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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好是放冬至大假,定国公夫妇辰时正就到了东平侯府来,随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两大车东西——给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的。
他们到时,林福还在床上赖着不起。
作为一个每天五更起床去上朝的常参官,睡懒觉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姑娘,该起了,亲家公婆上门了。”朱槿在床边念咒一样唤林福,不这样林福大冬天是起不来床的。
“什么时辰?”没睡醒的林福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辰时正。”朱槿轻推林福,“姑娘快写起来,亲家公婆都已经到了,带了两大车的东西,都是给大郎娘子的。还给咱们府里的姑娘们都带了礼呢,三姑娘、四姑娘、七姑娘、八姑娘都去了,就差姑娘你了。”
林福坐起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洗漱穿戴好,到了期远堂,所有人都到了,何氏握着李敏月的手,母女俩小声说着话。
“怎么这么晚,还让客人等你。”聂氏横眉不满,要不是有客人,她非得好生数落林福一番不可。以为自己当了个官就了不起,越来越没规矩了。
林福扫了聂氏一眼,扯了扯嘴角没理她的话,反正她跟她是相看两相厌,若不是有孝道压着,她也保证让聂氏动辄得咎。
她挨个儿请了安,又跟李骥夫妇告了罪。
“无妨,”李骥笑道:“我年轻那会儿也是一到休沐就不想起来。福丫头正是缺觉的年纪,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身上朝,也是可怜。”
林尊就笑:“李公快别可怜她,这丫头惯会蹬鼻子上脸,你这么一说,她立刻就能给你装可怜。”
正准备装可怜的林福:“…………”
何氏招手让林福过去,说来:“福丫头,瞧瞧,你世父给你挑的小玩意儿,看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世母给你换一个。”
何氏身旁的侍女将一只锦盒捧着送到林福手上。
“那我可就打开了,”林福玩笑着说:“世母,若是不喜欢您可得给我换。”
锦盒打开,里面铺了一层锦缎,锦缎上放了一枚青州红丝石砚。
砚随形雕云霞花卉,华缛致密,资质润美,砚在手如握美玉。
这可真是……太得林福喜欢了。
“多谢世父、世母,我可喜欢了。”林福笑眯眯冲李骥夫妇行礼,锦盒抱在手里就不愿撒手了。
堂中其他东平侯府的姑娘见林福得了一方名砚,而她们皆是首饰,不由都心生诧异,各自有思量。
人全都见了,老夫人体贴孙媳妇儿,想着她与亲家公婆必定有许多话要说,便让他们自去了。
李骥嘱咐了女儿几句,同林尊去了前院吃茶聊天,林昉作陪。
李敏月就拉着母亲回去春和院说私房话。
林福看时辰还早,准备去睡个回笼觉。
“福妹妹。”林嘉蕙却叫住了她。
林福停下脚步,半侧身看着林嘉蕙。
“福妹妹,兰心院的小花园里梅花开了,我摆了茶点,邀上了三姐姐和七娘八娘,福妹妹也一起吧。三姐姐转年就要出门子了,我们姐妹也一起说说话。”林嘉蕙笑盈盈道。
林福:“本官没空。”说罢,很有官威的走了。
林嘉蕙笑脸一僵。
林嘉芸短促地笑了一下,说:“我还有嫁衣要绣,就不与你们吃茶点了。”也走了。
七跟八也不是傻的,都这么久了哪会还看不清家中形势,三跟五都走了,她们也立刻说谭先生还布置了功课没做完,然后跑飞快。
最后徒留林嘉蕙恨得牙龈都要咬碎了。
林嘉芸走了,并没有回去绣嫁衣,而是绕了一大圈拐到了景明院来。
林福这会儿回来又不觉得困了,在正心轩书房里让秋夕研了墨,在写些什么东西。
“五妹妹。”林嘉芸进来,走到书案旁下意识看了一眼林福在写的东西,就见纸上几排奇怪的符号,没一个能看懂,不由问道:“五妹妹这是在写什么?”
林福停笔抬头。
林嘉芸小退了半步,慌忙道:“我是不是不该看,五妹妹,抱歉。”
“无妨。”林福摇摇头,继续把氯仿制取的方程式写完,搁下笔请林嘉芸坐。
侍女们端上茶点,两人吃了一些,林嘉芸捧着茶盅,笑着说:“已是许久没有同五妹妹坐下来吃茶说话了。”
自从朝廷下了诏令,准许女子应制,林福就在备战科举,之后高中状元顺利授官,越来越忙碌,想要见她一面都只能等到晚间她下值回府给老太太请安。像这样坐下来悠悠闲闲吃茶说话,已经半年以前的事情了。
“三姐姐找我有什么事?”林福开门见山。
林嘉芸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她是侯府年纪最长的姑娘,生母不受宠,侯夫人也不算是个慈和的嫡母,因此她谨小慎微惯了,有话要说也不先说,向来是等着别人的话头来接话,语气也都保留三分。
林福先前不明白她的性格,和她兜了几次圈子,差点儿没把自己累死,之后就学乖了。
面对林嘉芸只能直来直往,因为她永远比你有耐心。
“是关于蕙娘的。”林嘉芸说。
林嘉蕙?
“她又怎么了?”
“蕙娘似乎与秋露有来往,”林嘉芸道:“我好几次瞧见她们两人在一处说话。秋露是祖母身边的伺候的,我就是怕……”
怕什么,她没有说。
这种空穴来风的话她除了能跟林福说,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她转年出了正月就要出嫁,最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家中出事,因此她并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林嘉蕙或者是别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盯着林嘉蕙。”林福颔首,又道:“待三姐姐出嫁,我给三姐姐添妆。”
林嘉芸笑了笑,随后放下茶盅,道:“我就不打扰五妹妹了,我那嫁衣还没绣完呢。”说罢,就站起来准备走了。
林福将林嘉芸送出景明院,回来吩咐朱槿安排人去盯着林嘉蕙。
朱槿这个包打听小能手,别看性格有些咋咋呼呼,大概是看上去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她在府中仆役里很吃得开。
得了林福的任务,朱槿拍着胸脯:“姑娘放心好了,保证把兰心院盯得死死的。”
林福说:“办得好了,有奖励。”
朱槿呵呵憨笑,来个狮子大开口:“那姑娘,我想吃玲珑珍器的红羊枝杖。”
“好好好,办好了,让你吃一整只羊。”林福答应着回到书房,看到正在整理自己手稿的秋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坐下来,问秋夕:“我听说你和秋露不是家生子,而是幼时卖来侯府,一直在祖母院子里伺候的,是吗?”
秋夕停下动作,轻声说道:“是的,我和秋露是同村。就是姑娘你出生那年,关中大旱,没有粮食,整个村里老人和孩童是最先饿死的。我和秋露那时才三、四岁,很多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跟着阿爹阿娘还有阿弟和同好多人一起出了村,一路走一路走,路上有人死去有人被卖掉,然后我和秋露被一起卖到东平侯府了。”
三、四岁的小孩儿买来能做什么,无非是老夫人一时的恻隐之心,救下两个孩童,算是给刚出世的孙女儿积福(谁知道积错了人)。
在东平侯府的日子比以前好太多,老夫人虽然为人严厉,但赏罚分明,而且老夫人还让吴嬷嬷教她们识字学理,身为仆役,这是非常难得了。
秋夕对老夫人是极感激的。
“秋夕,”林福沉吟道:“我将你放良吧。”
秋夕大惊:“姑娘……”
她曾想过,将五姑娘伺候好了,在五姑娘大婚时求她一个恩典,将自己放良了出去自行婚配。但如果主人家不愿意给她这个脸面,她也不强求,她感激老夫人,亦是钦佩五姑娘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五姑娘竟先提出要给她放良。
再联系到刚刚说的秋露,秋夕一时心中甚是惶惶不安。
“姑娘,我……”
“这个事情,我其实想了有一段时间了。”林福坐下来,也示意秋夕坐下说话,“看你整理我的笔记手稿,记录我说的各项事情的要点,皆条理清晰,抓得住重点。我就在想,将你放良了,让你去试试流外铨,考个书令史什么的。”
秋夕整个儿都惊呆了,她如何能想到,五姑娘要将她放良,是要让她去考个流外官,这……这可能吗?
林福道:“你毕竟是奴籍放良,科举估计是不行的,考流外应该没问题,我去吏部问问。如果能考上,加把劲儿升上勋品,将来也能入流的。”
“姑娘,我……我……”秋夕颤抖着嘴唇,已经泣不成声。
林福却丝毫不解别人的感激之情,还以为秋夕是担心女子不能考流外铨,大力保证:“放心,有我在朝中,怎么着也得给女子挣得一个机会。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你先准备着,我也去给你找一些以往的考试题做做。”
“姑娘!”秋夕猛地一下跪在林福面前,深深拜下,“姑娘再造之恩,秋夕没齿难忘。”
若自己真能去考流外铨,就是拼了命也要考上,以报五姑娘。
林福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拉起来。
“我找个时间跟祖母说说这事,你放良了也不必出府,就做本官的门客吧。”
秋夕又要哭,林福赶紧让朱槿给秋夕擦眼泪。
“秋夕姐姐,我可是从来没见你这样哭过。”朱槿擦眼泪的动作十分粗鲁,把秋夕的脸都擦红了,被瞪了还笑嘻嘻:“姑娘给你放良是好事,应该笑才对,等你考了官,以后可要多多提携姐妹哟。”
林福瞅着笑嘻嘻的朱槿,觉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便说:“不如给你也放良了,跟秋夕一起考流外铨。”
吓得朱槿把手帕一扔,扑过去抱住林福的腿,大声道:“我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我不走,我就要伺候姑娘一辈子,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福:“……”
朱槿仰头:“而且我走了,谁帮姑娘打听各种街头巷尾的传闻,谁帮姑娘盯着兰心院呢?”
林福:“……”
这什么破侍女,说的她好像很八卦一样,见天儿的让人打听东家长李家短的,并没有好么!
而且林嘉蕙,她并不放在眼里好么!
朱槿:“而且以我这脑子,肯定是考不上的,就不浪费时间了。”最后这句才是心里话。
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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