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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听到那惨呼之声,骑在马上,举目眺看,却见先是一点黑烟从瓮城上空冒出,接着竟是虽有瓮城的城墙相隔,亦看到了火光,同时,在瓮城城墙的城垛上,隐约瞧见了伏於垛口之间的坚部兵士,尽管看不到这些兵士操持的是何武器,此时他也能够猜出,这些必是弓弩手无疑。且又虽因为城墙的阻隔,他亦看不到瓮城内的景象,但一样也能猜出,这个时候的瓮城里边,必然是坚部的兵士在不断地居高临下箭射、火烧入城的本部将士,那惨叫、痛呼之声,不用说,只能是高昌、张畅及其两人所部的兵士所发出来的。

张辽大惊失色,顾与左右说道:“果然被我猜中,这真的是孙文台的诱我之计!幸好我部尚未过桥,要不然此时此刻,定然是后退无路,即便不全军覆没,只怕也会伤亡惨重!”

吊桥两侧的护城河被填平了两小段后,依照张辽之前下达的命令,这会儿已有兵士沿着填平的河段,陆续往河对岸去,不过,已到河对岸的人数现下尚且不多。

听到瓮城中的惨叫,这些已到河对岸的兵士,和那些正在过河的兵士,个个提着刀、矛,或站於原地不动,或前后瞻顾,看一眼瓮城,看一下身后的河这面,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张辽立即令左右亲兵,赶去两边传令,命正在过河的兵士停下过河,已过河的兵士马上撤回。

却那个与张辽同宗同族的小将,听到张辽的这道军令,问张辽说道:“将军,为何撤回过河的兵士?难道瓮城中的高昌、张畅所部,就置之不理,不去救了么?”

张辽说道:“如何能救!救不得也!”

便在这时,那城墙上的藏兵洞打开,早就伏於洞中的坚部兵士从洞中奔出,出了洞后,直向已过护城河的那些辽部步卒呐喊杀去。城头上的箭雨亦朝这些辽部的兵卒攒射。此时此刻,不用张辽的命令下到,这些兵卒也不再惊乱失措,知道他们该怎么办了,掉头就朝护城河跑去。却护城河上填平的那两小段,都颇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并且那两小段上边,现在也不是没人,而是还有一些正在过河、尚未回去的兵士,也就是说,这两小段上边实已是满满堂堂。过河的尚未撤回,河对岸的慌张抢上。你拥我挤,互相推搡争路,登时便有兵卒落水,先是一个,继而不可收拾,一个接着一个,吵闹、大骂,以及扑通、扑通的声响不绝。

那小将到底年纪不大,尽管之前张辽教他兵法,也对他讲过“慈不掌兵”的道理,然而究竟心还没有坚忍到能够对袍泽战友之死伤而熟视无睹的程度,他忍不住,又一次对张辽说道:“将军,总不能看着入城的高昌、张畅部尽死城中,被箭射死,被火烧死吧?还有那过了护城河的兵士,后边被藏兵洞来出来的坚兵追杀,前头被河水所挡,或坠於河中,太惨了!将军,末将敢请率部救之!”

张辽说道:“这怎么救?你也看到了,过到河对面的我军兵士,现下是欲退而无路,我若是此时麾兵过桥,往去救援,只怕下场会与他们一般无二!眼前之计,唯有立即撤兵。”他望着瓮城上空越来越浓的黑烟,和河上混乱的局面,语气沉痛,说道,“壮士断腕,不得不耳!”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兵士拼死从瓮城中冲了出来。

这几个兵士,显然都是高昌或张畅的部下,俱未着铠,穿着戎装。戎装被火烧着,望之此数人皆像火人一样。一边跑,他们一边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有的跑在半道,被火烧死,委顿於地,不再作声;有的坚持跑到护城河边,不顾一切地滚入河中。种种惨状,不忍堪言。

吊桥外,张辽阵中的兵士们看到这种情状,无不是面如土色,骇然惊吓。

张辽当机立断,传下军令,命本阵将士向后撤退。

却就在此时,闻得城中鼓声大鸣,那瓮城的城门被打开。

先是数百的骑兵,继而是千余的步卒,从城中卷行而出。张辽勒马,急寻其旗帜,然这支兵马却没有打旗,而其当先之将,跃入张辽眼帘。但见此将,骑黑马,著红铠,身材雄壮,手握长槊,距离较远,看不到这将的长相,然从其马、其铠,张辽当即判出:那分明便是孙坚!

张辽暗叫“不好”,心中想道:“孙文台亲自率兵出城追我,我却不可就此仓皇便退了!如果这样撤退,被他追上,死无遗类矣!非得先把吊桥烧掉,然后才能再撤!”想到这里,遂就顾望左右诸将,说道,“彼孙文台也!速把吊桥烧毁,务必不可放他过之!”

——这吊桥,方才是张辽遣兵去夺,这会儿攻守形势变易,却就变成了张辽派兵去烧。

张辽命令下达之后,即有军吏带着数十兵士,取那燃火之物,赶去烧桥。张辽自带主力,开始向后撤退。撤未及远,听到有人大叫:“桥没了!”张辽急忙回顾,看到出城的那支孙坚部队中的骑兵,奔速极快,竟是已到桥边,那马上的骑士们纷纷射箭,把去烧桥的辽兵射散。奉令烧桥的那个军吏,知道这桥能否烧掉,事关重大,倒是悍不畏死,举刀砍杀了几个逃窜的部卒,逼迫余下的兵卒继续往桥上堆放易燃物,试图点火烧之。

眼瞧着那火苗已起,张辽的一口气还没松下,就在此时,闻左右又有人高叫:“将军快看!”

张辽看去,原来是先前去阻截他那千人别部的祖茂所部,——张辽直至此时,还不知这支坚骑的主将是祖茂,却不必多说,只说原来是祖茂见孙坚亲率兵出城,遂便舍了那辽部的千人别部,赶来相助孙坚夺桥。顿时间,孙坚部、祖茂部里应外合,将张辽留下烧桥的部队杀了个人仰马翻,那带队的军吏舞刀死战,终是非祖茂对手,被祖茂催骑赶到,挺矛刺死。这军吏一死,残存的烧桥的兵士皆无斗志,或跪地而降,或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去了。

吊桥於是被孙坚部夺下。

孙坚拍马前冲,祖茂紧随其侧,两千多的步骑在后,穿越吊桥,朝张辽这边衔尾追来。

同一时间,城头上鼓声大作,乃是程普等留守诸将分别在城墙各段,亲自击鼓,为孙坚、祖茂助威,并大射箭,箭矢蔽空,又把小型的投石车悉数用起,朝城外投石。

护城河东侧的张辽部队,本就军心已乱,在箭雨、碎石的打击下,越发混乱。

张辽却是不愧善战之名将,越是在这种危机的时刻,他反而越是镇静了下来,他与身边诸将说道:“吊桥已失,孙文台江东猛虎也,今其亲引兵追我,我军不可就这样撤退,须得留下一部兵马断后才可!不然,如被孙文台追上,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必须要一边留兵阻击,一边撤退,如此方可。”问左右,说道,“谁愿为我负此阻击断后之任?”

他那个族人小将接口,说道:“末将愿为将军断后!”

这留下狙击的任务是非常危险,九死一生的,看着这小将年轻的面孔,张辽心中迟疑,说道:“你怕是不行,你……。”

张辽话未说完,这小将却是立功心切,哪里像张辽想的这么周全?他精神甚是亢奋,大声说道:“将军,敢请就把此任交给末将吧!末将必能完成任务,护得将军及我主力安然归营!”

这个小将是张辽的族人,带兵这回事儿,不能论亲疏远近,不能只把容易立功的任务交给自己的心爱之人,却把危险的任务不肯给之,否则的话,必会造成军心动摇,难以服众的结果。

因是,这小将既然再三要求,张辽纵是不舍送他入险,也无可奈何了,只得暗叹一声,心道:“罢了。”说道,“好,就由你来负此任!”取下自己马鞍边的强弓和短戟,悉数给了这小将,说道,“你如断后成功,我必会向君侯为你请功!”

这小将意气风发,接下军令,就率本部兵卒,脱离主力撤退的队伍,留在原地,迅速地变幻成为防御阵型。他本部兵士约三百人。说来这小将,平时不少得到张辽的兵法教授,在用兵上亦算是小有天分,因此虽然时间仓促,却居然也在短时间内就把这防御的阵型给列好了。

前边是盾牌手,盾牌手后边是长矛手,最后末了是张辽临时调给他的数十箭手。

这小将的此个断后阵地,就列在了吊桥西边约数百步的位置。

当下之时,吊桥附近的整体形势是这样的:吊桥位处在郾县城的西边,吊桥南北是护城河,吊桥和护城河再往西边,目前都是张辽部撤退的兵马,撤退兵马再往西边,是张辽先前留下的预备队所列之阵,此阵再往西,大概三两里地,则就是吕布现在所处的其军之大营。

——这小将的这个断后阵地,就位处在吊桥与撤退部队的中间,正对着吊桥,换言之,正对着已通过吊桥,朝这边冲来的孙坚、祖茂部之方向。

雨后的天气清爽宜人,然却这时郾县城西的空气中,弥漫的却净是烟火之气,还有刺鼻的血腥之味。这里,现在已然已经成了一块杀戮之场。

张辽率部西撤,撤回到预备队所列的阵外。

曹性从阵前驰马跑来,迎上张辽,面色惊慌,问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莫再说了!果被我料中,这是孙文台的诱我之计。你看到那支追我的出城之兵了么?带头之将不是别人,就是孙文台。高昌、张畅所部皆我军之精锐也,而今尽亡瓮城中,我部士气已堕,复又孙文台趁胜亲来追击,我部现非其敌,……曹君,我以为,当赶紧撤回营中才是!”

“赶紧撤回营中?”

“怎么?校尉不同意么?君别有意见?”

曹性说道:“将军,你说得非常对!现在就当立即撤退才是。”

说完,曹性拨马就走,留下张辽看其背影,目瞪口呆。

……

却说曹性拨马就转走,张辽心道:“孙文台亲率兵追袭,我只留一部断后怕是不够,为稳妥起见,还是得再设置一道防线阵地才行。”便一面叫军将带领撤退的部队继续往大营的方向去,一面把那预备队又分出半数,就地列阵,算作是第二道断后守御的防线。

布置完毕,张辽在亲兵们不断的催促下,乃汇入撤退部队的队中,也向大营撤去。

毕竟那留守断后的小将是张辽的族人,且是张辽素来欣赏的,张辽心中不免挂念,遂边行边於马上,频频回顾,察望其那边的情况。

孙坚、祖茂部刚刚杀到了那断后小将的阵前。

孙坚部中的甲骑具装当先冲锋,——按说甲骑具装不该用在这个时候,用在冲步卒守御阵地的时候,损失太大了,但眼下的情形,是越快能把阻击之敌冲垮,越有利於孙坚部的继续追敌,扩大战果,故是孙坚乃才做出了这个选择,却当真是战火无情,那小将是张辽的心爱族人,被张辽留下断后,这甲骑具装,是孙坚的心头宝,这会儿也被他不惜代价地用来冲阵。

马蹄踩踏地上,溅起泥泞,就像一群铁猛兽似的,呼啸带风,朝那小将所组成的防御阵型冲撞去。那小将部下的兵士虽多是老卒,跟着吕布打过不少仗,特别是在吕布占据了汝南郡的南部以后,更是与孙坚的部曲多次交锋,可在这个时候,东边瓮城内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身后西边自己的战友、同袍都在纷乱地撤退逃跑,再是勇敢的人,此时此刻也不免心中打鼓,加上再看到这样冲锋过来的铁马,因乃至有人竟是双腿发抖,大部分的人则都是面色惨白,咬紧嘴唇,冷汗淋淋。

那铁马冲近,仿佛是发出了轰然的巨响,而其实声响并没有那么大,这轰然之巨响,只是守御兵卒在被震慑之下出现的幻觉。盾牌之阵不过阻挡了片刻,就宣告失陷。

盾牌阵一破,后边的长矛手、弓箭手自更是无用,被这群铁马践踏一阵,满地横尸,负伤的兵士们倒在地上挣扎呻吟,血水混着泥水,流入东边不远处的护城河中,把护城河临岸的河水都给染红、染黑了一片片。

冲垮了这道张辽留下的防线,孙坚驰马,率部继续向前追击。

却在经过这道已被冲破的防线阵中时,祖茂瞥见了一个军官打扮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卧在一匹重伤的马边,腿被马腹压在下头,祖茂看去,见其应是被具装甲骑的长槊刺中,胸前的甲片出现劈裂的痕迹,尽管甲片没有尽碎,但强大的冲击力肯定是毁坏了这年轻军官的肺腑内脏,他嘴角冒出血沫,眼睛勉强还能睁开,却是尚未咽气死掉。

虽未死掉,看他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祖茂没功夫理会他,——其虽是个军官,一则,他不是被祖茂所伤,祖茂不屑贪别人之功,二来,这点小小的军功,祖茂作为孙坚的亲信大将,也压根不看在眼里,故此祖茂只是顺道瞧了这人一眼后,便随着坐骑与这人擦身而过,收回了视线,跟着孙坚继续前冲。

这个没死而快死,在等死的年轻军官,正就是那个张辽的族人。

却不必多说,只说孙坚、祖茂率部疾行,行约里许,当前一阵,即便是张辽留下的那预备队所组之阵,也即张辽布置下的第二道断后防线。

预备队本来列的就有阵,因此比那张辽族人小将所临时布成的防线阵地要牢固不少,见孙坚、祖茂等杀至,阵中箭矢齐放。长矛架在前边的盾牌之上,矛锋朝外,密密麻麻,如似刺猬,闪烁着光芒,让人看之心寒。然孙坚帐下的甲骑具装,凡得能为甲骑者,无不是一等的骁勇之士,对此却是毫无畏惧,在孙坚冲阵的命令下达后,都是迎箭向矛,策马疾冲。

到得这阵近处,或兜马改向,朝侧边行驰,而用手中丈八长的铁矛,刺向阵中的兵士,或仗着马术高超,战马优异,到了盾阵前之时,居然试图跃马跨过盾阵,有的跨过去了,有的没有跨过,但就算没有跨过去的,甲士加上战马的重量,也足以压倒一片盾牌手。

这些具装甲骑,马踏、矛刺,把这盾阵瞬间便给搅乱了。

得了亲兵的提醒,孙坚转顾身后,见那本来去援助高顺、高雅的辽兵之千人别部,却是见到张辽撤退,这时也撤了回来,正往这边行进。孙坚马上唤祖茂近前,令道:“你速率你部去将彼等挡住,不可使其乱我部追歼张文远!”

祖茂应诺,便率己部轻骑,翻身往去迎斗那千人别部。

孙坚复望前边战场,说道:“不可在此久被此阵阻挡,宜速陷之!”便提矛催马,带亲兵锐士,要去亲自冲阵。

主将冲阵,在战场上,一些时候,只是个象征罢了。

前头冲阵的甲骑,见孙坚亲自来冲阵,个个激昂,士气更加振奋,俱不顾生死,前赴后继,却是在孙坚到前,就把阵给彻底击溃。孙坚适时到,他驰马不停,从掉落满地的盾牌上踏之而过,持矛刺、挑,或作横挥,把后头辽部的长矛手、弓箭手,杀了个稀烂。

这张辽布置的第二道防线,至此也被孙坚部冲破。

再往西边,再无防线。

眼朝前望,张辽、曹性刚逃出了一里多地,离吕布的大营还有两三里远。

张辽俯身马上,顾向后看,见到自己的第二道防线被破,惊骇之极,心道:“孙文台勇武至此!”叫令亲兵,道,“速去营中,传报君侯,请君侯派兵出来接应我等,并组织守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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