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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房玄龄的出现,长孙无忌不经意的露出了一抹深意的微笑。他起了身来,亲自上前拉住房玄龄的手做搀扶状,轻言细语道:“玄龄,既是病重,就该好好休养,奈何还为这些事情操心?”

两个老战友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可谓溢于言表。其实,房玄龄虽然贵为左辅右弼之一与长孙无忌平起平座,可是在朝堂之上与谁都是相处都是一团和气。但是众所皆知,此前房玄龄是坚定的太子党,而长孙无忌则与他并非同一阵营。如今太子倒台,本该是树倒猢狲散房玄龄就该因此而失势,可凭借着皇帝对他无保留的信任与之前立下的赫赫功勋,就连长孙无忌在朝廷阵营清洗时也不敢动他分毫,反而还费尽心思想要将他这员足以独挡一面的大将,收编。

明眼人看在眼里,都暗自冷笑。明明二人是貌合神离,但长孙无忌却能表现得像亲兄弟一般。这番城府与脸皮,已是非常人可及。

房玄龄很客气的笑了一笑,尾婉的推开长孙无忌的手,说道:“国家有事,房某安能坐视不理?此前,针对兰州战和一事已经召开过两次会议,当时房某病重昏迷没有参加。今日已经大为好转可以下床,便不请自来了。”

“玄龄来得正好。此等军国大事,安能没有你这大唐第一谋士的参与?”长孙无忌拱手道,“快请入座!”

就这样,首席之上空缺的一个位置,由房玄龄坐了下去。

房玄龄的突然出现,让众人心中一起打鼓,此时,许多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房谋杜断,一直是李世民身边最得力的两大智囊谋士。果断睿智杜如晦已去,唯独留下足智多谋的房玄龄,他尤其善于军事方面的谋略筹划。从大唐开国伊始,许多重大的战役李世民都是听取了他的意见,因而,李世民都亲口说过,贞观之前定鼎江山,房玄龄功劳第一。

他就好比是三国时蜀国的诸葛亮,水泊梁山上的军师吴用,其威信可见一斑。

众人看着房玄龄,他的确是一副大病初愈十分虚弱的样子,脸颊上有着病态的潮红,眼神也不如以前那般灵活与犀利,动作更是慢了两拍。可是,没有人因此而轻视于他。从此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能在大唐朝廷之上掷地有声,他的那颗脑子,不比任何人的迟钝。

“玄龄,方才我们进行了一次‘民主投票’——唔,就是根据秦慕白的提议,来了一次匿名投票,结果,支持与反对兰州用兵的各占一半,刚好战平。”长孙无忌说道,“不如就请你也来投个票,先表个态怎么样?”

“哦?这倒是新鲜。”房玄龄饶有深意的看了坐在最尾端的秦慕白一眼,让人辨不出是善意还是歹意,轻笑一声道,“所有人,都投票了吗?”

“当然。”

“不对啊!”房玄龄说道,“这堂中除开我一共有九十五人,是单数,怎么可能分成两方人马,一边一半同样多?”房玄龄说道。

“啊?”众皆惊咦一声,进来这么久,怎么就没有人发现这个?房玄龄这双老眼,不寻常啊!

长孙无忌也愣了一愣,问道:“还有人没投票?”

“有。”褚遂良应了一声。

“谁?”长孙无忌眉头一皱,问道。

褚遂良抬眼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说道:“我。”

众人都惊讶的看向褚遂良,长孙无忌则是略有点愠恼的轻瞪了褚遂良一眼,说道:“你为何就不投票?”

“在下是公正人,不应当参与投票吧?”褚遂良说道。

“你也是朝臣之一,更是皇帝陛下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当然要投票了。”房玄龄看着褚遂良,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都已挑明,那么,褚遂良,你就当众说说,你的意见。”

长孙无忌轻吁了一口气,暗道:褚遂良,年纪轻轻城府这么深,居然在这种时候态度模糊的退缩。不过好在他是我们这一方的人,再加上房玄龄,此事应该大局可定了,李勣与李道宗等人,虽勉强可抗衡我与魏征,但再加上房玄龄与褚遂良,他们也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时,长孙无忌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智珠在握的神色,表情轻松了许多。

褚遂良看着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一个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给他暗示,一个不动如山老眼深遂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

褚遂良为难的皱了皱眉头,说道:“褚某虽然位在中枢,但一直只负责记注皇帝陛下的起居,只是个从旁记室,从不参与谋国,因此既无经验也无资历。就此一事,褚遂良拒绝发现意见,只愿充为随堂记室做个局外之人。”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说道:“如此也好。你已经看过了众人的投票意见,为以示公正的确不方便再投票。此事两方朝臣争执不下,当由阁部宰相议定,上奏皇帝陛下批复。玄龄,你,我,加上魏征、李勣,四人执掌中枢。我们三人都已发表意见,这时你恰巧来了,不妨当众表个态。”

秦慕白的表情沉寂如水,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可是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四大中枢宰辅,长孙无忌与魏征是反对派,唯有李勣这个带兵在外的军方宰相支持出兵。按房玄龄惯有的立场分析,他肯定是支持长孙无忌无疑的!

看来,是真完蛋了!

“好吧!”房玄龄应了一声,紧接着连连咳嗽了一阵,喘了一阵气,方才说道,“众所皆知,至皇帝陛下登基时起,房某承蒙陛下不弃,高居宰辅之位主管钱粮经营民生,一直都在管大唐杜稷的柴米油盐。以往,房某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那就是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知兵者不好战。”

“诚然如此啊!”长孙无忌插了一言,叹道,“从一年多以前起,为了经营兰州都督府以抗衡吐蕃,大唐两年的赋税几乎为之付诸东流,国库为之一空。修筑城垣、植树造林、开拓商路、迁民入兰、连番战事,这一棕棕一件件,都是大大的劳民伤财,我大唐几乎为了兰州一隅之地,而滞留不前深受其害。这与立国之初先帝与陛下的治国方略,都是大相径庭的。穷兵黩武,历来便是取败之道。如今吐蕃唆使高昌谋反,若不及时遏止,将会演化成一场巨大的浩劫。他会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大唐的富庶与安宁吞噬得干干净净。我等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苦苦经营十余年的大唐盛世,必将毁于烽火兵灾。”

长孙无忌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在议堂里来回的回荡,众皆默然无语。

秦慕白暗自摇头叹息,暗道:房玄龄的出现,让长孙无忌更加有了底气。他这一番话,都是按照以往房玄龄的特点与脾胃来说的,可谓投其所好,摆明了是要拉拢他这个盟友。

等长孙无忌说完半晌,房玄龄微微一笑,才继续说道:“司徒高论,说得在理。这两年来,大唐在兰州投入的兵马钱粮与人力物力,可谓是砸锅卖铁了。皇帝陛下,这是要经营一副大大的西域画卷,放眼于大唐百年与民族长远。我打个比方,一个年轻人立志通过二十年的努力而达成一个高远的目标,目前刚刚外出求学两年,勤学苦读之下已是初见成效。可是正当这时候,家中后院着了火房宅毁于一炬。他是应该弃学回家照顾家人,还是继续努力在外求学攻读呢?”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秦慕白等人不由得一愣:房玄龄,这是什么意思?

房玄龄只是微笑,拱了拱手道:“诸公,何不回答一下房某这个问题?司徒,你素有见解,何不领个头?”

“百行孝为先,若父母亲人有所伤亡或是流离失所,理当回家先行照顾家人。”长孙无忌说道,“此乃,人伦。”

李道宗冷冷的笑了一笑,说道:“若父母无恙此子回家,便是庸才。起个火,弃学回家;生个病弃学回家;三姑六婆七叔八公生辰嫁娶,皆要回家。还立什么志求什么学,在家当个田舍翁经营三五亩良田便了,足以照顾家人。”

长孙无忌被狠狠的抢白挖苦了一顿,脸色沉了一沉,说道:“可是回家探望一番,并无伤大雅,不与求学冲突。若得知父母无恙安顿好家人,再行出去求学,还不是一样么?”

这时,秦慕白站了出来,对首座拱了一拱手,说道:“房相公,卑职也想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房玄龄脸色无变,淡淡的一笑:“好,你讲。”

“谢房相公。”秦慕白拱手言道,“我若是此学子,必不回家。”

“说说你的理由。”房玄龄平静的道。

所有人的眼光,投在了秦慕白的身上。

“因为我的父母家人,更加希望我求学得果达成志愿。我心中有孝,而孝无处不在,何必挂于嘴边拘于形式?家中失火,自有家人亲戚邻里照应,我的本份,在于求学。若求学得成,不枉家人苦苦经营家业供我求学,此为大孝;回家探望,是为小孝。弃学而回家,是舍大就小。”秦慕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道,“别人我不知道。若是我秦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若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我父亲摁倒在地一顿暴打,然后再逐出门来继续求学而去。”

“说得好!这的确是秦二哥的脾气!”尉迟敬德大声道,“求学有成,是为大孝;弃学回家,是为小孝。若其父母是明理之人,定然和秦二哥一样作为!秦慕白,房玄龄这个比方打得好,你也答得好!你是个人才,有抱负,有见识,别和某些腐儒一般见识!”

“你此话何意?”长孙无忌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

“嗬,我有说你吗?分明就是你不打自招,哈哈!”尉迟敬德得意的大笑。

“好了,好了,不必争执。”房玄龄摆了摆手,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这个比方不是房某想出来的。”

“那是……”众人一起惊讶的问道。

“不用猜了,是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人。”房玄龄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虽然只是一个十分浅显和简单的故事,其中却蕴含着大道理,大智慧。陛下与我听了以后,都有醍醐灌顶之感。”

长孙无忌的脸色顿时变了,死瞪着房玄龄,仿佛突然不认识了他一样。

秦慕白惊喜的看向房玄龄,一脸的不可思议神情。

“房某声明一下,房某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代表我自己,无其他人都无瓜葛干系,诸位不必反复猜测。”房玄龄声音虚弱的说道,“在这个比方之中,那个出外求学的学子,就好比是兰州;那个家,就是我大唐社稷;那家中的父母亲人,便是皇帝陛下和我们这些朝廷重臣。房某不知道,这个比方恰不恰当。若是陛下听到了有所怪罪,房某也一力承担了。”

“哈哈!”尉迟敬德跳了起来,大笑道,“方才我就说了,若其父母是明理之人,定然让那学子不必担忧家中,继续在外努力求学,以成大孝之道!长孙无忌!你要做不明理之人吗?!还有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不要尽学了迂腐,整日里蝇营狗苟没有主见不肯作为,眼睁睁就只盯着自己的官职俸禄前程家业,生怕就会得罪了什么人遭到什么灾厄!此等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之辈,就如同只会蹲窝的母鸡,算给他一只雏鹰,他也能把它养得像肥鸡一样都忘了飞翔!”

许多人的眼中开始喷火脸色有些发白了,但又不好反驳。尉迟敬德的群骂没有指名道姓,眼下是谁搭言那就骂的是谁。

秦慕白听了很好笑,也很解恨。这样的话,他心里想了很多次但就是不好骂出来,尉迟敬德却敢,而且骂得痛快淋漓!

李勣与李道宗相似一笑,忍俊不禁。李勣忙做了个手势,说道:“好了老黑,这里是弘文馆可是你的军营里,少说两句。”

“哼,不说就不说!”尉迟敬德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凭什么人家打到咱们家门口了,咱们还不反击出去,反而还要涎皮赖脸的给人家送女儿求和?长孙无忌,若有一天有人这样欺负到你家门上,你家里有几个女儿?”

“放肆!岂有此理!”长孙无忌大怒!

“哈哈哈!”尉迟敬德哈哈的大笑,索性站起身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我就放肆,怎么了?普天之下我尉迟恭就只不在五个人面前撒野放肆,很可惜,其中没有你长孙无忌一个!怎么着,你是不是想罢我的官、削我的职,然后把我投进大牢弄死我?来,动手吧!就用对付侯君集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你看我老黑,会不会眨一下眼睛、会不会怵你半分!”

“你!……”长孙无忌这下当真气得脸色都白了,身上发起抖来!

“好了老黑,休得再要胡闹!”李勣与李道宗左右出来劝他,程知节则是一把将他抱住死死摁下,在他耳边说道,“休要再闹,否则过犹不及反而坏了秦二哥大事啊!”

“哼,别人怕你长孙无忌,俺老黑可不怕!”尉迟敬德仍是不依不侥,忿忿道,“同是开国功臣昔日里同甘共苦相依为命,一同辅佐皇帝陛下刀头舔血的活到今天,没阵亡在疆场之上反而坏在自己人手里!长孙无忌,侯君集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竟如何狠心要将他赶走?侯君集走了,下一个是不是俺老黑、程咬金、秦琼、段志玄?接下来,便是李勣、江夏王,李靖,一个一个你都要弄干净啊?你倒是说啊?”

“捂住他嘴!”李道宗低喝一声,左右李勣与程知节死死捂住尉迟敬德的嘴,让他动弹都不得了。

此时,长孙无忌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这些话,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但还真没人敢捅到台面上说开来。

现在好,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就被尉迟敬德给捅破了,长孙无忌的处境变得相当尴尬,文武之间的矛盾分岐,也便泾渭分明了。

“诸位,不必听信尉迟敬德的冲动之言。我长孙无忌为人处事一心为公忠君为国,对得起天地良心,问心无愧。”长孙无忌如此说道。

“好了。知节,你请敬德到茶房里稍稍歇息片刻,待熄了怒火,再回弘文馆正堂来。”房玄龄说道。

尉迟敬德也算是给了房玄龄几分面子,没再挣扎,左右便了放开了他。他站起身来拍拍衣襟,瞪了长孙无忌一眼哼道:“哼,去便去!长孙无忌你听着,俺老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这话是我自己想自己说的,与别人无干。你要报复尽管来收拾我,别搭上别人!”

说罢,尉迟敬德搭脚就走。

此时秦慕白仍旧站在堂中,尉迟敬德走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脚,一巴掌拍到他肩头,沉声道:“小子,咱们军武之人,虎老威不老,将死旗不倒,你要争气!”

“嗯……”秦慕白轻轻的应了一声。尉迟敬德对他点了点头,和程知节一起大步而去。

“好了,被这老黑搅了一下局,咱们现在言归正传。”房玄龄说道,“说了半天,房某只有一个意思——兰州这个胸怀大志外出求学苦读的学子,不该受家中后院起火之影响而半途而废。他回不回家,对家中的灾情与家人的安好与否,并无影响。他的本职,便是勤学苦读以图大志。所以,房某坚定的认为,兰州,理应出战——抗、击、吐、蕃,平、定、高、昌!”

八个字,如惊雷劈地,余音震震!

所有人,目瞪口呆!

秦慕白,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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