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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番撒泼打滚没震慑到孙南枝,却是在寂静的夜里引起不小的响动。向来人们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当下不过片刻,无双院外便挤满围观的人。
有好事的说:“这杀没杀人的,没法自证也没法求证,还不如那婶子说的,报官好了。”
又有人盯着孙南枝的容貌,轻佻道:“若是这美人真杀了人,我可以不惜千金,救她出来。”
那人说完,却见孙南枝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似锋利的刀子般,凉凉地划过他的脖子。那人唬了一跳,不由得缩了脖子,躲进人群中。
当下便有人唤青阳客栈的二掌柜,二掌柜本来是躲在暗中观察,不想掺合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纠纷中。他家客栈有人被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又见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越发的不想掺合了。如今被人指名道姓,只得走出来,吩咐跑腿的:“赶紧到县衙报案。”
青阳县县衙离青阳客栈倒是不远,只两条街的距离。不过,跑腿的去了许久,县衙的人却是迟迟未到。
外头早就敲了二更天的梆子。凌霄院的吵吵闹闹,可无双院的人却是冷冷地站着,那刻薄婆子也不敢去扯孙南枝,只反反复复地咒骂着孙南枝。
九姨娘开始不安起来。
站得有些久了,顾闻白与苏云落道:“你自歇下,此事由我来出面。”落儿与李遥都是赵家的旧人,自然是不能出面的。
苏云落颔首,脱鞋上了榻,却是没法安坐。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了。赵家的人怎么这般恰好与她住进了同一间客栈,又恰好地死了一位七姨娘呢?
若说是巧合,也太巧了罢。
难不成,赵栋知道她没死?苏云落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不妨与他撕破脸的和离,却是一了百了。
顾闻白倒了一杯热茶与她,她捧在手上,将心中的怀疑与顾闻白说了。顾闻白道:“我却不是这般想的。怕是,有心人特意将你的消息漏给他,是以他特地在此设了局,让你不得不曝光在众人面前。”或许那人还想着,能影响他的仕途。
可那人却是不省得,他对仕途,却恰好是根本不在乎的。到底是何人?是卫苍,抑或是……他?
苏云落想了想,也赞同他:“赵栋那人,脑子中向来是不会装这么复杂的事情。怕是那杨玉丹……”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顾闻白挑了挑眉。她怎能如此笃定,便不是那赵栋设的局?脑子越是空荡的人,越是容易受人指使呢。
不会吧,这样都能吃醋?苏云落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哭笑不得。顾闻白也太小气了罢。她方才那句话,可是没有半点夸赞赵栋的意思。
哼,肚量这般小,她偏不与他解释。
这厢夫妻俩正别扭着呢,外头县衙的人来了。
领头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穿着圆领的常服,留着络腮胡,戴着黑漆幞头,一双鱼泡眼半掩着,背着手走进来,后头稀稀落落跟着五六个捕快。
二掌柜赶紧迎上去:“草民见过罗县尉。”
罗县尉微微颔首,声音半沉:“尸体在哪?”
那刻薄婆子赶紧蹿过来:“凶手是她!”她的一只手指,紧紧地指向孙南枝。
那罗县尉半掩的鱼泡眼在看到孙南枝时,竟然罕见地全睁开了。这等绝色美人,他可是好些年没见过了。刚好今晚与他相约好的姘头没有空,他又喝了二两黄汤,这腹中的欲火正没地儿发泄呢。方才有人来报案时,他还怪那人扰了他吃酒的兴趣。呵呵,原来这里有着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候着他。
罗县尉又眯起鱼泡眼,厉声道:“你说她是杀人凶手,可有人证物证?”
刻薄婆子当下咬牙切齿道:“妾身便是人证!妾身亲眼看到她拿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往我们七姨娘脖子上一划,七姨娘便倒地死了!”说着竟然从袖中拿出一把沾了血的匕首来。
罗县尉点点头:“既然人证物证俱全,那此案便解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刻薄婆子立即道:“妾身娘家姓黎,单名一个鲜字。夫家姓赵,乃是渭城首富赵家的管事……”
罗县尉睨她一眼:“赵黎氏,此案你是目击证人,便随我们回去一趟罢。”
那黎鲜忙道:“妾身自听罗县尉差遣。”
顾闻白在里头听着,挑了挑眉。若说这罗县尉没有问题,他一百个不信。只是,那人设这个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罗县尉使了一下眼色,那几个捕快便要过来抓孙南枝。
毛瑟瑟与毛茸茸自然是拦着不让抓。
罗县尉瞧了瞧长得牛高马大的二人,掂量了一下,几个捕快对两个,应是没有问题。是以他的声音越发的严厉:“凡是阻挡的,便是妨碍公务!一律按法处置!”
瞧他们几人的行头,怕也是商贾之类的。但凡商贾经他这么一唬,向来是乖乖地送上钱财。不过这回,他们怕是人财两空咯。
罗县尉鱼泡眼半掩,将孙南枝全身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人间尤物啊!想不到他罗大光,竟然有这般的福气!
罗县尉掩住兴奋,看着美人缓缓从那粗鲁的两个汉子后头走了出来。
孙南枝美目轻睨,唇边敛了笑意:“你这般草菅人命,阎罗王省得吗?”
罗县尉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姑娘倒是幽默,只可惜本官是十分公平公正的人,不管谁是凶手,都不能逍遥法外。”
孙南枝仍旧微笑着,右手却缓缓抬起,纤细的手指间,夹杂着一张树叶。
她道:“那你可是省得,我伤人,从来不用那等器物。”
咦?罗县尉莫名。正当他以为孙南枝是故弄玄虚之时,忽而见孙南枝右手轻轻一扬,那树叶咻的一声飞向从凌霄院过来的人。
只听嗤嗤几声,那些人手上提的灯笼蓦然熄了。
那些人唬了一跳,纷纷举起手上的灯笼,又有那好事之人吹燃了火折子去观那灯笼,却见那灯笼上,竟然有小小的割痕。
众人哗然。
黎鲜眉眼突突地跳,她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轻轻颔首。
黎鲜当即又扑到罗县尉面前,急促地道:“罗县尉,这妖女武艺高强,恰恰便是杀人的凶手。”
罗县尉却是怂了。此时他打量孙南枝的目光又变成了敬畏。这,这是哪里来的姑奶奶,竟然有这般技艺,若是他将她带回家中,那他的命还不是拿捏在她手上?幸好,幸好!
他当即翻了脸:“赵黎氏,你休要胡言乱语,攀污她人。你家七姨娘的尸身呢?在何处?速带本官去看。”
说着抬腿便要走。
那黎鲜却是死死地缠着他:“罗县尉,罗县尉,这妖女是凶手,不可放过啊!”
她的手摸上了罗县尉的。
一个沉甸甸的什么物什也被塞在了罗县尉的手中。
罗县尉又站停了,转身吩咐其中两个捕快:“你们在这里看着嫌疑人,别让她跑了。”
两个捕快应声,站在了离孙南枝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又吩咐另外几个:“你们将尸首抬出来,顺便侦察一下现场。”
捕快们都动了起来。
罗县尉叫青阳客栈的二掌柜给他搬了一张凳子出来,一屁股坐下上头,现场审起案子来。
“你,赵黎氏,说说,你们赵家因何而来青阳县?”
那黎鲜掏出一方帕子,假意揩了一下眼角:“禀县尉,此事说来话长了。不瞒县尉,以前妾身家大爷乃是有一位太太,姓苏,一年多前外出,不幸遇上了洪灾,从此不见踪影。太太失踪,我家大爷牵挂着太太,竟是日日茶饭不思,夜不能眠。原本以为,太太怕是殒了,却不成想,一月前忽而有人捎信给我们大爷,说若是一路北上往京城去,或许能寻到太太的踪迹。这不,大爷这才差了我们,跟着几位姨娘,一路北上,寻我们那苦命的太太。”
屋中,苏云落与顾闻白相互瞧了一眼。
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可,到底是谁?
那黎鲜继续说道:“妾身随着姨娘们,一路车马劳顿,风餐露宿,寻寻觅觅,却还是不见太太的踪影。这不,今日来到青阳县,方才日暮之时投宿进了客栈,姨娘们还没有安顿下来,七姨娘,七姨娘她便,遇害了……”她拿着帕子按着干瘦的眼角,一边偷偷地朝罗县尉抛了个媚眼。
罗县尉虽然是个好色的,但却是有标准的,此时见黎鲜朝他抛了个眉眼,差些没将方才落肚的酒肉给吐了出来。
说话间,两个捕快将尸体抬了出来。
尸体上盖着一件红色的披风,许是事急匆忙,也没法寻来白布,便用了披风代替。披风长度不够,遮得了头遮不住脚,是以七姨娘的一双脚便露了出来。也是巧了,七姨娘今儿穿的,竟然一双红绿色的错到底。错到底上,红色的石榴裙撒着,衬着素白的罗袜。
凉风刮来,红色披风微微颤动,略略有些瘆人。
罗县尉起身,在心中默念了两句金刚经,弯腰俯身去掀开披风。
一个捕快赶紧将灯笼提上来。
柔和的光晕在七姨娘的脸上,细长的柳眉,一双大眼瞪着,唬了罗县尉一跳。
便是死了,七姨娘仍旧是个美人。悬鼻樱唇,表情十分惊恐。可见七姨娘是在十分惊惧的情况下被杀的。
一边是武艺高强的美人,一边是沉甸甸的荷包。罗县尉的眼珠转了又转,大手一挥:“整个青阳客栈的人都有嫌疑,王大,速速回去请调人手,便是将青阳客栈掘地三尺,也要将真正的嫌疑人搜出来!”
这是否认孙南枝不是杀人犯了。
不过这回,那黎鲜却没有再反驳。她的目的达到了。她收了帕子,眸子深深地看了七姨娘一眼,回到众人中。原本先死的应该是九姨娘……不过也没有关系,横竖这些姨娘总是要死的。倘若太太要寻的人一直不肯出现,那么便一直会有人死,直到那人主动现身。这黎鲜,却是杨玉丹后来提携上来的,此婆子心狠手辣,很会来事,颇得杨玉丹的信任。她原来也不是嫁给那赵家的管事的,原来是个丧了夫的寡妇,育有一子,孤儿寡母的活着。后来她使了计,得以嫁给那赵家的管事,又入了杨玉丹的青眼,从此在赵家却是横着走的人物了。便是九姨娘等人,也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方才黎鲜看向那人时,顾闻白看到了。那人其貌不扬,身穿暗色的衣衫,藏在人群中,默默的没有出声。当罗县尉下令大肆搜查客栈时,那人悄悄地离去了。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背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果真只是为了揭穿她未死的事实吗?苏云落的眼眸染了一丝冷意。顾闻白握紧她的手,悄声道:“我带你走。”
区区几个捕快,是困不住他们的。
苏云落却摇摇头:“不,我不能走。他们设下这个局,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吗?”她的语气坚定起来,“我倒要瞧一瞧,他们玩些什么花样。”
落儿是怕,会有更多的人因她而死。她嘴上虽强硬,私底下内心却柔软无比。这便是他的落儿。
顾闻白深深地看着苏云落。
倒是让苏云落一阵脸红,她不由自主地推开顾闻白:“走罢。”
顾闻白哪会让她挣开,只将她的手牵得更紧:“落儿,我们是夫妻。”他这句话宣誓了,不管如何,她将永远是他的妻。别人若是要欺负她,若是断了一根发丝,他定然叫那人秃了头。
罗县尉正坐下凳子上,预备待人手来了便大干一场。青阳客栈的二掌柜给他端来茶水,赔着笑:“罗县尉,这动静是不是弄得太大了?”自古开客栈的,最怕凶杀案,估计这阵子他们的客源怕是大幅度下降了。或许有那不怕死的来住店,可那也是杯水车薪。暧,怪不得昨晚做了个噩梦,他还寻思着明儿得了空,便要到道观里卜卦呢。
这不,卦还没卜,便出事了。
头疼。
不过,这青阳客栈的东家是知县的小舅子,这罗县尉是省得的罢?
罗县尉睨他一眼:“怎地?你有何高见?”
二掌柜被他一噎,半响吭不出一句话来。
忽而见一间房门扇大开,有人跨过门槛,迎着清风,走了出来。
罗县尉眼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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