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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内室铺着厚重的地毯,虽然不是名贵的波斯地毯,但走在上头,仍旧有一股软绵绵、脚踩不着实地的感觉。

内室中挂着同样不甚名贵,垂感却十足的帐幔。

帐幔垂垂,配合着薰香,角落的小几上,灯芯拧得细细的厚锦角灯昏昏地亮着。细细的呼吸声响在房中,间或还有轻微的翻身之声。

看来这女子睡得并不安稳。嗤,杀人不眨眼的人,又怎会睡得安稳。怕是在梦里,那在她手中死去的人,都在朝她索命。

烺爷疾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撩起帐幔,手上的短刀腾然拔出,看向那人的脖子。

却是刀起手落,砍了个空。手下软绵,竟是一个胖乎乎的枕头。

他唬了一惊,急急回头,却是什么都没有。角灯仍旧亮着,帐幔仍旧垂着,细细的呼吸声仍旧响着——格老子的,难不成,竟是遇上鬼了?

烺爷屏气凝神,手上紧紧握着短刀,全神贯注地听着那细细的呼吸声。

忽而他回过神来,不对,太安静了。

他急急奔出内室,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瞧,方才跟他来的士兵正警惕地守卫着,没什么不对劲。

呵,许是他太多疑了。

烺爷复又奔回内室,再次屏气凝神,搜刮着那女子的下落。

他的视线忽而落在一处帐幔上,帐幔下方,一双雪白的玉足轻轻颤抖着,叫人看了直心疼。

便是她了!烺爷咬着牙,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猛然一拉帐幔,便对上了一张煞白的脸。这脸白得太过分了,显得散落的发丝越发的黑得诡异,有些像夜间游荡的女鬼。

烺爷低喊了一声:“贱人,纳命来!”手上的刀却是往前一送,直刺那女鬼。

女鬼尖叫了一声,赤着一双脚,毫无章法地往旁边一躲,竟是堪堪躲过了烺爷的这一刺。不过,她宽大的罗衣衣袖却被刺了个洞。

却在这时,不知何人吹熄了角灯,房内顿时漆黑如墨,一时什么都瞧不见。烺爷到底是练武之人,视线很快便适应了黑暗,很快又对上那女子煞白的脸。

有这么一瞬,烺爷心道,这女子竟是这般的白?

手上却是比脑子里想的快,短刀又朝那女子砍去。

女子带着哭音:“你你你,因何要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的?”

许是暗黑给了烺爷安全感,他冷哼一声,道:“无冤无仇?你杀了我的哥哥欧阳亨,还道与我无冤无仇?贱人,今儿我便劏了你,给我哥哥报仇雪恨!”

烺爷长得高瘦,与胖乎乎的欧阳亨长相完全不同,却竟是兄弟。这烺爷倒是血性,自家哥哥被人杀了,便不管不顾地要替他报仇。

女子呼道:“错了,错了,你的仇人不是我!是那苏云落!”

烺爷才不信她,短刀直紧紧跟着她。

不过,可真是奇怪,怎地都砍不中她?这女子,怎地总在最关键的时候躲过他的砍杀?在暗报中,那女子是不会武的,虽随身带着一把弓弩,但他又不是他那蠢哥哥,怎地会叫女子用一把弓弩给杀死了。

正想着,忽而灯火大亮,烺爷拿着短刀,怔怔地站在原地。方才那白脸黑发的女子,则迫不及待地与另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道:“我帮你做了这件事,可以回渭城去了罢?”

那长相清丽的女子笑着:“你若不怕死,自然是可以走出这个大门的。”房中并不太冷,她却拢了一件披风,手中捧了一碗热茶,坐在一张玫瑰椅上,脸上虽然笑着,眼眸中却是冰冷一片。旁边伺候着两个打着哈欠的小丫鬟,清秀小脸上全是困意。也是,正是好瞌睡的年纪,却总不得歇,是以也恨恨地看着烺爷。

白脸黑发的女子却是不作声了,默默地退到一旁。

长相清丽的女子身旁,还站着一个浑身玄衣的年轻女子。女子美丽绝艳的脸上,无波无澜。

怪了,若是以往,屋中有这么一帮容颜美丽的女子,还性情各异,烺爷心中定然雀跃不已。但此时,他只觉得从他的后背缓缓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到底是身经百战,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紧紧地握着短刀,看着苏云落,咬牙道:“你便是杀害我哥的凶手?”

苏云落蹙眉:“谁是你哥?”问的时候,神情淡然,仿佛在与他说着今儿晚上吃的是什么菜。

烺爷咬牙:“青阳县知县欧阳亨,乃是爷一母同胞的大哥!”

苏云落吃了一惊,打量着烺爷,不是很相信:“你这么瘦,他那么胖……”

烺爷却不再与她言语,只提了刀,猛然朝她扑将过来。

白脸黑发的女子惊讶地捂着嘴,一双眼睛却是泄露了一点情绪:干得好!

刀是好刀,精钢炼成,曾沾染过无数的鲜血。欧阳亨的弟弟欧阳烺,也是个好手,一股滔天的杀气朝苏云落迎面袭来。

苏云落倒是不躲不闪,仍旧捧着那碗热茶,还缓缓地呷着。

茶水才润上樱桃般的唇瓣,玄衣女子出手了。

她轻飘飘地甩出一条玄色的带子,那带子竟然好似蛇一般灵活,迅猛地缠上欧阳烺的短刀。

欧阳烺一怔,手上一脱力,短刀便被玄色的带子给卷走了。

短刀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地。

欧阳烺的怔然却很快变成了阴骛的笑容。

他盯着苏云落,缓缓道:“在下倒是见识了。原来你这般无惧,是因为有一个练武的好手。”

苏云落吃了茶水,滋润了干涸的唇瓣。唔,洛阳府的气候太干燥了,不过才待了半晚的功夫,竟然觉得肌肤干涸了许多。

她笑道:“多谢夸奖。”

孙南枝敛着眼皮,看向欧阳烺。方才她明明能感觉到欧阳烺强烈的杀意,此时却是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果不其然,欧阳烺微微一笑,瘦高的身子虚晃一枪,却是朝外头直奔而去。他的羊皮短靴踩上了外面木质的楼板,发出微微的吱呀声。

紧接着,他的半个身子越过栏杆,整个人掉落了楼下。

院子里响动自是听得清清楚楚,重物嘭的一声落地之后,传来士兵们的惊呼:“烺爷!”

欧阳烺喘了一口气:“……楼上,有刺客!”

烺爷素日里对他们甚好,时常请他们吃酒吃肉,此时烺爷被人欺负,那还得了,是以士兵们当下呼啦啦的提了大刀,便欲直奔二楼。

欧阳烺强忍着疼痛,嘶声道:“不要去!你们不是那人的对手,还是速速回府衙,请方大侠前来相助!”

士兵们又呼啦啦地跑回来,抬了欧阳烺便要走。

欧阳烺忍着疼,又道:“守着!千万别让刺客跑了!”

楼下动静清清楚楚地传入楼上众人的耳中。

白脸黑发的女子自是杨玉丹,她晚上睡得正香,忽而被大丫鬟们从被窝里拖出来,唰唰的往脸上了好几层的粉,头发也被打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人拎上了二楼。接着便被孙南枝捂了嘴,隐在帐幔中。

不一会,欧阳烺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初初她还以为这欧阳烺是来与苏云落幽会的,没成想,欧阳烺竟然是刺杀苏云落的!更没想到的是,她,她,她竟然被欧阳烺当成了苏云落!都什么眼神,看不到苏云落长得比她美吗?

不过,杨玉丹越发的憎恨起苏云落来。竟然拿她做挡箭牌!还是像跳梁小丑般的挡箭牌。方才她虽然没被刺到,却是被吓了个半死。

当然,只是敢怒不敢言。

苏云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视线转回来,落在孙南枝身上:“那人竟是还有后招。”竟然是比青阳县的人还要奸诈十分。她倒是没伤他,他倒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她虽然不惧他,但还是被这人的厚脸皮给惊着了。怪道顾闻白与李遥总不爱谈起京城里的事儿,原来说陷害便陷害。哎,像她这般直来直往的性子,能在汴京城中活过三个月吗?她略略有些忧郁了。以前吧,虽然在赵家用了一些手段,但那些姨娘们总体上还是欺善怕恶的,她不过是略略摆了些主母的威严,她们便屈服了。假若她真的进了那如狼似虎的顾家……

倒是有些期待呢。

孙南枝仍旧波澜不惊:“禀东家,我只有两个原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上回与余曜曜交手,自是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以她这几个月也没闲着,日日得了空便练功夫。她本就是天赋异禀,如今又添了一把努力的火,功夫是越发的精进了。假若在此刻碰上余曜曜,倒也能险胜她两三招。

若是能遇上比余曜曜更厉害的人,她是十分雀跃的。毕竟在高处的感觉久了,也怪寂寞的。

杨玉丹看看苏云落,又看看孙南枝,再看看咏春咏梅那两个小丫鬟,不由得只有一种想法,这几个女人,怕不是太高估了自己罢?若是方才那官爷叫了帮手来,她们还不是只有乖乖就擒的份?

不如,偷偷地溜了罢……横竖方才苏云落说了,她可以走了。

杨玉丹偷偷出了门,逃跑前先观察周遭的环境。脑袋往下一瞧,正巧对上一个士兵阴沉沉的眸子。

她顿时又缩回了脑袋。

算了,说不定那苏云落,还真的有法子呢?

苏云落却是有些担忧。

顾闻白去了许久,还没有回来。只要碰上善心教,便没有好事。上回他被那余曜曜掳去,虽然没得逞,却是想着便恶心。那余曜曜,怎地与那卫苍一样,竟然这般喜欢抢人家的?虽然那二人终于结成了夫妻,但万一貌合神离,各玩各的呢?

不过,此时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吩咐道:“将面具人带出来。”

面具人一直被安置在二楼,吃食皆是由专人送去。如今倒是没被捆成粽子,手脚却是被精钢所炼成的手铐脚铐锁着。他满是无奈地被拉到苏云落面前。

苏云落又呷了一口茶:“在青阳县时,你说只要带着你,便可一路顺遂到汴京,可今晚那欧阳亨的胞弟竟是欲来刺杀我。”

欧阳亨的胞弟欧阳烺?那是个狠角色。是以他比他哥升得快多了。没想到还是个护哥的。面具人眨眨眼:“太太,我只保证二位侍郎能安全抵达汴京,其他那些寻仇雪恨的,我可管不着。”

呵,倒是伶牙俐齿。

苏云落看着他,眼神饶有兴趣:“那人打不过我们,便回去搬救兵了。你可省得,他口中的方大侠是谁?”

方大侠?面具人虽然戴着面具,一双眼还是显露出吃惊的神色。那方大侠,可是一个武艺高强、又十分好色的东西啊。

那欧阳烺,可真是对症下药。

这回他倒是诚心诚意地建议:“顾太太,那姓方的,不是个东西。你还是快快将我放了,我来替你们周旋一二。”

“不是个东西?”苏云落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跳跃着寒意,“周旋一二便不必了,我要你,将他杀了。你若能将他杀了,从那时开始,你便是我们进京的引路人。”

面具人闻言,差些没气个半死。

都说小人与女子难养,这顾太太,压根骗不到她。

且说顾闻白这厢。

苏云落倒是没想错。

李有悔的确有问题。

李有悔一心痴恋余曜曜,哪里便能轻易将余曜曜放下。

是以虽然余曜曜被封为护国公主,又被指婚给卫苍,余曜曜卫苍二人成婚后,定居西南,李有悔仍旧不肯离开余曜曜。当然了,姜弘封余曜曜为护国公主的唯一条件便是解散善心教,明面上余曜曜自是做了,但暗地里,她利用李有悔,仍旧暗中联络着善心教的旧部。尤其是一直追随着她的心腹蒙大明等人,更是忠心不二。

其实,蒙大明想的是好不容易才坐到呼风唤雨的位置,还想跟着余曜曜享受更多的荣华富贵,怎地就会轻易放弃呢?

光是养活他的那些大手大脚的妾室,每日里不省得要多少钱,若没了善心教的教徒作奉献,又怎么有他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

善心教不能解散。

横竖余曜曜与卫苍一时貌合神离,是以余曜曜便在一个多月前,离开西南,带着李有悔一道,扮作游商做生意,实则上暗地里联络善心教的旧部。

联络旧部时,无意中,她们竟然截获了有人欲在青阳县对付顾闻白与李遥的消息。

余曜曜听得顾闻白还好好的活着,一颗平静无波的心又起了涟漪。毕竟,得不到的人才是最好的。而卫苍,早就不再是她当初喜欢的那个纯粹的少年。

人都是会变的,余曜曜自己也不例外。

余曜曜再度派出李有悔,去将顾闻白诱来。

李有悔果然不负她的期望,虽然在青阳县没得手,但到了洛阳府,很快便将顾闻白给引了来。

夜朦胧,康乐坊的李姓豆腐人家,迎来了顾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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