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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谦自然也是迫切想整修雪峰山驿道,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另一块赏田讨要在驿道东口的花溪寨了,只是整修雪峰山驿道的靡费太高、太大了。
龙牙山仅仅是武陵山的余脉,山势相对平缓,驿道相对易修,而雪峰山乃是分隔湘南与湘西南两块大区域、南北纵横五六百里的主山脉,要重修这条古驿道,工程量比重修龙牙山驿道要多出十倍不止。
而整修龙牙山驿道的费用已经打到军费开支之中,现在倘若以湖南行台的名义去整修雪峰山驿道,以沈漾那老顽固的脾气,多半也是打回交由叙州全权负责。
叙州田税改制后,加上过税、市泊税,虽然每年能征十二万石粮谷、近五万缗钱,但州县官吏的奉禄、公帑钱以及州营的维持费用,再扣除掉每年上缴行台的三万石粮谷、两万缗钱,每年能挤出来用于城池道路修造、河渠堤坝营建等工程费也就三四万石粮谷。
关键这笔钱粮也不能都投到雪峰山驿道的整修上,临江、中方、黔阳、郎溪、潭阳五县,哪个县不需要拨钱粮修造公共工程?
说到底叙州还是田少人稀,两万余民户,都不及潭州、岳州的两个上县,粮田一百六七十万亩,其中算得上丰产的水浇地才二十余万亩,占比还是太低。
“州衙能挤出多少钱粮?”韩谦问他父亲。
“州衙钱粮有限,但现在秋收已过,开春前应该能募不少人手去修驿道。龙牙城以及织造院这边六月之后便不用额外补贴武陵军供给,应该能挤不少钱粮出来吧?”韩道勋目光灼灼的盯住韩谦问道。
“嗨,我难道回来一趟,你提这个,不是伤害我们父子感情嘛!”韩谦挠头说道。
“你得给个准数,我才能吩咐郑通立马筹备工事。”韩道勋却无意放过韩谦,非要他说个具体的数目出来。
虽然直至潭州陷落前,西线的后勤辎重都是韩谦负责,但收复武陵、汉寿、石首等城,缴获及地方乡豪的捐纳钱粮,便弥补这一期间的军事开销。
而在收复潭州城后,韩谦裁撤武陵军的同时,也将后勤之事转交沈漾、周元等人接手。
实际上从五月起,龙牙城及五峰山就停止对武陵军的补贴,即便再有军需物资供给诸军,甚至造船场造出来补充到州营水军的四艘双层列桨战帆船,也都是照价核算,不再像以往那般算糊涂帐。
韩谦“潜逃”叙州期间,曾一次往叙州输送高达六万石粮谷以及其他近十万缗钱的巨资物资,这些钱粮加上后期田税补征、对四姓大族的收刮以及攻陷敌城后的缴获等等,都是混入一本帐目里统一支出。
当然也没有可能将帐目分清楚。
而到五月之后,特别是迎三皇子进潭州城,三皇子便跟韩谦明确说清楚,韩家这几年所叙州所办的造船场、种植园、炼铁场、织造院、兵甲作坊等,都算作韩家的私产。
这一次,龙牙城及附近三千亩地以及这些土地所附属的屋舍、匠坊等等,更是直接明确作为对他父子二人立功的封赏。
加上洗向杨三家船队的分红以及陆陆续续的赏赐,扣除每日都可以说是相当庞大的开销外,龙牙城到现在还节余五万余缗钱可用。
这也是韩谦手里再次攒下来的巨款,没想到他还没有将这笔钱捂热,他老子已经又打起主意来了。
看到韩谦犹豫,韩道勋说道:“雪峰山通道打开,也是有利龙牙城的货物往邵衡两州输入,不应该尽用州衙捉襟见肘的公帑钱。你手里再怎么紧缺,这个冬天也要先给我挤三万缗钱出来……”
韩谦见州府实在挤不出多少钱粮出来,才顺势答应下来。
三万缗钱,雇三千多壮劳力干一个冬天,大概也就能将雪峰山驿道沿途二十多处坍塌地及特别险陡处打通出来。
想要进一步拓宽、裁曲取直,就要架设桥梁,那便三十万缗钱都打不住。
说起家兵部曲招募,韩道勋兴致就淡了下来,临了只是轻叹一声,跟韩谦说道:“这些事你决定吧!”
看父亲眉头所锁的淡愁,韩谦心里一叹,他知道父亲的政治抱负就是要为生民立命、削除宗族强豪、使国用富足,继而使天下重归一统、削弥战事,攻陷潭州城这三个月来,父亲也多次写信给他,讨论借削藩之胜在湖南八州推行新田制的可能,没想到父亲的诸多政治主张都没有浮出水面讨论的机会,他韩家此时却成为湖南一等一的强豪。
郎溪县近日发生一桩叔伯告侄媳通奸却又被侄媳反告侵夺家财的案子,李唐在郎溪县审不出什么名堂来,韩道勋下令将案犯押送到州衙来亲自审理。
案犯天黑前才押送过来,喝过酒夜色已深,韩道勋便先回书房阅读卷宗,方便明日一早便能上堂审问案犯。
韩谦也准备回东院歇息,范锡程却喊住他,说道:
“成志如今也成家立业,而我年纪也一大把了,倘若再不动身去梁地寻找妻女,怕是半截身子就要埋入黄土,再也走不动了。家主许我这几天就动身,这里再跟少主说一声。”
韩谦微微一怔,看着范锡程霜白过半的须发,没想他还是放不下十多年前在战乱里走散的妻女,竟然要趁着现在还有些气力,抱着明知只剩一丝渺茫之极的机会,执意要前往梁国寻找。
韩谦暗里一叹,淮河下游一度梁楚交战的重心,流贼横掠,沧海桑田、几经变易,早就物是人非,范锡程的妻女即便还活在世上,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挣扎生存,哪里有可能找得到?
韩谦想劝一劝范锡程,但看他腰板挺得笔直,透漏出不可折服的意志,暗感倘若执意阻挡,范锡程倘若不不告而别,也会因为心结难解而从此意志消沉下去吧?
韩谦与范锡程相处谈不上多愉快,但范锡程对他父亲忠心耿耿,韩谦也不想他晚年凄凉的客死他乡,到最后身边连送终之人都没有,说道:
“三年为期,要是三年还没有音信,范爷便回来可好?成志以后便留在我的身边办事,但范爷总也要念着他们兄妹三人。”
范成志乃是韩谦当年强迫范锡程所收养的家兵子弟,范武成、范大黑死后,他便是范锡程唯一的养子。
范成志还有两个妹妹随他们的寡母嫁给范锡程,过继过来。
范成志今年刚满十八,范锡程就迫不及待的帮他说了一门亲事,而他两个妹妹今年也都许了人家,韩谦在潭州时,还特地让赵庭儿帮他备了礼,却没想到范锡程这么心急,主要是为了离开时能没有太多的牵挂。
范锡程点点头,答应韩谦所说的三年之期,心想自己在外风餐露宿、漂泊三年,估计也没有力气再跑动了。
韩谦将右手所戴的一枚精钢戒指摘下来,递给范锡程,说道:“范爷你带一名奚氏少年在身边伺候,也将这枚戒指带在身上。倘若途中需要什么帮助,到水陆通衢之地,将戒面翻过来,或能得到一些援助……”
精钢戒指看上去平淡无奇,但按住侧面的微小机簧能打开戒面,露出里面的小盘有两个小篆“缙云”。
缙云楼联络密间的信物自然不会仅有一件,但韩谦随身所用的信物,必是最高等级的。
“多谢少主。”范锡程谢道,便要先离开。
韩谦挥了挥手,指定一名奚氏少年跟随范锡程离开,以便沿途能照顾范锡程的起居——当世人一过五旬便步入老年,范锡程即便苦练刀弓,但年近六旬也已经几分老态,韩谦都怕他能不能熬得住三年的风霜苦旅。
“范爷是重情义的人,这两年范大黑战死沙场,他身子就比以前差了一些,一直念叨着要去寻妻女,他此去哪怕是客死他乡,他心里也会好受些。”韩老山陪着韩谦去东跨院,颇为感伤的唠叨道。
韩谦点点头,范大黑的死他感触极深,也知道对范锡程的改变极大,毕竟范成志是他硬塞到范锡程膝前的,范武成与范大黑二人才是真正叫范锡程倾注心血。
范武成真正的死因,韩谦迄今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此时也没有提起的必要,便想着这次回黔阳城,怎么都要找机会到范大黑的墓前祭拜一番。
韩谦想起一件事,跟韩老山说道:“韩东在花溪寨办事甚力,整修驿道,两边都要募集工匠,在多个地方同时进行,进度才够快,等到年后我再荐他到工曹跟着郑通学习吏事——你们可以将韩东过继到膝下,为你跟周婶养老。”
韩老山夫妇也没有子女,韩东乃是他们的侄子,只是此前作为家奴,一直都在韩道铭、韩钧父子身边伺候——韩谦“潜逃”期间,韩族被迫解散家兵部曲,也解散了一部分家奴,当时便有一些人跋山涉水到叙州来投奔。
有时候韩族内部的关系,并非韩谦说切割就能切割干净的。
韩老山夫妇没有子女,早就想将侄子韩东过继到膝前,也是想有个养老送终的人,只是没有摸透少主韩谦心里的想法,也没有敢提起,只是将韩东留在身边帮衬着。
这些年韩老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韩谦也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跟他们治气,索性将这事替他们挑明了。
见少主不仅许他们将韩东过继到膝前,还说年后让韩东任吏,韩老山顿时眉开眼笑,看着韩谦走进东跨院。
韩谦跨步走进卧房,看到赵庭儿、奚荏二女都在,而赵庭儿满脸的不虞,奇怪的问赵庭儿:“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一趟,你不去陪你爹娘,怎么还一脸的不高兴?”
“赵老倌看上去老实得很,却想着韩家如今家大业大,不指望自家的女儿能为正室,却希望自家的外孙,能是韩家的长孙,”奚荏坐在一旁笑道,“而如今不要说抱外孙了,看到自家女儿云鬓都未改,哪里能忍得住不数落几句啊?”
“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赵庭儿嗔怪道。
“对,对,是我说得太不堪,”奚荏打着哈欠说道,“我太困了,或许听得不真切,听岔了,我去外屋睡了,你伺候大人洗漱吧……”
见奚荏要走,赵庭儿忙将她捉住。
韩谦想到荆襄战事结束后回金陵时赵老倌曾教导庭儿勾引自己的事情,心里一笑,没想到转眼已经两年时间过去了,盯着赵庭儿看她也不再是当年的清丽少女,而多出几分丰腴美姿。
以往韩谦不将赵庭儿收入房里,除了当世生育对身子未长成的少女是道鬼门关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过去几年,他时刻想着有朝一日会亡命天涯,不愿意有牵挂。
却没想到赵庭儿会为此承受那么大的额外压力。
想到范锡程这些年皆是牵挂失散的妻儿,韩谦心想到有个人牵挂着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吧?
韩谦看着赵庭儿叫他心旌摇拽的绝美脸蛋,以及那令人沉醉的闪躲眼神,问道:“你不会觉得委屈了自己?”
“在你身边一辈为奴为婢,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赵庭儿都差点将头埋到胸口里去,放开奚荏的手,嘤咛道。
“现在嫌我碍事了?”奚荏调笑道。
赵庭儿举手要打奚荏,奚荏跳着要闪开。
韩谦伸手将奚荏捉住。
“你想干什么?”奚荏吓一跳,盯住韩谦问道。
“你想哪里去了?”见奚荏很凶的瞪过来,韩谦笑道,“我虽然不能给庭儿正室的名份,但禀明父母的礼数不能缺。这事,总得要你帮庭儿张罗——范爷要离开黔阳去寻妻女,怎么也得请范爷喝过我与庭儿的喜酒,再让范爷离开。”
奚荏莫名脸红了一笑,也没有说什么,便牵着赵庭儿的手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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