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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从来了兰州之后,虽然秦慕白在都督府里也有自己专用的别驾官署,但因工作多与刺史府有关,于是更多的时间是呆在兰州刺史府里。
今日亦如往常,他正与兰州刺史肖亮等人商议春耕开荒之事时,一名都督府里的近卫百骑跑来报告,说薛万彻与薛万均兄弟带着一些个将军,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都督府大声质问都督秦叔宝,势同逼宫!
秦慕白一听,心里就有些火了,扔下手头的事宜,马上赶到了仅一街之隔的都督府里。
都督府议事大厅上,的确是站了不少人。虽不像小卒说的那样是在武力逼宫,但火药味的确很足。隔得老远,也能听到大声的吼叫。
军伍之人不同于朝堂官吏,说话大声直来直去,发出吼叫也属稀松平常。只不过,薛氏兄弟纠集这么多统兵将军一起前来闹事,围逼秦叔宝,的确过份!
正厅之上,薛万彻在左,薛万均在右,兄弟二人身后各站了六七名将军,多是前线野战统兵将领,个个性如烈火,而且多半是跟随薛氏兄弟多年的能征惯战之辈。人多势众,仿佛并不打算给秦叔宝这个大将军都督多少面子。七嘴八舌群情激昂的,吵得正凶。
秦慕白按捺怒气在外面顷听,这些人吵来吵去,争论的焦点无非是:为何迟迟没有挥军进攻,反而还要固守城池。这倒还自罢了,居然还让五万大军全体去种田——咱们是杀敌的勇士,不是割种的农夫!
面对这一群将军同僚的狂轰滥炸,秦叔宝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不卑,不亢,也不多言。静如止水,目如猎鹰,以手抚须静静的看着这些人表演,几乎未出一言。
众人大闹了一阵,发现秦叔宝居然没给一丝反应,心中反而打鼓,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妥之处,于是渐渐安静了一些。
薛万均抱了一下拳,说道:“大将军,非是末将等无礼,要敢以下犯上。只是,末将对于都督府发出的号令,非常不解。三军将士,军心不孚。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末将等惟恐军心生变,如此则大不妙矣!”
秦叔宝看着薛万均,嘴角轻轻一挑,长长的灰须微然颤抖了一下,说道:“终于吵完了?”
薛万均等人脸色一变,自知失礼在先,急忙一起抱拳:“末将失礼,望大将军恕罪!”
秦叔宝站起身来,背起手,缓步走到薛万均等人中间,悠然道:“尔等从军也不是一年半载了。须不知,军令为何物?”
“是,末将知道。”薛万均俨然是众将之首,抱拳回道,“军令如山,令行辄止,是用来服从的。”
“那你们跑来作甚?”秦叔宝凤眼一眯隐隐迸出一丝杀气,凝视着薛万均,沉声道,“我令既出,且容更改?尔等,莫非是想逼宫不成?!”
“末将不敢!”薛万均等人整齐一抱拳,急忙应声。
此刻,厅中火药味骤然变浓,薛万均口中虽是软了去,却显然没有服气,坚持道:“末将方才已经说了。我等并非是不愿执行军令。只是军心所向,众将士不愿务农耕种,只愿上阵杀敌!而且,末将率军到此已愈三月,未动一兵一卒,吐蕃人偶有散骑前来挑衅滋扰,都督府也严令不出。众将士,心中憋了一团火、呕了一洼血,无处发泄!现如今,不让上阵还自罢了,居然让我等脱下袍铠前去务农……如此,末将尚能依令而行毫无怨言,但难保麾下将士,其心如何!”
“你是在威胁我?”秦叔宝声音一冷,走到薛万均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因为他的个子比薛万均略高,于是居高临下略低着头,几乎是对着他的脸说道,“是不是本将,做任何事情都要向你解释清楚?”
薛万均被秦叔宝这样咄咄逼到面前,俨然也掩不住了怒气,不退不避沉声道:“末将万不敢以下犯上。然,众怒难犯,还请大将军三思。请务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若不给呢?”秦叔宝问。
薛万均针锋相对快语接道:“那末将……难保军心是否哗变!”
“你敢!”秦叔宝沉声一喝,怒气迸发!
厅中顿时响起刀剑出鞘之声,百骑近卫闻声而动挥刀向前。一直从旁观望的薛万彻等人也立马作出反应,好些人将手握在了刀柄之上,只差拔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此时,秦慕白抬脚走了进来。
“退下!”他一声厉喝,众百骑纷纷将刀归鞘,冷肃的瞟了薛氏兄弟等人几眼,各自退了下去。
薛万彻等人也将握刀之手收起,象征性的对秦慕白抱了下拳:“见过少将军。”
少将军,是秦慕白来了兰州已后新有的一个称呼。因父子二人皆是姓秦,一个“秦将军”的称呼难免混淆。秦叔宝是大将军,于是秦慕白被称为少将军。
“父帅。”进门之后,秦慕白先是见了军礼,尔后道,“薛将军等不是要解释么?就请允许末将来解释给他们听吧!”
“哼!”秦叔宝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昂然走回了帅椅坐了下来,自顾饮茶去了。
傲气凌云,吃软不吃硬,这便是典型的秦叔宝式作风。
如今,薛氏兄弟的围攻目标,瞬时转为了秦慕白。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政令其实都是出自秦慕白之手。此行的目的,原本也不是要和秦叔宝拼个高低见个硬软,本就是针对秦慕白而来。
“少将军,来得正好。”薛万均似笑非笑,语气凌厉亢劲十足的说道,“我等正对都督颁出的政令十分不解。你是都督府别驾,主管政务民生,这些政令应是出自你手,对吧?”
“是。”秦慕白微笑,点头。
“那你为何作出这样的决定?”薛万均浓眉紧锁,厉声道,“五万大军,热血勇士——大眼瞪小眼跟着你去种田织桑!你把兰州当襄州了不成?”
“兰州如何,襄州又如何了?”秦慕白不怒反笑,淡淡道,“襄州的军民是人,兰州的军民就不是人了,不用吃饭穿衣?”
“你……分明诡辩!”薛万均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怒气越发上扬,咬牙道,“我等驱驰千里挥兵而来,只为驱逐胡虏为国杀敌。种田养桑,那是农夫田妇们干的事情!我等上将,怎可效仿——真是岂有此理!”
“薛将军所言极是!”众将一起附合,“吐蕃散骑游勇时常骚扰,劫掠牧民烧抢村寨,穷凶恶极!此时此刻,我等立当奋勇杀敌保境安民才是,岂能坐视不理,反倒心安理得的去种田养桑,行羊牛之举!”
“诸位,且先息怒。”秦慕白按住怒气,心平静气的悠然说道,“我且先问上一问,诸位军中,还有多少存粮?”
薛万均冷笑一声:“诸军粮草,皆由你来分拨,你倒反来问我们?”
“我非要你自己说。难道你从不关心粮秣,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秦慕白也不动怒,反而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薛万均暂且按下怒气,回道:“本将统领鄯城前线兵马一万五千余步骑,马二万匹,尚余粮草共计三万余石。”
“那就是合计三万五千张嘴,等着吃饭喽?”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一共只剩三万石粮草了,平均算来,每人每马不到一石粮草。就算一人一马有百斤粮草吧,够吃几天,想必不用我来算与诸位听了——不出一月,粮草必尽,对不对?”
“是又如何?”薛万均冷笑道,“难不成你不再拨与我们粮草了?”
“自然不是。”秦慕白微笑道,“但是,兰州府库之中,一共只剩不到二十万石粮草了。我能拨给你多少?我反问薛万彻将军,凉州军民比鄯城前线更多吧?”
“是。”薛万彻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声。
“兰州比鄯城和凉州更多。”秦慕白说道,“如此,二十万石粮草,当如何分配?我倒想请教一下诸位将军们。”
“那是你的事情!”薛万均不耐烦的道,“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你究竟想说什么?没了粮草,不会找朝廷要么?兵部是干什么吃的,不就是专给前线供给粮草的么?”
“是,这些事情本该是兵部操心的,不用我来多事。”秦慕白说道,“但是你们算过没有,每运一石粮草到兰州来,所花费的时日至少得要两个月。除此之外,十万石粮草从长安太仓出发,运抵兰州能剩个三四万石也就不错了。此外,还有将士们的寒衣被褥,全靠后方供给。兰州不毛之地,几乎没有丝毫自给之力。好,吐蕃人来了,将其击退。今日击退,明日又来。防守永远是被动的,若大的关陇防线,诸位将军能守得哪一处?守了东面,西边一股敌骑渗透进来,烧杀抢虐闹上一阵,跑了。我军奋力追赶,或能追上,砍上几颗脑袋兴冲冲的跑回来,以为立了大功。然而,这真能挫动吐蕃人的筋骨吗?”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薛万均不禁有些恼了,“你是在怀疑本将与麾下的作战能力?”
“非也。”秦慕白说道,“薛将军骁勇善战令敌胆寒,世所共知。然而,将军立功心切,却目光短浅。只想着今日杀敌,不思明日之事。兰州驻兵的命脉,全靠身后这一千四百里的补给线在支撑。这难道不是制约我军战斗力的一个致命罩门?吐蕃人善长游击,即战即走,飘忽不定。之所以敢于这样,就是因为他们吃准了我们补给不力,无力劳师远征直捣他们的巢穴。因此,每每前来骚扰劫掠,尔后大摇大摆的退入大非川驻守。我等明知他们屯兵于大非川与吐谷浑腹地,却无力征进剿灭,说到底,还不是补给所限?再英勇的将士,也无法饿着肚子战斗吧?若能将补给线由一千四百里缩短为几十里,甚至是随身带着一个粮仓去战斗,还何惧之有?”
“哦,说了半天,这就是你下令屯田织桑的理由?”薛万均并未服气,而是冷笑道,“说本将目光短浅,你的目光倒也真是长远。五万大军都去种田养桑了,谁来御敌?倘若吐蕃人此时来犯,新开的田野桑园岂不全要毁于一旦?”
“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又何必说?”秦慕白回道,“务农养桑,当然是暂时的。开出的农田桑园,其所得全归给于军队,与民无犯。我军自给自足,一来为大唐开源节流,二来粮草接济迅速,不用再为补给之事操心。了却后顾之忧,军队战斗力定然节节攀升。到时再要一战而胜,并不难。”
“听起来是很美妙。”薛万均道,“然而,种田养桑,岂是一日之功?还植树造林、开涂牧场,更非年月之功!——你打算让我们这五万大军,在兰州盘桓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五载,必见成效!”秦慕白果断的回道。
“岂有此理!仗还没打,先种田五年!”薛万均怒气盎然了,恨恨道,“我等皆是饱战之辈,宁肯马革裹尸而还,也不作种田养桑的泥腿子将军!”
此时,秦慕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道:“该解释的,我都解释清楚了。诸位还有不解之处,再可私下前来问询,我亦会耐心解答。若实在不愿奉命而行,那就请便吧!”
薛万均双眼一瞪:“我等奉旨前来剿贼杀敌,后续补给之事与我等无干!总而言之,种田养桑的政令,我等万不敢服从!”
“说了半天,你还是要违抗军令呀?”秦慕白冷冷一笑,“常言道,先礼后兵。我自觉得,我该说的都说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薛将军再要咄咄逼人,我也只得公事公办!”
“你敢如何?你还敢绑我不成!”薛万均怒气冲天,大吼起来,“本将,现在就具折参你一本!来了兰州已逾百日,你终日不务正业,带着上下官员游山玩水!不思用兵不愿退敌,只想着屯田养桑龟缩自守,你这分明是养寇而肥拥兵自重!”
“薛将军要参我?好啊,去吧!”秦慕白全然不已为意的冷冷一笑,“某,求之不得!”
“走着瞧!”
薛万均闷哼了一声,怒瞪了秦慕白几眼,一斗战袍,大步而走。其余人等也都不怀好意的瞪了秦慕白几眼,怒气冲冲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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