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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陵想来想去,要为尹玉钊求个情。
遣王朝基给两位大都督赐了坐,笑道:“侍卫长并非不肯支援荣亲王,实在是当时朕的宝如姐姐忽而昏厥,他情急之下,急着要找一位郎中为她诊治。这是朕的口谕,亦是君王的仁义之道,想必季都督不会怪罪吧。”
季明德双手搭膝,稳稳坐在杌子上,一礼,反问:“皇上以为,何为道?”
李少陵道:“君王爱民,与民同乐,便是道。”
季明德低眉一笑:“皇上,真正的仁义,并非言行,而是在您心间。心怀仁义,才有道。”
这小皇帝。季明德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虽年纪小,但心里颇有些主见与城府,堪做帝王。
今日见他情急之下拉着宝如挡刀,才知不过是只应声虫,真正遇到大事,全然没有一丁点的男子气,更遑论帝王该有的城府与担当。
此时心中,对小皇帝已是满满的蔑视,不过他城府深,不会轻易表露而已。
尹继业忽而仰天长笑:“让老臣来告诉皇上,何为道,可否?”
他起身,打着铁掌的靴子在金砖地上挎挎有声,走到季明德身边,一只蒲扇似的粗手拍在他背上:“所谓王道?对手不乖,便从他身上碾过去。所为霸道,乖的,也碾。至于仁义之道,碾之前,跟他说一声。”
一掌拍去纹丝不动。尹继业继续说道:“但老夫纵横一生,只奉行兵家之道,只求碾的够快,够狠。玉钊是皇上的侍卫长,皇上既已及冠亲政,他的罪与罚,便该由皇上自己决断,为何非得要问一个血统不清的小杂种?”
李少陵方才眼睁睁看着季明德长剑削李代圣的脑袋,当时差点吓遗了裤子,怕尹继业要惹毛他,连连的给尹继业使着眼色。
尹继业冷笑,再一把拍过去,不期季明德忽而转身,一把攥上他的掌腕:“国公爷两肩风尘未掸,怎劳您替我掸风尘?”
他一把反拍过去,尹继业亦是纹丝不动。
季明德年青俊秀,却一派英武。尹继业老而跋扈,一派张扬,二人眼看剑拨弩张,小皇帝恰叫他们夹在中间,吓的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出。
*
这日直到二更,宝如和李悠容两个才被放出宫。
马车一遥三晃,李悠容给宝如围了方毯子,低声道:“方才在延嘉殿,亏得你出去的早。我们全被关在里头,连挤带踩踏,尹玉钊进来要找个会医的妇人,踩踏死了好几个,我也险险被踩的喘不过气来。”
尹玉钊原本不该去延嘉殿的,只要不去,紧紧护卫着小皇帝。待李代瑁死,李代圣再被前来勤王的尹继业杀掉,此时的他,便是救驾第一人。李少陵又那么信任他,他们父子将彻底掌控朝堂。
他擅离职守,才叫李代圣有机可趁,抓走小皇帝。
如今虽说李代圣死了,可李代瑁未能撼动,荣亲王依旧是第一辅政大臣,尹继业想要的局面,远远没有达到。以尹继业那火爆脾气,还不知道今天夜里要怎么罚他呢。
宝如自怀里掏了那枚小锦囊出来,里面一颗颗泛黄小牙齿,反过来,一枚大牙上有枚圆圆的小黑洞,这果真是她的牙齿。
虽说尹玉钊没有机会说出来,但她如今可以确定,同罗绮果真是叫季明德杀的。尹玉钊为此而仇恨季明德,恨不能他死,之所以从前一直不肯说出来,是怕她要逃避,不肯复仇的原因吧。
她自幼在亲人的关爱下长大,无法想象尹玉钊幼时与同罗绮相依为命的生活,但论直觉,她觉得同罗绮做的是对的。
既他果真是尹继业的儿子,做为母亲,同罗绮那怕再爱他,也只能将她还给尹继业不是。
赵宝松远在甘州,整个长安城,也就尹玉钊这一个亲人了。她一母的哥哥,若他能放下心中成见,跟季明德握手言和,该有多好?
正想着,忽而马车一晃,便听外面一个妇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李悠容闻声便知是母亲顾氏,打开车帘,还果真是,荣王妃顾氏踉踉跄跄在人群中乱走着,披头散发,抓住个人便大声的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们呢?”
李悠容在车里招手:“娘,娘,我在这儿了,娘。”
顾氏看了李悠容一眼,又往宫门上挤了:“永儿,永儿,你在哪儿,我的永儿。”
见禁军侍卫不肯放自己进去,顾氏啪的一巴掌扇过去,咬牙切齿道:“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里头,为国尽忠,你们竟敢阻拦我。”
侍卫也叫她惹毛了,一把将她搡开:“秦王犯上谋乱,已叫我们季大都督飞天而起,一剑斩了脑袋,凭你是谁家的内人,乖乖在外等着,只要活的,自然会给你放出来。”
顾氏仿如受了天雷一劈,哇的一声,忽而两眼反插,直挺挺就晕了过去。
李悠容下车去扶顾氏了,宝如一直打着车帘,冲天的火光中,顾氏叫绾桃和徐妈几个掐着人中救活了过来。
马屎马尿满遗的脏地上,这长安最美最优雅的贵妇人不看女儿,也不看满身伤痕的儿子少廷,蹬腿蹬脚的大声骂着:“李代瑁真是疯了,代圣有什么错,好好儿的为何杀他?永儿,我的永儿了?”
李悠容扶不起母亲来,见她连马屎马尿也不顾及的乱蹬,也生气了:“我爹差点死了不说,我和我二哥也差点就死在宫里了,您不说问一句女儿好不好,张嘴就是骂我爹,娘,难道永儿才是您亲生的?”
顾氏两目呆呆,经女儿一提醒才明白过来,李代圣已然死了,永世子是反王之后,肯定会没命的,如今她才是那孩子唯一的希望。
她捧心哇的一声哭,拽过李少廷道:“快,快去把永儿弄出来。祸不及子,那不过个孩子而已,也是你的堂弟呀,快,快去把他救出来,带到家里来。”
少廷耿直,悠容虽说着气话,但也不多想,一个入宫找永世子,一个扶着顾氏,就上了马车。
满身马屎马尿的荣王妃上了马车,本就挤的车上,一股尿臊屎臭味儿。
宝如本才压下呕腻,叫顾氏这满身的屎尿一熏,非但作呕,眼睛都熏的难受。
望着婆婆,宝如越发觉得反常,她几乎可以肯定,顾氏的那个奸夫就是李代圣了,再荒唐一点,永世子大约也是她生的。
永世子早晨和她玩笑,口中的婶娘就是顾氏,可见李代圣的谋反计划,顾氏也是参于了的。她这般逐权爱利之人,若不是自己亲生的,何必费心费力,把永世子捧上皇位?
可惜了的,李代圣竟叫季明德给杀了。
□□这种事儿,总是要光身子摁在床上才格外刺激,奸夫都死了,何处可觅踪迹?
好在还有永儿那孩子,果真带到荣亲王府,慢慢的,顾氏总会露出她的马脚来吧。
宝如正胡思乱想着,李悠容脱了顾氏身上的衣服,下车去等永世子了。
顾氏终于回过神来,盯着坐在车角落里的宝如,两目赤红:“赵宝如,早在你和少源订亲的时候,我就可以预见,将来的荣亲王府必定要叫你祸害到父子相惨,家无宁日,果不其然,如今不止是王府,连整个大魏朝廷,都叫你祸害到永无宁日。
贱婢生的贱种,总有一日,我要扒下你这柔弱虚伪的表皮,叫荣亲王府的男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宝如一笑:“咱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明德和少廷尽心辅佐皇上,父亲主持大局,父子齐心,才能逼退野心勃勃的尹继业。婆婆您也该消消气儿,秦王罪有应得,叫明德一刀剁了脑袋,不是大快人心么?”
顾氏气的两鬓突突,伸手便要来抓宝如的脸。
宝如早防着她要抓,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来,明晃晃亮在顾氏面前:“您是不知道方才秦王的样子,脑袋搬家,血从脖子上冲出来,足足有三尺高。他那颗头落在地上,叫明德踏在脚下,再一脚踹飞,滚到父亲的脚下,又叫父亲一脚踢飞。野心勃勃想称谋权篡位,最后却成了个笑话,叫人拿脑袋当球踢,母亲您说他惨不惨?”
她手中有匕首,言语紧逼,顾氏听她形容,回想李代圣死时的惨状,哽噎半天却说不出来,恨不能此时便一刀宰了季明德。
可她和李代圣无名无份,便他死,她连披麻戴孝都不敢,顾氏急伤攻心,两眼反插晕了过去。
恰这时,李少廷抱着吓成个呆子样的永儿来了,李悠容也回来了,宝如连忙将匕首藏了起来。
有永儿这么个孩子在王府住着,顾氏的马脚,迟早得露出来不是。
*
次日一觉起来已是晌午,苦豆儿替她容面,梳头。
睡的太久没有胃口,拿牙擦蘸了青盐正擦着牙,宝如忽而一阵干呕。苦豆儿笑道:“嫂子上月月信罢,到如今已有四十多天了,瞧瞧,已经开始害喜了。”
宝如心说不该的啊。便有孩子,最早也是七月半行的房,如今才八月初,不过半月的功夫,不该害喜的。她怕要动了胎气,昨日连宫里的解暑汤都未吃,头晕又呕,遂又折身躺回了床上。
苦豆儿道:“嫂子,便不想吃,也得强撑着吃饭,您不吃,肚子里的小公子也得吃饭不是?”
荣亲王府的饭皆由大厨房送来,虽说无论粥还是点心皆精细无比,但宝如吃惯了秦州风味,想想府里那一样样的粥,皆提不起胃口来。
但饭又不能不吃,过了这个点儿,便只能凑些点心,等晚饭了。
她强撑着坐起来,捧头正晕着,忽而闻到一股窜鼻的油呛葱花香味,伴着浓浓的小麦香。
荣亲王府的粥饭皆加了太多香料,遮盖住了食材原本的味道,宝如并不是很喜欢。秦州菜里少放调和,味道清淡而正,她自幼吃惯了口,所以爱吃。
所以闻着这股子味道,宝如莫名胃口便开了。
秋瞳脸色蜡黄,进门便以袖掩唇,轻咳着道:“奴婢感了些风寒,不敢端二少奶奶的饭食,您瞧瞧,今日这饭食可和您的可味?”
那婆子笑呵呵将菜摆到了黑漆描金面的炕桌上,笑道:“昨夜前院高大人刻意跑了回厨房,点着让奴婢做的,您尝尝,可还和胃口?”
她嘴里所说的高大人,是李代瑁身边第一僚臣,名叫高鹤,他办的皆是李代瑁身边的机密要事,昨天秦王一场谋/反未遂,整个长安城百官出动,不想他还有时间跑一趟出房,交待她的饮食。
宝如接了过来,烫面葱花饼,外面煎的焦脆,还冒着热气,里面却是烫口的软麦面,确实好吃。
再一碗汤,宝如先嗅了一气,鼻头笑的翘了起来:“嬷嬷一定是秦州人,否则怎的会烧这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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