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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昕作为一个八品小官,朔望朝参和大朝会时的站位在极后头,因此他只在杏林宴那次近距离见过皇帝真容,且还因天威太甚不敢多看。

嫡妹林福在家中说过好几次皇帝陛下特别好看,剑眉星目,英武非凡,把他好奇心都给勾起来了,暗怨自己胆子太小,没能早在杏林宴上看一眼嫡妹口中“帅炸了的圣人”的真容。

林昕知道自己性格有些畏畏缩缩,也不会说话,不知要努力多久才能升上五品位列朝堂,能看清圣人的面容。

但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千回百转,他离升上五品还早得很,却有了面圣奏对的机会。

林昕跟在来叫人的小内侍身后快步往紫宸殿走,心中满满都是对林福的感激。

因为她的壮志豪情,他有了跨出东平侯府的勇气,考了制科当了官,不再为前途未卜而忧心忡忡。

因为她的种种奇思妙想,他虽然被折腾得不行,却也在少府监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僚。

这次也因为她,他才做出了望远镜,有了这次御前奏对的机会,他一定不能辜负这难道的机会,至少要在陛下跟前留名才是。

林昕暗暗握拳。

“回避。”前边儿的小内侍轻声提醒。

林昕一瞧,是几位皇子,赶紧停下脚步回避。

太子秦峥走在最前面,除了已入朝的魏王、三皇子,这次四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都来了。

九皇子秦岳还欢快拖着三皇子秦峻的手问:“三兄三兄,父皇叫我们去是为什么呀?”

秦峻说:“传话的内侍没跟你说么,是少府监敬献了一好物,父皇叫我们都去瞧。”

“什么好物呀。少府监还能敬上什么好物?我有点儿不信呢。”秦岳说。

林昕老远听到,在心里呐喊:我们的望远镜超好的!

皇子们先进了紫宸殿,随后才有內侍来宣林昕面圣。

林昕有些紧张,跨紫宸殿的高门槛时差点儿就同手同脚了,进去后向皇帝行礼,被叫起后微垂着脑袋,目光落在皇帝的御案前。

就有点儿怂,根本就不敢一睹圣颜。

一刻钟之间暗暗下的决心估计都被自己吃掉了。

“掌冶令,此物可是你所做?”皇帝的声音传来,随后有小内侍端着望远镜到林昕面前。

“回陛下,此物正是臣所做,唤作望远镜。”林昕回答。

“望远镜……”皇帝颔首,“这个名字倒是贴切。”

太子秦峥道:“掌冶令有巧思,做出这等精巧之物,父皇,儿认为当赏。”

李骥早就急不可耐,问道:“这望远镜还可以看更远吗?”

林昕回道:“可以的,只是无色通透的水晶难得,为了打磨出合适的镜片,浪费了不少水晶,好在张府监给了下官便利。”

一旁张少府咧出一个笑来,频频点头——没错,都是在下给了便利才会有望远镜的。

李骥便道:“正好我府上有一块无暇无色水晶,拿来与你用,你给做个能看得更远的望远镜。”

“这……”林昕这个老实孩子居然一脸为难,对李骥说:“李相公,下官已经答应先给屯田员外郎做显微镜。”

紫宸殿里众人惊诧。

林尊却想扶额——他这儿子怎么是个呆的!

“你给林福做显微镜?你和林福什么关系?”秦峻眼睛微微一眯,问道:“显微镜为何物?”

林昕道:“回三皇子话,屯田员外郎林福乃下官姊妹,这望远镜便是我们兄妹二人讨论后,她给我的思路做出来的。”

殿中众人又是一阵诧异。

林昕接着道:“显微镜便是将小的东西放大,能看清细微之处。舍妹正在着手育种之事,想要有一个显微镜能将种子放大看得更清楚。”

“这不都是把东西放大吗?有什么区别。”秦岳拿着望远镜玩得爱不释手。

“九皇子,望远镜和显微镜有很大区别的。”林昕说着,就把林福给他说的成像原理一通说。

什么实像、虚像,倒立的放大的实像放大成虚像,倒立的缩小的实像放大成虚像等等等……

别说年纪小小的九皇子了,所有人都听得一脸懵逼。

林昕最开始听林福说,也是一脸懵逼。林福看他听不懂,干脆就把给了她灵感的那个通透琉璃摆件给敲碎了,选出几块有凸透镜效果的碎片给他做演示。

然后……因为肆意破坏少府监财物,林昕被罚了钱。

在紫宸殿里,科普的不是林福,而是内秀不善言辞的老实孩子林昕,他干巴巴说完,反正说的东西只有他自己懂,别人都没听懂,九皇子更是一脸“不明觉厉”的表情。

皇帝……皇帝也没听懂。

没听懂没关系,他是皇帝,他只要知道自己的臣子有能耐就行,没听懂也不妨碍他的褒奖:“林卿,你的儿女皆是英才呐。”

林尊谦虚:“陛下过奖,他们皆是陛下的臣子,这些都是他们该做的。”

皇帝满意颔首,又问林昕:“这望远镜除了你,还有其他人会做吗?多久能做出一个来?”

林昕回话:“回陛下,掌冶署的两位监作及铜冶监的一位监作同臣一道制作了望远镜,他们三人皆会。做这样一个望远镜约莫需要……五日左右。”

皇帝听了,当即让常云生去开私库,把番邦上贡的无色水晶石取出送去掌冶署,先打造一百只望远镜。

“让下边监作好生做好,”皇帝笑着吩咐林昕:“你就安安心心给朕的状元郎做那个显微镜罢。”

皇帝称林福为“朕的状元郎”,让殿中不少人心思都为之一动。

年年科举,年年都有状元,可从来没有谁有此殊荣被圣人说上一句“朕的状元郎”,而这样称呼林福,圣人并非第一。

林福此人,竟能得圣人如此恩宠么?

接着,皇帝言少府监献器有功,给张少府赏赐了绢帛粟米,林昕则给提了散官,正八品上的给事郎提成从七品下宣议郎,也就是给涨了俸禄。

张少府和林昕行叉手礼拜下谢皇恩。

殿中不少人心思又是一动,隐晦地看向林尊。

张少府的赏赐不过一锤子买卖,林昕却是得了好处又在圣人跟前挂了名。

所以……

与其说是林福深受恩宠,不如说是东平侯府深受恩宠。

东平侯府,林尊入了政事堂为执宰,林昉在户部、林福在工部任员外郎,皆是小小年纪就官至六品,这下又有一个入了圣人眼的掌冶令林昕。

东平侯府的恩宠是不是太盛了些?

再加上东平侯府的血亲、姻亲,仔细一盘算,已经结成了一张庞大的权力网,牢牢守在皇帝的御座下。

他们都是皇党,只忠于皇帝。

“孤的父皇果然是旷世雄主。”秦峥在离开紫宸殿就立刻回了东宫,叫来几个心腹说起东平侯府,最后不由苦笑:“父皇苦心营造的局面,就是为了防孤吧。”

“殿下是储君,陛下防谁也不会防殿下。”太子宾客劝道。

秦峥摇摇头:“你不了解孤的父皇,他的权力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哪怕是他的儿子。”

秦峥沉默许久,才淡淡一笑,语带苦涩说道:“别人瞧着孤这个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连兄弟们都得对我称臣。可又有谁知道孤这些年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

虎视眈眈的兄弟,亲情淡漠的父亲,还有时刻要等着挑错处的大臣们。

他不能做得不好,那不符合储君的行为,身为储君怎能有错有缺点呢!

他不能做得太好,否则第一个要猜忌他的就是他的父亲!

他也不能不争,那么多盯着他位置的兄弟,但凡有一点儿松懈,他就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吞得渣都不剩!

他是元后之子身份尊贵,却自幼就不得父亲喜爱。他住在东宫,与禁宫之间还隔着一个武德殿,父子亲情难以培养,淡如水。

他这个太子是动辄得咎,每行一步都要三思再三思,又有谁知道他的艰难呢。

“你们瞧孤这东宫,明面上是属于孤的,实际上,除了你们,其他人孤一个也不相信。”

几位心腹齐声拜下:“臣定不辜负太子殿下。”

秦峥笑了一下。

太子宾客说道:“如今三皇子与皇后一脉势大,魏王亦不可小觑,还有生母出身亦是世族的四皇子,咱们东宫……”

他咽下后面的话没说。

东宫被皇帝换了两次血后,羽翼被剪掉了许多,尤其是以前太子少师慕容毫发展起来的势力——在袁志美入朝后,慕容毫在士林中的威望也打了折扣。

此消彼长,现如今放眼去看,东宫竟隐隐落了下风。

“殿下,您是储君,除了圣人就是您最尊重,咱们为什么放着皇党不用,还要去发展另外的势力,就算不能明面上让皇党们站队,但咱们可以从内部着手啊。”太子洗马给出另一个思路。

“你是说……”秦峥微微蹙眉。

太子洗马道:“东宫可置良娣二员,良嫒六员,承徽十员,殿下何不纳几位大臣家的女郎?就算没有大用,让他们投鼠忌器也好。”

秦峥眉头皱得死紧。

太子詹事踢了太子洗马一脚:“你怎么说话的,说谁是鼠呢!”

“我是鼠,我是鼠。”太子洗马双手合十求饶,又道:“这样至少在面上看,皇党都是站殿下这边的。”

太子宾客说:“面上好看有什么用,而且皇党皆位高权重,谁会愿意自己的嫡女入东宫为……内官。”

太子内官说得再好听,那也是妾!

“不能嫡女,就庶女,谁家还没有几个庶女。”太子洗马说:“咱们怎么都不能让那些人被三皇子、魏王甚至是四皇子拉拢了去。”

太子宾客冷笑:“他们要是这么容易被拉拢,圣人也不会重用他们了。”

秦峥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对太子洗马的提议不是很赞同。

太子洗马就对秦峥说:“有没有用不说,殿下这不是还可以趁这个机会,一起将慕容娘子纳进东宫么。”

秦峥心念一动,缓缓看向太子洗马。

其他人知道这事要成定局了,太子殿下迷恋慕容家的庶女,能有机会名正言顺拥有,他肯定愿意的。

太子洗马很上道,立刻就主动请缨:“这纳内官之事殿下不好自己说,不如请位长辈去跟皇后说,臣以为请殿下的姑母荆山长公主最合适。若殿下信任,不如就交由臣去办?”

秦峥低咳了一声转过头,没说不好。

太子洗马心领神会——那就是同意了。

议事毕,秦峥遣退了心腹们,一个人在殿中轻轻摩挲着一个香囊片刻,打起精神来处理皇帝交给他的政务。

领了任务的太子洗马出东宫,递拜帖与荆山长公主府,很快被请进了公主府。

荆山长公主在正院暖阁里见他,一进去,便瞧见一名美貌郎君为公主揉捏按摩,捏着捏着就往不可描述的方向走了。

“殿下。”太子洗马在门口低咳了一声。

荆山长公主推开身上的美貌郎君,略略坐起来,懒懒道:“来啦。”

美貌郎君被推开后,老老实实给公主揉捏玉足,太子洗马直接当做没看见,低声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呵……”荆山长公主低笑一声:“如此,我便找个机会进宫去跟皇后帮我那侄子说道说道。”

“那在下就告退了。”太子洗马随意拱了拱手就准备走。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荆山长公主赤着足踩着暖阁地上铺的毛绒兽皮,走到太子洗马身旁,一把拉住他的衣襟,轻笑:“陪我用了晡食再走不迟。对着你这张俊俏的脸,我都能多用一碗饭。”

太子洗马一瞬间狼狈不堪:“公主殿下见谅,在下还得回东宫给太子复命。”

荆山长公主手一松,理理他的衣襟,红唇凑到对方耳边,轻轻吐息:“既然这样便罢了,下次定要陪我一整日,知道么。”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太子洗马狼狈告辞。

等人走远了,荆山长公主妖艳的表情一收,冷嗤:“不是自己的人用起来就是不方便,给脸不要。”

美貌郎君跪坐在地上,垂头沉默不语,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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