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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回头看一眼谢危那屋,只觉得整间屋子都在朝外头冒黑气,哪里还敢往里走半步?打了个寒噤道:“别,可别再找我了!你家先生脑子,咳,有毛病……”

话说着,她声音都飘了几分。

整个人好像踩在云端上,身形发软,脚下发虚,晃悠悠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似的,从走廊那头绕出去了。

刀琴剑书面面相觑。

过不一会儿,就听屋里平静的一声唤:“剑书。”

剑书打了个激灵,进去了。

满桌菜几乎没动过。

谢危一身清隽地立在边上,轻描淡写揭过一边的雪白锦帕擦拭着方才沾在指头上的几滴醋酒,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做似的,淡声道:“都端了去喂狗。”

剑书头皮发麻,道:“是。”

他把桌上的都收拾了,端了出去。

刀琴瞅了一眼,摇头。

剑书心有余悸,压低声音道:“因为宁二姑娘和世子?”

刀琴道:“差不离。”

剑书纳闷:“可先前不声不响的……”

刀琴道:“要能成早成了,哪儿用等到现在?先生犯不着费心。”

剑书示意他看自己手上:“那这?”

刀琴一看,也不说话了。

两人又对望一眼。

到底还是剑书先认命,从边上走过去,要去处理这些花了一早上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只是走没两步,他又停下来,犹豫了一下,转过头问:“刀琴,你说,狗要不吃,怎么办?”

“……”

显然,这是一个极其可能的问题。

刀琴静默,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要么狗死,要么你死。”

剑书:“……”

第208章自欺欺人

姜雪宁回去路上,正巧撞见燕临。

看方向是要去谢危那边。

瞧见她这服了毒似的脸发绿、脚踩云的架势,他不由一怔,先向她身后望了一眼,才问:“怎么了,刚从谢先生那边回来?”

姜雪宁嘴里喉咙里甚至整个肚子里都在冒酸气,实在不想多说一句话,摆摆手道:“谢先生今儿个好像不痛快,你要去找他可得小心点。”

燕临一头雾水。

姜雪宁却是说话间险些没控制住又干呕一声,连忙别了燕临往自己屋里去。

这倒让燕临有些纳罕。

他看了她背影有片刻,若有所思。

不过照旧去找谢危。

道中不免又遇到剑书,他也问剑书端着菜干什么去。

剑书笑得不大好看,说去喂狗。

燕临又觉稀奇。

很快到得谢危屋外,只见刀琴立在外头,向微微弯身道礼,他则上前在屋外向着门躬身一拜,道:“燕临来见先生。”

谢危人在里面,叫他进来。

他进去之后打量谢危神情,分明云淡风轻,与寻常时候无异,半点看不出姜雪宁先才说的什么“不痛快”。

两人聊的是粮草的事。

眼见着已经入冬。

北方天气越来越冷。

既然要开战,粮草一天不到,众人心里就一天没底。而按他们原定的计划,本该今日就到的吕显迟迟没有音信,实在让人有些忧虑。

谢危这边也时刻关注着粮草辎重的消息,对此倒是了如指掌,只道:“吕显在前什么也没带,任氏盐场的人压后几天,负责的才是真正的粮草辎重。吕显没有准日到并无什么要紧,后面任氏盐场的人准日到就行。吕显此人心中有些成算,无须为他担心。”

话里的意思明白得很——

反正吕显不负责运送粮草辎重,便出了什么意外死在路上,也没什么可惜。

还好吕显本人不在此处,否则听了他这话,非得气个七窍生烟。

燕临终于从这话里隐约听出了点“不痛快”的味道。

谢危略有觉察,问:“有话?”

燕临抬眸,道:“方才来时遇到宁宁,见着她不大舒服的样子,跟我说先生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宁宁。

谢危长指翻过手底下的一页道经,远山淡墨似的眉挑了一挑,浑不在意似的含了笑,轻轻道:“小姑娘不大听话,治治就好,我倒没什么不好。”

燕临看着他没说话。

谢危转眸也看他一眼,却似乎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仍旧淡泊得很,若无其事把这话茬儿揭过,去谈军中诸般事宜了。

姓谢的到底什么毛病?

姜雪宁回屋后,连着漱了好几遍口,又往嘴里含了几颗甜蜜饯,才勉强将那一股酸气压下去。可酸气压下去了,疑惑却慢慢冒出来。

她半点没有猜测?

也不尽然。

有时候谢危这人把事儿做得挺明显。

若说她猜不着半点端倪,那实在太假。

可若猜得太明白,又未免给自己添堵。

倒不如装着点糊涂。

总归谢居安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只做不说,约莫也是知道有些窗户纸不能戳破。

真戳破了,大家都尴尬。

所以她琢磨这人就算心里膈应,不高兴,该也不会折腾她太久。再说了,便是他想折腾,她难道还跟这一回似的,傻傻送上门去让他整?

姜雪宁觉得,这种事有一回不会有二回。

于是她放心不少。

半个时辰前,才在谢危那边吃够了醋;半个时辰后,已经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让厨房那边给自己张罗几道好菜,压压惊。

第二天,谢危果真没使唤人来找,姜雪宁到城里溜达了一圈,还买了只小陀螺;

第三天,谢危与燕临出城巡视屯兵的驻地,姜雪宁带丫鬟打了一晚上的叶子牌;

第四天,谢危召军中将领们议事,姜雪宁找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还小酌了两杯;

第五天……

第五天,谢危终于得闲了。

当天一大早,姜雪宁才睁开眼,剑书的声音便在外头催魂似的请她。

她一个激灵就吓清醒了。

尽管百般推辞、万般借口,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回,拒绝的意志十分之坚决,可到底没架住剑书幽幽的一句:“先生说,您若不想体面地去,那捆了去也是行的。”

“……”

姜雪宁屈服了。

她万万没想到,除了给人挖坑让人跳之外,还有这种无耻强迫的手段,简直卑鄙下贱!

到得谢危屋里时,自然又见一桌好菜。

姜雪宁吃得跟试毒似的心惊胆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竟真就是干干脆脆一桌好菜,酸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酸,辣是令人口齿生津的辣,油里滚过的酥肉浸着飘了绿菜的白汤,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麻椒里蘸过的鸡丁和着圆滚滚、嫩青青的豌豆炒一盘,拌个饭吃得几勺便从嘴唇颤到舌尖……

头先她看谢危像只不折不扣的恶鬼,吃完再看他又觉像是那救苦救难的圣人了。

这顿过后,谢危好像清闲下来,反倒燕临忙得脚不沾地,总不在府里。

想也知道,开战在即。

他这当将军的,不可能闲得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姜雪宁顿顿有饭吃,每一回都吃得高高兴兴,好像谢危气儿已经消了,她琢磨着自己大人大量干脆也把先前那噩梦似的一顿给忘了算了。

岂料,这一天谢危忽然问她:“现在又敢放开胆子吃了?”

姜雪宁一哆嗦,差点没被喉咙里的丸子噎死。

谢危递了杯水给她。

她喝完咳嗽两声,才挂上笑:“先生圣人心肠,本也不一定要做饭给别人吃的。倘若这人吃到了,该她千恩万谢才是。就是有错,那也一定是她的错。”

这话说得讨好。

谢危听得心里不畅。

他弯唇笑:“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姜雪宁心道:那不是你打一棒之后给一窝甜枣想看到的结果吗,怎么还弯酸起我来了?

她假装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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