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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百姓本有些担心,怕楚朝会如当年努尔哈赤占领辽东时一样残暴,比如杀无谷之人、圈养奴隶之类。

但他们发现,楚朝很快就把流离失所的辽民和包衣奴才重新归为民户,开始划分田地,这恰恰与清军入关之后的圈地、投充政策完全相反,

事实上楚朝已经非常有治理新收复之地的经验了,委派官员、清丈土地、户籍造册、恢复生产、新修水利等,一桩桩政策开始落实,许多物资从关内运到了辽东。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行进。

盛京城被降为沈阳府,暂代的知府是余从容。

此人据说原是锦州城的知州,在锦州任上颇有功绩,得到了秦玄策的举荐。

余从容到任沈阳府之后,很快就使沈阳安定下来。

他不是那种死板、拘泥的官员,他做事颇有章法。

比如,其中就有一件小事,也起到了让归附的满人心安的作用……余从容把他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董鄂家的费扬古。

这桩亲事传出来之后,不少人对鄂硕刮目相看,感慨这个残废的降将这么快就能巴结上新任知府。毕竟,谁知道以后余知府若能成为辽东布政使。

但也有少数人觉得余从容手段厉害,竟能与董鄂家联姻。

时间到了五月,辽东已有了安定清平的景象。

这日,余府之中,有两个小丫头片子正在后院说话……

“你说,是不是晋王不在意辽东呀?”

“为何这样问呢?我以前爹爹也常常这么说,他说初任锦州时,晋王还说会经常过来,但一次都没来过。但后来他就不说了,他说晋王还是很在意辽东的。”

“可我听好多人都在说,辽东初定,晋王本该来巡视一番才对,怎么还不来呢?”

“其实,我爹爹知道一个消息……”

说话的是纳兰明绣与余娣。

纳兰明绣其实带着些小小的心思。因她知道乌云珠在意这件事,所以才特意跑来找余娣打听。

她与余娣一般大,本是把对方当成好朋友,但乌云珠却又逗她玩似得说过一番话。

当时乌云珠说的是“论辈份,你管我叫先生,余家姑娘却是许给我弟弟的,那她也给比你长一辈才是。”

因为这句话,纳兰明绣每次看余娣,心中都暗暗嘀咕,总成不能以后还要叫她小姑姑……

总之,两个小丫头片子其实并不是关心晋王要不要来辽东。

但余娣支着头想了想,还是附在纳兰明绣耳边,说了一句。

“昨日,我爹爹说晋王已经巡视了黄河水利了,你可以告诉你先生了……”

这天,乌云珠听了纳兰明乡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却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沉默下来。

这反应却出乎纳兰明绣的意料,她不由问道:“先生不高兴吗?”

“我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啊,但说不上来。”

“先生怎么了?”

“不知道啊。”

纳兰明绣也不知说什么,默默陪乌云珠坐了一会,忽听听乌云珠问道:“昨天的故事说到哪里了?”

“说到爱丽丝遇到一只猫。”

乌云珠于是笑了笑,揽过纳兰明绣,说起故事来。

至于她的心思,她却是留给自己品……

这天夜里,乌云珠独自坐在台阶上,问自己为什么听说了晋王要来辽东的消息,却没有原本以为的那样开心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是个小孩子啊,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他说会再回辽东找自己,那自己就一直等着他。

但他却是大人,对大人而言,一个给小孩子的承诺随时就会忘掉……

他显然是没把当时的约定当成最重要的事,所以才一直不来。

以前有理由,他是来不了的。

但现在清朝覆灭,没了那个他来不了的理由,他还是没有马上来。

所以说,他就是把当时的一切,都当成是哄小孩子的,没有放在心上。

“那我也不要太把你放在心上。”乌云珠有些气恼地嘀咕了一声。

夜凉如水,也就是这在天,乌云珠的许多心思不同了,她从小孩子似简单明了渐渐化成了少女的愁思。

她才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长大了,烦恼就多了起来……

楚建武六年,六月,王笑从河南回到京城。

对他而言,这次亲自去监督的黄河水利工程,其意义并不小于辽东之战。

当他站在高山之上眺望着那磅礴逶迤的黄河,才真正感受到所谓“争霸天下”的意义。

治理洪涝、引渠灌溉,惠及整个黄河流域数千万户人家的百年大业,这才是如今还能让他感受到成就感的事了。

另外,对于王笑的妻小而言,这一趟出门也十分开心,且陪着王笑游玩了小半年,左明静、钱朵朵、顾横波又相继有了身孕。

晋王府渐有了些人丁兴旺的架势。

唐芊芊甚至对王笑调侃要给陈圆圆封个王府的官职,专门替他带孩子……

唯有王康见王笑子嗣渐多,反而感到忧愁起来。

王康已忘了几年前还说过“若有孙子,给他一套京城宅院”之类的话,他已经有些认不全自己的孙子孙女了,担心的是王笑实在是没有多少家产。

因此王笑一回来,便遭到王康一顿臭骂……

“本以为封王封爵、权势滔天,钱财必然是少不了,没想到你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这些事浑不考虑,你但凡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穷?”王笑愕然,笑道:“爹怎会觉得我穷呢?我可是晋王,我想要什么都有啊。”

“你是什么都有,就是没心肝,只顾着自己享福。我问你,你有多少产业能留给儿女?老夫都给你算过了,你死之后,手上那点东西……”

“爹你这就没道理了,岂有咒自己儿子死的?”

“你怎么说话的?我是咒你死吗?我是让你早点给子孙后代打算,留点产业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工作吗?”王笑竟是又反问了一句。

王康怒中心起,若不是眼前这个儿子身份尊贵,恨不能一脚踹上去。

“逆……逆……”

王笑见王康是真的火了,苦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好了好了,爹也别气了。我好好跟你说。”

“你好好说!”

“我是这么想的啊,你看,以我的地位,子女总不能过得差吧?不嚣张跋扈都算好了。只说凭晋王府的人脉,他们若还能过得差了,未免也太不成器。不成器的话,我留再多产业有什么用呢?这世间楼起楼塌,多少钱都会败光的。我给他们最好的财产……是教育啊。”

王康侧过头,深深地看了王笑一眼。

“爹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

“人家都说你这人越来越假,越来越虚伪。”王康哼道,“果然是这样,开口就是没用的假道理。”

“哈。”

王康想了想,有些犹豫着,问道:“对了,你想要当皇帝吗?”

“怎么连爹你也这么问?”

“当然是听人说了,但你休问老夫是听谁说的,老夫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问就不问,爹是怎么想的?”

“你要是当了皇帝,老夫倒是不用替你子女的生计操心了……但就是,我还没准备好。”

“我当皇帝,爹要准备什么?”

“你当了皇帝,当然也要追我也当皇帝,说是祖上好几代都要追封。”王康带着些为难的口吻,叹道:“在这清水坊住了一辈子了,要是住到皇宫里,我也不……”

“爹你想的真多,就在清水坊住着吧。”

“那你什么意思?”

“太麻烦了,懒得搞。”

王康沉默了许久,拿不定儿子对这事有什么主张,也不愿多掺合,又问道:“你知道四媳妇有多少产业?”

“她只要合法经营,合法纳税,我管她有多少产业。”

“我是说,四房倒是有钱,偏偏子嗣单薄。”王康有些嫌弃地看了王笑一眼,低声嘀咕道:“没钱的却是一直生。”

说到四房,王笑心想,有钱没有命享有什么用……

果然,王康下一句话就来了。

“你四弟何时回来?”

“他玩野了,暂时不想回来。”

“老夫听说,海外那些番夷身上有许多病……”

“爹你又是听谁说的?怎么一天到晚这般消息灵通?”

王康道:“你少管我,我是说,你写封信,让宝儿早些回来。”

“好。”王笑沉吟道:“这事我来安排。”

“还有你,少找点女人,年纪轻轻的,不要沉迷酒色。”

“知道了知道了,本来也没想着找女人……”

王笑知道,王康之所以问称帝之事,大概也得到了一些风声。

因朝堂之上要给他加封的议论又渐渐起了。

这一次却是因为天下的局势不同了,“晋王”这个名号确实有些不太够用。

比如,去年年底,漠南蒙古诸部归降其实是向王笑称臣,绝非效忠于楚帝;今年看这形势,若是朝鲜被“清军残部”打得亡了国,等朝鲜国主来觐见……

因此,对于给王笑再加一个什么尊号,朝臣们不得不再次苦思冥想。

王笑却是任他们去想,再他眼里,无非是起个名字的事情,实力摆在那,他叫晋王也好、叫天尊也罢,总能让朝鲜国主低头。

才回京不到一月,王笑便准备动身去辽东。

如今辽东初定,再加上楚军还在朝鲜追击清军残军,这一趟过去当然是非常有必要的。

朝中隐隐有些声音想要反对,拿秦始皇举例,暗指王笑喜欢出巡,又给他冠个“穷兵黩武”的评价,无非是怕他养成习惯了,真成了好奢侈的秦始皇。

但事实上如今王笑名义上还不是皇帝,出行又不需摆帝王仪驾,自是不至于劳民伤财。

换作别的皇帝大概要顾忌名声,不喜欢被文官这样嘀咕,王笑却觉得有不同的声音其实是好事。

当然,不同的声音是一方面,倒还没人能改变得了他的行程。

这次去辽东,家中几个妻子中,王笑只带了秦小竺。一则是让她回锦州看看,二则家中另几位都有了子女,只有秦小竺还没能怀上,诸女有心让她多陪陪王笑。

秦小竺既觉开心,又有些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但以她的性子,才出门两天,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就抛诸脑后了。

当年王笑第一次入辽就是与她一次的,一路人两人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愈发有些开心。

楚建武六年,七月四日,王笑再回来到了沈阳。

三天后,也就是七月七日,鄂硕家里忙着布置宴席,招待王笑。

“晋王真的会来我们家里赴宴?”吉兰忍不住又了一句。

“那是自然。”

坐在轮椅上的鄂硕拍了拍自己的伤腿,又感慨道:“辽河一战,我率先归降,又是立了大功的,之后安抚满人,我亦是出力甚多。再加上这双断腿,我开口邀约,晋王当然会来。”

“你真有这么大面子?以前在清朝,你也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人物。”

“哈,这清朝排得上号的人物大多都走喽,排在我前面的,多是死人喽。”

吉兰还是有些紧张,低声问道:“但邀请晋王这等人物到家里来,我们招待得了吗?”

鄂硕笑了笑,拉过自己的妻子,悠悠道:“你知道晋王以前在我们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吗?”

“什么?怎么可能?”

“当时你怀着费扬古,正是分娩的时候,所以不知,这事我慢慢和你说……”

这边夫妻俩说着些当年的往事,待到傍晚,王笑果然如约而至。

鄂硕让人把自己推到大门外迎接,抬头看去,一见王笑,他着实愣了许久。

鄂硕当年是见过王笑的,但此番相见,看着眼前这位丰神俊朗又不怒自威的晋王,他已完全没办法与当初那位李京花联系起来。

——物是人非啊。

良久,鄂硕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在轮椅上行礼。

“臣,董硕……见过晋王,恕臣腿脚不便,不能全礼……”

王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必多礼,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于国有功之臣,往后各族一家,毋需再忧虑什么,不仅是你,所有热爱和平的辽东人也是一样的。”

鄂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几年不见,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政客了,不像自己这些辽东汉子那么爽快。

虽有这样小小的腹诽,他却不得不为王笑的神采折服,顷刻就热泪盈眶,把在余从容那里听到的那些话一股脑地吐出来。

“臣一定为疆土稳固、各族融合,为大楚的和平繁盛……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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