若是不交呢?”噶尔钦陵笑眯眯的道。

“那我们就会杀了德格•丹巴旺杰!并宣告天下,你噶尔钦陵是如何的卑鄙下作无耻之尤!”李雪雁已然有些怒不可遏、口不择言了。

让她动怒的,倒不完全是因为急于秦慕白的病情,或是憎恨于噶尔钦陵的卑劣手段,而是眼下,噶尔钦陵的态度简直就是玩世不恭,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那你们就请便吧!”噶尔钦陵摇头而笑,说道,“我只说一遍,我既没有投毒,也没有派谴刺客细作。要对付秦慕白收拾关西军,我根本犯不着用这些手段。这也不是我噶尔钦陵的风格!至于你要的解药——那也便无从说起了!”

“噶尔钦陵,你休得太过无耻!”李雪雁这下真急了,要是弄不回解药,秦慕白还不命在旦夕?

“随便你怎么骂,就算你们布告天下了,让全天下人一起来骂,我噶尔钦陵也依旧只有那一句话。刚刚说过,于是也便不再重复了。”说罢,噶尔钦陵嘴角微然一咧甚是冷漠不屑的瞥了李雪雁一眼,自顾朝坐榻走去,将手朝天一扬,“送客!”

“噶尔钦陵,你!……”

李雪雁又急又恼,都想大哭一场了。两名军士上前来带她出帐,她真想拔出那军士的佩刀,上前砍了噶尔钦陵才算解恨!

……生平头一次的,李雪雁感觉到如此的绝望,与无助!

“慕白,原谅我!是我太过无能!……如我这般的废物,为何偏就忝活于人世?!……”走出了毳帐的时候,李雪雁仰头看天,面白如纸,眼前一片俱是灰暗。

大毳帐之中。

噶尔钦陵坐在榻上,打开那个小锦盒子,拿起圈着铜环的一边耳朵细下看了几眼,将那名熊罴样的男子叫到身前,问道:“仔细看看,这可曾是你亲弟丹巴旺杰的耳朵?”

“是他的,没错。”熊罴男面带怒容,沉吼道,“在汉人听来,我与我弟弟的名字是差不多的。我叫丹巴乌尔济,他叫丹巴旺杰。念得快了都一样,也就我们自己人都听清楚。”

“不,他们是故意的。”噶尔钦陵将耳朵放进锦盒中,冷冷笑道,“你弟弟是赞普的卫队队长,而你是卫茹大将军,这个肯定混淆不了。可刚刚那个文成公主说,‘卫茹大将军德格•丹巴旺杰’,这是个用心险恶的口误。”

“什么意思啊?”丹巴乌尔济迷惑的道。

“你想想,你是我麾下的大将,而丹巴旺杰是赞普的亲勋卫队长。按他们的话说,现在是丹巴旺杰去做细作被俘虏了,然后谎称自己是卫茹大将军,这意味着什么?”噶尔钦陵说道。

丹巴乌尔济满头雾水迷糊了好一阵,突然一拍脑壳叫道,“哇呀,我知道了!他们这是在利用丹巴旺杰,对赞普和元帅挑拨离间哪!——明明是赞普派去的细作,他却来找元帅要解药换俘虏,真是用心险恶啊!”

“你总算开窍了,但是不是应该小声点?”噶尔钦陵冷冷的一笑,说道,“此等雕虫小技,如何瞒得过我?我非但不承认,就连赞普也不能有承认的机会!牺牲一个丹巴旺杰是小,若是我与赞普之间出现了隔阂与猜忌,那才是大!”

“元帅英明!”丹巴格尔济眼神一冷脸上横肉崩紧,咬牙道,“就算丹巴旺杰是我亲弟弟,但是为了大局着想,牺牲他一个也是在所难免!而且,丹巴旺杰一向精明果断,他定能看穿汉人的险恶用心,就算冤死在唐营,也不会埋怨赞普与元帅!”

“哎!……”噶尔钦陵摇摇头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丹巴格尔济的肩膀,“只是可惜,德格家族从此少了一名英杰;我吐蕃帝国,损了一员忠勇之将!”

“元帅,要不然末将现在去将那文成公主追回来!或者干脆是半路伏杀了,以绝后患!”丹巴乌尔济的满腔怨怒无处发泄,怒吼道。

“不可。”噶尔钦陵斩钉截铁道,“你若如此办了,事情迟早被赞普知道。这样一来薄薄的一层窗纸被挑破,赞普脸上无光极为尴尬那是必然,我们做臣子的,岂能如此屈枉君上?这样的心结,是极难解开的,说不定以后赞普与我之间就会渐渐出现隔阂,汉人的奸计便就得逞了。再者,我们未尝做贼何必心虚?既然没有下毒害人,便也用不着再杀人灭口了,由她去吧!”

“还是元帅想得周全。”丹巴格尔济重叹一声,说道,“放那臭丫头回去,倒是能止歇那些流言蜚语,让汉人的奸计不攻自破;要是对她动手反倒是落下口实把柄。啧,啧啧!——呸!汉人,就是阴险狡诈!反还骂我们卑鄙无耻!”

“汉人有句话说得极妙,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种卑劣小技,对我噶尔钦陵是没有用的。”噶尔钦陵咧嘴而笑,笑得极为自负,甚至猖狂。

丹巴格尔济也跟着一同大笑,笑了几声,突然又不敢笑了。因为他发现,噶尔钦陵突然脸色一脸,变得极为严肃。

“元帅……怎么了?”

“这计策本身如何,本帅倒是一眼识破并无半点怀挂。只是如此说来——秦慕白当真是中毒了?”噶尔钦陵凝神看着丹巴格尔济,说道。

“那还能有假?”丹巴格尔济轮了轮眼睛,说道,“那丫头,堂堂的一个公主,岂能带着人头耳朵,跑到元帅这里来开这等天大的玩笑?”

“按常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可我怎么就感觉,汉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中另有诈谋呢?”噶尔钦陵双眉略沉,若有所思道。

“还有诈?”丹巴格尔济连连轮着眼睛,感觉眼前简直就是一抹黑了。

“莫非……讨取解药是假,挑拨离间是虚——告诉我秦慕白中毒倒下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噶尔钦陵嘴角一咧,脸上浮现出他标志性的孤傲到了极致的冷笑,自言自语道,“是这样的么,秦慕白?……你好狠心哪!连那个文成公主,也该是被你利用了吧?可怜她对你芳心暗许,才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逼真迫切,就差痛哭流涕跪下求我,或是拔刀相向对我动手了。啧啧,虚虚实实,真伪难辨……妙计、妙计,真是好一出苦肉连环的妙计啊!好,真是太好了!这盘棋,终于下出一点精妙的味道了!”

“咦,元帅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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