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只剩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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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雨村，一群妇人远远的站在一家院子口，看着里面的挂着白布的灵堂，瘦弱的男娃跪在地上，时不时的烧纸。

“真是命苦，爹、娘、哥哥都走了，现在就剩个不着家的嫂子，这孩子怕是活不久了。”

“我看也是，林俏那丫头也太不是人了，婆母死了两天了，不见个人。”

“咋不见人！昨个我才看见她跟张东后坡地那里说话。”

“真不是个东西，廷凡他娘对她不错了，这么就没看见她洗过衣裳。”

“那还不是，要我说八成是林俏那死丫头克的，你看吧，廷凡也会……”

“你们这几个婆娘是嫌慌了，没事干？说说说，有空说人家的闲话，不如回家看看稀饭煮好没。”

这时，林俏她娘李桂芬急急的跑了过来，恶狠狠的吆喝门口这些人。

等妇人们走了，她“呸”了一声。

随后跟着林俏她爹林汉急急进了院子。

见男娃嘴唇泛白，李桂芬心里一惊，担心道：“廷凡，是不是没吃饭？”

说完急急忙忙的进了厨房，冷锅冷灶，显然好久不开灶了。

想到什么，她“叹”一口气，随后又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很快端了一碗饭过来，“廷凡，歇会再烧，先吃口饭。”

见他不接，她着急又道：“吃点，不吃点怎么送你娘下葬，你娘要是知道你不吃饭，肯定走得不安心。”

最后一句话，男娃宋廷凡抬起了眼皮，沙哑道：“谢谢婶婶。”

他拿过翻低头刨了起来，但没吃多久，就突然哽咽了起来。

李桂芬眼睛一红，蹲下搂着他的肩膀，“廷凡，你放心，婶婶们会照顾你。”

宋廷凡哽咽了几声，又憋了回去，林汉这个大老爷们看哭了，侧头摸了摸两把眼泪。

过了好一会，宋廷凡吃完了饭，又跪着继续烧纸，李桂芬给林汉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就在这里。

随后她出了院子，围着村子走了一大圈，才找到林俏，一看是在张家门口。

她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直接拉着她就走。

林俏挣扎，“你放开我！”

李桂芬没说话，走远了才松开她，随后给了她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婆母去世了，你在张家门口干什么！”

“张家会可怜你？张家只会看你笑话！张东会可怜你？人家娘在一天，就不会可怜你，就算是可怜你那也只是可怜你，帮不了你什么！”李桂芬看着她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有些寒心，又道：“你跟我回去，跟廷凡一块把你婆母下葬了。”

“就算是想脱离宋家，但也不能现在，你听话，先照顾廷凡一段时间，过段日子，我跟你爹再跟廷凡说。”

“我不要！我凭什么要照顾他，要听你们的！我不要你们管我！”

林俏停顿了一下，又道：“都怪你们，说好了有银钱就把我赎回来，明明就有了！”

李桂芬身子踉跄了一下，她低头，“我跟你爹确实借到了银钱，但是闺女，你不能现在走，廷凡才死了娘，你要是走了，他会做傻事的。”

“你先照顾他，过一段日子我跟你爹肯定会赎你回家，到时候我跟你爹给你寻个好人家。”

“我不要，我只嫁张东，除了他，我谁也不嫁！”林俏说完就走了，李桂芬一把拉住她，使劲的往宋家走。

“我不去！”林俏挣扎不掉，只得踉跄的跟着她走。

进了家门，李桂芬关了门才送来了她，宋廷凡看向了她，很快颤颤巍巍起身，“嫂子，我去给你做饭。”

“谁稀罕！”林俏瞪了他一眼，很快就进了屋子，“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林俏！”林汉脸色有些难看。

宋廷凡看了紧闭的门一眼，低着头紧紧捏着衣角，随后一瘸一拐的去了厨房。

李桂芬连忙追了上去，见他费劲弯腰淘米，她眼睛一酸，更加内疚了，“廷凡，你别管她，她自个饿了知道吃。”

“你腿怎么了，我让你叔带你去看看。”

“婶婶，我没事。”宋廷凡摇了摇头，大概是跪久了，眼睛有些花，他踉跄了一下。

若不是李桂芬抓得快，他就摔了，她连忙往外吼，“大汉，快来，廷凡他头昏。”

“来了。”

林汉急急的跑进来，见他脸色卡白，他连忙将他背起来，往外面跑。

却在要出院子时，宋廷凡挣扎着不去，“我不去，我要给娘烧纸。”

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了，要是他不在，就没人守灵堂了，娘会害怕的。

他挣扎得厉害，林汉也没了法子，只得将他放下了，但他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实在不放心，“我去喊郎中。”

随后去了郎中那里，郎中却不来，说是死人了不吉利，容易招惹上鬼魂，他气得骂了几句，最后又转头回去了。

李桂芬没看见郎中，“没在家吗？”

“在家。”

林汉怕宋廷凡听见，放低了声音，又道：“不来，怕招惹上鬼魂！”

“放他娘的狗屁，不做亏心事哪来的鬼魂，再说了廷凡她娘生前就和善，哪里会害人！”李桂芬有些气愤。

堂屋的宋廷凡扭头看了一眼，很快转了回头，头埋得更低了，没一会眼泪掉了下来。

娘……

脑子里回响着娘的话。

牛牛，好好跟你嫂子过日子，是我们家亏了你嫂子，你要懂事点，多照顾她一点。

牛牛，娘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下辈子娘一定对你好。

牛牛……

他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娘，我想你们了。

林汉和李桂芬看着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之后两人陪着他守灵堂。

七日下葬的那天，宋家大房宋安一家、宋家老两口来了。

抬棺下葬是林家请的人，棺材落坑那一刻宋廷凡直直的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看见床边守着他的阿爷，他亲眤的喊了一句，“阿爷。”

宋荣松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沙哑道：“阿爷在。”

听出他嗓子的不对劲，宋廷凡急急的抓着他的手，“阿爷，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没事，就是喉咙干。”宋荣没有说受了风寒的事，这孩子会担心的。

宋廷凡下床，急急跑了出去，很快端了一碗水进来，“阿爷，你喝。”

宋荣眼眶突然就红了，但强忍着没掉眼泪，“牛牛真乖。”

这时，外面传来宋秦氏的声音，“你不能拿这个走，这是牛牛他爹留给牛牛的东西。”

“我怎么不能拿，没有吃的，要饿死不成？”女子的恼怒声。

宋廷凡走了出去，院中的女子拿着爹爹给他买拨浪鼓，拨浪鼓是银做的。

当初爹爹卖成半两银子。

他抠了抠手，低低道：“阿奶，让嫂子拿去吧，我不喜欢玩了。”

闻言，林俏拿着就走了。

宋秦氏追到门口已经看不到人了，她哽咽道：“作孽！”

“牛牛，不能让你嫂子拿这些东西走了，家里已经没有银钱了，你要留着自个防身。”

“阿奶，没事，我可以上山去打猎，爹爹教我了的。”

宋廷凡走过去，帮她擦了擦眼泪，又道：“我一定能养阿爷阿奶。”

他们都帮不上孙子什么，怎么还会让他养，宋秦氏摇了摇头，慈爱道：“阿奶跟你阿爷在你小叔哪里吃得可好了，牛牛照顾好自个就行了。”

宋廷凡咬了咬下唇，知道自个现在还养不起阿爷阿奶，乖乖点头，“好。”

他想煮饭来吃，却发现米罐没米了，前两天还有大半缸。

嫂子拿走了……

他回屋数了十文铜钱出去买了米，“阿爷，阿奶你们在家待一会。”说完就跑了出去。

半路上看见了许多孩子在玩，他还没有开口，他们就嚷嚷着跑远了，“快走，倒霉蛋来了。”

“谁挨倒大霉！”

“倒霉蛋，死了爹，又死了娘！”

宋廷凡站着原地，紧紧的捏着十文钱，他才不是倒霉蛋，他不是倒霉蛋，不是他害死爹娘的。

不是他。

他想吼，但是怎么也吼不出来。

是不是就是他害死了哥哥、爹娘……

过了好久，他才继续走，小半刻钟到了樊家，“樊阿奶，买两斤米。”

“好。”

樊老婆子看了他一眼，多给了他一斤米，又道：“十文。”

“阿奶，多了。”宋廷凡自然看见了，捏了捏衣角。

“不多不多，拿着吧，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难处就给村长说，村长会给你想办法。”樊老婆子有些心疼他，将米塞给了他。

宋廷凡抿了抿唇，将十文铜钱放在台子上，“樊阿奶，剩下的五文我会给你。”

对于宋家的遭遇，樊老婆子叹了一口气，多善良的一家子，一年之内死了三个。

留个男娃子，造孽啊。

老天爷不开眼。

“不用，不用，快回家吧，你这孩子都瘦了。”

“谢谢樊阿奶。”

宋廷凡抱着米袋跑回家，半路上碰见了嫂子，他停了下来，有些忐忑，“嫂子。”

林俏瞅了他的米，“你还有银钱？给我！”说着就伸手。

宋廷凡摇头，一五一十的交代，“嫂子，我身上没有了，家里还有几十文，等会我给你。”

娘说了，要待嫂子好点。

“这还差不多。”林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随后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宋廷凡连忙转头，“嫂子，你去哪？”

“我去哪关你屁事！”林俏杏眸瞪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和嫌弃。

宋廷凡缩了缩脖子，他嘴笨解释道：“嫂嫂……子，我只是想……想等会饭煮好了喊你。”

林俏刮了他一眼，随后没说什么就走了。

宋廷凡抱着米抿了抿唇，有些失落，但还是关心的嘱咐了一声，“嫂子，早点回家，我把饭给你留着。”

女子没有回他。

……

饭菜做好了，但宋秦氏和宋荣没有吃饭，宋荣摆了摆手，“牛牛，自个吃，我跟你阿奶不饿。”

“刚才你阿奶抓了花生给我，我吃饱了，肚子有些胀。”

两人哪里是不饿，其实早就饿了，只是想给孙子省点吃的。

他们到了老三家再吃就是了。

宋廷凡人小，但不笨，猜到阿爷阿奶的想法了，他固执的舀了两碗满饭，放在他们面前。

轮到自个那碗饭就少了很多，他舀了米汤泡着，也满了。

“阿爷阿奶要是不吃，我也不吃。”

“牛牛乖，自个多吃点，多吃点长身体。”宋秦氏将米饭推给了他，示意他快吃。

见他不动，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跟你阿爷吃一碗，吃多了不太舒服。”

“不要，阿奶你跟阿爷分开吃。”

宋廷凡又将饭推给了她，随后够着身子把筷子塞到他们手里又道：“只有咸菜，晚上我再炒菜吃。”说话间有些愧疚。

“已经很好了。”宋荣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看了老婆子一眼，示意她吃吧。

不吃孙子心里会更难受。

见他们吃了，宋廷凡脸上总算有点笑容了，他夹了咸菜给他们，随后自个喝起了汤饭。

他要吃饱，吃饱了上山打猎，打猎才能给嫂子、阿爷、阿奶吃肉。

这顿饭吃下来，老两口子的眼眶已经红到不能再红了，但一直强忍着。

洗完碗后，宋秦氏就拉着宋廷凡，随后塞了钱袋子给他，“廷凡，这点银钱先用着，过段日子，我们再来看你。”

她停顿了一下，小声又道：“自个藏着，别给你嫂子，阿奶知道牛牛心好，但是你嫂子不是个好的，她不安心，迟早会走。”

听见迟早会走几个字，宋廷凡眉眼下垂，他知道，他知道嫂子不想嫁给哥哥，不想待在他们家。

他点了点头，“好。”

很快抓着她的衣角又道：“阿奶，你们能不能不走？”

走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害怕……

宋秦氏也有难处，他们不走，老三家高兴，孙子却负担更重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忍着不舍，“你堂哥堂姐还要我们照，阿奶过段日子再来，你……你一个人要注意身体，有什么来镇上跟我们说。”

闻言，宋廷凡懂事的点了点头，“那阿奶要来看我。”

“到时候我炒肉给你们吃，好不好？”说到后面微微有些惶恐不安。

爹娘、哥哥都死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自然会害怕。

害怕没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