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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修群、何柳锋率部登岸之前,林海峥已被迫放弃北侧矮山之间的简营,退到柘皋河上游支源之一的石泉溪南岸,整顿阵脚。
除了林海峥率第一批进入浮槎山拦截敌军的四千余人马外,后续韩谦又陆续从诸部抽调韩豹等精锐赶过来增援,四天时间于浮槎山集结兵马逾七千人,差不多将棠邑兵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用在拦截巢州试图从这一侧南下的敌援之上;此外还有赵无忌、韩东虎率骑营、侍卫营八百余精锐,在浮槎山南侧游击。
敌军在温博的率领下,攻势既凶且猛,无畏牺牲,四天鏖战便叫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就累计伤亡三千余人,剩下的人也是精疲力竭。
林海峥所部最终还是没能在北侧矮山站稳阵脚,几天来抢修的营寨也被迫放弃掉,大量战械在撤退时纵火烧毁,退守第二道防线。
石泉溪这一段看似有百余丈宽,却因为初春水浅,铺满鹅卵石的河床大多数地方都直接暴露出来,仅有一湾浅水流过,跟夏秋时雨季溪水漫溢涯岸根本不能比。
这样的溪河,不足以形成地形的障碍,也就不足以限制寿州军强攻过来。
敌军仓促间没有条件在下游河道搭设浮桥,但石泉溪流入柘皋河主水道这七八里长、半干涸的溪床,可以说是寿州军快速进援历阳的主要缺口。
温博打得太坚决了。
由于浮槎山东麓地势更为险陡,滁河上游在山岭间有数条溪河与起伏不平的低矮岭嵴,将十数里方圆的地形切割破碎,不利骑兵突击,温博第一时间,也就是三天前,将能集结的近四千骑兵都集中到西麓来。
棠邑兵配备重盾、各式轻便战车外加强弩、蝎子弩,轻骑兵没有重甲,甚至还缺少足够的弓弩,很难从正面突击步卒防阵,但一股股直接趟过溪河浅水,绕到石泉溪的南岸,将林海峥所部与集结于柘皋河主河道里的水营战船以及其他地方的棠邑兵联系切割开来,拦截林海峥所部后续所需的补给,却十分有效。
赵无忌、韩东虎率八百多将卒进入浮槎山南麓,但人马数量劣势太大,不足以与敌骑在空旷地带对冲,主要利用地形游弋两翼,用射速更快、更密集的臂张弩,与进入石泉溪南岸的敌骑纠缠作战,还是要略占优势,却没有办法将敌骑从石泉溪南岸驱逐出去。
历阳城位于青苍山、濡须山、乌鱼岭等湖东山岳的围裹之中,温博见识到棠邑兵作战的韧性,知道仅仅将两三千,甚至更多的骑兵用到柘皋河、滁河的南岸,也没有办法将棠邑兵从历阳城下驱逐出去,甚至都无法从青苍山、乌鱼岭等山岭的山隘涧谷中间穿过去,接援正在濡须山东南麓被围攻的那部分兵马。
他们必须在浮槎山西麓打开步卒南下及粮秣补给运入历阳的通道,这样才有可能将棠邑兵驱赶出去。
骑兵从侧翼突击、持盾步卒从正面进攻,对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仓促所建防线的凿穿打击连着四天都没有停止过,并最终迫使林海峥放弃北岸营地。
而由于与其他诸部的联络被进入南岸的敌骑切断,得不到更多的补给,而之前的激战以及放弃北岸营地,大量战械被摧毁,更难以压制敌骑的突击,林海峥一度都怀疑剩下的兵力还能叫他在石泉溪南岸坚守多久,直到谭修群、何柳锋及时来援。
谭修群率两千将卒,乃是乘船而来。
冬季阮江、长江,水流平缓,巨帆兜风而下,速度快且平稳,将卒没有太多的不适,养精蓄锐多日,在柘皋河上游登岸,正是精力最充沛之时。
他们登岸地点,距离林海峥所部还有八九里地的空档,这个空档被原本趟水渡过石泉溪到南岸的两千多敌兵切割开来。
登岸后,谭修群直接使何柳锋率领攻打东关寨就伤亡不轻的一营将卒,在滩头建立营地,他亲率三营兵马,以品字形沿石泉溪北岸,以盾车、塞门刀车、偏厢车等掩护侧翼,对抗一波波骑兵的冲击,交叉往西推进,重新打通与此时驻守石泉溪上游的林海峥所部的直接联系。
骑兵强过步兵的地方,除了机动性强、利于迂回包抄进攻之外,在正面战场上接战时有居高临下的高度优势,利于左右砍杀,也更利于突击作战,撕开对方的阵型。
浮槎山以及更东面的乌鱼岭,与南面的青苍山之间,是一片东西长约四五十里,南北却仅有六七里宽的狭长谷地,棠邑兵在主要隘口涧谷都塞以甲卒,这就限制住敌骑兵在这一地区的机动迂回。
这时候步阵以种种战械、重盾掩护侧翼,又装备大量的弓弩,将敌骑挡在外围,也就不存在步甲在敌骑之前进退两难的困境。
赵无忌、韩东虎率骑兵杀过来,与谭修群会合后,只要敌骑敢接近过来,步卒守住中路,骑兵从侧翼快速突击,以弓弩射击,交叉突进,攻势更是犀利。
敌骑连弓弩都匮缺,见形势难有作为,纠缠半天也不得不赶在天黑前退回石泉溪的北岸以作休整。
谭修群在入夜之前,率部与林海峥会合,何柳锋也随后赶过来。
他们仅守石泉溪南岸,很难彻底的封锁敌骑进出,更为重要的,韩谦的意图是要完整的从东西两翼控制浮槎山,故而他们还是要尽快杀过石泉溪南岸,夺回北岸营地。
甚至还进一步,还要在柘皋河主河道与北岸营地之间,再建一座营寨,形与南岸的营寨形成交叉封锁的纵深,才算是在浮槎山西麓建立相对稳定、不惧被切断的防线。
当夜星月满空,拟定好作战方案,除了伤亡近半的林海峥所部继续留在南岸休整外,谭修群、赵无忌、何柳锋率兵马涉水渡过石泉溪,对刚刚占据北岸营地都没有一天的寿州军发动进攻。
寿州军在北岸,除了人马规模占优外,仅仅空得一座烧残的营寨,什么战械都没有,除了因地制宜准备了一些擂木滚石外,连箭矢都已经严重耗尽。
而无论是谭修群、董泰等人所率领的天平都兵马,还是赵无忌、何柳锋所率领的精锐,擅长山地作战,也擅长小队规模作战,这都决定了在视线受限、传令不便的月夜,作战要比当世的所谓精锐强得多。
赤山军攻郎溪,最关键的两场狙击战能够获胜,也在于赤山军的日常训练以十数人规模的小队为单位进行配合作战。
这个除了与敌军厮杀时,能有更强的作战韧性,更稳定,不会因为混乱或被敌军切割就立时溃败,这处的优点在夜战中,更能充分的体现出来。
连夜渡石泉溪进攻,除了不叫敌军有更长时间的准备,除了担心每拖过一天便会有更多的敌援赶到外,还有重要的原因,就是赵无忌、谭修群、何柳锋对夜战有更强的自信。
北岸营地虽然建在一座矮山上,但山势相对平缓,紧挨着石泉溪北岸隆起约有十数丈高,除了西面、北面,步甲越过石泉溪,甚至可以直接从南面对营地发动攻势。
林海峥在此结营的目的,主要还是要将敌军拦住、拖住,防止敌军从侧面绕过来,这就要营地能更大范围的控制石泉溪沿线,而不是将营地建到易守难攻、偏于一隅的险陡之地。
那样的话,温博直接分出一部精锐兵马,封堵住营地的出入口,其他兵马便能绕过去,增援历阳。
营地要更大范围的控制北岸地区,不能建于太偏隅的险地,这使得林海峥之前受到持续数日不歇的攻势,就支撑不住,不得不临时撤到南岸。
当然,赵无忌、谭修群、何柳锋想要进攻此地,也没有地形上的特别障碍。
看到谭修群等人连夜渡河攻过来,温博也是暗暗吃惊,虽然他们在兵力上占优,但温博有苦心里自知。
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清楚这一仗,他没有选择退却的余地,必须坚守到后续援兵赶到。
而他们只要能在石泉溪北岸站稳脚,即便历阳城落入棠邑兵的手里,他们就没有输掉先机。
一方面是他们保住巢州与滁州的联系,能将一部分楚军残兵继续封锁在五尖山脉之中;另一方面是控制浮槎山,待他们从霍州、寿州集结更多的精锐,等梁国支援过来的粮钱物资,转变成将卒体内的气力,转变成压制住棠邑兵进攻的兵甲战械,之后想要收复诸山环抱,没有河道能供叙州战船直接进行驶入城下的历阳城,又能有多少难度?
只是新抵石泉溪北岸的兵马太精锐了,明显要比之前棠邑兵,还要强出太多——也许从这点上,便能判断思州民乱乃是韩谦在幕后纵容,要不然思州乱军接受招安整编的天平都,怎么可能如此精锐?
在混乱、崎岖的夜战战场之上,笨重的战车显然不可能直接用人力推到半人高的营地护墙前,主要部署在两翼,压制寿州骑兵从两翼进攻过来。
不过,叙州也建造一些轻便、更坚固的战车,在披甲精锐步卒的簇拥下,沿着渐高的山坡强攻营地……
温博心里知道守住北岸营地的重要性,但事态的发展,并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过去四天,寿州军集结于浮槎山西麓的兵马高达一万一千余众,骑兵四千,步卒七千,为攻下营地也付出三千余人的伤亡。
在兵甲战械处于那么大的劣势,又失去在石泉溪北岸建立阵地的先机,温博还能以相当的伤亡,将林海峥所部赶到北岸去,已足以自傲。
不过,问题是除了寿州骑兵伤亡较轻,他早初依赖于守巢州城的七千多精锐步卒,在之前的战事中伤亡近三千人,已经可以说是惨重之极,此时又是守营的主力,寿州骑兵乃是徐明珍的嫡系兵马,撤到北岸,依旧散在外围,负责侧翼的牵制。
这部分兵马在仅仅休整一天后,就要面对龙精虎猛的天平都悍卒强攻过来,所承受的压力之大,常人难以想象。
即便形势危急,温博亲率扈随,进入战场挽回劣势,但也不可遏制的看着天平都精锐从南面、西南杀入营地,将其部杀得节节败退;而寿州骑兵从侧翼厮杀了一夜,也没有撕开何柳锋及赵无忌、韩东虎等人率部拦截……
不想全军崩溃,温博于次日午时不得以在骑兵的掩护下,率残部北撤暂作休整。
待到黄昏时分有新的援兵赶到,温博再想对夺回北岸营地的棠邑兵部署新的攻势之时,这时候传来困守濡须山东南浅谷之中的兵马为棠邑兵击溃的消息。
这一刻,温博只能选择率部往西北,撤到巢州城东南的桃峪坞营寨休整。
濡须山东南浅谷那部兵马,乃是从历阳城中被调虎离山引诱出来的三千精锐,他们的存在,至少能将三千多棠邑兵以及从南岸增援过来的两千多右龙武军牵制住。
濡须山东南浅谷战事的结束,不仅意味着历阳城中仅剩的千余守军,士气将受到惨重的打击,也意味着韩谦最快在一天时间之内,能将最多高达五千兵马送入浮槎山西麓战场。
不仅他这边短时间内无法再继续组织进攻,率部在浮槎山东麓鏊战数日的赵明廷,甚至都没能撕开赵启、苏烈率部所结成的防线,这时候就更只能偃旗息鼓,选择暂时后撤休整……
…………
…………
韩道昌代表度支使司督运钱粮,赶到浮槎山西麓,已经是历阳战事结束后的第十天,这时候一座进经加固后的崭新营寨在石泉溪北岸屹立而起,激烈战事的痕迹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为限制敌骑趟水渡过石泉溪,两千多从京畿诸县征调到北岸来的民夫,正沿着石泉溪的南岸修筑一道矮栅墙。
这道矮栅墙往西延伸到柘皋河的主河道东岸,往东延伸到浮槎山崎岖的山岭之中。
这道矮栅墙除了能限制敌骑快速渗透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汛季时,能将浮槎山以及北部低山丘岭间的汹涌来水,都约束在石泉溪河道之中,不至于使得柘皋河以南、巢湖以东、青苍山以北的这一湖湾地区洪水泛滥,从而变得利于耕种。
除了夹于柘皋河与青苍山的湖湾地区能进行大规模的屯垦外,濡须山与青苍山之间的临湖低洼地带,只要能够花费大力气修筑圩堤,能屯垦的新田也将高达十数万亩之多。
这两个区域的屯垦,修筑圩堤的压力在濒临巢湖的一侧,但前后加起来仅需要修筑十里长的大堤,要比沿江修筑两百余里的遥堤,难度要小多了。
是的,早前的江堤修筑计划是一百余里,但那是从武寿河口算起的。
现在将武寿河到裕溪河的滩地都要计算在内,沿江遥堤的修筑规模就直接加大了一倍还多。
而这个春季,就要对棠邑兵的将卒眷属进行授田。
在浮槎山西麓驻营形成稳固的防线后,在巢湖东岸屯垦,并将历阳城周边的田地拿出来进行分配,才是更现实的方案,而到秋季棠邑便能直接有新的收成,能极大减轻赈济上的压力。
韩道昌已经看到韩谦所拟的棠邑兵募卒及抚恤草案。
所有应募入伍的棠邑兵将卒,其眷属视田地好差,皆授十到十五亩的口粮田,有斩级之功、重残及战殁的将卒,再加授十到十五亩的口粮田。
韩谦并不希望棠邑兵的功勋将卒转变成新的地主,直接的田地赏授以三十亩良田为上限。
应募将卒的兵役以三年为限,除开口粮田外,兵饷每月合粮谷一石,所有的兵甲、马匹乃鞋服等生活必需品,皆由营中给授。
三年役满后,退入预备营,五年期间内,每年需要接受三个月的备战,备战期兵饷照正卒授给,其他时间减半授给。
五年预备期过后,除了战时需要接受征召外,平时自谋职业,但军营会再减半发给贴补,直至终身……
这是韩谦早就在叙州推行的募兵制,韩谦虽然年前从叙州抽调两千精锐,但有一批退入预备役的老卒,目前叙州的州兵规模已经恢复到三千人规模。
新一批的武官、胥吏以及一千名战卒精锐,正从叙州赶赴增援棠邑的途中。
当然,在看过韩谦这份方案后,韩道昌到现在心情还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这份方案太耗钱粮了。
大楚目前正结合部兵制推行军府制,目前差不多已经在禁军、侍卫亲军体系全面实施。
军府之兵户,除了最初得授一部分田地耕种外,往后世代都需为兵户,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不能中断,除了获得军功脱籍外,要不然都没有资格选任官吏。
而除了战功赏赐外,兵户编入营伍防御征战,平时不仅没有额外的兵饷,还要自备兵甲刀弓,甚至每十到十五户都还承担一匹战马或其他军畜的养护,负担极重。
军府兵户除了能比流民稍稍安稳一些外,实际承受了极大的压迫跟剥削,但这种制度极大保证中枢有充足的精锐兵源外,也无需承受多重的财政负担。
而要是照韩谦草拟的方案,棠邑兵每一名正卒的军费开支,将是禁军及侍卫亲军正卒的两到三倍。
韩道昌虽然从政的时间不长,对军政事务不甚了解,但他长期负责韩氏族产的经营,这里面的帐他还是算得过来的,心里暗叹,韩谦要在棠邑维持两万人规模的兵马编制,哪里是投一百万缗钱粮就够的?
每年投入一百万缗钱粮,也未必够啊!
除此之外,韩谦还要韩道铭、韩道昌在朝堂之中为左广德军旧部争取一项特权,就是所有参与过金陵战事的左广德军旧部将卒,愿意从新应征编入棠邑兵,兵役期从他们当初加入赤山军或左广德军算起,之前没有授足的口粮田,或因为种种纠纷失去口粮田的,都可以从棠邑重新照新标准授给或补足。
这也意味着左广德军旧部最早的一批人,到明年初就能完成三年兵役期,转入预备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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