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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些老对手们,这次可又都凑到一起去了啊!”
韩谦翻阅最新从金陵传回来的信报,笑着将蘸墨笔搁到一摞文书之上,伸着懒腰跟奚荏说道。
“要是沈漾、杨恩能继续掌握楚廷中枢,梁楚关系或许还能缓和几年,但他们年纪毕竟大了。而沈漾独霸相位逾十五年,就是前朝也仅有三五例,即便没有杨致堂、黄化、杨元演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他继续恋栈不去,也会如坐针毡吧?”奚荏跪坐在长案一侧,替韩谦整理案牍,说道,“不过,南边有你的小情人在,她怎么都不会轻易放沈漾、杨恩离开朝堂的;而楚太和帝也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他也应该更信任沈漾、杨恩。我觉得沈漾、杨恩或许还能在朝中支撑两三年,不至于今年就被迫告老辞去……”
“什么我的小情人?”韩谦笑问道。
“那么珍贵的一座钟,洛阳学院才勉强将偏差控制在八分之一刻时,你就迫不及待的送往金陵献宝,你还真是惦记人家啊!”奚荏说道。
“我就不惦记你了吗?”韩谦伸手要将奚荏搂入怀里。
奚荏闪身让开,嗔怪的瞪了韩谦一眼:“也不看什么地方,瞎动什么手?”
如今也只有陪同韩谦出洛阳巡视军政事务时,避开赵庭儿、王珺的眼线,她才会与韩谦温存一番,但绝少在韩谦身边侍寝;在上阳苑里就更不叫韩谦挨到她,也不想得到什么册封。
韩谦让奚荏坐在御案对面,无奈的笑了笑,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他早就注意到金陵城里渐渐流传开的别有用心的传言,再结合今日传来的最新情报,金陵城的形势也确实叫人担忧,说道:
“少年热血最易为人利用。司马潭举徐泗之地投楚,这么大的诱惑,楚廷没有几人能不心动,然而司马潭必然要看到杨致堂重归中枢才会放心去投。楚帝年少气盛,满心想着开拓大楚的疆土,沈漾、杨恩不站出来劝阻则罢,倘若站出来劝阻,都未必需要杨元演、黄化、杨致堂在幕后搞什么事,第一个看沈漾、杨恩他们不耐烦、不顺眼的,或许就是他们一手培养的这个少年了。”
“年少轻狂,也许真的只顾盯着大梁为敌,而看不到身边的危险与杀机——沈漾、杨恩要是也意识到这点,或许已有些心灰意冷了吧?不过,这么一来,你的小情人不是麻烦更大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掌握不住?”奚荏问道。
“也许这样,能叫最终的问题变得更简单一些?”韩谦也带有一丝不确定的说道。
这时候秦问走进来禀报说王辙带着参谋府的司吏,已经将近日重新梳理过一遍的寿州军资料拿来凌云阁了,问韩谦是不是现在就要看。
“李知诰、田城、郭却他们都在参谋府?”韩谦问道。
“这时候都在。”秦问说道。
“那派人将他们也都找过来。”韩谦说道。
秦问着人去参谋府召李知诰、田城、郭却来见,王辙带着司吏,先将一大摞资料搬进大殿。
这些资料所涉及的情报,王辙、殷鹏等人都随时会对韩谦禀报,但韩谦每隔一段时间,总是习惯亲自将一段时间内的资料过一遍,以期能否有新的发现。
“徐明珍卧床不起有几个月了,徐晋、赵明廷率三千骑兵在汴梁,也没有什么作为,宋州有什么动静?”韩谦一边翻阅文牍,一边问王辙。
“徐明珍身染恶疾,这消息反复确认过,目前也是其子徐嗣昭在宋州处理寿州军的事务;内线还传出消息说,徐明珍之所以将徐晋、赵明廷派到汴梁增援,应有防范之意……”王辙说道。
“这也不叫人感到意外。”韩谦说道。
“不过寿州军的将吏之间,暗中还有一些议论在隐秘的传播,说徐明珍病殁之后,倘若是徐晋执掌寿州军的兵权,却是能消除重投楚廷的障碍,”王辙说道,“微臣怀疑徐晋、赵明廷即便被派到汴梁增援,但宋州这些的小动作实际上还是他们在暗中派人搞出来的……”
韩谦摇头一笑,感慨道:“都是聪明人啊!也的确,即便徐晋、赵明廷等人都在当年的逆叛名单之列,但不管怎么说,徐惠及徐明珍等人才是首恶必诛的主犯。”
“既然温公及温大人都能得到楚廷的宽赦,最终在君上帐前效力得以重用,那在寿州军很多将吏眼里,只要在徐明珍病逝后,不是徐嗣昭继徐晋、赵明廷等人重新投附楚廷,他们怎么都应该有在楚廷悔过自新、乃至以功赎过的机会,”王辙说道,“而更为重要的,徐明珍之下,徐晋虽是养子,但能力、声望,都要强过嫡子徐嗣昭——至少在当前的状况之下,徐嗣昭并不是一个能叫赵明廷、徐晋等寿州军诸将安心的继承者;现在不能确认的是,徐晋、赵明廷有无暗中与信王府或寿王府的人联络……”
…………
…………
李知诰、田城、郭却三人很快接诏赶到凌云阁来。
搓着手走进凌云阁,田城行过礼,在长案后坐下来,说道:“这天眼见着就冷了下来,围困晋城的将卒可是要熬上一段苦日子了!”
“今晨推开窗,看到园子里的白霜,才意识到天气是真冷下来了。”韩谦说道。
冯翊完成出使蜀国的任务,从梁州转道赶往金陵时,孔熙荣与韩东虎、李秀率三路兵马,成功将泽州以西的阳城以及南面太行陉之中的诸多关隘城寨攻陷下来,将兵锋推进到泽州州治晋城城下。
目前除孔熙荣、韩东虎率六万兵马从南北夹攻晋城、控扼太行陉及沁水河谷诸隘之外,李秀则率太岳行营军往泽州以北、潞州南部地区横扫而去。
不管敌我双方,在冰天雪地之中鏖战,都是极其艰苦之事。
然而大梁最需要警惕的,还不是数以万计的将卒要坚持在冰天雪地之中作战,而是要紧盯着南线形势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北线有温博、孔熙荣、韩东、李秀等将帅负责对太原及晋南两个方向的作战与防御,局势相对明朗,没有什么好值得洛阳这边为之寝食难安的,反倒是南线看似平静的水面充满太多的诡异变数。
现在好不容易将蜀军稳住,金陵城里却又波澜涌动,局势已经不受他们暗中主导了。
韩谦也才迫不及待的将冯翊派往金陵,但也未必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目前蒙军还在不断从太原、河朔、燕云,甚至从渤海征调兵马,填入晋南北部的潞州城中;除了作为衔接太原与河朔及河内的晋南地区,战略地位不容忽视外,韩谦也相信蒙军必然也注意到楚廷内部的氛围正发生微妙的转变。
事实上除开寿州军这个变数外,司马氏举徐泗之地投楚廷的形势已经基本明朗下来。
而不管大梁在水军战舰上的优势有多大,倘若梁楚关系转为恶劣,淮南行省仅以现有的三万驻兵,去对抗三面高近二十万的楚军包围,还笃定以为楚军不会抢先翻脸出手,多多少少有些盲目自信、妄自尊大了。
而他们此时甚至并不能排除杨致堂、杨元演有密谋出兵袭夺淮西的可能;他们在淮西驻兵不足,也将成为促成杨致堂、杨元演出手的一个直接诱因。
“张宪等人在金陵鼓吹延佑帝十四岁便率军斩获淅川大捷,用意还是颇为明显了,”
李知诰针对最新传来的信报,沉吟说道,
“倘若楚帝身后仅有长信太后一人临朝称制,不管杨致堂、杨元演这些人如何搞事,长信太后应该都能拖到四年之后再叫楚帝亲政,但当年搞出来的长信太后与明成太后两宫并尊,遗患这时候才算是真正体现出来了。一旦楚帝年少气盛、受人挑唆,与长信太后发生冲突,明成太后则会成为杨致堂、杨元演推动局势发展最为关键的一步棋!”
“这么说,杨致堂、杨元演还是有可能绕开楚廷,擅自用他们所直接掌握的兵马,冒险进攻淮西,然后利用楚帝年少气盛,对抗长信太后以及沈漾、杨恩等人的责难,从而将整个楚军都拖入战局?”田城蹙着眉头,带有一丝不确定的问道。
韩谦点点头,现在多方面汇拢过来的情报,都指向这个可能性,他们目前也必须要照这个方向进行预防。
目前杨元演在楚州直接掌握三万嫡系精锐,寿王府一系的兵马主要驻扎在扬州、润州,有两万兵马,此外还有赵臻率领驻随州的一万五千多精锐兵马。
这是杨致堂、杨元演所直接掌握的兵力,就高达六万多人。
倘若考虑到司马潭的徐泗军很有可能会冒险参与他们的计划,那他们相对大梁在淮西的驻军,就是占据很大的优势。
不过,韩谦相信杨致堂、杨元演这些年在他手下吃了这么多亏,应该不至于盲目以为他们就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准西完整的夺下来,也应该不至于盲目到以为仅以他们的嫡系兵马,在攻入淮西后,就能抵挡住大梁从豫西、雍州抽调精锐增援淮西。
所以杨致堂、杨元演即便起初会冒险绕开楚廷中枢行事,但后续必然还要想办法,将楚国都拖入对大梁的战事中来。
唯有这样,他们才有足够的自信,夺下整个淮西,并守住淮河一线。
而在他们先擅自用兵之后,年少气盛的楚帝杨彬,将极可能是成为他们能否成功将整个楚国、整个楚军拖进战事的关键。
“以杨致堂的谨慎,他或许还是要在说服顾芝龙参与他们的计划之后,才敢如此冒险行事吧,”王辙说道,“现在我们有两点还不能确认,一是徐晋、赵明廷有没有暗中派人跟杨致堂、杨元演联系?要是有,这也将是促成杨致堂他们冒险的一个因素;还有一个就是顾芝龙他自己是不是也有冒险行事的念头,目前我们的暗桩还不能肯定……而从另一方面,我们或许可以从徐晋、顾芝龙两人身上做文章,令杨致堂、杨元演打消冒险行事的念头。”
要是能说服徐晋、赵明廷在徐明珍病殁之后夺寿州军投梁,而非去投楚国,这将直接改变南线形势的格局,对杨致堂、杨元演的震动定然不会少;而同时能使顾芝龙与杨致堂、杨元演划清界线,成为支持长信太后的主和派,则能进一步削弱杨致堂、杨元演他们冒险行事的信心。
“你们觉得徐晋、赵明廷有可能愿意交出兵权,快快乐乐的当个富家翁吗?”韩谦看向李知诰、田城问道。
李知诰、田城都摇了摇头,表示王辙派人暗中去游说徐晋、赵明廷的想法是好的,但这种可能性不高。
在他们看来,即便要派人跟徐晋、赵明廷接触,可以着坐镇豫西的韩元齐、赵无忌直接派出信使,但不宜暴露这些年一直潜伏在宋州的高级密谍。
“现在是不是有必要着第二中央行营军,从晋城南部往南收缩?”李知诰问道。
目前高绍、杨钦、林海峥三人在淮南省坐镇,虽然他们已经充分提高戒备,但并不能改变淮南省驻兵仅有三万、即便紧急扩充兵备也仅有五万人马可用的事实。
韩元齐、赵无忌在豫西掌握的兵马要多一些,但豫西南面要守邓州府、郧阳府、均州府,东面要抵挡东梁军朱让、梁任所部以及徐明珍的寿州军,必要时也只能抽调一万多兵马去增援淮南省。
然而这时候倘若要韩东虎第二中央行营军做好随时南下增援淮南的准备,就必然要放缓对晋城的攻势,直接影响到对晋南的战事安排。
说白了,这也是大梁居天下之中、四面临敌的天然劣势所在。
倘若他们现在就直接将数万精锐南调,是能迫使杨元演、杨致堂放弃他们的冒险行为,但北面的蒙军也将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不说,形势拖下去,东梁军、蜀军都有可能出现反复。
韩谦沉吟片晌:“你们看,是否可以将林海峥调任河南经略副使、河南行营军都统制,由赵无忌到淮南任经略副使、淮南行营军都统制,同时将曹霸、李碛两部精锐与滁州驻军进行换防……”
“会不会太冒险了?”李知诰禁不住担忧的问道。
近六七年来,大梁战事主要集中在北线,即便是兵马规模相当,北线兵马无论是将卒身体素质、操训、作战经验乃至装备程度,都要优于南线兵马。
用赵无忌与林海峥对调,同时将最为精锐曹霸、李碛两旅步骑与涂州守军进行对调,滁州守军的战斗力是将提升很多,但淮南东线步兵、骑兵、水军经过加强后,再加上驻于滁州南部的一个预备役旅,总兵力也仅一万七八千人左右。
而在滁州的东面,杨元演率三万兵马驻扎于楚州、寿王府在扬州有一万驻军,而滁州的东北侧,隔洪泽浦则是司马氏的徐泗军,可动员的兵马规模更是高达六万余人。
大梁近几年虽然全力发展河洛、邓均等地的匠坊工造,年中之后又往雍、岐等地调派大批工师,雍州学院也着手筹建起来,但淮南依旧是大梁的工造重镇。
其中,滁州府西面的五尖山,煤铁产量就占到大梁整个煤铁开采、冶炼规模的逾三分之一;东湖、寿春的造船场,占到大梁造船业的七成;东湖、巢州两府的纺织业,占到大梁的一半……
从常规来说,即便半途放弃对晋南的作战计划,也应先确保淮南一线万无一失,甚至都要尽可能保证将敌军拦阻在外围,不能令其有机会进入淮南纵深之地大肆破坏。
“要是担心太冒险,那就让卢泽率御卫军第一、第二都骑兵再携一百架簧臂战车弩,暂归淮南行营军节制,以重点加强滁州一线的防务。除此之外,不能往南线增援更多的兵马了。以杨致堂的胆子,我要是往淮南调派太多的精锐,他恐怕又要缩回去了……”韩谦伸着懒腰说道。
李知诰与田城对望一眼,还是有些犹豫。
在收复关中之后,除了第一第二中央行营军职责乃是从左右两翼拱卫国都之外,韩谦还将第一第二警备旅整并为洛阳御卫军,主要负责国都洛阳城的卫戍以及上阳苑的侍卫之事。
郭却兼领御卫军都统制,霍厉、卢泽二人为旅都指挥使,御卫军编六都,加后勤保障人员及警卫司,总计仅有八千人马,仅有常编主力镇军的一半左右,但却是从诸部抽调精锐武官、老卒组建的一支精锐骑兵战力。
然而御卫军再精锐,两都骑兵仅两千多人马,对滁州防线到底能增强多少?
看到李知诰、田城都颇为犹豫,韩谦往前倾过身子,说道:“你们也说过,滁州以东、以北的敌军虽众,但杨元演、杨致堂以及司马潭胆敢贸然用险,他们第一批调动的兵力,也不可能太多——我现在调赵无忌、曹霸、李碛、卢泽他们去滁州,只要他们能重挫、甚至全歼第一波进犯的敌军,江淮的局势就不会脱离我们的控制,才有可能避免梁楚全面开战!”
李知诰与田城沉吟良久,最终点头赞同韩谦这个多多少少还是颇为冒险的计划。
徐泗军看似能动员的兵马最众,但司马氏一直都是老滑头不说,徐泗之地要攻入淮南省(淮西),南面的楚州以及西边的寿州军,轻易不会给他借道,他们要横渡百余里开阔的洪泽浦,才能杀入滁州北部或濠州东部地区。
然而司马氏水军力量不强,他们要出兵横渡洪泽浦,必然要等楚州及扬州兵马进入滁州之后。
徐晋、赵明廷即便与杨致堂、杨元演暗中勾结,欲夺徐明珍、徐嗣昭父子的兵权,但他们发动兵变并真正掌控寿州军,需要一个过程,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出兵。
黄虑任都指挥使的左武骧军驻池州,而顾芝龙的永嘉军虽然也有近万精锐北调,但也驻扎在长江以南的宣州、润州等地。
这两支兵马,受长江阻隔,他们即便参与杨致堂、杨元演主导的冒险计划,也必然是第二梯队。
另外受杨致堂、杨元演直接控制的,就是赵臻统领驻守随阳的右武骧军,但右武骧军要往北攻入淮南信阳府,需要先攻克位于桐柏山与淮阳山之间的武胜、平靖等关隘。
认真分析下来,楚军在淮南外围能调动的兵马甚众,但杨致堂、杨元演想要绕开楚廷中枢,第一波杀入淮南的前锋兵马却相当有限,做最大的估算,也就楚州、扬州四万驻军。
要是冯翊、文瑞临、韩建吉他们能在金陵,通过外交手段,阻止杨致堂、杨元演他们贸然出兵,自然最好。
要不然的话,就用看似兵力居于劣势的精锐步骑,引诱杨致堂、杨元演出手,将他们的前锋兵马引诱到樊梁湖以西予以重创。
就算他们想利用杨彬的少年气盛,争夺楚廷中枢的主导权,他们出兵进入淮西的第一攻势即便不获得鼓舞人心的大胜了,至少也要让楚国朝野看到获胜的希望,才有可能压制住长信太后,才有可能将看似保守的沈漾、杨恩赶出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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