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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认为此番我们所犯最大的错误,便在于心太急,胃口太大,太过想当然了。”
高士廉靠在车壁内,有些懊悔地顿了下足,叹道:“武德旧臣一系在朝堂根深蒂固,在各个州府地方盘根交错,积习甚深呐。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我们仅凭借一宗小小的贪墨案子,便想彻底拔除武德旧臣一系人马,呵呵,不仅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还完全忽略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的心思?陛下还能有什么心思?他不是被太上皇逼迫下旨,才叫停的三司会审吗吗?”
郭业一脸不解,甚是纠结地问道:“高大人,你这说的有些矛盾,可把小子我说糊涂了!”
“心太急,胃口太大,错了,错了,真错了……”
高士廉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自顾摇头懊恼地叹惜着。
“聿……嘚嘚嘚嘚……老爷,前头儿就是太平坊了,是不是停下来让郭大人下车回府呢?”
马车稍稍减速,外头赶车的马夫回禀了一声。
高士廉嗯了一声,冲郭业说道:“你且先回去吧,明日黄昏,记得前往长孙府。届时,我们在坐下来好好叙上一叙。”
郭业看着高士廉此时的精神头,萎靡不堪,意兴阑珊,看来对回答自己的问题有些兴致缺缺。
随即,郭业轻轻握住贞娘的小手,冲高士廉道:“成,那明日黄昏时分长孙府,咱们不见不散,高大人!”
高士廉仿佛很是疲累,脑袋后仰靠在车壁上,微微合上双眼,右手挥了一挥,呓语道:“走吧,走吧,明日再见!”
郭业嗯了一声,牵着贞娘小心下了马车,朝着太平坊方向步行而回。
待得郭业离去,马夫重新抖落缰绳,驱使着马车继续朝着崇义坊高府的方向行去。
马奔,车动,晃晃荡荡。
高士廉突然又重新睁开了眼睛,自嘲地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陛下这个时候将无忌召进宫中,可真够无忌喝上一壶的了。帝王之心,难以捉摸,伴君真是如伴虎啊……”
叹罢,高士廉又继续合起双眼皮,呼吸匀称一吐一纳地假寐了起来。
哒哒哒哒~~
马车继续奔向崇义坊。
...
...
皇宫,两仪殿,望北阁中。
李二陛下端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把在龙椅扶手两边,如一头丛林狮王般面色阴沉地睥睨着下方,一言不发。
望北阁中门窗紧闭,除了李二陛下外,仅有长孙无忌一人。
此时的长孙无忌原地站着微微躬身低着头,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口中告罪道:“陛下,臣知罪,给陛下添累赘了。”
“臣不该借着龚吉一案,对萧瑀、裴寂他们动手。”
“臣不该擅作主张,暗中调配千牛卫,阻止裴寂他们面见太上皇。”
“臣知道太上皇本有心结,此番又给太上皇与陛下父子间平添了几分裂痕,臣有罪,臣其心可诛,臣这就前往宜春宫,长跪殿外向太上皇请罪!”
连番数落了自己的罪状之后,长孙无忌就要拔腿冲出望北阁外。
“站住!”
李二陛下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只听他继续面色阴沉地喝道:“你现在去了那边,与找死无异。无忌啊……”
说出最后三个字之时,李二陛下的语气明显有了一些婉转,少了几分怒气,多了几分惋惜。
长孙无忌长年陪伴李世民身边,岂不知李世民的脾气?只要陛下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说明自己已然脱险。
暗暗长呼一口气,宽心了下来。
继而一副聆听训诫的样子,应道:“陛下,臣在。臣这次办了错事,给您添了堵闹了心,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李二陛下双手撑着扶手两边,从龙椅上站起,徐徐走下来到了长孙无忌的身边,轻声说道:“无忌啊,你的心思朕岂能不知?抛开你是尚书左仆射,朕的左膀右臂不说,你还是天策府的老人,朕的大舅哥啊!你的用心良苦,朕岂会不知啊,无忌?”
听着李二陛下说得深情款款,长孙无忌心中感动,鼻头没来由的一阵酸楚,喉咙里头好像有些东西酸酸涩涩的,哽咽道:“陛、陛下,臣,臣……”
“无忌,别说了,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生分吗?”
李二陛下打断了长孙无忌的声泪俱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伸出大拇指轻轻抹了抹长孙无忌眼角的泪痕,推心置腹道:“无忌,你这次之事办得没错,却又大错特错,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办得没错,又大错特错?
长孙无忌乍听之下,矛盾至极,随即摇摇头表示不懂。
李二陛下突然笑道:“亏你长孙无忌还是我当年天策府的头号智囊呢,哈哈,无忌,你真以为朕不想一举拿下武德旧臣,将他们驱逐出朝堂,不再掣肘朕吗?”
说到这儿,不顾长孙无忌张嘴欲说,径直自问自答道:“朕想,朕非常想,朕朝思夜想!”
长孙无忌听着皇帝说得如此赤裸裸,急急问道:“那陛下为何还……”
李二陛下未等长孙无忌讲完,便断然问道:“还听从太上皇的建议,下旨叫停三司会审,是吧?”
长孙无忌轻唔一声,点了点头。
李二陛下道:“别说太上皇逼着我叫停,若是我提前知道你们会如此冒然出击对付裴寂等武德旧臣,呵呵,朕也会主动叫停。原因就在于,你们心太急,胃口太大,无忌,武德旧臣一系岂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们皆是历经两朝的元老,在朝中根深蒂固,资历卓著,在地方盘根交错,党羽门生众多。岂是一个小小的龚吉案就能彻底拔除的?”
“心太急,胃口太大?”
长孙无忌暗暗琢磨起李二陛下的这句话来,莫非这才是陛下叫停三司会审的真正原因?
李二陛下继续说道:“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之事,屡见不鲜,无忌莫非忘了当年前隋的杨玄感之案?你此番若只争对杨恭仁或陈叔达等其中一人,朕姑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上皇那儿也尽可以替你搪塞一番。可没成想你们胃口如此之大……无忌啊,过刚易折,操之过急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臣知错了!”
长孙无忌拱手深深一躬,懊悔说道:“臣以后再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李二陛下点点头,挥挥手说道:“你且退下吧,此事朕谁也不追究,就到此为止吧!”
“臣谢过陛下天恩,臣告退!”
说罢,长孙无忌转身便朝着望北阁走去。
刚走到门口,突然又传来李二陛下的声音:“无忌,龚吉此人,身为库司郎中,却监守自盗,又是贪赃枉法,巧立名目大肆敛财,论罪当诛,杀他十次都不为过。这样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拿他开刀,以儆效尤,同时也好震慑震慑其他官员。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长孙无忌闻言不由心打了个突突,暗暗默念一声,常何,这是陛下的意思,可怨不得我长孙无忌不守承诺。
随即,长孙无忌回道:“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了。三日之后三司会审便会将判决公布,判犯官库司郎中龚吉,斩立决!”
李二陛下走回龙椅,重新坐了下去,挥挥手示意长孙无忌退下,轻轻吐了一声:“准!”
长孙无忌出了望北阁,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出了两仪殿,直直奔出皇宫。
而望北阁中的李二陛下此时仿佛很累似的,背靠龙椅用手轻轻揉捏着眉宇,约莫过了一会儿,才眼泛精光睥睨着门口位置,自言自语道:
“也许父皇说得没错,与其一家独大,不如彼此牵制。九五至尊,大唐帝王,注定一生就是孤家寡人。父皇姓李,我也姓李,血浓于水,本就一体。宁相信外人,也不信父皇,那朕岂不等同自戕?”
说罢,李二陛下猛然又从龙椅上起身,冲望北阁外吩咐道:“来人,摆驾宜春宫,朕也该去陪陪父皇他老人家了。”
“喏!陛下出行,摆驾宜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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