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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谦随众人走出姚惜水所住的院子,走夹道往晚红楼深处的木楼走去,便猜到信昌侯李普及黑纱妇人应该在那里等着他们,不知道到年底了,还要商议什么事情。

夹道幽暗,虽在晚红楼内部,韩谦也能听到前面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没有人乱闯进来,也不知道苏红玉、姚惜水等人,是怎么暗中对晚红楼进行控制的。

韩谦胡思乱想,无意间回头看到苏红玉与李知诰并肩而行,两人低语着什么,但看苏红玉在幽暗的灯光下眉眼喜俏,似待李知诰格外亲昵,或在潜流下暗藏没有显露出来的情愫。

韩谦越发确定信昌侯李普早年应该就是晚红楼的一员,这些年是在晚红楼的扶持下累建军功,爬到如此高位的;或许浙东郡王李遇能成为与徐明珍等人并立的名将,也有晚红楼的功劳,但可惜李遇并不受晚红楼的掌控。

信昌侯、黑纱妇人确实已经等候在木楼里,待杨元溥、韩谦他们过来后,才真正的议事,不过所议也主要是龙雀军筹建这一个月来的得失。

杨元溥是要比以往自由,但终究是未满十四岁的皇子,行动不可能像韩谦他们那般没有拘束。

不要说郭荣、宋莘阻拦了,即便是信昌侯李普也不敢冒险让杨元溥到满是染疫饥民的屯营军府走上一趟。此外,诸多事要瞒过郭荣、宋莘,不能惊动到安宁宫,那绝大多数事情都不可能让杨元溥直接去接触。

有些事情即便要详细汇报,想要找一个郭荣、宋莘或者其他不能绝对信任的人都不在场的时机,也是极难。

杨元溥也是极为勤勉,这时候一边听信昌侯李普详细说这一个月来龙雀军的筹建情况,一边插入很多问题,不厌巨细的将他一时所不明白的细节问清楚。

这一个月来,可以说大获成功,但来年所面临的困难,跟韩谦所预料的一样,就是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也无法长期支撑住这样的消耗,还是要尽可能争取天佑帝能往他们这边倾斜资源,争取尽快能让龙雀军形成战斗力。

然而内外吏臣以及数十万大军需要供养,国用已经捉襟见肘,即便没有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掣肘,能额外挤给龙雀军的钱粮也相当有限。

“钱粮一事,韩从事,你有什么妙策?”信昌侯李普问道。

韩谦忍着心痛从怀里将那装有十枚合浦珠的锦囊掏出来,恭敬的送到杨元溥跟前,说道:“世妃所赐,韩谦铭记于心,此时愿将世妃厚赏献出来为殿下资军粮。”

“有功当赏,这是母妃所赐……”杨元溥没想到韩谦会将合浦珠献出来,有些意外的说道,同时也想表现得慷慨,不愿将赏赐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

“此时艰难,韩谦怎能独享珍物?待他日大事得成,殿下不忘韩谦之功,到时候多赏韩谦些田宅便是。”韩谦忍住恶心劲,表忠心的说道。

十枚合浦珠,能抵他爹韩道勋两年的官俸,放在谁眼里都不能算小钱。

世妃让李知诰将十枚合浦珠交给他,以示厚赏,但他真要不声不响的将十枚合浦珠收入自己囊中,世妃那边是不是真就一点意见都没有?

韩谦对此是深表怀疑的。

宫禁之中,又长年挣扎在安宁宫的阴影之下,这样的人最容易小心眼,难出大气度,韩谦忍着心痛将十枚合浦珠交出去,那就谁都不能说他小气贪财了。

至于钱粮之策,老子真要能想到筹钱的办法,会轻易便宜了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你们这些人吗?

杨元溥不能在外面太久,这边谈过事情,便由李知诰、柴建护送回临江侯府,韩谦看到冯翊、孔熙荣、陈德还在前面的院子聚赌,玩得正兴高采烈,他没有什么兴趣,便先带着等候多时的赵阔、赵无忌、范大黑、林海峥他们先回去了。

院子里拿石灰水新粉刷过墙,院墙外边边角角拿石灰粉洒过一遍,准备过年,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当然,院墙外洒石灰粉,也是韩谦有意吩咐,做给左邻右舍看的。

这时候夜色已深,他父亲韩道勋却还没有睡,借着一盏孤灯,坐在窗前看书,韩谦推门走进去问安,看到他父亲手里拿的书,却是他在山庄这段时间为培养家兵子弟绞尽脑汁所编写的一些东西。

年节他要在城里住几天,便叫晴云、赵庭儿将纸稿先带回来,没想到叫他父亲看见了。

“你这都写些什么,杂乱无章,都看不出什么头绪来?”韩道勋将一叠纸稿还给韩谦,问道。

“孩儿前段日子在山庄读《孙子兵法.用间篇》,廖廖千言,细嚼又觉得味道无边,但又觉得《用间篇》太过简略,世人即便想任其事,却无从下手,便将范锡程他们找来,问了些军伍斥侯之事,随手抄录下来,想着有朝一日,能为《用间篇》写一篇疏注出来。”韩谦小心翼翼的说道。

“有些酷吏手段,军伍之中也不多见,道听途说之事,你还是要细细甄别,以免他日著书立说,遗害于世。”韩道勋见韩谦有著书立说的野心,甚感欣慰,还看到纸稿所抄写的一些手段过于辛辣、阴毒,还是忍不住告诫几句。

韩谦培养家兵子弟,主要还是想着日后能掩护他脱逃。

有时候,即便不得已要杀人,韩谦也希望家兵子弟尽可能想办法不打草惊蛇,或藏匿尸体,或掩饰痕迹,要制造暴病、火焚或溺水而亡的假象;而打探消息,除了利诱收买之外,不免要进行讯问,而倘若不幸落入敌手,又要能抵挡住诱问及刑讯,这其中的诸多手段,怎么可能都光明正大?

当然,韩谦此时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好好的他要将家兵子弟往这些方面培养,只能找托辞搪塞过去。

韩谦随手翻了一下纸稿,却发现他父亲在书稿里密密麻麻的拿朱笔写下一大堆批注,指出大量的谬误错漏之处。

韩谦这时候才突然想起父亲曾在楚州军担任过专司狱讼的推官,而楚州濒临梁国,距离晋国也近,两国常有斥侯渗透进来打探情况,每有捕获,绝大多数也都会交到他父亲手里处置。

无论是所谓的“酷吏”手段,还是用间、反间,他父亲所知道的,实要比他闭门推想详细而精准得多。

这也难怪范锡程他们直接教导家兵子弟,有些无所适从,但他亲自将范锡程他们喊到跟前询问,却又能问出不少有用的细节来。

实际上,范锡程他们跟随父亲身边,不知不觉间也掌握诸多手段,只是没有想过付诸实施,更没有想过要总结出来教导他人罢了。

“父亲曾在楚州军任推官,于用间有诸多心得,为何不著一书?”韩谦问道,心里想他父亲要能帮他编写此书,除了事半功倍外,还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吸引到编书中来。

“用间之事,千变万化,难以用一纸说透。而孙子曰五间,除了因间、生间等事能说外,内间、反间、死间三类实则是教人为恶,知其事防其事可以,然而著书说其事,或有遗害。”韩道勋说道。

韩谦心里听了直想翻白眼,用间之事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他父亲却还在这种事情上面想保持道德底线。

不过韩谦也知道父亲的道德标准,是其数十年悲喜人生所塑造,不是他三言两语所能打破,翻看纸稿,看他父亲的批注已经足够他整理几天,说道:“那孩儿先将书稿重新整理一遍,再叫父亲阅看批注……”

韩道勋不愿意去编写这类书稿,但韩谦有天纵之才、书稿所写有很多手段是他闻所未闻、却细想又能深感其妙,这也更让人担心韩谦心性未定、易入歧途,点头道:“如此也好。”

像韩道勋所担任的秘书少监这类清闲之职,只要不发生宏文馆被火烧了这样的大事情,年后通常能休沐到元宵节后才需要再到官署应卯。

而在进谏之事发生后,以往与韩道勋有交往的官员,也不再登门——即便是冯翊、孔熙荣,私下也跟韩谦抱怨他们也被家里勒令要少过来找这边厮混。

韩道勋清闲之余,倒是有更多的时间帮韩谦编校书稿。

相比较而言,韩谦除了苦练刀弓、教导家兵子弟、山庄那边还要兼顾之外,隔三岔五还要到临江侯府露个脸,这个年过得要比他父亲忙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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