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满城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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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天气越地寒冷，北风呼呼地刮。

城中的人，已经逐渐将厚衣服拿来出来，穿在身上。

寒冷之中，温暖总是珍贵的，令人向往的。

最近几日，皇帝已经很少上皇城了。

因为他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

黄昏。

冬日里的夕阳，也是冷冰冰的。

皇帝熟悉的咳嗽声，又在城墙上响了起来。

两个小太监推着轮椅，将皇帝推上皇城。

轮椅的木轮碾着坚硬的石板，出了吱嘎吱嘎的呻吟。

最终，轮椅停在了城头。

这里是最适合眺望夕阳的地方。

也是皇帝最喜欢待的地方。

到了之后，小太监用两块小石板，椅住了轮椅，而后静悄悄地离去。

皇帝看着夕阳，眼中没有任何的波动。

他身上披着厚厚的狐皮，让他无法感受到夕阳的温度。

他的头，这一段时间以来，居然变得灰白。

就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的脸色有些焦黄，嘴唇有些干。

一个将近死亡的人，怎么也不会太漂亮的。

生老病死，这是宇宙中永恒不变的至理。

城墙的另一边，走来了一道倩影。

那倩影身穿一袭白裙，身材高挑，曼妙非常，宛如仙子。

倩影慢慢走近。

皇帝看了过去，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但是随即转为冷漠。

那女人走了过来。

走进了，才现居然是懿如皇后。

她今日的打扮实在不同，身为一国之母，这种彰显身材与青春的裙子，已经不适合她了。

所以她显得有些轻佻。

当然，轻佻之中，也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她站在了皇帝的身边，纱质的白裙宛如透明，透过夕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完美的身体。

虽然已经很多年了，但是她的身体依旧那么年轻。

坚挺、笔直。

她只是随意地披了这一袭白裙，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所以每一寸肌肤的颜色，每一个地方的形状，都能隐约得见。

“圣上好心情。”

懿如皇后淡淡开口。

她就站在皇帝身边，皇帝却是掩了掩口鼻，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玫瑰的味道。”

“圣上还在乎喜欢不喜欢吗？”

懿如皇后自嘲地笑了笑，道：“美人玫瑰浴，何等销魂，圣上却是不同，偏爱那一只月季。”

“不过您书房里面的常年摆的那几盆月季，也该几个月没人浇水了吧？”

她用言语刺着皇帝。

古家小姐古天雪，酷爱月季。

据说她在宫中的时候，皇帝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她在御花园里面挖泥巴，种月季。

看着皇帝不答，她冷笑了一声，走了过去，倚着城墙。

“当年匈奴大军深入，兵临城下的时候，古妃似乎就是站在这里。”

“那时候，古家全家老少，无不上战场，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匈奴的铁蹄之下，古妃一定很心疼。”

她回头，嫣然一笑，道：“圣上，那年她穿的，就是这样的白裙啊。

宫中谁都得盛装，才显得庄重，你偏偏许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她简直可以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了。”

“凭什么她可以，我不行呢？”

懿如皇后走近，脸上的笑容换成了一种冷酷的质问。

皇帝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道：“她是她，你是你，这就够了。”

懿如皇后惨然笑了笑。

还有什么答案，比这更伤人？

“是啊，我从小苦学琴棋书画，端庄贤淑。”

“我弹得城中最悦耳的曲子，却无法取悦你的耳朵，你宁可听她唱民间贱谣。”

“我画得最美的丹青水墨，却无法取悦你的眼睛，你宁可看她涂鸦乱作。”

“我每日用玫瑰沐浴，遍体生香，却无法令你鼻子钟爱，你宁可与她去嗅泥土的腥味……”“后来，我以为，我错了，你喜欢的并不是我这样的人，你已经见惯了大家闺秀，所以更喜欢她那样的调皮捣蛋。”

“可是后来，丽高国来访，你却带她赴宴，那一日，她盛装而去，也是和我一样的端庄，可你却看她，不看我。”

“圣上，你永远不知道，你眼睛那一天有多亮。”

“后来我才明白，当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女人最漂亮的一面的时候，眼睛都是那么亮的。”

“你喜欢她，不喜欢我。”

“因为，她是她，我是我，就算我开始模仿她，也只会令圣上厌恶，不是吗？”

懿如皇后的眼角，一滴清泪悄然落下。

寒风将这滴泪水，都吹散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笑。

流泪了，怎么能不笑一笑呢？

皇帝沉默着，沉默着。

他抬眼，看向懿如皇后。

他很少这样正视懿如皇后。

“当皇后，是你选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开口。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确对懿如皇后有亏欠。

但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爱情。

而是政治。

不是吗？

享有了政治的荣耀，还要奢求感情的真挚，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懿如皇后笑得更灿烂。

“是啊，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圣上，你还记得新婚之夜吗？”

“那是你与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肌肤之亲，我保留了一生的东西，那一夜都给了你。”

“但是你绝对不会记得，那一天你趴在我身上的时候，口中叫的是她的名字。”

一字一句，都是怨。

这一切，她永远记得。

“别的女人，到这个年纪，也该松弛了，苍老了。”

“可我还很紧。”

“从上到下，坚挺，笔直，年轻。”

“如果谁来问我年轻的奥秘，我一定告诉她，守活寡就可以。”

她惨笑了一声，道：“圣上，这是你的选择。”

“我曾经想过为你付出一切，但你亲手毁了我的一切。”

“所以，我也会毁了你的一切！”

她笑着，眼中有恨。

“圣上，你知道匈奴怎么抵达京城下的吗？”

她忽然凑近，开口。

“因为，那是我派人带的路。”

她笑了。

笑如嫣然。

仿佛报了仇一样的快意。

“古天雪凭什么背你宠着，像个孩子一样，永远天真无邪，快快乐乐？”

“我承受的一切，我会十倍给她！”

“二十年前，我毁了你的她，而是年后，我还会毁了她的儿子。”

“我会让李图和云熙，与圣上一起入葬，那时候，圣上一定不会寂寞的。”

她微笑着。

微笑着转身离去。

皇帝沉默着。

沉默着。

他的眼中，有泪水。

他抬眼，仿佛间，看到了二十年前在城头驻足的少女。

“圣上，要不要动手？”

苍老的声音响起。

皇帝却只是沉默了很久，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长长一叹，摇摇头，道：“江山一盘棋，世间英豪都可下。”

“朕不会主动干涉，九幽和李图能成为棋手，他，也可以。”

“能藏那么多年，已经是当世人杰。”

他说着，却内心更加的负疚。

多少年了。

他早已查清仇人，却始终没有报仇。

君王不自由。

背负了整个天下，却只负了她……他眼中泪水滑落。

“是。”

苍老的声音中，也带着一抹叹息。

夕阳落下。

黑暗降临。

在破晓之前，谁能知道黑暗之中，有多少巨兽横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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